1同伴中的敵人


    青覆山脈的群山之巔大雪彌漫,在黎明時分連山中村落也降起冰霜時,於新悠果皇國的皇宮中舉行的宮廷議事作化了充滿緊張與焦躁的修羅場。


    皇帝環視了表情黯淡的重臣後,對拉拓烏說道。


    “我們皇國軍的備戰已經進展到什麽程度了?”


    拉拓烏大將的額頭冒汗,瞥了一眼身旁。站在拉拓烏大將身邊的就是他的弟弟,皇國陸軍副將加廖。


    加廖與哥哥拉拓烏在身形和性格上完全不同。拉拓烏臉色紅膛,說話時的大嗓門如同在威懾他人。與他相比,加廖把已經染上斑白的黑發打理很整潔,一眼看上去是個身體瘦削的人,實則肌肉健壯,幾乎不會在臉上和聲音中表現出感情。


    加廖展開了隨身帶來的卷軸。


    “恕我冒昧的奉告,關於皇國軍的備戰,我等陸軍、海軍雙方正在進行細微的調整,因此由我來說明現狀。”


    得知桑加爾王國叛變到達路休帝國那邊時,皇帝和拉拓烏大將製定的防禦策略的核心就是建造堡壘。


    於達路休帝國進攻之前,在那些大軍可以從國境通往京城的道路要害之處建立碉堡,進行防禦。


    防守碉堡的一方比起攻擊方需要的兵力少,這樣想來,的確是個便宜之策,但有幾個難以解決的問題。


    其一,利用這個策略可以保護京城,卻會眼睜睜的看著達路休奪走南部的糧倉地帶。


    其二,如果要在所有的道路上建造堅固的碉堡,時間和人力都不充足。若是演變為持久戰,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農作物能否有個好收成。所以不能過多的征召農民,讓耕地荒廢。特別是,如果失去了南方的糧倉地帶,就必須依靠中部和北部的農作物。


    麵對這些指責的聲音,拉拓烏大將是這樣回答的。——國家的靈魂就是皇帝。即使會失去國土,也應該以保護京城為最優先的事項。


    此外,沒必要把所有的碉堡都建築得很堅固。如果人手和時間不足,在進攻京城時會繞遠的道路上的碉堡隻是做個樣子就可以了。


    不過,如果有關這個策略的情報流入了達路休,就要承受巨大的失敗。為了避免這種情況,拉拓烏建議必須閉關鎖國。


    阻止外來的間諜進入自不必說,此外還必須防止如今就潛藏在國內的間諜逃脫。——因此,要關閉所有的國境線。


    這條國策已經實行了一年零數個月。在京城附近的碉堡正處於穩步的建設中,如今在國境的附近也能察覺到碉堡的跡象。


    征招士兵,分配到全國各地。


    新悠果皇國正在舉全國之力聚集抵抗侵略的士兵。——但是,從全國征召上來的士兵數,仍然不及已經在桑加爾半島集結的達路休帝國軍。


    加廖平靜的進行報告。修格對皇國備戰的現狀感到心裏發涼。


    加廖沒有像他的哥哥拉拓烏一樣,打著“皇國軍的靈魂之力是賊軍的百倍”這樣華而不實的旗號,隻平淡的報告了事實。對列席於議事會的所有人來說,僅此就足以看清保護著自己的軍隊即使能抵擋住二、三次進攻,隨後仍會漸漸不支,陷入被圍追堵截的困境。


    加廖的聲音在冷靜的議事會場上回蕩。


    “根據潛伏在桑加爾的間諜報告,今年拉卡拉爾(漩渦暴風雨)頻發,達路休帝國遲遲不能將大艦隊駛入桑加爾半島。


    “頭一仗隻有如今駐留在桑加爾半島的軍隊參戰吧,兵力在三萬左右。我打算在皇國與桑加爾的國境線上爆發的首戰中,於戰爭的最前線從民眾中征招民兵。”


    右大臣突然舉起了手。


    “把農民和商人這些連劍都不會拿的人帶到前線去,不是反而助長了敵人的氣焰嗎?”


    加廖等到大臣說完後才開口作答。


    “這正是我的目的。敵軍未曾與我們新悠果皇國軍戰鬥過,所以會輕敵。


    “麵對民兵的敵軍會越來越輕敵,想要一口氣的進攻,戰勝我們吧。屆此,我會讓我們久經訓練的新悠果皇國的正規軍,與那些浮躁起來的敵軍對峙。


    “民兵也是人。讓他們拿劍和槍的話,至少也能讓對方疲於應戰。民兵原本的用途也就是這樣。


    “打挎了民兵後,敵人會驕傲自大,察覺不到已方的部隊已經疲憋,到了那個時候我們的正規軍再前去迎戰。”


    原來如此,右大臣的點頭似有此意。修格心情沉重的看著加廖。


    以大量人民的犧牲為代價換來的勝利,到底有什麽意義呢?


    如果這是為了等待援軍的作戰,的確是有意義的。但是,新悠國皇國沒有可以前來相助的盟國。


    時間是達路休的好夥伴。達路休沒有著急的必要,他們隻要一點點的蠶食掉新悠果皇國軍,讓我方疲於應戰,就能在來年春年調來大艦隊。


    即使新悠果皇國有增兵的手段,也沒有時間休養生息。每經一次戰鬥,軍隊都會縮減,被削弱。


    在場的所有人應該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卻沒有人說出來。


    因為他們相信拉拓烏大將的策略嗎?他的策略無外乎,進攻碉堡需要防守方的數倍士兵,隻要能堅強的守住碉堡,勝利的希望總有一天會到來。


    在這群人中有人和敵方勾結了。哪些碉堡是急忙趕造的,虛有其表,這些情報已經泄露到達路休了吧。


    修格閉上了眼睛。


    (……已經沒有時間了。)


    這個想法沉入了他的胸口,隨後蔓延。


    人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平時不斷努力,忍耐著似乎漫無止境的時間,如同一步一步的在坡道上攀登似的構建著未來,但偶爾也會像眼下這樣,被迫在一瞬間做出會影響自己未來的重大選擇。


    即使如此,也隻有現在能放手一搏。——沒有時間再猶豫和等待。


    修格抬起頭,環視起聚集在議事廳的本國高層。在這個瞬間和加廖的視線對上了。加廖若無其事的移開了視線,修格則因他不知為何看向了自己而在心底皺緊了眉頭。


    因為他察覺到了修格正要開口的動靜嗎?若是如此,這個男人的直覺比想象中的更加敏銳。


    修格拿起了擱在身邊的卷軸,突然將全身朝向了皇帝。


    “請您允許我冒昧的報告。”


    修格的聲音讓所有議事的要員都抬起了腦袋。皇帝注視著修格點了點頭,允許他發言。


    修格用通透的聲音報告道。


    “關於如今天上呈現出的天相,我有事要稟報。”


    皇帝的臉上陰沉了起來。


    議事的要員們互相對視著。按照慣例,有關天相的事,觀星博士必須先向皇帝一人呈報,然後再由皇帝判斷是否把相關的解釋告知芸芸眾生。修格想要在議事的場合中說出有關天相的事,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某種不安定的因素。


    修格說道。


    “我等觀星博士的本分即解讀天意,傳達給皇帝,幫助您做出決斷。


    “如果加蓋伊在皇帝做出判斷前傳達了天相,那我就沒必須在本次軍事會議上向您稟告了……”


    觀星博士加蓋伊察覺到了皇帝的視線後羞得滿臉通紅。最近兩天,加蓋伊始終不離皇帝的左右,沒有回過‘星之宮’。修格看準了這個好時機,急忙召開‘觀星會議’,解讀天相後寫出了這個卷軸。


    皇帝看著修格邊的卷軸,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加蓋伊,皺緊了眉頭,視線又回到了修格的身上。


    “出現了怎樣的天相?”


    修格行了一禮,隨後解開了卷軸的紐扣。


    “天相如您所知,並非一兩日所能判斷之物。將最近數年、這一年乃至半年間的天相重疊,從其中


    的變化中才可以做出解讀。


    “我等觀星博士為了輔助皇帝在這次軍事會議中做出決斷,召開了解讀天相的‘觀星會議’。”


    修格展開卷軸,將以美麗的藍色為底、金線構描出來的天圖呈給皇帝閱覽,同時說道。


    “我稍後再補充說明細節,我等觀星博士的結論是,如今的天相明顯呈現出‘生成變轉之相’。”


    議事會上的要員們更加喧嘩了起來。


    皇帝皺起眉頭,注視著修格的眼神像是在試探他的真意。


    “……目前我國正將遭受敵國的侵襲,天上呈現出‘生成變轉之相’可謂自然而然之事。因此,何必特意的提出此事呢?”


    修格微微低下了腦袋,用堅定的聲音自問自答。


    “‘生成轉變之相’昭示兩個完全相反的未來,古往今來皆以為然。其一是新事物誕生的吉祥之意。另一個則是舊事物破滅的凶兆。”


    他的話宛如鞭子打在了所有人的身上。要員們不再出聲,屏氣凝神的注視著修格。


    “會給民眾帶去怎樣的未來,這全要依靠皇帝的判斷。”


    修格的臉上因緊張而變得一片鐵青,眼睛中流露出堅決的信念。


    在場的要員們才發現,這個端正的麵孔尚帶稚氣年輕人,正賭上了自己的一切向皇帝進言。


    “民眾的鮮血染在這片神聖的國土,悲傷的聲音在此間回蕩,請您萬萬不要賜予我們這樣的未來。——我相信皇帝會向我們導向吉運。”


    皇帝一時間沒有說話,注視著年輕的觀星博士。修格已經不再低垂著頭,目不轉睛的抬頭回望著皇帝。皇帝看著他的眼睛,不由得怒上心頭。


    “……你的意思是,避開戰爭嗎?”


    修格的身體一動不動,回答道。


    “我的身份是見習聖導師,沒有立場進行那樣的進言。


    “陛下了解這個國家的一切現狀。開戰的話會發生怎樣的狀況,必須在戰前進行充分的預測。


    “我隻是盼望您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安靜的議事廳中,突然響起了衣服摩擦的聲音。


    皇帝從王座站了起來,這個異常的狀況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仰望著皇帝。


    “你們……怕死嗎?”


    皇帝的視線從修格的身上移開,看了一圈在場的要員後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南方的諸國宛如野獸一般互相蠶食,我的祖上討厭他們的汙穢,在很久之前來到了此處北方大陸。


    “此前,我國和他國互不侵犯,在天神的諭告及引導下,不是建立起了一個純潔的國家嗎?這個國家雖小卻充滿了豐富的果實……


    “這裏即為天上之理於地麵實現、宛如寶石般純潔的國家。”


    皇帝的眼角滲出了淚水,在場的要員們如同冰凍般注視著此情此景。皇帝原本平靜的聲音如今像是再也抑製不住滿溢的心情,呈現出顫抖的音色。


    “我由衷的相信我的雙親已經化作的天神。按照他們的教諭,會有雙親拋棄自己純潔的孩子嗎?……天神肯定會拯救我們。”


    皇帝沒有擦拭已經流到臉上的淚水,環視著在場的要員。


    “你們怕死嗎?不願意相信天神,戰鬥至最後的一兵一卒嗎?你們要吝惜自己的性命,跪倒在汙穢的、貪婪的侵略者麵前,將這個生你們、養你們的——無可取代的國家送到他們汙穢的手上嗎?”


    不知何時,要員們都雙目含淚了。


    那些手中緊握著權力、使喚他人、互相掣肘、朝夕活在政治鬥爭中的大臣、近衛隊長以及軍中大將們的臉頰都濕潤了。


    “主上……主上……”


    “我們打從心底熱愛這個國家,這個由天神和皇帝守護的國家。


    “這裏沒有害怕死亡,將國家賣給敵人的窩囊廢。”


    拉拓烏大將也感極至深的站起,咆哮般的表態。


    “我們要戰鬥到最後一人,戰鬥,戰鬥,戰鬥到底!要讓肮髒的達路休、背叛者桑加爾明白!我們是由天神守護的正義之師!”


    讚同的聲音震撼全場,修格低下了腦袋。


    等到興奮的聲浪漸漸平息後,皇帝緩緩的說道。


    “我要將這個國家引向最純潔的未來。……請諸們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要員們以頭點地。


    議事結束後,要員們互相嘈雜的交談著,走在昏暗的皇宮走廊中。唯獨無人向修格搭話。


    “——供奉天神的觀星博士居然說出那種話,太可恥了。”


    有人小聲的咒罵,還有人用可憐的視線看向修格,大部分的要員都認為修格親後葬送了自己的未來。


    當事人修格走在走廊上,心裏想的卻是完全不同的事。


    (……這樣一來,誘餌已經足夠了嗎?)


    修格在走廊裏拐彎,正要前往‘星之宮’時,突然發覺身後有人快步走向了自己。


    修格回過頭,在胸前抱著卷軸的加廖向修格輕輕的點頭示意。然後裝作錯身而過的樣子,用周圍的人聽不到的音量低語道。


    “我想跟你說點事兒。明天的‘黎明之刻’請到祈禱堂的後麵來。”


    修格感到全身顫抖。


    (竟然是加廖副將……!)


    自己拚上性命釣上的人物快步的離開了,修格悄然的注視著他的背影。


    *


    晨間的霧靄打濕了樹木,樹皮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


    修格找其他的觀星博士要來了早晨的祈禱工作,在祈禱堂向天神奉向聖水,跪在地上發自內心的祈禱起來。


    祈禱堂裏沒有神像等物,隻在中央處有一個土堆。六邊形的屋頂中央開了一個天窗,早晨的一縷陽光照射在那個土堆上。


    (生命誕生於天與地的交匯處。……神、人、乃至生物,此世間的一切本來就是如此。樸素卻不可侵犯的嚴肅之理。)


    注視著泛起白色的地表,修格的心中如此想道。


    (這裏有神聖之物。——在這裏,以及世間的一切。)


    修格緩緩的起身,看向皇帝的寢宮所在的方向。目不轉睛的凝視了片刻後,斷然的轉過身去,離開了祈禱堂。


    祈禱堂的後麵是假山。


    這個時刻連男性雜役都還沒有出來工作,廣闊的假山包裹在平靜寧和的朝氣中。


    一個靠在假山石頭上的男人看到了修格的身影,站了起來。


    加廖沒帶任何隨從,隻有短劍別在腰帶上,看上去和昨天在議事廳時的印象判若兩人。他在議事廳上如同冰柱,如今則像是個心直口快的男人。他已五十有餘,年齡的痕跡隻有鬢間的白發,看上去比哥哥拉拓烏大將要年輕許多。


    (說起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加廖副將沒有穿帝國軍正裝時的樣子吧。)


    修格在心裏感歎了一句。


    “你來了呢。”


    加廖露出了笑容。


    “我為何要讓你勞步來此,想必你已經心知肚明了吧。”


    修格歪了下腦袋。


    “我到是想到了某個可能性。”


    加廖點了點頭,壓低了聲音。


    假山上的植被稀疏,因此視野開闊。在祈禱堂的陰影處隻要仔細傾聽是否有人靠過來就可以確保安全。


    “恰克慕皇太子殿下早就得知,在這個宮廷內部有人與達路休帝國勾結。他用書信或是某種形式告訴給了你吧。不然,你也不會對我身邊進行搜查。”


    原來如此,加廖早就察覺到了……修格明白了。


    加廖的笑聲更大了。


    “恰克慕皇太子真是英明之人。但不論如何,他還太年輕了,


    看到了幼稚的夢幻,想要改變這個國家的未來。


    “要是殿下能老實的回國,計劃就能進展得更迅速了……”


    “你所指的這個國家的未來……是成為達路休的附屬國嗎?”


    “當然。”


    太過明確的回答讓修格凝視起了加廖。加廖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我是皇國陸軍的副將,在失去了恰克慕皇太子的如今,又成為了下任皇帝的舅爺。對於我為何與敵國勾結,你感到很不可思議吧?”


    “是的。”


    加廖的眼眸中閃過了鋼鐵般的神色。


    “正是因為我站在這樣的位置上。有關本國軍隊的內情以及其他國家的情報,我都能拿到第一手的資料。——我第一個預測到了本國的滅亡。”


    加廖注視著修格。


    “從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在觀注著你的舉動,通過商人收集達路休和桑加爾的情報。認為你也和我看到了相同的狀況。”


    修格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傾聽著加廖的話。加廖稍稍移開了視線,透過葉間的空隙看向早晨的白日,說道。


    “這個國家正站在毀滅的邊緣上。”


    加廖的視線又回到修格的身上。兩人互相對視了片刻。


    “你不相信天神的守護嗎?”


    修格低聲問道,加廖歪起了腦袋。


    “你是何意?”


    修格沒有回答。


    “天神一直在觀望這個世界。暴雨引發的塌陷致人死亡,人因醜陋的欲望殺害他人,而天神隻是注視著這一切。——我相信天神,但不像哥哥那樣相信最後會有奇跡發生、我們因此得到拯救的巧合。


    “你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吧。不然的話,昨天應該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修格的心裏極為驚慌,同時注視著加廖。


    這個人一直安份的跟在哥哥的身後,從未多餘的表達過自己的見解,完全沒有想到他居然有這樣的思考。


    加廖笑了笑。


    “就像是,不能近距離的觀看神聖之物。我比你年長了三十歲有餘,曾侍奉過先帝和現今的皇帝。


    “而且,我的侄女……她的兒子是個和哥哥一模一樣,膚淺、急躁的孩子,一想到他會登上帝位,就能預感到神聖的光輝在漸漸的式微。”


    修格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說的真直白呢。我不認為這樣的方法可行。”


    加廖聳了聳肩膀。


    “因為是對你說,我才如此直截了當。”


    “因為我讓皇帝掃興而沒落了嗎?”


    加廖笑了出來。


    “正因為是你,我才把話說得這麽清楚。——不過,的確是這樣。


    “你昨天的進言很可能是對我設下的陷阱,但很抱歉,在聖導師病倒、恰克慕皇太子亡故的如今,你已經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了。即使你向皇帝告發了我的背叛,皇帝還是會相信我的話。”


    加廖收起了笑容,看著修格。


    “修格先生。——你不想從毀滅的邊緣拯救這個國家以及人民嗎?


    “成為附屬國後,國家絕對不是滅亡。你看看桑加爾,看看他們頑強的做法。他們在成為附屬國後,變得更加富饒了。


    “我們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如何戰鬥至最後的一兵一卒,這樣的無聊的想法。而是如何讓達路休帝國看出我們的價值,以更加有利的條件成為附屬國。”


    修格低聲說道。


    “為此,要把國家的靈魂……獻給達路休?”


    加廖緩緩的搖了搖頭。


    “僅是那個人的話,並非國家的靈魂。——即使是我侄女的兒子也能幹他的工作。”


    修格的聲音變得冰冷了。


    “是這樣嗎?大臣們昨天都流淚了吧?讓倔強的他們都能無意中流出眼淚,那個人擁有這樣的力量。國家之魂存在於道理之外。”


    加廖用力的點了點頭。


    “正因為如此,你才是不可或缺的。修格先生。讓所有人都認為此後即將發生的巨大變動,不是謀反也不是毀滅,而是上天為了引來幸運而描繪出來的圖卷,隻有你才能做到此事。


    “我所做的行為不能說是欺騙民眾。昨天你拿出星圖給大家看的時候,我不由得感歎這正是上天的聲音。


    “‘生成轉變之相’——舊事物破滅,化作新的形式,隻有這樣這個國家才能得救。”


    加廖平靜的說道。


    “被殺戮至最後的一兵一卒,成為達路休的奴隸,皇帝和哥哥正將國家推向這樣的結局,而我則想保留下皇帝的血脈這個國家之魂,保全國家的形式。——你覺得,哪一方是真正的為國憂慮?”


    修格低頭陷入了思考。


    小鳥開始在頭頂的樹枝上成群結隊的鳴叫,回蕩在寧靜的空中。


    修格低著頭,晨間的陽光照在他白嫩的側臉上。加廖看著他的側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難道說,你還懷有與羅塔王國結成同盟的希望?以前恰克慕皇太子曾提出過這樣的策略,但和羅塔結成同盟什麽的,根本不可能。”


    修格眨了眨眼。


    “是這樣嗎?”


    “嗯。不可能。非常遺憾。”


    加廖露出了苦笑,同時解釋道。


    “羅塔王國的內部並非堅如磐石。你也知道,南部的大領主們一有機會就要策略謀反,取國王而代之吧。


    “根據我從達路休的間諜手中得到的情報,他們南方的大領主們從很久之前,就和達路休帝國勾結在了一起。”


    修格感到皮膚一陣發冷。


    “你說什麽?”


    加廖的笑意更深了。


    “羅塔南部的大領主們以來自肥沃耕地的收入以及和南方大陸的海運積累起了巨大的財富,但和達路休之間的交易仍要以桑加爾王國為中間商,達路休帝國以直接交易為誘餌,和大領主們達成了協定。


    “比如支配著南部最大的港口城市的斯安大領主,聽說他與達路休帝國的第一王子有著很深厚的交往。”


    修格皺緊了眉頭。


    “不是第二王子拉烏爾?”


    加廖點了點頭。


    “不是擁有進攻我國優先權的拉烏爾王子,而是他的哥哥哈薩爾王子。


    “哈薩爾王子被弟弟搶走了進攻新悠果皇國的優先權,於是找準了羅塔王國,想挽回自己的名譽吧。”


    加廖又以諷刺的語氣補充道。


    “是弟弟先進攻新悠果皇國呢,還是哥哥先進攻羅塔王國呢,隻是他們兄弟倆的競爭吧。”


    修格語氣冰冷的說道。


    “你被當作了那對兄弟打架的道具嗎?”


    加廖沒有生氣,甚至還露出了微笑,像是早就預料到修格會說出這句話。


    “若是為了拯救這個國家,即使我成了道具或是如何,都沒關係。


    “如果能讓拉烏爾王子明白我是一個能幹的道具,將來我也能得到引導這個國家的力量。比起我個人的自尊,這點更加的重要。”


    修格看著露出微笑的加廖,在心底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這個人不隻想殺死皇帝,還要殺死他的哥哥。)


    這樣一來,在新悠果皇國成為附屬國時,他就能以輔佐皇太子的名義執掌大權了。


    加廖的打算很醜陋嗎?——不是的。他不依靠天命,想要引導這個國家走向的未來無疑是能夠讓這個國家離開毀滅之邊緣的途徑之一。


    修格注視著加廖的眼睛。


    “羅塔南部的大領主們把祖國賣給敵方,打算在羅塔成為附屬國時掌握國家政權吧?”


    加


    謬平淡的點了點頭。


    “原來是這樣啊。羅塔王也被家臣送上了斷頭台。而且還是被實際上已經掌握了半個國家的大領主們。——羅塔王國說不定會比咱們國家更早的成為達路休的附屬國呢。”


    不知何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在地麵一閃一閃發亮的冰霜溶解後濡濕了地麵,騰起了一股泥土的味道。


    早晨的假山發出的氣味圍繞著修格。


    (恰克慕殿下……)


    那位少年懷與羅塔結盟的期望跳入了大海中,他的不幸讓修格悲歎不已。就連僅存的微弱希望也在逐漸遠去。


    為了彌補這份透明的光亮,自己必須走上一條充滿血腥的道路。這條道路鮮明的浮現在修格的眼前。


    2奇怪的敵人


    “……比想象中的沉重好多呢。”


    男人來回揮舞著手中的短槍,感歎道。


    巴爾莎沉默的注視著。如果身體沒有受到麻痹,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足以讓她跳起來搶回短槍。但如今隻能坐以待斃。


    “——你是何人。為什麽要救我。”


    男人聽到她小聲的質問後,把短槍的金屬箍輕輕的放到地麵,向下俯視著巴爾莎。


    “我叫做阿拉由坦?修烏寇。救你的理由……太複雜了,簡而言之就是不能說。”


    說完後,名叫修烏寇的男人拿著短槍走到了門旁,鎖上了門。巴爾莎皺緊了眉頭。


    (為什麽從內側鎖上了門……?)


    修烏寇把短槍立在門上,從裏麵的餐桌拿了些東西回來。他拉出床旁邊的椅子,坐在上麵,把拿來的秋烏爾叼在嘴上,高興的抽起了煙。


    “這樣一來,一時間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了。咱們慢慢談吧。”


    修烏寇看了眼巴爾莎的表情,又補充道。


    “那個被你毆打過後腦勺的男人是個好人,但有個壞毛病就是對我過度的關心。因為我和他相遇時才十七歲麽,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真麻煩。”


    他坦率的口氣,像是在和熟識已久的朋友聊天。


    巴爾莎一直目不轉睛的看著男人。


    如果不弄清楚這個男人的身份,就看不出他的意圖。如今這個男人握著所有的手牌,巴爾莎的手裏則一張牌都沒有。得找幾張用於看穿對方真實身份、試探對方意圖的牌。


    巴爾莎小聲說道。


    “你的口音有點怪呢。”


    修烏寇的唇角露出了笑意。


    “讓我來說的話,反而是北方的悠果人有口音。”


    巴爾莎大吃一驚。


    “你是南方的……”


    修烏寇點了點頭。


    “我的故鄉就是位於南方大陸的悠果皇國。——雖然如今被達路休殲滅,成為了附屬國。”


    巴爾莎感到後背上有冰冷的東西在跳動。


    (這個人果然是達路休的爪牙……)


    修烏寇似乎看穿了巴爾莎的心思,說道。


    “茨拉姆港裏可是擠滿了達路休的間諜呢。斯安大領主的兒子得到了一個塔魯法‘紅炎石’的頭帶飾品,設計非常的罕見。這個傳聞引起了狼煙。”


    巴爾莎閉口不言。他為何對自己言明此事,他有何用意?男人繼續說道。


    “恰克慕皇太子投海自盡的消息,在那艘船即將到達桑加爾半島時已經用鷹傳往了各地。我聽到這件事時……感到胸口一涼。沒想到恰克慕皇太子選擇了這樣的結局。”


    修烏寇注視著巴爾莎,說道。


    “那個人曾在我的麵前自殺。”


    巴爾莎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也回以視線。


    (——這個男人……)


    到底是什麽人?


    這個疑惑在巴爾莎的心中膨脹到了疼痛的程度。


    修烏寇看著巴爾莎,繼續開口。


    “因為他是個聰明又過於純粹的人吧。在他的心目中,與其背叛人民的依賴,不如放棄自己的生命。”


    他的聲音中出現了一絲顫抖。修烏寇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又微微露出了笑容。


    “不過,他可沒那麽柔弱,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因為太過純粹,感覺像是被折斷了……卻沒有斷掉。在心底還有著不屈不撓的精神……”


    巴爾莎突然打斷了修烏寇的話。


    “——夠了。”


    修烏寇驚訝的抬起了頭。


    “唉?”


    “你是達路休的間諜吧?毫無疑問是我的敵人。在我看演出時,敵人卻突然蹦出來對我訴說起後台的秘聞,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樣。而且還親昵的把手繞上了我的肩膀。


    “你告訴我這些事,到底有什麽目的?”


    修烏寇緩緩的用手擦了一把臉。


    “……嗯,的確如此。”


    修烏寇揉著自己的下巴思考了片刻。隨後打開了話匣。


    “我的確是達路休的間諜,是你的敵人。但還有一些不能斷然的分為黑白的部分。如果這樣的說話方式惹你不高興了,我為此道歉。”


    “你沒有道理為此道歉。”


    巴爾莎低聲說道。


    “你剛才說過,救我的理由很複雜,如果有一些不能簡單的定為敵人或是朋友的理由,你能先說明一下救我的原因嗎?在沒有分清雙方立場的前提下,無法正常對話吧。”


    修烏寇露出了苦笑。


    “你說的在理。”


    然後他的表情認真了起來,開始講述。


    “我剛才說過,茨拉姆港裏擠滿了達路休的間諜。籠統的說這些人都是達路休的間諜,但在組織內部還分成了兩派。”


    “同為達路休的一員?”


    “嗯。達路休皇帝的長男哈薩爾王子的部下,以及次男拉烏爾王子的部長,雙方互相的找磋,掣肘。”


    修烏寇說著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又補充道。


    “順帶一提,我是拉烏爾王子的部下。按照達路休的說法就是‘北翼’的家臣。哈薩爾王子的間諜們是‘南翼’的家臣。……對你下了麻痹藥的人就是‘南翼’的間諜。”


    他輕鬆說出口的事讓巴爾莎大感意外,皺緊了眉頭。


    “——你說什麽?”


    “你被誤認為是我們的同伴,也就是‘北翼’的間諜。


    “‘南翼’的家夥們會有這種誤解也是理所當然。有一個可疑的女人,在巧妙的向斯安大領主的衛門們打聽恰克慕皇太子的消息……聽到這樣的情報,若問那個女主人是誰,首先就會想到是敵方的間諜吧。”


    修烏寇露出了微笑。


    “我救下了你,因此‘南翼’的人肯定更加確信你是‘北翼’的間諜了。”


    巴爾莎低聲說道。


    “但是,前來抓我的士兵都隸屬於斯安大領主。”


    修烏寇把已經變短的秋烏爾在手掌裏按滅。


    “斯安大領主和達路休帝國已經勾結在了一起,自從兩年前。”


    巴爾莎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救雅思拉時,她曾被卷入羅塔王國內部的陰謀中,當時她對此事已有所耳聞。


    (說起來,南部的大領主們隻要一有機會就會謀反叛亂……)


    修烏寇繼續平靜的推進話題。


    “哈薩爾王子得知弟弟瞄準了新悠果皇國後,選中了羅塔王國。南部的大領主們對羅塔王的統治心懷不滿。哈薩爾王子注意到了這個信息。他提出了比經由桑加爾進行的交易更為有利的、與達路休進行直接貿易,讓這些領主們密密的積累資產。斯安大領主也吸到了這杯蜜水,背著羅塔王收集了許多武器,並在南部的大領主中鞏固他們的秘密約定。


    “他們打算以達路休帝國的


    力量為後盾,強行廢除羅塔王,讓羅塔成為達路休的附屬國,自行掌握附屬國的統治權。”


    巴爾莎感到此地的現狀如同霧氣散盡一般,漸漸能看清楚了。


    (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


    難以分清這個男人是黑是白,但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這個男人從屬於拉烏爾王子一方。拉烏爾王子不想被哥哥哈薩爾奪走攻占羅塔的功勞。


    理解了此中的糾葛,仍然壓不住心中的寒氣,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如果斯安大領主與達路休有勾結,恰克慕真是敲開了一扇不得了的門……)


    修烏寇看到巴爾莎的麵色鐵青,說道。


    “斯安從‘南翼’的密探口中得知,兒子手中的塔魯法‘紅炎石’的頭帶飾物到底意味著什麽。傳聞中的目標人物恰克慕殿下出現在了自己的城門口時,想必他也嚇了一跳吧。”


    巴爾莎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他身上穿著拉夏洛的服裝,為何衛門會輕易的放他進城呢。”


    “根據我聽到的消息,他似乎被衛門趕了出去。


    “但是,恰克慕殿下再次來到門前時,斯安大領主的兒子正好路過。他的兒子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如今比父親更加積極的向達路休示好。


    “此外,還有另一個糟糕的偶然。他參加過桑加爾王的即位儀式,肯定見過恰克慕王子吧。雖然恰克慕王子和以前相比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但若報上性格,應該還是能認出來的。”


    修烏寇說完後,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向巴爾莎尋問。


    “我聽說殿下當時穿著漁夫的衣服,是拉夏洛的腰卷服飾嗎?”


    巴爾莎沒有回答,修烏寇毫不在意的繼續說道。


    “因為殿下對做飯的大嬸很中意。她讓殿下意識到,拉夏洛的屋船比桑加爾人的船更加安全。”


    “做飯的大嬸?”


    聽到巴爾莎下意識的反問,修烏寇露出了微笑。


    “恰克慕殿下在去往南方大陸時,負責在船上做飯的大嬸是拉夏洛。”


    聽到這件事的瞬間,巴爾莎的腦袋裏感到了一絲光明。幾個片斷重新組合,突然化作了一個影像。


    帕爾用帶刺的視線看向修烏寇。


    “……這樣啊。綁架了那個孩子的間諜就是你啊。”


    修烏寇眼神中的笑意消失了。他聳了聳肩,說道。


    “是的。我綁架了殿下。”


    修烏寇說完話後,場麵上沉默了一陣兒。


    蠟燭發出了嗞、嗞的聲音,火苗不停搖曳。


    在修烏寇正要開口時,突然傳來了有人想開門的聲音和咒罵聲。


    “……怎麽了,為什麽上鎖!喂,快打開!”


    是那個咒術師的聲音。


    修烏寇吊起眉毛,朝巴爾莎笑了笑。


    “居然在這麽好的時候出來打擾。”


    他說著站了起來,在走向門的路上回過頭來。


    “我還有一些必須要告訴你的事。也許你會想殺了我,但請等我說完了再實行。”


    用輕佻的口氣說完後,修烏寇打開了門上的鎖。


    “……你。”


    咒術師大發雷霆的想要衝進來,卻被修烏寇按住了。


    “等下。到對麵說。”


    修烏寇用手塔在門板上,向巴爾莎說道。


    “身體的麻痹還會殘留到今天晚上。隨後我會派來女傭人。”


    反手合上門後,修烏寇離開了。沒過一會兒,傳來了從外麵上鎖的聲音。


    在昏暗的房間裏,巴爾莎茫然的注視著牆壁。


    (恰克慕還在斯安的城堡裏嗎?)


    如果斯安和達路休勾結,絕不對把恰克慕送到羅塔王的麵前。肯定會軟禁起來吧。


    他不會被隨便殺掉。在即將與新悠果皇國開戰的眼下,對達路休來說恰克慕說不定還有利用價值,因為他是一個重要的人物。


    想到這裏,巴爾莎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恰克慕曾被迫害到想要自盡的程度,這番話像一根刺紮在了巴爾莎的心頭。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追查到了這一步,沒想到前方還有達路休的阻截……


    憤怒如同白熱化的結晶炙烤著她的胸膛深處。


    3襲擊


    安安穩穩的過一天。


    巴爾莎的四肢漸漸能稍微活動了,她在床上伸縮著手腳,想要緩解身上的麻痹症狀。


    一個眼神高度警惕的年輕女人前來照顧自己,除此以外,名叫修烏寇的男人和咒術師在那之後一直沒有來過這個房間。


    嚐試了數次後,巴爾莎終於背貼著牆慢慢的向上爬了起來,成功的做起了上半身。


    (這裏是間倉庫?)


    這是一個小房間,沒有窗戶,屋內粗俗不堪。光源隻有對麵桌子上的蠟燭以及房間角落處的蠟燭,能看出地板上有擺放過麵粉袋的痕跡。這裏果然是倉庫,搬走了堆積的麵粉袋後,當成了房間使用。牆壁是由裸露的岩石堆砌而成,後背貼在上麵涼嘶嘶的。


    一直能聽到波浪滾來的聲音。很安靜。巴爾莎把腦袋貼在牆上,聆聽著水波的聲音。


    突然,呯的一聲巨響,像是某處的門被砸開,巴爾莎嚇了一跳,從牆麵移開了腦袋。


    能聽到慌張的奔跑著的腳步聲以及有人在大喊的聲音。許多聲音交雜在了一起。又有像是尖叫的聲音。


    (襲擊?)


    那個男說過有敵人。如果這裏是他的藏匿處,說不定是被敵人發現,遭遇了襲擊。


    巴爾莎皺緊眉頭。似乎有一絲煙味飄來。


    (著火了……)


    打鬥的聲音越來越嘈雜,巴爾莎爬著想要下床。身體能行動,但四肢的前端仍然處於麻痹中,使不上力氣。


    這樣下去,隻能等著活活的被燒死。


    巴爾莎從床上探出身體,摔到了地麵上,衝擊力讓她的牙齒都開始打顫。脖子還用不上力氣,所以還抬不起頭。


    “……混蛋。”


    用胳膊肘支撐著身體爬行,巴爾莎漸漸的向立著短槍的牆壁靠近。隻要能用短槍撐住身體,就能用身體撞門吧。多用身體撞幾次,說不定能弄壞門鎖。


    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別無他法。


    煙氣從門下麵的縫隙中滲了過來,如同生物般翻滾,逐漸蔓延。巴爾莎劇烈的咳嗽起來,胸口和喉嚨刺痛。


    她用手夠到短槍時,外麵傳來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門突然被踢開。猛然彈開的門板撞到了她的肩膀,巴爾莎大聲呻吟。


    “……你怎麽在這裏。”


    修烏寇的聲音中似乎有些驚訝,跪在地上扶起了巴爾莎。


    “喂,別再管那個女人了!”


    從房間外傳來了憤怒的聲音,修烏寇回以大喝。


    “你們先走!在老地方見!”


    修烏寇說著,腳踢門板,把門關上了。


    修烏寇把巴爾莎放到桌子上,然後雙手架起床板,立在牆上。


    床板被掀開後,地麵上出現了一個正方形的蓋子。修烏寇握緊蓋子的把手向上抬起,充滿了煙氣的房間裏突然吹進了一陣風。裏麵是一片昏暗、空蕩的空間,有樓梯。應該用來把倉庫的貨物送到運河吧。


    修烏寇走下樓梯,巴爾莎朝著他的背影說道。


    “……你應該想到他們會在前麵伏擊吧。”


    修烏寇回過頭笑了笑,同時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短劍。然後靈巧的走下了樓梯。


    從下麵傳來了亂鬥的聲音,聽不太清楚。弓弦的長鳴,修烏寇的呻吟。劍刃交加的聲音,以及大喊聲。


    房間裏


    開了個洞後,煙還是越來越濃,難以呼吸。巴爾莎拿著短槍落到地麵上,再次向地上的洞口爬去。


    向樓梯處探出身體,看清了下麵的狀況。


    表麵長著苔蘚的石頭支撐著河道上的堤壩,堤壩對麵是波濤洶湧的黑水。臉朝下俯臥的男人身體緩緩的漂在水麵上,隨水流動。


    修烏寇蹲在樓梯的旁邊——腿上中箭了。


    “被射中了麽。”


    聽到巴爾莎的話後,修烏寇回頭看向她。滿是汗水的臉上,黑色的雙眸大大的睜開。


    “隻是腿而已。……不嚴重。”


    “最好別拔出來。”


    巴爾莎提了建議,修烏寇急躁的聳了聳肩。


    “我知道。隻是把露麵外在麵的部分折斷。”


    修烏寇咬緊牙齒,折斷了深深的刺入腿中的箭尾。巴爾莎坐在樓梯上,一級一級的向下挪動。


    來到他身邊後,發現修烏寇受的傷不止一處。側腹部也在流血。


    流淌在眼前的不是運河,而是一條自然形成的大河。河的兩岸排列著許多小倉庫,沒有什麽照明,顯得很昏暗。


    除了浮在水麵的上男人外,還有一個人一動不動的倒在了堤壩上,看不清是死是活。巴爾莎看到那個人的身體後,皺緊了眉頭,以成年人的標準來算,身材顯得太矮小了。他手中的弓不是長弓,而是短弓。巴爾莎曾經見過這樣的弓。


    修烏寇喘著粗氣,注視著河流的方向。空無一人的小船流過襲擊者的遺體旁邊,緩緩的漂向河口。


    修烏寇看著這樣的情景,低聲說道。


    “埋伏的敵人已經打倒了,但不知道路那邊還有多少人。我的腿受傷了,估計沒法背著你戰鬥。”


    巴爾莎笑了笑。


    “把我放在這兒就好。我自己想辦法逃生。”


    修烏寇胡亂的擦了把汗,露出了苦笑。


    “不行。要是讓你死了,我就麻煩了。”


    隨後他看向了小船。


    “要是能上那隻船就好了。”


    不知那隻船是襲擊者的,還是用來運貨物的,看上去很結實。而且還沒有漂到離河岸很遠的位置。


    不過,身體還處於麻痹中的巴爾莎自是無能為力,腿和側腹部受到重創的修烏寇也沒法遊過去、抓住那隻小船再跳上去吧。


    火勢越來越凶猛,灼燒著建築物,發出隆隆的轟鳴。注意到火災的人稀稀拉拉的聚集在了河的兩岸。


    這個燃燒中的倉庫,一部分地板伸到了河麵上,用粗石柱支撐著。巴爾莎和修烏寇就在這部分地板的下麵,所以圍觀的人看不到他們,但要是呆在這裏不動,說不定會有襲擊者過來巡察。


    必須趕快逃跑。


    “……我有個辦法。幫我。”


    巴爾莎說著扭動身體,把胳膊從袖子裏退回外衣中,用力的伸出胳膊,把外衣的接縫處扯斷了。


    巴爾莎向大感意外的修烏寇催促道。


    “快點。我的手指還不聽使喚。解開纏在我腹部的繩子。”


    巴爾莎總是在腹部、內衣的外側一圈圈的纏著繩子。這樣在腹部被刺時,刃物難以刺得很深,在遇到突發狀況時,繩子還會有妙用。


    修烏寇默默的拉開巴爾莎的外衣,解開了她腰間的繩子。


    “繩子的一頭綁著鉤子吧。把鉤子掛在短槍的金屬箍上,短槍就可以當綁著繩子的魚叉用了。”


    修烏寇的眼中露出了理解的神色。


    修烏寇麻利的開始了工作,把鉤子掛在短槍的金屬箍上,站在岸邊瞄準後,把短槍扔向小船。


    稍微偏了一點,短槍沒有刺中小船,似乎掛在了什麽地方,拉動繩子能用得上力,小船隨之緩緩的改變了方向。


    修烏寇咬緊牙齒,以自己的身體為軸,順著水流的方向畫出弧線,把小船拉到了岸邊。


    巴爾莎聽到小船撞擊河岸的聲音後,說道。


    “把繩子放在地麵,我用身體壓住。”


    修烏寇點點頭,把繩子的一端交給了巴爾莎,拖著左腳走向了小船。


    4小船上的夜晚


    小船上堆滿了用來裝小麥的空袋子。


    巴爾莎和修烏寇上船後,鑽進了空袋子裏,讓小船隨著水流漂動。雖然有可能飄進大海,但也比被襲擊者發現好上很多。如今隻能把自己交托給天命。


    小船緩緩的向河口流去。


    修烏寇橫躺在小船的一側,用手稍稍抬起袋口,觀察岸邊的情況。


    “到河口還有多久?”


    巴爾莎尋問,修烏寇小聲作答。


    “大約半坦(約三十分鍾)吧。在到達河口前,應該還有幾條支流。拐進去就是大片的蘆葦。”


    說完後,修烏寇不再說話,再次觀察起了河岸。


    不久後,修烏寇的身體動了動。


    “……到了,是支流。你把體重壓到這邊。”


    巴爾莎點了點頭,稍稍把身體壓到修烏寇的身上,想用身體控製小船的行進方向。根據水流和小船的傾斜程度改變方向。


    “腦袋再稍微向前一點……”


    修烏寇指示道。巴爾莎壓到他的身上時,血腥味馬上變濃了。身體開始發燒。


    小船徐徐的變了方向,船頭向左轉動。進入狹窄的支流後,草蹭著船弦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不久後船似乎掛在了蘆葦上,停了下來。


    隻能聽到波浪拍打船弦的聲音,以及每次輕風拂過時蘆葦沙沙作響。半月投下明亮的月光,雲層飄過時又讓天地變得一片黑暗。


    巴爾莎和修烏寇都筋疲力盡的橫躺著,一動不動。修烏寇的呼吸急促,看來緊繃的絲線一旦鬆開,傷口的疼痛就劇烈了起來。此外還發起了燒。


    從岸邊傳來了輕微的聲響,是野獸的腳步聲。


    修烏寇想抬起頭,巴爾莎輕輕的身體按住了他。


    一條大狗在岸邊徘徊,一邊聞著氣味,一邊扒開草叢前進。狗似乎聞到了修烏寇流出的血腥味,抬起頭看了過來。


    巴爾莎屏氣凝視的注視著狗的影子。


    不久後,犬又低下了頭,聞著氣味走開了。


    “……說不定已經被發現了。”


    巴爾莎小聲說道。修烏寇粗喘著氣,回應道。


    “獵犬發現敵人的話,肯定會大叫通知主人吧。”


    “如果是普通的獵犬。我擔的心是不是那樣的獵犬。”


    巴爾莎摩挲著麻痹終於開始緩解的胳膊。


    “在羅塔,有一種咒術師可以通過野獸的眼睛看事物。說不定有人已經利用那條狗的眼睛,發現了我們。”


    巴爾莎低頭看向修烏寇。


    “你知道襲擊者是何人嗎?”


    修烏寇悄悄的嘀咕道。


    “……不是‘南翼’的家夥。大概是這個國家的密探吧,全都是些個頭矮小的羅塔人。我也曾聽說過那種咒術師。”


    巴爾莎說道。


    “果然是卡夏魯‘獵犬’麽。”


    “卡夏魯……?”


    修烏寇吸入了煙氣,所以想要反問時痛苦的咳嗽起來。巴爾莎感到嗓子像是被針刺到似的疼痛。沒有煮開的河水可能有毒,如今卻顧不得許多了。巴爾莎悄悄的伸出手,用手掌捧起了一點水,送到了修烏寇的嘴邊。因為手不停的顫抖,大部分的水都撒了出去,嚐試了數次後,總算讓他喝進去了一些。


    巴爾莎也喝了。水中摻雜著泥土和草的味道,好歹緩解了喉嚨的饑渴。


    即使那條狗是卡夏魯‘獵犬’的眼睛,現在也不能移動。以如今的身體狀況,登上岸立即就會被追上。


    巴爾莎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


    “卡夏魯‘獵犬’是這個國家的咒術師,為羅塔王工作。他們擅長搜索和追蹤,是相當可帕的敵人。”


    卡夏魯‘獵犬’的追蹤術有多可怕,巴爾莎有著切身的體會。但這次他們未必是敵人,因為巴爾莎和他們的頭領斯法魯有著相當親密的關係。


    卡夏魯‘獵犬’在外人看來,是一個充滿謎團的組織。


    比如斯法魯的女兒希哈娜想要把可怕的神力賜予羅塔王的弟弟伊翰,背叛了父親,調動了大量的手下。希哈娜在陰謀失敗選擇了逃跑,還帶走了許多跟隨他的卡夏魯‘獵犬’。


    不知道在那之後斯法魯有沒有找到他的女兒,想來那個女人也不至於輕鬆的被找到吧。她帶著眾多手下,如今肯定還在某個地方密謀著什麽。


    出現內訌的卡夏魯‘獵犬’畢竟是將生命奉獻給羅塔王的守護者。密謀推翻羅塔王的南部大領主們,以及唆使大領主的達路休的間諜們,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不可原諒的敵人。


    修烏寇好像說了些什麽,打斷了巴爾莎的思慮。


    “什麽?”


    “……恰克慕殿下……似乎已經不在斯安的城堡裏了。”


    巴爾莎愕然的看向修烏寇。


    “你說什麽?”


    “混入‘南翼’間諜裏的同伴告訴我的。‘南翼’的家夥一片嘩然。好像是有人帶著恰克慕殿下逃走了。”


    修烏寇說到此處時換了口氣,又繼續往下去。


    “‘南翼’的家夥懷疑是我們幹的,但很遺憾,不是我們。”


    修烏寇突然皺起了眉頭,咬緊了牙齒。巴爾莎低聲說道。


    “還是先治療下吧。”


    “……是啊。”


    解下皮帶,敞開前襟,修烏寇撕下了貼身衣物的袖子。然後,疊起一隻袖子捂在側腹的傷口處。在巴爾莎代他按住這塊布期間,修烏寇拿著皮帶綁住。


    巴爾莎解開了綁在手腕處的皮繩,交給修烏寇。他把皮繩綁在左腿的大腿根處,然後握住了刺入腿中的箭矢。


    “稍等一下。”


    巴爾莎確認了那根箭射入的位置。


    “……現在可以拔了吧。”


    看到巴爾莎點了點頭,修烏寇猛吸一口氣,咬緊牙齒,一下子拔出了箭。


    血液迸發,但還沒到需要害怕的程度。把剛才扯下來的另一隻袖子扭緊,綁在了傷口處。


    完成這些初步的應急治療後,修烏寇疲憊的躺了下去。在敞開的胸口上,似乎有什麽在發光。原來是一個銀色的薄板反射著月光。


    “把那個首飾似的東西,藏到外套的裏麵。要是被追兵發現可就麻煩了。”


    巴爾莎說完後,修烏寇抓起銀色的薄板塞了進去。


    “……這個是……”


    修烏寇的嘴角露出了笑意,說道。


    “拉烏爾王子賞賜我的。得到此物的人就擁有了論功行賞的權力,甚至能爬到宰相的高位。對於出身於附屬國的人來說,是出人頭地的最大王牌。”


    修烏寇的眼神中充滿了苦笑,巴爾莎看著他的眼睛,平靜的回應道。


    “——是獻上恰克慕皇太子的報酬?”


    修烏寇的苦笑更深了。


    “是的。”


    他的笑容漸漸消失,注視著巴爾莎。


    “想報仇雪恨的話,現在正是好機會。大概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巴爾莎以毫無感情的眼神凝視著修烏寇,低聲說道。


    “你想被我殺死的話,我會幫你。——否則,請不要把自己的負債推給別人。”


    修烏寇的眼神晃了晃,緩緩的鬆開了身上的力氣,用胳膊蓋住了臉。


    輕風吹過,蘆葦隨之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音。偶爾還會有老鼠或是什麽動物在蘆葦間穿行的聲音,除此以外一片寂靜。


    河邊的風很冷。大概是身體內部因剛才的襲擊而產生的緊張感突然解除了吧,感覺越來越冷了。巴爾莎把袋口拉到了脖子附近,在胸前抱著短槍橫躺。身體的麻痹在漸漸緩解,夜半時分應該就能靈活的運動手指了。


    不知是失去了意識還是睡著了,修烏寇的胳膊從臉上滑落,卻依然閉著眼睛。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他的臉龐看起來異常的年輕。


    巴爾莎歎了口氣。——真是何等奇妙的經曆。


    明知他是把恰克慕綁架到達路休的間諜,還是不想把他拋棄在這裏不管不顧。巴爾莎聆聽著在夜間狩獵的貓頭鷹的振翅聲以及老鼠的尖叫,迷糊的眺望起夜空。


    (是誰幫助恰克慕逃跑了呢?又是出於什麽原因——)


    在達路休和羅塔都有眾多的利益集團,各自的意圖互相交錯。


    (那個人知道恰克慕還活著,而且在斯安的城堡裏。)


    心中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若是那樣的話,恰克慕……)


    修烏寇突然開始咳嗽。每次咳嗽時都會帶動傷口疼痛,他的身體縮成了一團。睜開的眼睛中,眼神空洞,牙齒啪嚓啪嚓的打顫。


    巴爾莎把手貼在修烏寇的額頭上。他果然發起了高燒。


    巴爾莎扯掉了自己內衣的袖子,在河水中浸泡,擰幹,敷在他的額頭上。修烏寇閉上了眼睛,任由她的治療。額頭上的布很快就幹了,巴爾莎勤勞的再次浸過水後敷在額頭上。


    月亮西沉,時間緩緩的流淌。巴爾莎看到修烏寇的病情稍微平靜了一些,自己也躺下,合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修烏寇的聲音吵醒了巴爾莎。


    周圍已經一片明亮。天空呈現出淡紫色。


    修烏寇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做噩夢,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聽不太清楚,像是女性的名字。巴爾莎看到他太過痛苦,抓著他的肩膀把他搖醒了。


    修烏寇睜開眼睛,眨了眨。隨後用空洞的眼神看向巴爾莎。


    “……這是哪裏?”


    修烏寇小聲問道,看著巴爾莎皺起眉頭。不久後,他的眼神終於清醒了,歎了口氣。黎明前的驟冷讓哈氣凍成了白色。


    “原來是這樣啊。……追兵沒過來嗎?”


    “沒過來。”


    巴爾莎說著拿開了修烏寇額頭上的布。


    “你做了個很可怕的夢呢。”


    聽到巴爾莎的揶揄後,修烏寇微微露出了苦笑。


    “……我害怕火災,因為對火災有過不好的回憶。到了如今仍然會做噩夢。”


    說完後,修烏寇閉上了眼睛。


    周圍開始傳來小鳥的鳴叫。周圍的景色模糊的融解在晨霧中。


    修烏寇突然發問。


    “你要是找到了恰克慕殿下……往後要怎麽辦?”


    巴爾莎遠眺著泛紫的天空,嘀咕了一句。


    “……誰知道呢。”


    修烏寇睜開眼睛,低聲說道。


    “索德克——就是那個被你毆打過腦袋的咒術師,他認為你可能和皇太子派的某人有關聯。……他的判斷也沒錯吧。不然,你不可能知道恰克慕殿下還活著的消息,更不會前來尋他。


    “但是,這種關聯若有若無,並不可靠。


    “新悠果皇國正如同在恐懼的逼迫下朝著毀滅一路狂奔的野獸。如果恰克慕皇太子活著回國,會引發難以估量的混亂。皇太子派肯定也不希望出現這種狀況。”


    風沙沙的搖晃著蘆葦。


    “你不是為了新悠果皇國而尋找恰克慕殿下的吧。”


    巴爾莎沒有回答,歪著腦袋看向修烏寇。


    “你到底想對我做什麽?”


    修烏寇停頓了片刻後,說道。


    “如果你能見到恰克慕殿下,希望你能代我


    傳達幾件事。


    “若想在北大方陸建立同盟,讓他馬上前往亢帕爾。我希望你告訴他,應該在羅塔王之前,先說服亢帕爾王。”


    出乎意料的話讓巴爾莎皺緊了眉頭。


    “……你說什麽?”


    修烏寇轉頭看向巴爾莎。


    “到了年初,新悠果皇國就要麵臨第一場戰鬥。


    “在這一年中,達路休帝國軍穩健的在桑加爾的各島嶼上建立起了基地。僅是部署在桑加爾半島上的兵力就有著相當的數量。


    “為了頭一仗而部署的部隊通稱為‘牙’,是拉烏爾王子帳下的精銳部隊。領軍的將軍是久經沙場的名將,在進攻奧爾姆王國和悠果皇國時也是首戰先鋒。”


    忍耐疼痛的表情轉眼間就從修烏寇的眼神中消失了。


    “從未經曆過戰鬥的新悠國皇國的士兵肯定會被屠殺。第一仗的陣地與其說是戰場,明顯會變成割草地。……畢竟這次戰鬥就是為了讓皇帝看清達路休的厲害。”


    說完後,修烏寇低下了頭,過了一會兒後才重新抬起。


    “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場戰鬥就要開始了。


    “羅塔王和亢帕爾王早就估計出新悠果的首戰會落得怎樣的結局吧。“所以羅塔王打算拚盡全力的加強本國的防禦。聽說羅塔王是個英明的君主,而且性格溫和,若是如此,肯定不會派出援軍救助必定失敗的國家。——但亢帕爾王不同。”


    巴爾莎皺緊了眉頭。


    “……有什麽不同?亢帕爾王是個有些軟弱的人。如果他覺得新悠果會陷落,便會以青霧山脈為依托龜縮防守吧。也不會救援新悠果。”


    修烏寇搖了搖頭。


    “我指的不是新悠果與亢帕爾結盟。——我想告訴恰克慕殿下的是,考慮讓亢帕爾與羅塔結為同盟。”


    巴爾莎睜大了眼睛。修烏寇繼續說道。


    “如果新悠果皇國淪陷,下一個就輪到羅塔。羅塔再被消滅後,亢帕爾也無路可逃。再怎麽軟弱的國王也能明白這個道理吧。那麽,羅塔王肯定會同意與亢帕爾結為同盟。亢帕爾王國與羅塔的北部很近。隻要亢帕爾與北部的領主結盟並全副武裝,也可以牽製住南部的大領主們。”


    修烏寇的眼睛中閃現出強烈的光芒。


    “羅塔與亢帕爾聯手可以構建起相當堅固的防禦壁壘。即使攻陷了新悠果,再想破壞這個壁壘也要花費漫長的時間,以及巨大的兵力和金錢。……拉烏爾王子對向北侵略非常熱心,但他不笨。隻能讓他從自己的野心中清醒過來,迫使他思考戰爭以外的道路。”


    巴爾莎說道。


    “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讓王子放棄進攻新悠果……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有很大的好處。——我想成為帝國的宰相。為此,必須讓拉烏爾王子登上帝位。”


    巴爾莎的臉上浮現出了困惑的神色,修烏寇看到後笑了笑。


    “如果無法攻陷新悠果,被迫放棄侵略北方的念頭,你認為這對拉烏爾王子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吧?當然,的確如此。


    “但是呢,比起這個,還存在更具有決定性的打擊。——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哥哥哈薩爾王子肯定會在拉烏爾王子擊敗新悠果之前,攻陷羅塔王國吧。


    “在幾乎沒有損失己方士兵的條件下,僅用一條計謀就攻陷了比新悠果皇國更加強大的羅塔,這將會成為一條驚人的功績。皇帝已經得了絕症,如果哈薩爾在此時奪取了羅塔,很可能就勢踐祚。”


    巴爾莎的目光中顯現出了理解的神色。


    “……原來如此。亢帕爾王與羅塔王結為同盟,就能為羅塔王提供強大的後盾。南方的大領主們掀不起內戰,哈薩爾王子的野心也會破滅。”


    “正是這樣。”


    修烏寇沉默了片刻,眺望起天空。不久後他再次打開了話匣,聲音卻與此前不同,充滿了沉著與鎮定。


    “而且,達路休差不多該停止對外用兵了。


    “如果能以和平的手段迫使新悠果成為附屬國的話尚且合算,繼續征戰會讓達路休帝國蒙受巨大的損失,與羅塔、亢帕爾之間形成持久的拉鋸戰。”


    修烏寇的眼中放出了嚴厲的視線。


    “南方大陸與北方大陸之間有廣闊的大海相隔。即使經由桑加爾中轉,不斷用艦隊運送士兵和武器仍然要耗費巨額的資金,為此而提高稅收,兒子和丈夫被征召入伍,你覺得真正受苦的人是誰?——悠果,奧爾姆,霍拉姆……是這些被達路休吞並成為附屬國的國民。”


    小鳥高聲啼叫,在空中飛舞。早晨的陽光照射在修烏寇慘白的臉上。


    “達路休帝國就像是一個裝酒過多的皮袋,皮麵已經被拉伸得變薄。即使達路休毀滅我也無所謂,但按照現在的狀況發展下去,一旦皮袋破漏,便會釀成巨大的災難。必須避免這種災難,因為達路休的命運已經和大量附屬國的命運緊緊的聯係在了一起。”


    巴爾莎說道。


    “你們想要入侵遙遠的北方,最開始的初衷是什麽?明明南方更加富饒。”


    修烏寇露出了苦笑,沉默了片刻後,開口說道。


    “不是的。——因為南方大陸越來越貧瘠了。”


    巴爾莎皺緊了眉頭。修烏寇仰望著天空繼續說道。


    “征戰遠海彼方的大陸,用龐大的戰爭開銷隻能換取貧乏的獵物。但阿列?克‘太陽神之口’的話讓達路休的王子們對此事產生了興趣。”


    “——阿列?克‘太陽神之口’?”


    “指的是供奉達路休人信仰的太陽神的祭司們,與悠果的咒術師有著很深厚的聯係。……他們上告國王。南方的大陸在逐漸變冷,太陽神的恩惠在向北方轉移。將來北方將逐漸變緩,大地也會越來越富饒,甚至會出現四季如春的聖地。接管聖地之人將會不老不死……”


    巴爾莎苦笑起來。修烏寇瞥了一眼她,吊起眉梢。


    “你覺得很無聊吧?認為這是很常見的誇誇之談?——皇帝和王子們當然也不會因為這條預言,就開始進攻北方。特別是關於四季如春的聖地……派出偵查的間諜中,沒有任何人找到過。”


    修烏寇停頓了片刻,目不轉睛的眺望著天空。


    “但是,預言的另一方麵卻一語中的了。數年間,阿列?克‘太陽神之口’的預言漸漸的成為了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事實。——歉收,家畜的產仔量減少,打魚量減少……北部的狀況還不算糟糕,南部寒冷的群山地帶已經相當的嚴重了。


    “整個帝國的歉收現象還不嚴重。但皇帝開始相信,有某種轉變正在發生。”


    聽到此處,巴爾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說起來,我聽某人說起過,新悠果和羅塔最近數年接連豐收,家畜的產仔量也變多了。)


    修烏寇繼續往下說。


    “農作物歉收導致稅收減少。如果生活變得困苦,附屬國的人民甚至會發起叛亂吧。假如阿列?克‘太陽神之口’的預言一語成讖,皇帝和王子們認為,必須要采取一些手段了。


    “如果某位王子能采取有效的手段,成功的讓這個越來越貧瘠的國家度過危機,無疑會被傳承帝位。皇帝年事已高,且身患絕症。對王子們來說,必須盡快的建立功勳。


    “加上這樣的因素,王子們才會拿出真本事,開始策劃搶奪北方大陸。”


    修烏寇輕輕的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我們這些間諜已經在這片大陸盤桓了數年,調查各種各樣的情報,為攻城略地四走奔走。——北方的確在逐漸變暖。而且最讓達路休的王子們動心的是,北方的農耕技術還很落後,人口也不多。


    “達路休


    帝國擁有先進的灌溉技術。利用這種技術,新悠果自不必談,甚至在羅塔王國的北部也能開墾出數百倍的良田,更有效率的提高產量。隻要征服北方大陸,將苦於歉收的南方附屬國的農民遷移到北方,就可以穩定稅收。”


    巴爾莎用鼻子嗤笑了一聲。


    “為此就要動用龐大的軍費,讓士兵們犧牲?——我對些深不以為然。”


    修烏寇露出了苦笑。


    “正好相反。”


    “相反?”


    “是的。按照達路休帝國的策略,就算犧牲士兵,隻要攻擊其他國家就能讓本國安定。


    “達路休帝國的策略是這樣的。——讓其他國家淪陷為附屬國後,把那個國家的士兵作為附屬國的士兵保留建製的充入達路休的軍隊。附屬國的士兵在會被送往下次戰鬥的最前線,如果立下戰功,士兵的家人就能獲賜科姆斯‘居民權’,並且減少賦稅。


    “但是,如果沒有戰場的話,會變得怎樣呢?帝國必須在供養正規軍的同時,給龐大的附屬國士兵發軍餉。附屬國士兵的家人被課以重稅,越來越困苦。不論在哪個方麵都隻會招來不滿。”


    修烏寇的眼中浮現出了冷笑。


    “南方的大陸上,已經幾乎沒有可征戰之國。早些時候成為附屬國的國民因攻打其他國家的功勞,已經過上了與達路休人無異的富足生活。吃虧的是最後成為附屬的悠果,也就是我的祖國,還有毗鄰的奧爾姆和霍拉姆的人民。也是為了消除他們的不滿,達路休帝國需要可以攻打的目標。”


    巴爾莎笑了出來。


    “無聊。這種做法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吧?”


    修烏寇也笑了。


    “正是如此。”


    隨後他注視著巴爾莎,臉色嚴肅了起來。


    “所以我不是說了麽。——達路休的王子們差不多也該警醒了,現在的做法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不要再用侵略他國的方式擴張國土,而是解散軍隊,增加在農田上的人手,繁榮商業。


    “雖然這種國策的收效不會比之前的戰略好,但如若不然,肯定會像你說的那樣走進死胡同裏。


    “不過,能輕易收入囊中的獵物就在眼前,王子們肯定會想先把他拿到手中再說吧。——北方的大陸是個甜美多汁又弱小的獵物,王子們的目光被束縛在了這裏。”


    修烏寇輕輕的歎了口氣。


    “如果能找到恰克慕皇子,我本打算把這番話親口告訴他。因為我在恰克慕殿下的身上看到了拉烏爾王子的影子。是你的話……”


    修烏寇看向了巴爾莎。


    “由你來勸誡的話,恰克慕殿下肯定會仔細的傾聽吧。”


    巴爾莎沒有回答。


    從遠方傳來了搖槳的聲音以及爽朗的號子聲。船運工人載著早晨的荷物,開始沿霍拉河而下。


    “我……”


    巴爾莎喃喃的說道。


    “我不關心國家會怎樣。——隻要那個孩子能活得幸福,我就足夠了。”


    巴爾莎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往下講。


    “生為皇太子,那個孩子一直被國家束縛著,擺弄著。斬斷這條鎖鏈時,那個孩子……顯得相當的幸福。當時的他背著柴火,手上皸裂,生活明明相當的艱辛。”


    “……是呢。殿下在擦甲板時顯得很開心。光著膀子,臉上的表情像是馬上就想拜海賊為師似的。”


    修烏寇看向巴爾莎,露出了微笑。


    “是你教會他如何擰幹抹布的吧。殿下擰抹布的手法可謂爐火純青。”


    巴爾莎展顏一笑,背過頭去。


    修烏寇說道。


    “也許你不會相信,我也希望那位殿下能夠幸福。但是他自身,肯定做夢都不會想要這樣的生活吧……”


    此時,遠方的蘆葦叢中的水鳥似乎受到了驚嚇大聲鳴叫,一起騰飛。


    巴爾莎馬上停下了動作,用手堵住了修烏寇的嘴。


    (有人過來了。)


    數人在蘆葦從中穿行,動作如同野獸般敏捷,朝這邊而來。


    修烏寇握住了懷中的短劍,巴爾莎按住了他的手,隨後握緊短槍,確認手上能不能用力氣。


    巴爾莎把胸口下方的麻袋拉到嘴邊,用犬齒咬著撕開,一直到底,轉眼間就扯成了兩半。然後用麻布包住了自己的祼足。


    在她想用空的小麥袋罩住修烏寇的頭時,修烏寇用手擋開,壓低聲音問道。


    “——你想做什麽?”


    巴爾莎笑了笑。


    “逃跑。受傷的人隻是累贅。你就老實的呆在這裏吧。”


    隨後她鄭重其事的用小麥袋套住了修烏寇的腦袋,直到肩膀處,然後握緊。


    “別多管閑事哦。”


    說完後,巴爾莎把套著他腦袋的空袋帥氣的推到一旁,自己在小船上站起身。


    蘆葦叢裏有三個人影。巴爾莎用短槍的金屬箍敲擊河岸,從小船上跳起。最近的影子立即架起了短弓,大喊道。


    “不要動!”


    巴爾莎沒有理睬他的警告,朝男人跑去。


    男人拉緊弓弦,朝巴爾莎射出箭矢。巴爾莎敏銳的揮舞短槍彈開了弓箭,順勢將短槍回旋,朝男人的腦袋揮下。


    隨著一聲悶響,男人翻起白眼,昏倒了。


    兩個人影拔開蘆葦向這邊靠近。巴爾莎用胳膊架著昏倒的男人抬了起來,當作自己的盾牌,然後用羅塔語大喊。


    “不要放箭!會射中這個人的。”


    兩個人停住了動作。在他們又有行動前巴爾莎再次大喊。


    “我是短槍手巴爾莎。你們是卡夏魯‘獵犬’吧。為什麽要襲擊我?回答我!不回答的話,我就殺死這個人。”


    報上姓名是一次賭博。如果他們是希哈娜的手下,肯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殺過來吧。巴爾莎用胳膊架著男人,右手重新握好的短槍。


    拿著弓的男人們,臉上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她說自己是是短槍手巴爾莎?”


    一個人輕聲嘟囔。隨後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年長的男人仍然架著弓,問道。


    “我們在追達路休的塔克‘鷹’。我的同伴發現,有一艘小船從他們的隱匿處消失了,所以過來搜索。……如果你真的是短槍手巴爾莎,為什麽會藏在那艘小船裏?”


    巴爾莎把架在麵前的男人緩緩放到了地上。


    “這可說來話長了。——我不會抵抗,請把我帶到你們頭領的麵前。”


    巴爾莎說著把短槍放到了地上,退後了三步,高舉雙手。


    男人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兒後,舉著弓向巴爾莎走來。


    5間諜的打算


    牆壁上安裝著巨大的曖爐,填充在裏麵的柴火發出啪嚓啪嚓的爆燃聲,熊熊的燃燒著。用金線縫成的豪華壁畫隨著火焰搖曳而熠熠生輝。


    暖爐邊有一張小桌子,兩個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邊。


    後背深深沉入椅子中的男人就是羅塔王國南部的大領主斯安的長子,歐共。一個五十餘歲的悠果人坐在他的對麵,雖已染上白發,卻感覺不到歲月的痕跡,寬闊的肩膀充滿了力量,身上穿的衣服像是富裕的商人,一行一言中卻散發出壓迫感。


    歐共滿臉苦澀的傾倒著酒杯,臉色顯得非常疲憊。一條用快馬車連跑了兩天傳遞的消息,就在大約半庫倫(約三十分鍾前)傳到了他的耳中。


    響起了敲門聲,隨後傳來了傭人的聲音。


    “……尤拉莉大人,已經帶來了。”


    歐共抬起頭,粗聲粗氣的下達命令。


    “進來!”


    進來了一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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