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已重提”。


    這深宮之中最怕的就是舊事重提呀。


    樓曌五歲那年,有宮人向皇帝揭發皇後蘇妍與妓子私通,穢亂後宮。皇帝起初不信殺了揭發的宮人,後來卻在禦花園與貴妃楊氏散步時親眼撞見蘇妍與男子私會。


    元後即不接受穢亂後宮的罪名也不為自己辯解,皇帝震怒,賜元後鴆酒於蒹葭宮。


    那一日,去珠釵,散烏發,蘇妍著紅衣跪在蒹葭宮階下,皇帝坐在光正殿,她接過毒酒,仰頭飲下。


    隻說了一句,“名郎即不想見我,那便死後覆我麵,黃泉碧落不再見。”


    蘇妍死後,皇帝處死了所有知情的宮人,封了蒹葭宮,對外說是蘇妍舊疾突發,不幸病逝。


    皇帝與元後向來恩愛,當年蘇妍與男妓通奸之事,事出蹊蹺,多半是有什麽冤屈。


    可皇帝後來卻再未提及此事。


    元後之死,就這樣成為了一件封存在深宮重樓裏的舊事。


    一件無人敢提及的舊事。


    人不敢說,那麽就隻能借鬼神之口了。


    這是慕容璉在後宮裏下的第一步棋。


    初七日早上,慕容璉命宮人去向鹿寧帶信不用他們進宮請安,又讓暗衛遞了口信過去。


    而後慕容璉進了早膳,等著諸宮嬪妃來請安。


    慕容璉其實要等的也隻有一個貴妃楊氏罷了。


    眾妃落座之後,楊氏才姍姍而來。


    楊氏剛坐下,便有宮人匆匆進殿,在慕容璉耳邊說了什麽。


    慕容璉臉色一變,也無暇估計在座的嬪妃,下了逐客令,隨那宮人出去了。


    楊氏見慕容璉如此,便知是生了什麽了不得大事,吩咐手下的幾個宮人去偷偷跟上打聽。


    那幾個打聽事情的宮人一直到下午才回來。


    楊氏在自己宮裏逗著鸚鵡,如今她寵冠六宮,生的孩子又爭氣,加上北疆捷報頻傳,皇帝對楊家一賞再賞,世人隻知這宮中有貴妃,不知天下有皇後,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宮裏人宮外人都變著法的往她宮裏送東西。這隻雪白的大鸚鵡就是她近日的新寵。


    這些日子楊氏總是想,蘇妍當年最受寵的時候在蒹葭宮的日子和她如今的日子比怎樣。


    怕是比不上吧。楊氏抿嘴笑了笑。


    她逗完鸚鵡有些累了,便靠在貴妃塌上聽回來宮人稟報早上慕容璉那出的事。


    聽到說是鬧鬼嚇暈了皇後宮中的宮女,楊氏還不屑地笑了笑,但當宮人講到鬧鬼的是蒹葭宮,鬼是個紅衣無麵的女鬼時,楊氏不笑了。


    “下去吧,”楊氏坐起身子,對那幾個宮人吩咐道,“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再讓別人知道此事。”


    楊氏開始以為是慕容璉打算舊事重提,可打聽了一番,皇後宮中無人傳說此事,慕容璉當時更勒令宮人封口,當鬧鬼之事從未發生。


    慕容璉並不不像是要借鬧鬼為蘇妍翻案的人。


    可那會是誰在怪力亂神呢。


    或者,是真的有鬼呢。


    楊氏一宿無眠。


    第二日楊氏起了個大早,挑了最和皇帝口味的衣衫,收拾妥當去找皇帝用早膳。


    一早交談下來,樓名並未有任何異樣,旁推側敲問了幾句,確定下來樓名確實不知道蒹葭宮鬧鬼的事,楊氏才放下心來。


    放心之後,楊氏便覺自己是太過小心了。


    算而今十年過去了,當年之事若樓名想查早就查了,他不許人提起不許人為蘇妍翻案,不過是他害怕罷了。


    若是查出蘇妍當年確實是被陷害的,那賜下毒酒的樓名就是排第一位的凶手。


    樓名怎麽敢查呢。


    這是他的禁區,是逆鱗,旁人觸之必死。


    這天下有誰敢以命犯忌。


    楊氏雖然知道自己害死了蘇妍但卻半分不怕蘇妍的鬼魂。


    一個人活著都鬥不過你,死了又能做點什麽。


    何況楊氏也不信鬼神,人死以後塵歸塵土歸土,哪有什麽因果報應。


    之後的幾日,又有一些關於紅衣無麵鬼的事以各種各樣不經意的方式傳到楊氏耳朵裏,同時無一例外除了當事人和楊氏這金宮裏就再沒有別人知曉。


    是啦,如此看下來楊氏算是明白了,這分明是有人針對她的惡作劇嘛嘛。


    慕容璉竟如此幼稚,楊氏心中暗自嘲諷。


    惡作劇雖無大礙,但老是這樣也讓人煩的慌,楊氏吩咐宮人去寺廟裏請了各種鎮魂辟邪的東西,裝作被嚇到的樣子給慕容璉看。


    也不知是慕容璉玩累了,還是被楊氏哄住了。此後的日子再也沒那些怪力亂神的事往楊氏耳朵裏傳了。


    楊氏父親帶著三皇子在北疆捷報頻傳,德昌公自然為自己外孫掙了不少功勳。母以子貴,楊氏沒了煩心事多了高興事自然得意的非常。


    同時,成親多日的鹿寧,日日在書房中的足不出戶,柳照月則依舊獨守空房。


    公主府裏都是鹿寧自己的人,倒也沒有傳出什麽服氣不合的閑話。


    鹿寧不是有意冷落柳照月,他是真的太忙了。


    樓曌此生死局的破局之日在即,千機樓日日都有上百條情報送來公主府,宮外的各種布置都需要鹿寧親自決斷。


    這近一月的時間,鹿寧未踏出書房一步。


    凝寒迫清祀,有酒宴嘉平。


    轉眼就到了臘月初八。


    臘八日當喝臘八粥,圖個好彩頭。


    柳照月端了碗臘八粥,進了鹿寧的書房。


    柳照月有快一月沒有好好看過鹿寧了。如今的鹿寧形容消瘦,但雙目卻炯炯有神。


    “你怎麽了。”鹿寧自案前抬頭見是柳照月疑惑了一聲。


    鹿寧在書房中忙事,柳照月雖然獨守空房卻也不清閑,年關將近,他要去下麵視察一下公主府的天產鋪子。


    前日柳照月去了稍遠的地方,傳了信來告知鹿寧臘八回不來了,所以鹿寧今日見了他才有些驚訝。


    “事情辦的快,今日便回來了。”柳照月說著將食盒中的臘八粥取出來。


    臘八粥熬得糯軟香甜,鹿寧確實餓了,不覺得食指大動。


    “回來就好。”鹿寧捧起裝粥瓷碗嚐了一勺,“嗯,好吃。”


    柳照月取出手帕擦了鹿寧嘴邊的飯粒笑道,“殿下吃飯時最顯得孩子氣。”


    “你是誇我吃相難看麽。”鹿寧又吃了一勺,“今早吃的少你不來我怕是還不知道自己餓了。這幾日在鄉下過的好麽?”


    “好。”柳照月說了一字卻欲言又止。


    “有何事?但說無妨。”鹿寧看出了柳照月內心的躑躅。


    “殿下,臣——”


    “主人,小八回來了。”匆忙趕至的暗衛打斷了柳照月的話。


    小八回來卻是小九來報。


    “小八出事了?”鹿寧放下湯匙,蹙眉道。


    “受了重傷,正在醫治,傷勢重了些但不傷及性命。”


    “那邊好,帶路,我這就過去。”鹿寧匆忙走至門口,想起了柳照月,站定回首,收拾了眉間匆忙緊張之色,對他莞爾道,“我去去就會,這粥就放這吧我回來再吃,有什麽事到時候再說。”


    柳照月深深地看了鹿寧一眼,“不是什麽大事,殿下且去忙不用管我。”


    鹿寧點頭別過,由小九引路,趕往小八處。


    那碗臘八粥鹿寧終是沒有喝完,而柳照月的那句話也終是沒有問出口。


    鹿寧看望過小八,便取走了他帶來的東西。


    那是個開了孔孔上網著紗的鐵盒。


    盒中裝得是一種北夷特有的小蟲。這些小蟲便是北疆將要發生的那場瘟疫的始作俑者。


    憑借樓曌上一世的記憶,三日後天象將異,會有黑氣籠罩紫微星,使帝星光芒暗淡。


    若此時後宮與邊疆同時爆發一樣的瘟疫,瘟疫源頭還是黑氣所指的蒹葭宮。


    加上慕容璉之前在宮中造下鬧鬼的聲勢。一切都可往蘇妍冤死之事上引導。


    若怨氣蔽天,冤能禍國,當年之事樓名又怎敢不查。


    若查,鹿寧已同慕容璉布置好一切,隻要樓名下令重查此事,貴妃楊氏便必死無疑。


    借鬼神之口,舊事重提,折楊氏。


    這是破樓曌死局的第一步也是最關鍵一步。


    “把這個交給皇後。放在蒹葭宮中的水裏便可,蜂蠟遇水則融,盒子會自己打開。提醒皇後,這蟲子帶的病十分凶險,性命危機時記得用藥。破局不成不要緊,不要搭上了姓名。”鹿寧講鐵盒交給負責聯絡他與慕容璉的小七囑咐道。


    小七拿了東西便往皇宮去了。


    這蟲子一放出來,皇宮之內因此喪命的絕不在少數。


    這些人,都算是間接死在了鹿寧手上。


    可那有怎樣呢,昔年樓曌心有憐憫,死時潦倒,死後挫骨揚灰,卻不見天下人憐他半分。


    一將功成萬骨枯,王座本就是白骨堆砌的。那些果報就等他死後再論吧。


    鹿寧如今隻有一個心思。


    ——不使天下負我。


    婦人之仁什麽的,暫且拿去喂那些滿肚子酸水的文人士族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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