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些涼, 費得安披著外套去買早點,出門時沒注意,拎著油條回來時看見了牆角的東西, 拿回去和油條一塊兒放餐桌上, 林瑜珠端出麵片湯問:“這什麽啊?”


    “誰知道,在咱大門外的牆角擱著呢。”費得安說著把東西拿出來, “嗬, 藥酒?”林瑜珠也愣了,就算放錯地方也太應景了吧,她小聲說:“會不會是?”


    “你倆嘀咕什麽呢?”費原洗漱完從屋裏出來, 怕蹭著傷口就光著膀子,他拉開椅子坐下,看見了那三瓶藥酒, 瓶子不大但很厚實。


    費得安趕緊去放櫃子上, 說:“不知道誰落門口了, 不著調。”


    費原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袋子, 上麵印著廣告, 是他和路柯桐那次買單反時的包裝袋兒。扭頭看向屋外,大門外還是那道牆, 他把袋子折了折, 然後扔進了垃圾桶。


    醫院裏,路柯桐拿著作業一邊陪床一邊學習, 前兩天的難過已經看不出來, 但是也看不出他高興。他始終低著頭, 似乎沒走神也沒想別的。


    隻有他自己知道,偶爾停頓的筆尖說明他那麽的難受。


    一個禮拜後,路若培恢複了很多,也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事兒,路柯桐就從裏間挪到了客廳。正做著卷子,邱駱岷推門而入,看見他後吃了一驚。


    “你怎麽跟小白菜似的,叔叔不是情況越來越好了嗎?”


    他回答:“我挺好啊,小白菜不是挺水靈的菜麽。”邱爸邱媽也到了,他起身陪他們進去。路若培靠在床頭,說:“這次又麻煩你們。”


    “這樣說就沒勁了啊。”邱媽拉住路柯桐,拽到自己跟前,“別倒水了,我們不渴,瞧這下巴尖的,快瘦沒了。若培,你這回把孩子可給嚇壞了,以後別老忙工作,得補償家庭。”


    路若培笑著說:“知道了,溫凝再有不到一個月就去美國了,以後我們爺倆兒得相依為命,我得巴結著他。”


    邱駱岷插嘴:“我也快了。”


    邱爸說:“有你什麽事兒,趕緊走,在家成天呲噠你我還累呢。”


    他們一家三口讓病房溫馨了許多,後來大人們在屋裏說話,路柯桐就和邱駱岷在客廳歇著,邱駱岷看出他不對勁,開玩笑道:“你失戀了啊,這麽蔫兒。”


    他抿緊嘴唇,輕輕點了點頭。


    “我靠,不是吧……”


    他們沒待多久,路柯桐也沒跟邱駱岷說什麽,等人走了他坐在床邊削蘋果,還是那副蔫搭搭的樣子。路若培說:“別削了,削去的比剩的還多。”


    他停下,看路若培精神不錯,猶豫著問:“爸,費原他爸爸的工作——”


    還沒說完,楊越言來了,路若培看向路柯桐,怕他不高興,麵上也有些尷尬,沒想到路柯桐卻先打招呼。


    “叔叔好。”


    “你好,削蘋果呢?我來吧。”楊越言接過,在另一邊坐下,繼續道:“剛才和他講話是不是被我打斷了?”


    “沒有,”他看向路若培,懇求道,“爸,我已經和他分開了,而且本來就是我幹的缺德事兒,我也不該故意氣你,能不能原諒我,恢複他爸爸的工作,我保證以後都聽你話。”


    路若培微微皺眉,對楊越言說:“幫我叫小徐來一趟。”


    “我真好使喚,”楊越言笑笑,把削好的蘋果遞過去,“那你先吃蘋果,你不吃就路路吃,別讓我白忙活。”


    楊越言說完去打電話,不出一刻鍾徐秘書就到了。路若培直接問:“你怎麽辦的事兒?人家直接被停職了你知道麽?”


    徐秘書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答道:“您出事兒的第二天我們過來的,後來邱廳長說讓我們回去,不辦公。路上我就又去了路檢一趟,也沒說什麽,就還是聊了聊,估計是他們領導多心了。”


    路若培不悅道:“你不用往外摘,這些單位看人辦事兒誰不清楚?出差回來那天就說了先這樣,行了,你打電話還是親自去我不管,反正今天處理好。”


    徐秘書走了,楊越言問:“放心了嗎?”


    路柯桐確實鬆了口氣,但是他得保證萬無一失,“爸,那費原在學校不會受影響對嗎?”路若培無奈地笑道:“我隻是個市長,不是土皇帝。不過這事兒確實辦得不好,我有責任。”


    路柯桐放了心,然後聽見客廳有聲音,估計是溫凝做好飯過來了,他起身說:“我去幫我媽,你們聊天吧。”


    等路柯桐出去,楊越言說:“你這也算值了。”


    “值什麽?”路若培有些心疼,“我倒寧願他像以前那樣,雖然愛和我鬧騰但是貼心的時候也不少,現在是乖了,可是小臉兒上連個笑都沒有。”


    楊越言說:“那你別管了唄。”


    現在已經不是他管不管的問題了,路柯桐傷了人家的心,就要認罰,他不知道路柯桐在這段看似幼稚的感情裏是主動還是被動,隻知道路柯桐那麽認真。


    “媽,我爸說不到一個月你就去美國了。”


    “嗯,時間過得真快。”溫凝有些感慨,當初的協議裏有到期後路若培送溫凝出國這一條,她在國外有個姑媽,算是唯一有聯係的親人了。思及此,她說道:“路路,人都是有感情的,這麽多年就算我們不是真母子也有親情了,這片地方對我來說是個傷心地,對我爸爸來說也是,所以我可能不會再回來。以後你長大了,獨立了,就去看我,我給你做好吃的,你到時再叫我一聲媽媽,好嗎?”


    路柯桐抱住溫凝說:“你給了我很多很多幸福,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我媽,傷心的地方就不要待了,我希望你以後能有個真正美滿的家庭。”


    溫凝笑著拍拍他肩膀:“能把你裝行李箱帶走就好了,我知道你也傷心。”


    路柯桐不想溫凝哭,故意打岔:“我聽出來了,你意思說我矮,我現在差一厘米就一米八了。”


    他說完頓住,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長高了三厘米。


    可費原已經不喜歡他了。


    午飯時間楊越言約了客戶見麵,打了招呼準備離開,走之前對路柯桐說:“記得我那天跟你講的求生意誌嗎?”


    路柯桐點點頭。楊越言又說:“要舉一反三啊,除了求生意誌也可以有求和意誌啊。”


    “求和意誌?”


    “對啊,惹了別人生氣就主動求和,一回不行就兩回,沒試過隻傷心有用嗎?官司敗了還能上訴,好歹總有沒來得及說的話吧。”


    楊越言說完離開了,路柯桐愣在那兒,心跳得厲害。他還有機會嗎?


    費得安在家歇著,中午鼓搗了兩盤炒飯出來,又油又鹹,費原艱難地往外走,說:“你給病號吃這個?不如再打我一頓算了。”


    父子倆沒了隔閡,費得安喊他:“道兒都走不利索去哪兒啊?”


    “去蹭飯。”費原早聞見沈多意家飄出來的香味兒了。費得安聞言跟著出來,說:“一塊兒吧,正好不上班陪老爺子喝兩盅。”


    沈多意做的炸醬麵,煮得又軟又爛,因為沈老爺子牙不好。看他們來發了愁,麵不夠。費得安說:“去我們家冰箱拿,裏麵還有熏魚,都拿來。”


    酒剛倒上,費得安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說了幾句,表情語氣都沒什麽變化。直到吃完這頓飯回去,他告訴費原:“這兩天路局和路檢要開黨員會議,去北戴河幾天。”


    “知道,每年夏天去跟度假似的,那兒不都是你們單位的療養院麽。”費原說完才反應過來,這意思是複職了。


    倒是挺快,他和路柯桐分開還不到半個月。


    他把路柯桐的來電和信息都拉黑了,他怕路柯桐聯係他,那樣他會心軟,當初路柯桐隻是乖了一天他就心軟了,像被掐中死穴一樣無奈。但他更怕路柯桐不聯係他。


    有什麽辦法,作孽的小王八蛋真他媽折磨人。


    路若培太忙,司機已經開始每天往病房送文件,路柯桐支著小桌子在一旁寫作業,這些日子他都快把作業寫完了。


    “行了,發憤圖強也得勞逸結合。”路若培合上文件休息,然後看向他,“讓你學習的時候不樂意,現在沒力氣管你倒自覺了。去找邱兒玩兒吧,他也快走了,或者給他幫忙收拾收拾。”


    路柯桐抿著嘴搖搖頭,然後把卷子翻個麵繼續寫。


    “過來,”路若培無奈,朝他招招手,“陪我聊天也行,太悶了。”


    他這才放下筆,然後坐到床邊,蔫蔫地說:“聊什麽?”路若培看他這副樣子很揪心,說:“聊聊你最近都想了些什麽。”


    他低下頭:“我那天趴在這兒睡覺的時候做了個夢,先是夢見小時候和邱兒在一起。那兩年在邱兒家,我陪他去上什麽兒童成長班,其實就是一個脾氣特好的老師和我們聊天,有一回老師說講講自己的媽媽,邱兒講完該我了,我就講邱媽,但是怕老師知道就非說是我媽。邱兒跟我生氣好幾天,說我愛騙人。”


    “我後來又夢見了費原,他騎摩托帶著我,後來他突然生氣了,知道了我騙他,然後把從車上推下去走了。我站在街上找他,怎麽都找不到。”


    路柯桐快速擦了一下眼睛,輕聲說:“我真的很愛騙人,我遭報應了。”


    “胡說什麽,哪有什麽報應。”路若培抬手擦去他的眼淚,說:“你還小,在我眼裏隻是個小孩兒,我也希望你一直像個小孩兒一樣無憂無慮的,所以總是慣著你。這也就使你對待問題和處理問題有些幼稚,因此也可能會傷害到別人和自己,但你的心是好的,我的孩子我最清楚。”


    路柯桐再也忍不住,撲到路若培身上大哭起來,他斷斷續續地說:“我真的喜歡他……難過開心都想先告訴他,他受傷的時候我覺得我也要死了……開始是為了氣你,但是後來我真的喜歡他,在他確定和我在一起之前就真的喜歡他了……”


    路若培拍他後背,安慰道:“沒關係,哭出來就好了,哭吧。”


    溫凝進來看到這場景嚇了一跳,趕緊去哄他,知道原委後不住歎氣,擔心地說:“再開學見了麵該怎麽辦啊。”


    路柯桐抬起頭,害怕地對路若培說:“我轉班或者轉學都可以,留級也可以,別妨礙他,爸,能不能答應我?”


    路若培說:“我是惡魔嗎?暑假還有一個多月,我們想個兩全的法子。”


    “要不……”溫凝其實憋了好幾天了,終於說出口:“若培,要不讓路路和我一起出國?到時候他和邱兒一起,平時我也能照顧他,怎麽樣?”


    路柯桐一怔:“……不行,那我就看不到他了,我偷偷看看他也好。”說完看向路若培,“而且我要和你相依為命,不能留你一個人。”


    路若培到底還是不忍心,說:“不急著做決定,這樣,我不管你們了,也不插手,你自己去解決、去討對方的原諒,但是如果他真的不再給你機會,你也不許再成天這麽傷心,要好好振作開始新的生活。能做到嗎?”


    路柯桐呆愣愣的:“我可以麽……”


    他像有了一個機會,雖然不知道結果但已經足夠感激,黃昏時分從醫院離開,他沒回家,又悄悄去了秋葉胡同。


    費得安和林瑜珠應該都下班在家,他不能去,等夜幕降臨,他像個小偷一樣躲在院門旁邊的角落裏,想聽聽費原的聲音。


    費原坐在躺椅上休息,院兒裏隻能聽見沈老爺子的收音機裏傳出的京戲。沈多意拿著濕毛巾出來,說:“我爺爺讓擦擦椅子,你先起來。”


    路柯桐扒著門邊悄悄偷看,想知道費原起身走路利索了沒有,但好像還是很困難。這時沈多意說:“都沾上你的血了,怎麽還沒結痂啊?”


    他心髒跟著一抽,差點兒衝進去。費原走到樹旁蹲下,擺弄那盆紫珍珠,說:“這盆長得最好,就是得見太陽,屋裏那幾盆就差點兒。”


    沈多意說:“那就拿出來都放樹底下唄。”


    費原沒說話,半晌回答:“再說吧。”路柯桐當時說放樹底下的在院兒裏看見就想起他,放窗台上的進進出出看見就想起他,客廳的也是一樣,他房間的更是如此。


    恨不得走哪都讓他想著。


    路柯桐躲在門外,一直到費原回屋睡覺才走。


    他被拉黑了,又不知道費原願不願意見他,那麽多那麽多的話想說,他想起柯凡的那封信,於是想給費原也寫一封。


    可提筆卻不知從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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