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大陸,拉托魯格國的中原都城。由港口快馬加鞭沿著街道趕路的話,需要花費將近10天左右的路程,返抵都城的璜巽立即動身前往宮廷。中原都城是一座外側布有數道層層疊疊的城牆,內側則為農田與市區並存的城廓都市。穿越中央大道,沿途行經宮廷午門、太和門,最後進入華樓閣。此地乃是這個國家的政治中樞,原本理應是女帝坐在玉座上的場所。不過如今玉座上卻是空無一人。隻剩代理政治事務的攝政大臣們在場靜候。


    「璜巽,此行辛苦你了。」


    攝政長·修白露出睥睨眼神凝視著回國的璜巽。


    「那麽,此行有何收獲?格蘭斯坦迪亞的狀況如何呢?」


    「是,一切都在計畫當中。格蘭斯坦迪亞與利基亞可能再過不久便會開戰吧。隸屬於利基亞的人員一旦與格蘭斯坦迪亞發生衝突,將為兩國帶來非比尋常的損失。縱使是采用侵略的形式,也可以肯定最後雙方必定都會陷入國力凋敝的狀態。」


    「……嗬嗬,這樣啊。你可以退下了。」


    無論立下多大的汗馬功勞,對攝政大臣們而言根本無關緊要。隻要戰爭矛頭別指向這個國家就好,不讓威脅自身立場地位的存在出現。隻相信這個原則,也隻為了這項原則而驅使部下。就算部下客死異鄉或精疲力竭亦與他們無關,隻要結果完善即可。他們的思考回路就是呈現出這種結構。


    因此璜巽也不再多言,當場致意告退。接著璜巽邁步前往其他地方,穿越東華門側邊,沿著護城河畔走到底,就能抵達下一個目的地。


    在寬敞且奢華的宮廷一角,有一棟不太搭調的樸素建築物。


    跟平民住宅比起來的話,這算是一間非常氣派的建築物。可是在其他絢爛豪華、鮮豔色彩遍布的宮廷世界當中,這棟建築物看起來就顯得太過單調樸素。


    璜巽低頭屈膝跪在門口。


    「蕾琳公主,璜巽回來覆命了。」


    隻聽見屋內傳來哢噠聲響之後……


    「稍、稍待片刻!」


    一陣忙亂中猶帶幾分鎮定的嗓音接著響起,再來隻感受到屋內陷入一片兵荒馬亂的狀態。


    「呐,蓮娜,我、我這身衣服會不會很奇怪啊?」


    「不會,這襲服裝非常合身。」


    「是嗎?」


    看樣子似乎連隨侍女官蓮娜也在屋內的樣子。原本想要表達出無需著急的意思,然而身為璜巽主子的少女蕾琳卻搶先一步用力打開門。


    「你總算回來了,璜巽!來,趕快進來吧。」


    「是。」


    回答簡短的璜巽走進室內,接著邊與坐在上位的少女——蕾琳保持一定距離邊擺出挺直腰杆的立正姿勢。


    「璜巽,用不著那麽畢恭畢敬。來,再過來一點。」


    對這句話產生反應的蕾琳專屬隨侍女官蓮娜,對他投射出一道尖銳視線。大概是警告我不可太過靠近公主的意思吧。我該怎麽做才好呢……暗自思索這個問題的璜巽,最後隻往前跨出半步。隨後隻見察覺到蓮娜露出牽製視線的蕾琳,頓時氣呼呼地鼓起臉頰。


    「蓮娜,你為什麽就是這麽討厭璜巽啊?」


    「我並不討厭他。隻是蕾琳公主身為本國皇位繼承人的候選人,實在不宜與世俗之人有太過深入的牽扯……」


    「我曉得你想表達的意思,可是璜巽並不一樣。」


    「……是。」


    如此回答的蓮娜客套地退後一步。


    蕾琳見狀輕輕點了點頭,這才將視線移至璜巽身上。


    「那麽,結果如何?」


    「……是,一切順利。」


    聽璜巽這麽一說,蕾琳臉上閃過一絲陰霾。


    「……這樣啊,有許多……許多人即將喪命了吧。」


    但她麵有難色也隻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立刻收斂成嚴肅表情的那張臉上,帶有領導者所應具備的雄渾霸氣。


    「諸外國勢力的侵略、隻顧明哲保身的宮廷內部主政者、北方騎馬民族,顛覆國家的貧困與鐵荒,在我身旁的盡是敵人。但要讓國家變得更豐裕富足,應該就得殲滅這些仇敵吧。」


    此話一出,璜巽隻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屆時將會血流成河啊。」


    璜巽雙眼不避不閃地凝視著蕾琳那充滿哀傷神色的眼陣,再次靜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祖國之血、異國之血……然而不付出這些鮮血作為代價,便求不到百姓的安樂。」


    「是啊。意欲行此惡事的我,將來必然無法登上天堂吧。」


    她氣勢凜然地脫口而出的這番話,散發出一抹與孤單為伍的淡淡寂寥感。


    「然而,無論神祇將降下何種災厄作為懲罰,我也毫不掛懷。拯救天下萬民,等所有戰禍均消弭殆盡之後,就算受到何種神祇降罰,我亦心甘情願。」


    「倘若公主必須承受神罰的話,我也願陪伴公主一同承擔。」


    聽見橫巽不加修飾地講出這句話,蕾琳頓時欣慰地微眯雙眼。


    「嗯,我也覺得若有璜巽陪伴,那麽無論是何種刑罰也都能笑容滿麵地接受吧。」


    我這條性命及靈魂都是這位少女所救回來的——璜巽如此傾吐自己的內心想法。


    救了憎恨國家、憎恨人類、憎恨異國民族的自己之人,正是這名少女。那麽自己所能做的,就是為了這名少女所抱持的理想而赴湯蹈火。縱使全身沾滿血汙,即便親手奪取同胞性命亦在所不辭。就算要他羅織出汙穢下流的詛咒字句也無所謂。自己活在這世界的理由,就是為了蕾琳公主犧牲奉獻。絕不會對這個選擇心生迷惘。為此必須設法強迫眼前的仇敵,也就是格蘭斯坦迪亞皇國與利基亞宗派國展開一場長期消耗戰。戰事拖得愈久,就愈能給我方做好準備的時間與機會。


    準備的時間。


    不用說也知道,就是拉托魯格國的王位繼承問題。前任女帝駕崩,隻留下年幼稚子們,變成無神論國家的拉托魯格國,目前是由攝政大臣們掌握政治實權。


    結果卻放任名為「代理政治」、有名無實之權力鬥爭,以及物欲橫流的惡政在宮中肆虐,還像要吞滅整個國家一般蔓延開來。


    再不盡快擁戴新任女帝登基,這個國家將會在不久的未來步向滅亡。


    正因這樣,璜巽才由衷期盼眼前這名第五公主蕾琳能夠登上女帝寶座。有能力治理這個廣大拉托魯格國之人,除蕾琳之外再無第二人選。然而在七位公主當中,卻隻有一人會被冊立為女帝。


    (假如神真的有意守護這個國度的話……)


    心思受到這個想法牽引的璜巽,被蕾琳那清脆的嗓音拉回現實世界。


    「話說璜巽啊,有發生什麽其他值得注意的事情嗎?」


    「公主所謂的其他事情……是指?」


    「這個嘛,哎呀,總該有各式各樣的見聞可以分享吧。講講看嘛,我很喜歡聽璜巽說故事啊。」


    被她這麽一說而暫時陷入沉思的璜巽,腦海中浮現出某位人物的相貌。


    「經您這麽一問,在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確實有一名令我頗感在意的人物。」


    一聽見這個答案,蕾琳仿佛大吃一驚似地霍然起身。


    「什麽?頗感在意?那那、那個人是、是那個嗎7……是女性嗎?」


    隻見守在蕾琳身旁的蓮娜雙眼頓時一亮。


    「公主,您太不成體統了。」


    「……唔,我曉得,嗯。」


    垂頭喪氣的蕾琳改用較為收斂的態度說道:


    「那,你所說那個頗感在意的女性究竟是什麽來頭啊?」


    看樣子話鋒好像有點偏掉


    了。


    「不,對方並非女性,他是男性。」


    「男、男、男性?璜巽,難道你對、男、男性比較感興趣嗎?」


    「公主,您太不成體統了。」


    「……呃,是。」


    看來,似乎隻能認定雙方談話內容完全牛頭不對馬嘴。


    此時璜巽決定采取較為詳細一點的說法。


    「在格蘭斯坦迪亞有一名自稱打雜工的青年。然而他不但知識豐富,思考也很靈活,擁有一顆非常聰明的腦袋。我感受到日後若須與格蘭斯坦迪亞一戰之時,那名男子將會是個危險的存在。」


    聽完說明的蕾琳倒抽一口氣,當場麵露認真神情。


    「那名男子叫什麽名字?」


    宛如水珠滴進一片鴉雀無聲的空間當中一樣,璜巽緩緩開口說道:


    「克洛姆·賈瑞特。」


    聽見璜巽報告的這個名字,蕾琳緩緩點了點頭。而這名或許有朝一日會再相見的對手,令璜巽變得比往常更為沉默寡言地凝視著蕾琳的臉龐。


    格蘭斯坦迪亞舉辦了一場簡單隆重的海賊討伐慶功宴。


    戰勝多達4000人的利基亞海軍,堪稱是非常驚人的彪炳戰功。若不大大地宣傳一番還像話嗎?有人在軍方會議上如此發言。


    但此次行動在台麵上的名義是『討伐海賊』,政府尚未對國民公開海賊其實是利基亞海軍的事實。由於這是必須謹慎加以應對的狀況,因此政府決定避免大張旗鼓,隻舉辦一場用來犒賞作戰功臣們的慶功宴。


    而本次作戰的最大功臣——克洛姆·賈瑞特則躲在慶功宴會場角落,陪同露露一起用餐。


    或許是受到日前他與吉爾巴皇帝之間的對話影響吧,望向克洛姆與露露的視線都帶有濃厚的好奇色彩。吉爾巴皇帝對露露撂下的『那隻生物是什麽玩意兒?』這句話,在周遭眾人的心中激起了出乎意料之外的波紋。也不曉得是否拜此事所賜,想主動找克洛姆攀談的人簡直少得可憐。


    但露露自然不必說,就連克洛姆也毫不在意周遭眾人的評價。因此,兩人都十分專心地享用著慶功宴上的美食佳肴。


    「克洛姆、克洛姆,這道料理的營養價值很高。我很喜歡。」「不,果凍的營養價值並不高啊。」


    露露挖了一塊特大號果凍盛在盤子上,津津有味地大快朵頤。


    「是喔,營養價值偏低嗎……」


    「在這種時候啊,其實你隻要率直地說好吃就可以了啦。」


    「嗯,那我知道了。」


    克洛姆微眯雙眼看著說出這句話的露露。


    雖說隻是短暫期間,不過接觸到人類社會的露露,內心已逐漸萌生出接近人類的感情。克洛姆對這件事感到十分感動。


    在櫻桃花森林邂逅的少女。一回想起結識初期的事,就會覺得她已經有了不小的成長。原本形同一張白紙的那名少女,現在已經像這樣漸漸學習到所謂人的情感。光靠知識彌補不了的實際經驗,大概會一點一滴地逐步改變她吧。


    但一起她被派遣至這個世界的理由,克洛姆難免還是會感到心痛不已。


    菲芙妮斯·麥克昂也是一路逐漸被逼至慶功宴會場角落的人。畢竟這是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參加慶功宴之類的派對,同時也對眾人豪邁地飲酒作樂的模樣感到有些害怕。於是,她就邊用餐邊小口啜飲葡萄酒,藉此虛應故事一番。


    而覺得不太自在的菲芙妮斯,則注意到克洛姆與露露在談論果凍的身影映入視野之中。


    菲芙妮斯一邊凝視著克洛姆的背影,一邊回想這短短數天以來的經曆。


    那是經過5年漫長歲月,與他再次重逢後所經曆的短短幾天時間。而在這麽短暫的期間當中,菲芙妮斯對克洛姆所抱持的印象,卻產生了目不暇給的劇烈轉變。從最起初便存在的強烈憧憬,以及之後拜訪過他而湧現的失望,在如今的菲芙妮斯心中已不複存。現在有的,就隻是克洛姆·賈瑞特這號人物的身影罷了。


    (好想再跟克洛姆多說說話、好想跟他待在一起。)


    心裏雖有此念頭,但不知為何菲芙妮斯卻完全想不到該跟克洛姆聊些什麽話題才好。心裏明明受到一股很想跟他講話、很想待在他身邊,眼看幾乎就快要爆發的衝動所支配,但試圖跨出的腳尖卻是微微顫抖個不停。


    麵對如此窩囊的自己,菲芙妮斯頓時難掩心中錯愕之情。


    不過菲芙妮斯還是鼓起了勇氣。她將力氣注入微微顫抖的腳尖,凜然挺直雙腳,邁開步伐走向克洛姆。跨出去的雙腳,則有點跌跌撞撞地帶著她往他身邊走去。


    接著來到他正後方站穩腳步的菲芙妮斯,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說道:


    「……那、那個,克洛姆。」


    「咦,原來是菲芙妮斯啊。怎麽了嗎?」


    菲芙妮斯邊思索該講些什麽邊表現出忸忸怩怩的態度。一來到他麵前,果然還是無法暢所欲言。愈是想要正確地用言語表達出想法,就愈是感到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又因看見菲芙妮斯這副德性的克洛姆麵露怔然神情,導致她內心覺得愈發焦躁,講出來的話自然變得愈加不知所雲。


    「呃,那個啊,我,那個,該說是對克洛姆的事情產生了少許誤解嗎……」


    「誤解?」


    「就、就是啊,我自作主張地認定克洛姆是個很厲害的人,又自作主張地認定克洛姆是個沒用的家夥……所以那個,或者該說我並沒有正確地看清楚你的為人……」


    「正確?」


    盡管心情焦躁不已,菲芙妮斯仍竭盡所能地試圖擠出話語繼續說道:


    「……該怎麽講呢,原本就是因為我擅自讓妄想膨脹過頭,才把克洛姆想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但實際上克洛姆隻不過是愛看黃色書刊、脫口講出無時無刻都要跟妹妹待在一起的奇怪發言、或者突然跟尤絲蒂娜公主拌嘴,真的讓人搞不清楚腦子裏頭究竟在想些什麽,而且又有悶騷色狼的一麵……」


    (不對不對不對!)


    自己明明隻是打算表達,今後希望也能繼續跟克洛姆這個人好好相處的意思,但不知為何想說的話竟莫名其妙地轉變成非常誇張的粗話脫口而出。菲芙妮斯雖連忙試圖修正,卻聽見克洛姆發出「唔~~」的沉吟聲,同時皺起眉頭——


    「……我當真連作夢也想不到,原來在菲芙妮斯心中的我是這種形象啊。」


    他一臉傷腦筋地說道。而在一旁觀看的露露也瞬間轉眼望向克洛姆,但大概覺得並不是什麽值得在意的事情吧,便再次張口享用果凍。


    試圖訂正自己發言的菲芙妮斯相當慌張地猛揮雙手。


    「啊,不對,事情不是這樣啦丨我並不是想表達那種意思,而是,那個……」


    就在菲芙妮斯心想得趕緊冷靜下來不可,試圖重新調整好心情之際,一陣來自意外方位的聲音,促使在場三人同時轉頭察看。


    「克洛姆.這回真是辛苦你了。」


    來者是尤絲蒂娜公主。


    「………………克洛姆,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咦,呃,可以啊。」


    克洛姆交互看著菲芙妮斯與尤絲蒂娜。麵對公主的召見,怎麽也無法說出「不要」而加以回絕吧。他輕輕豎起手掌對菲芙妮斯表達歉意。


    「抱歉啊,菲芙妮斯,公主有事找我。另外,我根本沒料到菲芙妮斯會這麽討厭我,今後我會再慎重一點審視自己的言行舉止。」


    「咦,啊,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啦……我想說的是……唔!」


    縱使有心解釋,菲芙妮斯的說詞也無法讓克洛姆聽懂。非但無法聽懂,反而還在害他產生嚴重誤會的狀況下結束


    掉這場對話,菲芙妮斯不禁淚眼汪汪。


    此時,露露輕輕拍了拍菲芙妮斯的背。


    「要吃嗎?」


    「…………露露。」


    菲芙妮斯一邊大口享用露露遞出的果凍,一邊輕輕抽了抽鼻子。


    找克洛姆單獨談話的尤絲蒂娜·格瑟克斯,為了避開慶功宴會場的喧鬧氣氛,而轉身走向露天陽台。


    夜空中群星閃耀,月光照亮了露天陽台。入夜之後,連春風也變得帶有少許涼意。但從熱氣蒸騰的會場中步出陽台的尤絲蒂娜,卻覺得這樣的涼意恰到好處。


    尤絲蒂娜翻動洋裝裙擺,轉身麵向克洛姆。


    「哼,抱歉壞了你的好事囉。」


    「什麽好事?」


    克洛姆一派冷靜地反問,尤絲蒂娜不由自主地稍梢移開視線。


    「就是打斷克洛姆那個……跟菲芙妮斯似乎正忙著談情說愛的好事。」


    緊抿嘴唇的尤絲蒂娜,有點氣餒地低頭看著腳下。


    方才尤絲蒂娜雖忍不住出聲跟克洛姆打招呼,卻是等到打完招呼才在心裏暗自叫了聲「糟糕」。


    菲芙妮斯那副顯得有些忸忸怩怩的模樣,讓同樣身為女性的尤絲蒂娜察覺到某種訊息。雖然有所察覺,但內心卻也存在著另一個覺得沒意思的自己。她恨透因為極端缺乏經驗,無法替心裏那股意圖反駁的情緒找到一個適當妥協點,結果隻能佯裝什麽都沒看到的自己。


    (在那種場合,我究竟該怎麽做才對呢……)


    雖一邊思考這個問題.卻仍舊消除不了那股心亂如麻的感覺。


    「那、那個,如果覺得不妥的話,你也可以現在就回去找菲芙妮斯無妨。也就是說,那個……再回去繼續剛剛的談話也沒關係。對不起壞了你的好事,克洛姆。」


    這句話已是目前尤絲蒂娜所能釋出的最大歉意。


    想不到克洛姆竟露出頗感遺憾的表情搖了搖頭。


    「嗯,我原本也有點期待類似的情節發展,豈料我的美夢竟徹底遭到粉碎。當真感到萬分遺憾啊。」


    聽見克洛姆這句發言,尤絲蒂娜忍不住猛眨雙眼。


    「什麽……?克、克洛姆果然也會期待那種事情嗎?」


    「當然,畢竟我是個男人。若受女性歡迎的話,我當然會覺得開心啊。」


    麵對口氣一副理所當然的克洛姆,尤絲蒂娜登時噘起嘴唇。


    「唔……真的……是這樣嗎?」


    「隻是期待有桃花運找上門,但符合期待的事態發展卻總是不肯找上門,這就是男人所背負的悲慘命運。因此,還請公主允許我擁有小小期待或妄想的權利。因為,期待與妄想是男性同胞的最後聖域啊。」


    「我根本就沒有控製你思想的意圖!」


    「啥——騙人的吧~~」


    克洛姆微眯雙眼,露出一張狐疑的神情。


    「我、我哪有騙人!我何時曾經控製過你的思想啦?」


    「您日前不是曾淚眼汪汪地說討厭被隱瞞嗎?」


    「我、我才沒淚眼汪汪!更、更何況啊,就算有秘密也行,可是……我的意思是說,不可以瞞著我,不對,不是這樣………唔,笨蛋!」


    愈想愈不曉得該怎麽解釋才好的尤絲蒂娜,逕自將頭撇向一旁。


    隻見克洛姆如同安撫小孩子似地笑著說道:


    「是是是,我明白我明白。無論過去或未來,我會瞞著尤絲蒂娜公主的就隻有關於露露的事情。而且,當該來的時刻來臨之時,我也保證會把此事解釋清楚。」


    「……真的嗎?」


    「當然。」


    尤絲蒂娜一邊露出懷疑視線掃視如此回答的克洛姆,同時也察覺到內心有另一個想要相信他這番說詞的自己。不對,或者該說這是尤絲蒂娜始終未曾改變的心態。


    從克洛姆以老師身分成為尤絲蒂娜的下屬那天開始,從尤絲蒂娜因他口中所描述的世界而受到深深吸引的那天開始,她就對這個人所說的話深信不疑。


    明明既輕佻,又動不動就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看待,但他說出口的話卻總是那麽與眾不同。任何人都因顧忌而不肯透露給公主尤絲蒂娜知情的世界真相,隻有他肯毫不掩飾地全盤托出。而自己也與他一同思考、想像及討論未知世界的各種事情。


    與克洛姆共度的求學生涯,對尤絲蒂娜而言可說是一段極其新鮮刺激,令人雀躍不已的美好時光。


    克洛姆知道的事情,自己也想知道。


    克洛姆思考的問題,自己也想思考。


    好想搞清楚關於克洛姆的所有事情。


    正因產生了這種想法,才無法原諒克洛姆隱瞞著他的秘密。一方麵也覺得自己的心胸實在有夠狹窄,然而這5年來之所以如此嘔心曆血地努力追求學問,一切都是因為希望能與克洛姆站在相同的立場進行對談。


    要是能夠超越年齡落差及地位差異,與他一同思考這個國家的未來,不知該有多好……尤絲蒂娜下意識地這樣想像,也殷切期盼這一天能夠早日到來。


    因此,能夠像這樣與他共商國家未來大計,對尤絲蒂娜而言必然是夢寐以求的一件事。話雖如此,這也確實是個內容極端困難的議題。


    尤絲蒂娜清清嗓子,換回一如往常的冷靜表情。


    「話說克洛姆啊。」


    「是。」


    「再這樣下去,我國與利基亞宗派國的關係終究……」


    「目前還不得而知。我們幸運地俘虜了千夫長道格拉斯·拜昂,但據說師團長好像一直待到開戰前夕才離開的樣子……」


    「果然曾有師團長階級的幹部坐鎮嗎……」


    「嗯,看來應是沒錯。根據偵訊所得知的情報指出,該名師團長是利基亞十二貴族的其中一人,卻早已離開那個據點。假使有辦法俘虜那名師團長,那就能在交涉時,提出更有利於我方的條件了……」


    的確,如果有抓到利基亞十二貴族的任何一名成員,局麵就會隨之大幅改觀。但若真談起條件就沒完沒了,最起碼必須好好思考,該如何運用道格拉斯這張足以左右兩國現狀的王牌才行。


    「……這樣啊。但隻靠那名叫道格拉斯的俘虜,難道就不利於進行交涉嗎?」


    「不,政府已發出消息給利基亞宗派國。如果對方肯因此而派人前來交涉,那就還有和談空間。不過,前提是政府如果願意派我坐上談判桌的話,那我或許還有計可施就是了……」


    「但假使換成兄長大人出麵的話……」


    尤絲蒂娜的憂慮令克洛姆頓時麵有難色。


    「將會大幅提高開戰的可能性。況且王子都已經當著利基亞海軍的麵,那麽慷慨激昂地發表了貫徹霸道之路之類的言論。」


    「……這樣啊。」


    克洛姆瞥了悲傷地嘀咕著回應的尤絲蒂娜側臉一眼,隨後轉移目光望向室外。


    「可是,或許也可以這樣換個角度思考。」


    「……什麽意思?」


    尤絲蒂娜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克洛姆的側臉。


    「相信尤絲蒂娜公主應該十分清楚利基亞宗派國的現狀,對吧?」


    「嗯,民生凋敝、難民源源不絕地湧現。縱使發生反映民眾心聲的暴動,也會遭到武力鎮壓,國政仍舊不思變通地堅持著所謂的強兵政策。」


    「難道,公主就不能把利基亞國民也納入您所提倡的理想國度之中嗎?」


    「什麽?」


    停頓片刻的尤絲蒂娜雙眼猛眨個不停。


    但卻旋即理解到克洛姆這番話的含義。


    「正如尤絲蒂娜公主所言,要是持續收容自現在的利基亞逃出的難民


    ,格蘭斯坦迪亞總有一天將會崩潰,再也無法隨心所欲地推行政策。」


    「嗯,但也不能因此就拒絕或驅逐難民。」


    這是個互相矛盾的問題。持續增加的難民潮,以及總有一天會負荷不了的未來。


    達克特的發言突然自尤絲蒂娜腦海中一閃而過。


    ——那份天真甚至有可能引發最糟糕的情勢,你該有所自覺才對。


    因此才有所謂的帝王學。


    舍小取大。煩惱的時間愈長,就愈會導致民眾挨餓受凍、狀況日益惡化。


    假使能夠瞬間想到一個不必放棄任何事物的最佳解決方案,不知該有多好。這樣的念頭自尤絲蒂娜腦海中一閃而過,而克洛姆則仿佛察覺到尤絲蒂娜心思似地開口說道:


    「那麽,就該著手拿下整個利基亞。」


    尤絲蒂娜瞬間無法理解克洛姆剛剛究竟說了什麽。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就如字麵上的描述一樣。隻要我們擊敗利基亞,就可以自由決定是要把利基亞國民當成奴隸使喚或斬草除根。」


    「我並不打算讓利基亞國民承受那樣的痛苦……!」


    「沒錯,換句話說,我們也可以隨心所欲地賦予利基亞國民豐衣足食的生活。」


    「這、這種事……」


    連想都沒想過的尤絲蒂娜感到困惑不已。


    假設格蘭斯坦迪亞擊敗了利基亞宗派國這個大國,是否真的就有可能帶給該國國民如同克洛姆所說的『豐衣足食的生活』呢?


    宗教信仰、生活習慣及思考方式都截然不同的兩個國家,至今對於這種情況所采取的作法是徹底破壞原有文化,以及消滅民眾對國家的認同感。像這樣完全摧毀殘留在國民心中的祖國之後,再覆蓋上一層全新的文化。這正是戰爭所具備的另一個麵相——精神侵略。


    因此,現在的尤絲蒂娜才無法產生即便打贏戰爭,之後也可以讓戰敗國的民眾享有豐衣足食生活的聯想吧。


    然而,克洛姆像是完全看透尤絲蒂娜內心世界似地開口補充說明。


    「尤絲蒂娜公主應該知道福格羅地區的事吧?」


    克洛姆此話一出,尤絲蒂娜立刻倒抽一口氣。


    「原來如此!」


    格蘭斯坦迪亞境內的福格羅地區,是一個允許宗教自由,同時指派當地原住民負責治理的特別地區。


    當然還是有安排監視官負責注意是否有叛亂征兆。可是,截至目前為止都未曾出現過所謂的反叛預兆,是個實質上保證讓當地居民能享有與過往無異的生活,被納入格蘭斯坦迪亞領地維持至今的區域。


    「原來,福格羅地區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采行那種統治政策嗎?」


    「是的,透過5年前的利基亞戰役所接收的福格羅地區,該處是一個藉由不強迫改變宗教信仰且廢除奴隸製度的作法,觀察成為格蘭斯坦迪亞國民的原住民們會不會產生反彈的實驗都市。」


    「……不對啊,那應該是考夫曼提出的政策才對……難道說克洛姆,連你也有參與其中嗎?」


    「嗯,算是吧。」


    尤絲蒂娜難掩驚訝神色。若說是人稱格蘭斯坦迪亞智囊的考夫曼所規畫的政策,那倒還可以理解。然而當時年僅15、6歲的青年,居然就已經設想到這麽深入的事情了。


    「畢竟宗教是一種文化。我認為一旦加以剝奪且強行抹上格蘭斯坦迪亞色彩的話,反而會引發群眾反彈。因此我便與我的導師考夫曼先生協議,看在把自治中樞交給利基亞人負責的狀況下,該地是否有辦法與格蘭斯坦迪亞皇國和平共存。這全都是我與考夫曼先生歸納出來的論點。」


    「……我懂了,隻要以福格羅地區為範本,既可改革利基亞宗派國現行內政方針,亦能打造出一個使國民不再挨餓的國家……」


    腦海中浮現出他所提倡之景象的尤絲蒂娜,不斷聯想到各式各樣的可能性,內心也逐漸興奮雀躍起來。克洛姆隨即語帶提醒地說道:


    「啊,總之這隻是個如意算盤啦。」


    尤絲蒂娜也馬上調整心情換回冷靜的表情。


    但假如能像福格羅地區一樣,在不摧毀對手國文化的狀況下加以統治,那麽對格蘭斯坦迪亞而言,以及對利基亞而言都會是十分有益的事。


    隻不過尤絲蒂娜意識到一件事,那就是若要實踐這個理想,將會麵臨極大的困難。


    這並不是僅止於自身的困難。


    同時也必須作好這是皇帝、家臣、士兵,甚至國民所背負之困難的覺悟才行。


    克洛姆則以完全相反的冷靜語調,對遙思未來大勢的尤絲蒂娜說道:


    「日前我曾詢問過尤絲蒂娜公主,對吧?縱使有可能舍近求遠,您依舊懷有絕不放棄那份理想的覺悟嗎?」


    尤絲蒂娜以緩緩點頭的方式,回應克洛姆的這番話。


    「許多士兵將為此戰死沙場。而且不單隻是本國士兵,連敵國士兵也一樣。這些士兵們都有父母兄弟及家人。」


    「…………嗯,你說的沒錯。真的……一點也沒錯。」


    這是她早已有所覺悟的事。不傷害任何人而使大家都得到幸福,像這種一廂情願的事情絕不可能成真。


    「假使在付出這般龐大的代價後,您卻卸下原先所高舉的理想旗幟,那麽不僅是我,相信就連喪命的亡者們也絕不會原諒您。」


    尤絲蒂娜仿佛理解這句話所夾帶的沉重份量,並加以吸收似地再次點了點頭。


    「嗯,但這正是皇族的使命,是我就算賭上性命也非得完成不可的重責大任。」


    克洛姆麵露笑容,對表情僵硬嚴肅的尤絲蒂娜說道:


    「我不是說過您不會是孤單一人嗎?起碼還有我在,因此就請尤絲蒂娜公主表現得再輕鬆自在一點,同時站穩腳步撐起那支理想旗幟吧。」


    「根、根本就前後矛盾嘛,是要我選哪邊啊?」


    「兩邊都選。您盡管高舉理想旗幟,另外這邊隻要交給我即可。」


    尤絲蒂娜瞬間瞠目結舌。之後隻覺克洛姆這句話宛如水珠一般,一點一滴地滲入心房擴散開來。接著不知為何,尤絲蒂娜竟不自覺地展露出一抹柔和笑容。


    而察覺到自己有此反應的尤絲蒂娜,突然驚慌失措地回過神來。


    「呃、呃,這句話,那個,也就是說,那個……克洛姆會永遠……」


    「是的,我會永遠陪伴在您身旁。」


    麵對毫不害臊地立刻回答的克洛姆,隻見尤絲蒂娜張大嘴巴——


    「啊……」


    「啊哇哇哇…………」


    接著整個人滿臉通紅地縮成一團。


    「為什麽您在這個節骨眼反而結巴啊?」


    「少、少囉嗦啦!」


    語畢,尤絲蒂娜逕自將臉撇向一旁。


    「………………克洛姆就是這種地方很奸詐啊。」


    「什麽?」


    「我說你活像個隻會耍嘴皮子的臭男人啦,笨蛋,克洛姆你這大笨蛋!」


    忍不住哼地轉臉不看克洛姆的尤絲蒂娜,氣得嘴巴抿成一條線。


    正好就在這個時候,慶功宴會場中心突然爆出一陣喧鬧。


    原來是皇帝吉爾巴·格瑟克斯親臨現場。


    以席德為首的騎士及士兵們,均因吉爾巴的登場而露出興奮目光。


    「此次討伐利基亞海軍的行動,能以壓倒性的少數兵力大獲全勝,表現甚好。率領部隊的席德·雷奧南托斯,以及趕赴戰場的達克特,辛苦你們了。此戰是讓這個世界合而為一的大陸統一之戰的第一步,是先人自古以來冀望實現的夙願。但我雙


    眼所見的盡頭並非統一大陸,這是為了進軍遭眾神封鎖的世界彼岸,前往涅雷西亞大陸外側之戰。目的在於拿下新世界、新天地,奪得不再有貧困及饑荒的樂土。眾將士啊,為了達成這個夙願,將你們的力量借給我吧!」


    士兵們仿佛呼應吉爾巴皇帝的宣言-般,發出了歡喜的呐喊聲。


    一股就連露天陽台都感受得到的亢奮熱氣,讓尤絲蒂娜陷入了宛如遭到這股熱氣迎麵襲擊般的錯覺。在吉爾巴皇帝所高喊的宣言前方,有著數不清的困難與無數的犧牲。


    相較之下,自身所提倡的理想是如何巨大。


    仿佛身體與心靈都明確感受到兩者差異的念頭鞭策著她。


    這是一個16歲少女的身心都還承擔不起的沉重命運。


    尤絲蒂娜突然陷入一種眼前視野赫然扭曲變形的錯覺。


    克洛姆輕輕牽起尤絲蒂娜的手。


    尤絲蒂娜不發一語地凝視了克洛姆的臉龐片刻,隨後也用力握住他的手掌。


    皇曆216年4月。


    此乃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第13代國皇吉爾巴·格瑟克斯正式聲明要稱霸世界的曆史性宣言。以這段宣言為分水嶺,過往一再被世界各國揶揄為廣大小國的格蘭斯坦迪亞皇國,自此展開了勢如破竹般的神速進擊。


    而其中心總是能見到公主尤絲蒂娜·格瑟克斯,以及擔任該國軍師四處奔走的克洛姆·賈瑞特之形影。


    之所以這樣留下他們兩位馳騁世界的記錄,並不是因為我身為宮廷書記官的緣故。而是由於我本身認為非得以熟知這兩人的有識之士身分,替他們留下未被記載於格蘭斯坦迪亞皇國正史當中的諸多事實不可。因此,遙遠未來的曆史學家啊,用不著在這本書當中挖掘所謂的曆史價值。這是我的私人記錄,是目睹兩人邁向波濤洶湧的大海,攜手乘風破浪的我所留下的私人記錄。


    此乃他們兩位……尤絲蒂娜·格瑟克斯與克洛姆·賈瑞特背負起這個國家之興亡大任,為格蘭斯坦迪亞皇國帶來許多次勝利……不對,應該說是為了立於不敗之地而奮戰不懈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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