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帶著蓋傑爾回到皇都席奧尼亞之後,發現皇都內籠罩著一股詭譎氣氛。


    路上一般的行人變少,取而代之的是隨處可見皇家專屬軍團的士兵身影。一行人返抵麥克昂家,年老力衰的考夫曼隨即出麵迎接。


    「哦哦,蓋傑爾啊,好久不見啦。」


    「啊,老爺子看起來氣色還不差嘛。」


    「是這樣嗎?嗯,也無所謂啦。總之你們先卸下行李再說吧。」


    依言卸下身上行李的克洛姆等人頓時鬆了口氣。而菲芙妮斯則代表眾人,向祖父詢問有關皇都內那股詭異氣氛的緣由。


    「祖父大人,我總覺得席奧尼亞好像變得跟先前不太一樣了耶。」


    「嗯,沒錯。其實是軍方依照克洛姆的說詞,派人前往艾盧克火山山麓海岸線一帶進行搜查的結果,似乎已掌握到海賊據點的大致位置。」


    「咦,那麽……」


    「嗯,斥候部隊目前正一邊在近海一帶執行搜索任務,一邊確認敵方的兵力總數。也因為這樣,導致在路上來回巡邏的士兵數量逐漸增多。民眾大概是為了避免受到這股緊繃氣氛波及,才選擇躲在家裏不出門吧。」


    對一無所知的民眾而言,軍方行動活絡化所代表的意義就是恐懼。因為,沒人曉得戰爭究竟會在何時何地正式引爆。


    在這種時候,民眾率先考慮的就是設法保障家人安全。


    這便是方才那幅死氣沉沉的街景的真相。


    「如你們所見,因身體狀況不佳而無法進宮的我並不知道詳細情形。你們還是快點進宮謁見皇帝詢問詳情吧。」


    自考夫曼口中得知此事之後,克洛姆一行人馬不停蹄地出門趕往皇城。


    當他們一進入皇宮,隨即被帶至平常慣用的會客室。


    此時,尤絲蒂娜公主氣喘籲籲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哦哦,克洛姆,你回來了啊?」


    「您犯不著用跑的趕來會客室也無妨啊。」


    「我才不是用跑的,隻是稍微加快來此的腳步罷了!……另外,蓋傑爾,好久不見。」


    「………………………………嗯?」


    「…………你是……蓋傑爾?……沒錯吧?」


    「…………………………啊,尤絲蒂娜公主!」


    恐怕是沒能立刻察覺到吧,尤絲蒂娜毫不掩飾地表現出驚訝神情。


    「哎呀,真的好久不見了呢,你長大了耶!」


    「嗯,畢竟當時我才11歲而已啊,我也已經長大成人囉。」


    「呃,是喔……」


    克洛姆大致上也自認自己很沒禮貌,不過蓋傑爾也稱得上是個相當沒禮貌的家夥。相對於克洛姆刻意表現出來的無禮言行,蓋傑爾則是不帶任何惡意。就這層意義而言,他說不定比克洛姆來得像話一些。


    「話說克洛姆。或許你已從考夫曼口中得知消息……」


    「聽說好像已經發現利基亞海軍的據點了。」


    「嗯,沒錯。」


    如此回答的尤絲蒂娜臉部表情似乎帶有一絲陰霾,敏銳地察覺到異狀的克洛姆接著說道:


    「有什麽問題嗎?」


    「……其實是……利基亞海軍的戰力出乎意料地強大。」


    「怎麽說?」


    尤絲蒂娜輕輕咬著嘴唇,仿佛下定決心似地開口說出敵方艦隊的兵力總數。


    「可容納20人的小型葉形船約160艘、另有2艘可容納400人的大型帆船……換句話說,利基亞海軍的兵力多達4000人。」


    敵軍總數之多,使得在一旁聆聽的菲芙妮斯咕嚕地倒吸了口氣。


    克洛姆邊思考敵軍總數邊伸手抵著下巴。


    「原來如此,還真多呢。利基亞軍奉行以4000人為一師團的編製,由此看來,對方大概安排了4名千夫長擔任司令官。再者由於人數眾多的緣故,因此也可以把配置師團長隨行的狀況列入考量。」


    「看樣子……對方似乎是非常認真地打算跟我們開戰呢。」


    「是啊……等等。」


    「怎麽了嗎?」


    「或許……」


    手抵下巴的克洛姆就此壓低聲調。因為,突然有另一個可能性自克洛姆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個直接與格蘭斯坦迪亞軍正麵交鋒以外的可能性。


    「……正好相反也說不定。」


    「相反?你所謂相反是怎麽一回事?」


    克洛姆抬起頭來,像要確認似地詢問尤絲蒂娜:


    「這次是碰巧有辦法查明敵軍戰力多寡,但假如尤絲蒂娜公主必須在一無所知的狀態下編組海賊討伐軍的話,您會投入多少軍力呢?」


    隻見尤絲蒂娜陷入沉思似地發出「唔~~」的沉吟聲。


    「這個嘛。如果套用並非發動戰爭,而是純粹討伐海賊的大前提,那我大概會安排200至300名左右的兵力,希望能藉此解決海賊作亂的問題。」


    聽完尤絲蒂娜的回答,克洛姆用力點了點頭。


    「恐怕皇宮內的文武百官也都會做出相同判斷吧。基於這並非戰爭,隻是單純討伐海賊的大前提,期望能靠這點兵力解決問題。可是實際上一旦派遣部隊前往討伐,會發現在那邊等待的是總數多達4000人的利基亞海軍。結果……」


    「……遭到反撲而全軍覆沒……嗎?」


    克洛姆再次向語氣沉重地如此說道的尤絲蒂娜點了點頭。


    「沒錯,但事情大概也不會就此告一段落吧。海賊討伐軍一旦全滅,格蘭斯坦迪亞勢必立刻展開報複行動。而且,當然是挾優勢兵力火速出擊。」


    「……嗯。若由軍方那些人作主的話,他們鐵定會火冒三丈地安排與對手兵力相同的4000名士兵……不對,甚至有可能調齊加倍的8000人大軍,試圖還以顏色吧。」


    麵對這種敗給海賊的事實,軍方絕對不可能袖手旁觀的。


    因為基於軍方的尊嚴,絕對無法容忍這種丟臉的事實。


    「但接下來才是重點所在。假如怒火中燒的格蘭斯坦迪亞軍方,率領總數超過8000人的大軍挺進紅海海域之際,利基亞海軍卻幾乎全數撤退完畢的話,那會發生什麽狀況呢?」


    「什麽……你這話什麽意思?」


    尤絲蒂娜一臉不解地瞪大雙眼。


    「例如相對於8000人的格蘭斯坦迪亞大軍,利基亞海軍卻隻留下將近100人在現場等待的話?」


    「既然數量上占有絕對優勢,利基亞海軍八成會慘遭圍剿吧。然而如此一來……」


    回答到一半的尤絲蒂娜赫然察覺某事而大吃一驚。


    「難不成是代罪羔羊?」


    「答對了。一旦挾優勢兵力擊潰毫無抵抗的利基亞海軍,很容易就會給予利基亞宗派國一個再正當不過的開戰理由。」


    「怎麽會這樣……那豈不等於稱了他們的心意嗎?」


    「是的,可以這樣說。尤絲蒂娜公主,執行偵察任務的斥候回傳情報是幾天前的事呢?」


    「前天,目前正在進行展開討伐行動的作戰會議。」


    「……這樣啊。對方是一支總數高達4000人的大軍,縱使有察覺到我方派出的斥候,仍需花費一段時間才能撤退完畢。我想應該可以認定對方還駐留在原地,更重要的是對方也在窺伺給予格蘭斯坦迪亞軍一次迎頭痛擊的機會。若把這點也列入考量,那就代表如今準備下第一步棋的格蘭斯坦迪亞,絕不能在此時此刻派出人數微妙的部隊去白白送死。」


    「說的也是……但由4000人組成的海軍……」


    尤絲蒂娜眼中浮現出悶悶不樂


    的神色。克洛姆則無視她的反應,開始在腦海中排列整理目前所掌握到的事實。利基亞宗派國果然打算以此事作為逼迫兩國開戰的理由,這點肯定不會有錯。相對的,吉爾巴皇帝八成也會用這場海賊騷動為理由,提倡戰爭之合理性並對利基亞正式宣戰吧。


    大概是察覺到克洛姆的想法了吧,尤絲蒂娜愁容滿麵地輕聲說道:


    「克洛姆啊,兩國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戰嗎?」


    「……是的,首先這點無庸置疑。」


    「如此一來,負麵影響大概都會落到民眾身上吧……」


    「…………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的理想果真隻是一場夢嗎?難道真的不透過戰爭,就無法使民眾豐衣足食嗎?」


    十分懊悔地講出這段話的尤絲蒂娜,將擺在膝蓋上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狀。


    克洛姆則邊凝視著那雙拳頭邊斷言道:


    「尤絲蒂娜公主,您應該已做好繞遠路的覺悟了吧?」


    克洛姆這句話促使尤絲蒂娜抬起頭來。


    「咦?」


    「既然戰爭避無可避,那就隻好放手一搏。尤絲蒂娜公主曉得關於戰爭的唯一一條鐵則嗎?」


    「關於戰爭的唯一一條鐵則……是什麽啊?」


    「就是戰爭絕不容落敗。」


    「……戰爭……不容落敗?」


    「沒錯,所謂的戰敗,就等同於答應對方所有要求。男性遭到奴役、女性淪為娼妓、小孩失去未來,文化慘遭破壞。即便這樣仍舊無法發表任何怨言,這就是戰敗的下場。」


    「…………」


    尤絲蒂娜、菲芙妮斯,甚至連露露都隻能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克洛姆。


    「所以戰爭絕不能落敗。但隻要立於不敗之地,便可能有辦法打造出您所描繪的理想世界。」


    「……隻要立於不敗之地。」


    「沒錯。所以縱使真的開戰,我們也絕不能輸。」


    可能已深刻理解到皇國現狀的尤絲蒂娜聽完這段話,頓時倒抽一口氣。


    「但克洛姆應該也很清楚利基亞所擁有的戰力吧,據傳現在該國共率有140萬大軍。相較於這個軍事大國,格蘭斯坦迪亞的兵力僅有40萬之譜。這樣一來……」


    「是的,愈是形成持久戰就愈對我國不利。假使真要開戰的話,就非得寄望在短期間內分出勝負不可。倘若像5年前那場利基亞戰役一樣打了將近10年之久的話,格蘭斯坦迪亞又將落得蒙受極大損失的下場。」


    「可是,父皇大人及兄長大人,都把5年前的勝利視作自己的功績。」


    「沒錯,實際上第一次利基亞戰役乃是因利基亞堅持不住而終結。與其持續打這場陷入僵局的戰爭,倒不如幹脆主動提議簽署和平協定,將福格羅地區轉讓給格蘭斯坦迪亞,營造出暫時停戰的局麵。再趁這段期間正式展開攻陷格蘭斯坦迪亞的準備工作,這正是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最佳範例。縱使是大國利基亞宗派國,轉讓福格羅地區一事勢必也引發了極大的爭論。然而,該國最後仍果斷地做出此一決定,由此可見對方陣營中必有優秀的智囊負責運籌帷幄。要是受到對方的計謀擺布,傻呼呼地揮軍進攻利基亞……」


    「格蘭斯坦迪亞……必敗無疑。」


    「——是的。」


    尤絲蒂娜伸手捂住嘴巴,內心所受震撼表露無遺。


    「該如何是好……克洛姆……我究竟該如何是好?」


    克洛姆冷靜地對咬牙切齒的尤絲蒂娜如此說道:


    「盡己所能放手一搏吧。總而言之,我會設法讓已經落後的格蘭斯坦迪亞盡可能奪回優勢地位。」


    聽見這句話的尤絲蒂娜用力點了點頭,立刻奪門衝出會客室。


    會議室內隻見軍方幹部早已就座,克洛姆等五人則走到最後麵的位置坐下。


    相較於跟平常一樣毫無緊張感可言的克洛姆,菲芙妮斯顯然有點緊張兮兮的樣子。大概是因為照理而言,她還沒有立場可以列席參與這種會議的緣故吧。隻見她挺直腰杆,嘴巴緊抿成一條線。至於前陣子曾因麵對吉爾巴皇帝而引發身體不適症狀的露露,則宛如躲在菲芙妮斯及克洛姆背後一般縮成一團,左顧右盼地窺視著周遭的狀況。


    克洛姆轉眼環視會議室內一圈,接著歎了口氣。因為會議室內充斥著一股相當凝重的氣氛。眾人都在思考該如何處理眼前這個議案才好。


    話雖如此,可能是因為現場不見吉爾巴皇帝的身影吧,幹部們小聲地彼此交頭接耳,眾人決定暫待吉爾巴皇帝駕臨現場再開始討論。而在這段期間,無所事事的克洛姆便出聲向坐在身旁的蓋傑爾提問。


    「蓋傑爾,你在這5年當中都做了些什麽事?」


    隻見蓋傑爾表現出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開口回答:


    「嗯?這個嘛,大概就當當傭兵,或者受雇去驅逐盜賊囉。」


    說穿了大概就是像日前那樣到處流浪吧。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克洛姆的疑問使蓋傑爾忍不住麵露狐疑神情。但可能是立刻領悟到他話中所夾帶的弦外之音吧,隻見蓋傑爾隨即笑逐顏開地做出回應。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啊。我並沒有做過什麽會害克洛姆擔心的事情啦。」


    「…………若真是那樣就好囉。」


    克洛姆以意有所指的語氣說道,隨後便不發一語地將視線移回會議場上。


    此時,在一旁聆聽兩人對談的菲芙妮斯忽然插嘴提問。


    「請問,兩位關係不好嗎?」


    「我最討厭這家夥了。」「我們感情好得很喔。」


    克洛姆與蓋傑爾的意見完全相左。


    當然啦,前者是克洛姆,後者則是蓋傑爾的回答。


    「搞什麽鬼啊,克洛姆?你還在生當年那件事的氣嗎?」


    「…………」


    克洛姆就這麽不發一語地板起臭臉。而菲芙妮斯當然會在意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因此她打算更進一步向蓋傑爾提問。


    「當年的事是指什麽事情啊?」


    隻見蓋傑爾以一派輕鬆的語調做出回應:


    「嗯,就是在5年前的利基亞戰役期間,我跟他曾因食物的事情發生激烈爭執啦。」


    「食物的事?」


    菲芙妮斯臉上頓時浮現出掃興的失望神情。


    「到底是為了什麽食物而吵架,才導致兩位關係變得如此惡劣啊?」


    「呃,這個嘛……」


    正當蓋傑爾準備回答之時——


    「吉爾巴皇帝駕到!眾人保持安靜!」


    親信的吆喝聲促使現場瞬間鴉雀無聲,吉爾巴皇帝隨後現身登上寶座。


    接著吉爾巴皇帝緩緩開口說道:


    「那麽,關於日前的海賊船騷動,相信眾卿均已知道結果正如克洛姆所推測一般,在艾盧克火山山麓海岸線附近發現了海賊船團的秘密基地。而我手邊則有日前派往執行偵察任務的斥候傳回來的報告書。」


    眾人的目光均集中至吉爾巴皇帝身上。


    「海賊船團的戰力為可容納20人的小型葉形船約160艘,另有2艘可容納400人的大型帆船……換句話說,利基亞海軍的兵力共計約4000人左右。」


    這句話使在場所有幹部同時歎了口氣,恐怕是個超乎想像的驚人數字吧。而且對手如果隻是普通海賊也就算了,但其廬山真麵目竟是利基亞海軍,換言之就是一群披著海賊外皮的現役軍人。


    一旦開打的話,勢必會呈現出戰爭般的狀態。


    而且,格蘭斯坦迪亞皇國並不


    存在足以稱作海軍的專業軍事單位。


    相較於傾注大部分國力進行軍事擴張的利基亞,資本力偏低的格蘭斯坦迪亞在戰爭終結之後,至今仍遲遲未能推動早已大幅落後的海軍構圖。


    如果要跟利基亞海軍4000大軍對壘的話,格蘭斯坦迪亞就必須派出兩倍兵力,以及編製指揮這支大軍的騎士團才行。動用國防預算、人力、時間等所有資源,縱使最後成功剿滅對手,格蘭斯坦迪亞也會蒙受極大損失,這點可說是不言而喻。


    這項事實導致軍方幹部無言以對,而睥睨眼前這群官僚的吉爾巴皇帝又接著說道:


    「事情就是這樣。我國若不出軍擊敗這支海賊團,將導致紅海區域的邦交關係生變。」


    此時,有人開門走進會議室。


    「打擾了。」


    來者乃是克洛姆等人日前所救的拉托魯格國特使·璜巽。


    「有幸踏入此等談論國家機密的場所,實令在下倍感惶恐。在下名叫璜巽,乃是拉托魯格國特使。這場海賊船騷動非同小可,相信在座諸位也都十分清楚這點。格蘭斯坦迪亞的紅海在內海區域為貿易要衝,倘若就此封鎖這片海域,將會演變成不僅對我國,甚至對整個涅雷西亞大陸造成損害的嚴重局勢。我等身為同盟國,也曾想過無論如何都要在這場驅逐海賊的行動中襄助一臂之力,隻可惜我國也麵臨遭受北方騎馬民族侵略的頭痛狀況。如能懇請大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獨力解決這起海賊船騷動,那可是無比振奮人心的一件事。」


    聽他操著一口謙遜語氣,克洛姆臉上浮現出相當露骨的厭惡神情。畢竟號稱規模淩駕於利基亞宗派國之上的大國·拉托魯格國,還特地派遣特使前來表達趕快派兵討伐海賊之意,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分明就隻是如假包換的威脅罷了。現在格蘭斯坦迪亞與拉托魯格國之間雖有同盟關係,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麽友好。拉托魯格國將這份邦交關係稱作『冊封』,簡言之呢,就是他們采用了「由於你們與拉托魯格關係良好,因此算得上是一流國家」的高姿態從事外交工作。


    這項政策是在將近l00年前,由第7代格蘭斯坦迪亞皇帝與拉托魯格國締結的同盟關係。但若打開天窗說亮話的話,對格蘭斯坦迪亞有利的條款實在少得可憐。話雖如此,一旦撕毀同盟合約,就等於跟國境相鄰的拉托魯格國反目成仇。為了避免這種狀況,如今的格蘭斯坦迪亞依舊隻能像這樣無言地任憑對方頤指氣使。


    麵對璜巽高高在上的態度,豎肘拄著桌麵的克洛姆嘀咕著丟出一句話。


    「……說穿了就是你們不會提供支援,但要我們自行解決問題的意思,對吧?」


    這句話使齊聚於會議場的文武百官同時嚇得臉色慘白。要是在這種地方得罪了特使,事情就麻煩了。在這個場合,無論是誰發言,來自外國的璜巽都能直接視為國家意見加以接收。一旦采取沒禮貌的態度,到時就算被他解讀為「原來這就是格蘭斯坦迪亞的意思」,也無從辯解。但原本照理說應當出聲製止的吉爾巴皇帝卻不打算表示任何意見,僅維持著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笑容的神情,坐在王位上靜觀其變。


    至於璜巽,則是對克洛姆的桀驚態度完全無動於衷……


    「……請問你是?」


    還麵帶笑容做出回應。


    (這家夥……)


    璜巽的厚臉皮態度逗得克洛姆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日前還恭恭敬敬地就海賊船事件向自己表達謝意,現在居然搬出「請問你是?」這句話來裝瘋賣傻。看樣子這名男子似乎是在挑釁克洛姆。而既然明白對方用意,固然也可采用將計就計的方式反擊,不過璜巽此人大概是個相當聰明的智者。草率地配合對方步調實在太過危險,此時應當四兩撥千斤並觀察對方打算如何出招才對。


    「我沒有官位啊,我隻是公主殿下身邊的打雜工人罷了。完全沒有勞煩拉托魯格國特使大人記住小名的價值,請把我當成一顆路旁的小石頭就好。」


    麵對如此回答的克洛姆,璜巽始終不改其泰然自若的姿態。隻不過他臉上卻浮現出明顯充滿嘲諷意味的表情。


    「哦,原來這個國家的石頭會對異國訪客講難聽話啊?」


    「是的,一點也沒錯。石頭就算不透過言語,亦能流暢地表達出明確意思。寡言的石頭可以砸毀城牆,技術高超的醫師能夠醫病療傷,發言的意誌則會表達出其主張。」


    「我可不是為了欣賞韻詩而前來貴國喔?」


    「哎呀,璜巽先生,您的理解力真糟糕耶。簡言之我方的意思呢,就是要你這混帳東西別在那邊拐彎抹角,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啦。」


    克洛姆這番過於赤裸裸的發言,令在場所有人的臉部表情瞬間為之一僵。


    隻見璜巽眉頭深鎖,對克洛姆投出一道嚴厲目光。


    「原來如此,好吧……沒錯,正如你所說,這是發生在貴國邊境上的問題。再不快快解決的話,對兼作生意的我們拉托魯格而言也會造成極大困擾。所以快點設法搞定海賊啦,混帳東西……大概就是這麽一回事。」


    這句話促使克洛姆麵露得意笑容。


    「總算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側目瞥了克洛姆一眼之後,璜巽邊慢條斯理地來回踱步邊侃侃而談。


    「縱使是總數超過4000人以上的海賊大軍,難道就會是個令格蘭斯坦迪亞皇國軍團心生畏懼的數目嗎?騎士國度格蘭斯坦迪亞,這個國家以往曾出現過好幾位聲名遠播的偉大騎士。我想應是不致於無能為力才對啦…………啊啊,可是假如諸位想說『我們真的應付不來,請救救我們』的話,那我拉托魯格當然也會很樂意派遣海軍襄助一臂之力。是說吉爾巴皇帝,屆時我們拉托魯格士兵應該也能獲贈騎士稱號,對不對?」


    那顯然是一種挑釁格蘭斯坦迪亞的口氣。


    那種徹底侮辱了騎士這項充滿榮譽之職業的不屑語調。


    以及對皇帝嘻皮笑臉的不敬態度,一切均觸動了在場所有人的怒火。


    霍然起身的格蘭斯坦迪亞軍元老級將領們紛紛破口大罵。


    「你這小子,打算愚弄格蘭斯坦迪亞軍是嗎!」


    「用不著貴國提供任何協助,區區4000名敵軍,我等亦能輕鬆擊潰!」


    「閣下大可快快回國稟報無妨,就說格蘭斯坦迪亞騎士會出征討伐海賊!」


    在數不清的怒吼聲回蕩之中,克洛姆忍不住抱頭輕聲嘟嚷著說道:


    「……軍人這種生物真是夠了……跟對方借用一下軍隊又沒關係。」


    話雖如此,一個國家確實也不能基於外交理由而被對手國瞧不起。要是像這樣被對手國輕視還忍氣吞聲的話,將會導致國家威信受創。一旦被對手國瞧扁,就會遭對方見縫插針,造成外交魄力愈來愈不靈光。最後不是在遭到跟恐嚇沒啥兩樣的氣勢威脅之下,被迫接受對手國所開出的刁難條約,不然就是演變成戰爭。總之不管怎樣,被其他國家輕視的下場將是百害而無一利。


    特使璜巽聽見軍方幹部的回答之後.得意洋洋地展露微笑——


    「這樣啊,那我便在此預祝貴國旗開得勝囉。」


    話一說完他就準備轉身離去,但卻有人出聲製止他。


    「待使大人,麻煩稍等一下好嗎?」


    出聲的不是別人,正是克洛姆。


    「打雜的有何貴幹啊?」


    語氣帶刺的璜巽根本懶得回頭察看。


    「哎呀,我們十分明——白拉托魯格國提出的要求。可是我們格蘭斯坦迪亞若要派兵討伐多達4000人組成的海賊集團,那就得花費不少時間進行準備。要我們立刻出兵討伐海賊,基本上是個不可能的任務。


    」


    坐在一旁的尤絲蒂娜差點忍不住想要伸手抓住克洛姆的胳臂。


    也難怪她會大吃一驚,因為克洛姆剛剛才講過「非得盡快設法對付海賊不可」。如今言猶在耳,他居然又講出完全相反的另一句台詞。


    此時,坐在她身旁的達克特王子出手阻止了驚慌失措的尤絲蒂娜。然後,以斜視眼神示意要她靜觀其變。


    看樣子大概是「現場由我負責」的意思吧。


    尤絲蒂娜隻好閉上嘴巴,再次將視線移回克洛姆身上。


    璜巽則是微眯雙眼,用索然無趣的口吻詢問克洛姆。


    「………哦,那貴國需要多少時間進行準備作業呢?」


    上鉤了吧,如此心想的克洛姆從璜巽的反應中汲取到某種訊息。


    認為應該再深入試探一番的克洛姆,采取了吊他胃口的態度做出回應。


    「這個嘛,您覺得呢?畢竟對方人多勢眾,格蘭斯坦迪亞又不擅長海上作戰……短則半年左右,長的話搞不好得花上一整年時間進行準備吧。」


    此時璜巽的肩頭微微一震,而克洛姆並未錯過這小小的肢體反應。


    「……這樣很傷腦筋啊,請貴國盡快解決這個問題。」


    「哦,看樣子貴國似乎頗著急呢。」


    「唔…………」


    盡管隻是稍縱即逝,然而璜巽的背影卻浮現出一絲先前沒見過的焦慮神色。


    對方果然試圖加快格蘭斯坦迪亞派兵討伐海賊的時程,這一點已獲得證實。雖說尚無從得知,催促格蘭斯坦迪亞加快動作的理由究竟為何,但可以說這次套話已發揮功效。最起碼已讓對方露出有機可趁的破綻。


    見機不可失的克洛姆以此作為交涉籌碼,繼續趁勝追擊。


    「您說這下該如何是好呢?既是十萬火急的話,那我國也會照此方向準備,並傾盡全力處理問題。但我國乃是為了給拉托魯格國方便而采取行動,還請特使切勿忘記這點。」


    「……閣下講話還真是不幹不脆呢,你究竟有何目的?」


    克洛姆明確感受到對方已將注意力轉移至自己身上。


    「我隻想知道在我國加快動作完成海賊討伐行動之後,拉托魯格國的諸位究竟肯提供什麽樣的回報給我國罷了。」


    「……哦,你想談交換條件,是吧?」


    「那還用說。當然,這是發生在我國境內的問題,然而催促我國加快動作的卻是貴國。若要加快速度就必須動用大筆資金與人力資源,既是這樣,我國當然希望求得相對應的回報。」


    「…………」


    緊繃的沉默氣氛籠罩全場。最後璜巽總算再次掉轉腳步,目不轉睛地望向克洛姆。


    「好吧,隻要你別提出太過分的要求,我都可以答應。」


    確認對方切換成聆聽模式之後,克洛姆往他所站位置向前跨出一步。


    「我方隻有一個條件。想請特使立下在數個月後,可以提供拉托魯格國港口給格蘭斯坦迪亞船艦停泊的承諾。」


    「船艦數量呢?」


    「這個嘛,現在還不確定。隻是,我國不會連帶要求貴國在船艦入港時,提供需用糧食及飲用水等物資。我們會在跟貴國商人確實談妥條件的前提下進行買賣,隻要貴國先行騰出可供停泊的港口就好。」


    璜巽一時之間麵無表情地凝視克洛姆的眼眸深,隨後開口回應。


    「……好吧,我國允許格蘭斯坦迪亞皇國船艦入港及停泊。但若船員在我國引發騷動或犯罪的話,將會依照我國法律規定進行裁決,還請各位務必注意言行。」


    「感謝您的好意。」


    璜巽仿佛強調對話到此為止的意思一般,逕自掉轉腳步背對克洛姆。接著恭恭敬敬地向吉爾巴皇帝屈膝下跪。


    「吉爾巴皇帝,看來陛下似乎擁有一名優秀的家臣。此人具備先見之明,在下由衷期盼貴國切勿與我國反目成仇。」


    「嗯,我也希望如此。我實在不想與拉托魯格國這般的大國為敵啊。」


    璜巽殷勤地行完拉托魯格式的禮儀之後,就此退出會議室。


    會議室還殘留著一股緊張感,醞釀出並非任何人都能開口發言的氣氛。


    畢竟方才與拉托魯格國特使璜巽締結的約定當中,實在包含了太多問題與變數。


    為了盡早與總數超過4000人以上的利基亞海軍進行決戰,究竟得砸下多少經費與人力才行,可說是個光思考就足以令人感到頭痛萬分的棘手事實。


    不過,卻有人打破了這股沉默氣氛。此人乃是元老級幹部——席德·雷奧南托斯。


    「吉爾巴皇帝,請陛下指派我的部隊擔任先鋒。」


    宛如全身布滿結實肌肉的壯碩風貌,搭配剽悍的長相,再加上中央格蘭斯坦迪亞地區出身者特有的身高偏矮特征。席德這一身老而彌堅的威武神采,儼然就是武士的最佳典範。


    「與4000利基亞海軍交手的這一戰,可以預料會造成大大不利於格蘭斯坦迪亞的局麵。相較於原本就擁有海軍,且接受長期精良訓練的利基亞宗派國,我格蘭斯坦迪亞甚至連海軍單位都不存在。因此勢必陷入艱辛的苦戰,並造成慘重傷亡。」


    席德的說詞引起周遭元老級幹部發出近似大動肝火的怒斥聲。


    「席德兄,這一點也不像是如你這般身經百戰之勇士會說出口的話啊!」


    「要是秉持著那種敗北主義觀念的話,有勝算的戰役也會反勝為敗啊!」


    元老級幹部們的發言卻換來席德一聲怒吼。


    「住口!也不想想,方才輕易就隨著拉托魯格特使那番話起舞的究竟是哪個家夥!若非克洛姆先生在場,我等早已任憑拉托魯格國擺布,白白為人賣命了啊!那麽容易就受到挑撥,強行加重國庫負擔,簡直豈有此理!放眼望去,根本通通隻是上次利基亞戰役當中,沒有立下什麽顯著戰功的貨色在那邊鬼吼鬼叫嘛!你們這次也一樣隻懂得遠離險境,然後不負責任地大放厥詞而已吧!」


    受到這股氣勢震懾,在場無人敢表達反對意見,現場瞬間一片鴉雀無聲。席德則再度收斂神情轉身麵向吉爾巴皇帝。


    「一旦動員大量人力投入這場危險戰役,勢必會對格蘭斯坦迪亞造成重創。要是因這種事情折損精良兵力,將會成為阻礙吉爾巴皇帝實現遠大野心的枷鎖。」


    「……嗯。」


    「既是如此,那就沒有打贏這場無謂戰役的必要,由屬下率領500名士兵組成的部隊前往叫戰。如此一來,不僅對拉托魯格國交代得過去,也能保住皇國威名。」


    吉爾巴皇帝麵露嚴肅表情,定睛直視脫口說出覺悟言詞的席德。看樣子席德似乎已經理解到吉爾巴皇帝準備以這場海賊船騷動為由,正式向利基亞宗派國宣戰的想法。正因心知肚明,才會說此戰沒有勝利的必要。隻要在格蘭斯坦迪亞軍中被喻為利基亞戰役傳奇英雄之一的席德·雷奧南托斯命喪利基亞海軍手中,格蘭斯坦迪亞軍的士兵們必然士氣高漲。因此,席德八成打算為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獻上自己的性命作為活祭。


    「席德,你是刻意尋死嗎?」


    「……是的。不能讓這種無謂戰役削弱我國現有國力,請饒恕屬下在吉爾巴皇帝所行的霸王之道途中留下汙點。但如果可以的話,這個汙點自是愈小愈好。像這種趕赴死地的任務,就應當由我這種老兵挺身而出才對。」


    席德這番請願的話語,使得吉爾巴皇帝頓時麵有難色。


    「你的心意令我倍感欣慰,然而,我並不希望用我軍敗退的結局,來為這場海賊騷動劃下句點。」


    「可、可是皇帝!如果決定與那支利基亞海軍一戰,並希望


    奪得勝利的話,那就需要派出兩倍的兵力啊!」


    照常理判斷確實是這樣沒錯。可是,那並不是該以討伐海賊為名義而調動的大軍。


    此時,達克特王子起身發言。


    「吉爾巴皇帝,在下能否提出建言?」


    「達克特嗎……什麽事?」


    隻見達克特麵露大方而優雅的笑容,側目瞥了克洛姆一眼。


    「在聽完方才的對談之後,相信您應該也很清楚才對,看樣子坐在角落待命的克洛姆,似乎已經擬妥腹案的樣子。」


    話鋒一轉到克洛姆身上,會議室的氣氛瞬間為之丕變。


    「克洛姆·賈瑞特在先前的利基亞戰役期間,也曾有過以軍師考夫曼得力助手身分從軍的經驗。我認為先聽聽他所設想的策略也是趣事一樁。」


    豈料,在場武官們竟像是要打發掉達克特的意見似地紛紛出聲抗議。


    「可、可是達克特王子,此人太過年輕,還不到可以運籌帷幄的階段啊。」


    「沒錯。縱使曾拜軍師考夫曼為師,他也並非正規軍人。」


    然而,這些說詞卻換來達克特嗤之以鼻的回應。


    「哦,既是如此,那是否代表作戰經驗豐富的你們,個個都身懷能助我軍有意義地贏得這一戰的方案呢?」


    「這、這個嘛……」


    麵對達克特那雙有乃父之風的威嚴目光,元老級武官們都頗為尷尬地移開視線。


    接著,吉爾巴皇帝豎肘抵著寶座扶手,輕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便允許你發言。克洛姆啊,你真如達克特所言一般,已經想出合宜的致勝策略了嗎?」


    會議室中的視線一起集中至話鋒所指的克洛姆身上。由於眾人目光突然匯聚到自己身上,克洛姆忍不住脫口發出「啥?」的傻眼回應。


    達克特見狀連忙走到克洛姆身邊,壓低聲量對他說道:


    「喂,那是什麽反應啊。你也是接受挑釁而杠上對方的其中一人,非得給我出點意見不可啊。」


    「不不,那是眼前這批人已經杠上對方之後的事。所以,我隻是想說反正都已經買帳,那幹脆就趁機索取某種程度的回饋罷了……」


    話才講到一半,克洛姆的視野已經不小心瞄到尤絲蒂娜,她正憂心忡忡地凝視著自己的身影。


    「……唉。」


    表情茫然的克洛姆伸手抓了抓頭發,隨後再對尤絲蒂娜輕輕點頭示意。


    克洛姆的舉動使尤絲蒂娜瞬間笑逐顏開,卻又旋即收斂表情向他點頭。確認完她有何反應的克洛姆,重新轉頭麵向吉爾巴皇帝。


    「……那我就開始說了。」


    此話一出,克洛姆仿佛判若兩人似地切換成流暢語調進行說明。


    「首先呢,如同方才席德將軍所說一般,若動員這麽多人參與這場海賊討伐戰,很有可能造成士兵及國庫的負擔。但若想在海戰場上擊潰利基亞海軍的話,那也隻能透過人海戰術才有辦法獲勝。為此需要調動的人力數量為敵軍的兩倍,也就是8000人以上。可是,若為了對付海賊而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軍,將會淪為其他國家的笑柄,這會害我國在外交上大吃悶虧。不僅在外交上吃悶虧,我國騎士團及兵團也會蒙受慘重損失。說穿了,就是一場毫無益處可言的戰役。因此席德將軍想要犧牲小我顧全國家聲望,但吉爾巴皇帝卻說無論如何都想取勝。那麽,究竟該如何是好呢?」


    克洛姆如此提問,挪移目光掃視在場所有官僚。


    「答案很簡單,靠少數兵力擊破對方軍團即可。」


    這句話使在場眾人均目瞪口呆。


    因為這是個再合理不過的答案。然而,他所說靠少數兵力擊破對方一事卻是無法如願以償。所有人都被克洛姆這種吊胃口的態度搞得有點焦躁地緊握拳頭,克洛姆見狀則是露出一抹冷笑。


    「在此我想請教一下席德將軍。如果要在海麵上與利基亞海軍對峙的話,需要多少戰力才行呢?」


    「別讓我再三強調好不好,起碼需要8000名以上的兵力啦。」


    「原來如此,那假如換成在陸地上與利基亞海軍交戰的話呢?」


    「……什麽?」


    「席德將軍,請回答我,結果會是如何?」


    「陸地上隻需2000人……不對,就算隻派l000人也沒問題。利基亞的軍方分成海軍及陸軍兩大單位,因此海軍隻學過在船艦上作戰的兵法,裝備也都隻攜帶海戰專用配備。如果打陸戰的話,就算對方人多勢眾,我方也能以少數部隊獲得壓倒性勝利。」


    「是嗎?原來如此,看樣子好像就是這麽回事。換句話說,這次作戰隻要能把敵人引上陸地,我方便能大獲全勝。」


    這個理論令所有人通通張大嘴巴無言以對,隻有席德一邊睜大雙眼,一邊做出回應:


    「經你這麽一說……的確沒錯。」


    既然格蘭斯坦迪亞擅長陸戰,那就隻要將對方拉進自己熟悉的地形環境就好。但任誰都想不出該用何種方法將海上戰士引向陸地,也正因為想不出方法,才造成他們跟著聯想不出如此單純的點子吧。


    「好囉好囉,那我接下來要開始說明把4000名海賊引上陸地的方法,請各位仔細聽清楚喔。」


    克洛姆當場攤開放大版的紅海地圖,開始說明作戰細節。


    到了執行作戰的當天淩晨,菲芙妮斯眉頭深鎖地凝視著海麵。


    她一邊在沙灘上步行,一邊將難以釋懷的情緒灌注於腳尖,狠狠踹了沙灘一腳。


    「……為什麽?」


    她本以為隻是自言自語。誰知完成布局的克洛姆竟站在一旁,雙眼就這麽不經意地與他四目相交。


    八成被他聽到了吧,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不由自主地轉移目光。


    而克洛姆看見菲芙妮斯的臉色後,仿佛了然於胸一般——


    「你對這次的配置感到不服嗎?」


    他主動開口詢問。心想再也隱瞞不了的菲芙妮斯,便老實地表達出自己內心的想法。


    「我的確很不服氣,我也想跟席德將軍一同出征。為什麽偏偏被分派到這種職務……」


    「這是個很重要的任務。菲芙妮斯若不肯率領那些人配合的話,我們便無法執行這場作戰。」


    這點菲芙妮斯也很清楚。自己被賦予的,是代表這場作戰當中一項重要基礎的任務,她對此當然也有所自覺。然而,菲芙妮斯仍希望能以一介騎士身分揮舞長劍,在沙場上奮勇作戰。仿佛那是在騎士世家成長所秉持的尊嚴一樣。


    此時,像是為了側耳聆聽海潮聲而轉眼望向海麵的克洛姆,語氣柔和地說道:


    「從今以後,你將必須持續貢獻一己之力。但也正因為這樣,這場作戰……不對,應該是說在接下來的戰爭中,如果隻拘泥於身為騎士或士兵的概念,那你總有一天會完蛋。這個缺乏人力及物質資源的國家也將苦吞敗果。」


    「可是……我想以騎士身分奮力一戰,想以騎士身分贏得勝利啊。」


    麵對使勁握緊拳頭的菲芙妮斯,克洛姆宛如嘀咕似地輕聲回應。


    「別輸就好。」


    「咦?」


    這是克洛姆以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無論戰爭也好,其他事情也罷。通通都沒有取勝的必要,隻要別輸就好。」


    「可是,無法取勝就跟落敗沒兩樣啊……」


    「這個世界並非隻有勝利及敗北,還存在著所謂的中間地帶。這個中間地帶既無階段、亦無定義,也不存在用來形容的字眼。但中間地帶確實存在,是一種既非勝利、亦非敗北的概念。因此我從不打誌在求勝的戰役


    ,我隻打不會落敗的戰爭。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用心。」


    菲芙妮斯還沒辦法完全掌握到,克洛姆這段言論所包含的意義本質。


    然而,菲芙妮斯還是對他點了點頭。這種反應是源自對克洛姆的信賴感,如今的菲芙妮斯對這一點已有所自覺。縱使還掌握不了克洛姆話中含義的本質,卻也不會再對『不落敗之戰』的存在產生疑慮。


    如果,往後有無數機會與他共赴戰場最前線的話,是否就能掌握到其真意呢?


    那個既非勝利,亦非敗北,而是存在於中間的不明事物。


    在如此心想的菲芙妮斯視線盡頭,隻見一艘離港駛向福格羅地區的大型商用船映入眼中。


    以利基亞海軍千夫長身分從軍至今的道格拉斯·拜昂,邊凝視著暗夜海麵邊低頭默禱。他依照利傑爾教的儀節作法,以白布纏裹住兄長義賈·拜昂的遺體,奉讀經典的其中一段章節。


    「汝降生於苦難之星底下,腳踩苦難大地,橫渡苦難汪洋。不厭其煩地承受神的試煉,將其心靈獻予上天、將其肉體獻予大地及海洋。請天神賜給這位順從的仆人安息。」


    念完祈禱經文之後,義賈的遺體緩緩被拋入漆黑的海洋之屮。利傑爾教信徒相信所有生命終將回歸大地與海洋,並在死後舍棄肉體回到神所在的世界。


    義賈·拜昂遭到克洛姆·賈瑞特施展的詭異術法襲擊,斷了一手一腳之後,痛苦掙紮了數天之久,最後因傷□被細菌感染而引發高燒,於昨日死亡。麵對接下本次作戰,滿懷責任感的兄長竟如此輕易斃命一事,身為胞弟的道格拉斯·拜昂隻能相當不甘心地咬牙切齒。


    回到據點的道格拉斯卸下先前的冷靜表情,任憑臉上浮現怒火中燒的憤恨神情。他抄起手邊的陶壺狠狠砸向牆壁發出巨響,四分五裂的陶壺碎片應聲飛散開來。


    部下們都避之為恐不及地遠離大動肝火的道格拉斯。在這當中,一名女性指揮官來到道格拉斯身邊。


    「火氣很大喔,道格拉斯。」


    麵對她那一派毫不在乎的冷淡態度,道格拉斯不禁皺起眉頭。


    但也不能再繼續耍小孩子脾氣,隻能乖乖低頭致意。


    「娜塔莎大人,原來您來了啊。很抱歉讓您見笑了……」


    「不必掛懷,我也不是無法理解你的感受。」


    娜塔莎嘴裏雖這麽說,卻沒有做出任何表達同情的舉動。


    娜塔莎·瑞布雷利亞雖然年僅20出頭,身上卻散發出一股連成年人都自歎弗如的威嚴氣息。她頂著指揮官頭銜置身作戰司令部的立場,正是造成這種現象的其中一個因素。但也不單僅止於此,她是人稱利基亞十二貴族的高階貴族之一,名門瑞布雷利亞世家的嫡長女。那是自利基亞宗派國草創時期開始,守護法王至今的十二貴族。她也是從小就接受英才教育,年紀輕輕便坐上師團長的位置,同時擁有可在中央作戰司令部發言的極大權力。


    道格拉斯卻對娜塔莎沒什麽好印象,內心總有『這個小女孩算什麽……』的蔑視傾向。看在跟兄長一同自基層士兵幹起,曆經千錘百煉才爬上現今這個千夫長地位的道格拉斯眼中,娜塔莎分明就像是單憑世家名聲獲得那個高貴地位一樣。而娜塔莎從小累積至今的努力,道格拉斯當然一無所知。隻是雙方身世的差異,竟出乎意料地在道格拉斯與娜塔莎之間埋下了失和的變數。


    隻見娜塔莎身穿出航的正式軍服。


    「我必須提早一步回首都覆命。在我離開之後,此地便全權交由道格拉斯千夫長負責指揮調度。」


    「是!遵命!」


    「另外記得慎防格蘭斯坦迪亞。在上一次的大戰當中,該國也曾展現過完全不符其小國形象的舉動,這代表該國找了罕見的優秀軍師走馬上任。兄長之死或許令你感到慚愧不已,但我希望你務必要冷靜應對敵人的行動。」


    「是,屬下曉得。」


    「更要緊的是敵國斥候似乎已經來這一帶進行過偵察。如此一來,就代表對方很有可能已獲知我方實際戰力。假使對方挾兩倍人馬前來企圖擊潰我軍的話,那我們也有改變作戰方針的必要。」


    「……您的意思是?」


    「撤退。」


    娜塔莎脫口而出的作戰內容,使道格拉斯原本壓抑住的怒火再度爆發。


    「您何出此言?為什麽要在這個階段選擇撤退啊?」


    「你還搞不懂嗎?我方兵力已經曝光,意思就是說可以預料格蘭斯坦迪亞目前正在著手準備兩倍兵力。假使對方打算對我們發動總體戰,那我們隻需留下一支百人小隊作為犧牲品,便能讓事態發展成符合本次作戰劇本的局麵。」


    「的、的確……」


    「而若要調集8000名士兵組成大軍,格蘭斯坦迪亞當然起碼得花費超過一星期以上的時間才能搞定。因此,趁這段期間撤退才是最聰明的作法。」


    娜塔莎所言確實沒錯,道格拉斯毫無任何反駁的餘地。


    「記得要求部下加緊腳步完成撤退作業,然後盡快撤離這片海域。」


    「……遵命。」


    語畢,娜塔莎便搭乘小型船艦離開據點。而目送她離去的道格拉斯,則是咂了下舌頭。


    計劃進行得十分順利。照理說再過不久,按捺不住性子的格蘭斯坦迪亞皇國應該就會派兵展開討伐海賊的行動才對。可是,他們誤以為是海賊而派遣少數兵力前來的結果,卻是反遭受過精良訓練的4000名利基亞海軍擊敗而收兵。格蘭斯坦迪亞從此將被冠上『遭海賊擊敗之軍隊』的汙名。


    如此一來,他們會為了洗刷汙名而更進一步增派兵員組成大型艦隊,再次揮軍前來挑戰吧。可是,屆時海賊團據點早已人去樓空,取而代之地隻留下一支在利基亞海軍當中被視為累贅的孱弱連隊。讓格蘭斯坦迪亞軍隊針對這支連隊發動攻擊。


    如此一來,就會形成格蘭斯坦迪亞派出大型艦隊,攻打毫無抵抗能力之利基亞海軍連隊的事實。


    這就是上頭原先交代給利基亞海軍執行的作戰策略。


    可是,娜塔莎卻依照觀察現狀所得的情報,提前了原訂的作戰階段。道格拉斯認為她說的沒錯,如此一來這次作戰大概就能順利達成目的。


    隻要拿這件事當作藉口,利基亞宗派國便可獲得發動戰爭的理由。能夠排除掉穩健派的反對聲浪,奪回被搶走的福格羅地區,進一步攻占格蘭斯坦迪亞這塊新天地。


    那個國家絕稱不上是塊肥沃的土地。其他國家全都異口同聲,且語帶嘲諷地稱格蘭斯坦迪亞是個廣大的小國。理由在於該國境內幾乎都是山地,平地隻分布於海岸線沿岸周邊,再加上鐵礦產量也不值一提。


    然而,隻要拿下格蘭斯坦迪亞,便能抄海陸兩路夾攻西側的拉托魯格國。而拿下金屬礦產豐富、農耕產量也相當可觀的拉托魯格國土地,將給利基亞宗派國帶來難以衡量的莫大利益。


    對曾經饑寒交迫,隻能投身軍旅混口飯吃的道格拉斯而言,母國的繁榮便是他夢寐以求的夙願。


    為了國家理想而身先士卒的道格拉斯,甚至不惜背負海賊汙名,賣力執行任務至此。也正因為這樣,他才希望能跟兄長分享作戰成功的喜悅。


    隻不過有幾件事令他感到耿耿於懷。


    例如格蘭斯坦迪亞派出的斥候。


    為什麽對方的斥候部隊知道我方據點的位置呢?


    在思考這個問題之際,道格拉斯腦中閃過一名男子的姓名。


    (……克洛姆·賈瑞特……等等,難道說!)


    假使那人插手介入的話,那就不無可能。一想到自己等人又要如同5年前一樣,被那小鬼玩弄於股掌之間,內心便覺氣


    憤難平。


    道格拉斯一邊抱持著這股難以釋懷的情緒,一邊依照娜塔莎命令要求部下加快撤退作業的速度。到了當天夜深人靜之時……


    「道格拉斯大人,我們發現有一艘商用船企圖橫越內海!」


    「是從哪邊來的?」


    「由席奧尼亞往福格羅港方向前進!」


    是一條逆著海流的航行路線。這代表八成是靠劃槳方式推進,不過航行速度會變得非常緩慢。若船隻要逆著內海逆時針方向洋流航行的話,不是搭乘帆船乘風前進,就是隻能靠水夫劃槳的方式推進。然而無論采用哪種方式,隻要是逆著洋流航行,速度大概都不會快到哪去。道格拉斯認為就算置之不理也無妨。


    但這是發生在他們準備撤退時的狀況,還是有詳細了解一下究竟是何種船艦的必要。


    「知道船隻的規模嗎?」


    「是甲板型的大型帆船。根據了望員的回報,在船室門板上刻有敵國的皇家紋章圖案。」


    了望員乃是指能夠看清遠方事物的人。無論陸軍或海軍,都必定會有被稱作了望員或監聽員的人物隨隊出征。安排擁有超乎常人之視力或聽覺的人加入部隊,便能提前察覺到發生在遠處的狀況。


    「船帆表麵並未繡上皇家紋章嗎?」


    「是的,硬要說的話,那算是一艘比較不起眼的皇家船艦。」


    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性。一是不大張旗鼓地表明皇家身分,暗中采取行動的隱密行動型密使。絕大多數的場合都會搭乘這類船艦出海。


    但目前的狀況截然不同,這是一次明知海賊打劫事件頻傳為前提的航海。


    若是這樣的話,那麽另一個可能性就會隨之浮上台麵。


    (……會是陷阱嗎?)


    可能性十分高,挑這種節骨眼出海的皇家船隻儼然相當可疑。再者若是大型甲板式帆船的話,根本無從得知究竟會有多少士兵躲在船艙內。


    (不對,動作太快了!)


    沒錯,正如娜塔莎先前所說,假設對方掌握到己方戰力並試圖求勝的話,必須派出8000人以上的大軍。如此一來不管動作再怎麽快,起碼都得花費超過一星期的時間方能準備到位。絕不可能有辦法在這麽短期間內派兵出征。


    「喂,那艘船隻後方狀況如何?」


    道格拉斯想問的是有沒有格蘭斯坦迪亞軍跟在這艘船隻後方。對方有可能采用保持一定距離,再自後方迎頭追擊的作戰策略。等誘餌船艦吸引利基亞海軍上鉤之後,艦隊再自後方趕上加以包圍。這是海戰常用的手段。


    「沒有,後方不見任何船影。」


    「什麽?……那福格羅港那邊呢?」


    如果換成從反方向的福格羅港那邊出擊,隻要利用洋流再搭配船槳,便能大幅提升航行速度。


    「福格羅港那邊也沒收到看似格蘭斯坦迪亞軍艦隊的動靜。」對方果然無法在短期間內調集到那麽龐大的戰力,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


    既然如此,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當真隻是普通的皇家密使嗎?不,在這個節骨眼派出密使,感覺還是太過可疑。該不會是那艘大型甲板帆船上頭載有某種能夠擊敗我們的秘密武器吧?


    可怕的是這處據點已經曝光。在完全做好撤退準備之前,絕對還需要花費數天時間。倘若那艘大型甲板帆船挑這個時候進攻的話,一旦遭到對方運用地利發動特殊攻擊……


    道格拉斯連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因為太過在意克洛姆這個小子,而導致腦海中產生如此過多的聯想。


    而由此看來,目前自己等人能做的,大概也就隻剩下一件事。


    那便是趁著尚未抵達據點之前,動員所有兵力擊沉那艘大型帆船……隻剩這條路可走。


    左思右想到最後一刻,道格拉斯終於開始發號施令。


    「好,派出第一船隊至第八船隊擔任前鋒部隊。」


    「是!」


    「另外召集剩餘所有船隊隨後跟上,布下層層包圍網。」


    既然無法排除掉是陷阱的可能性,那便最忌隻派出不高不低的兵力應戰。反倒該說假如是格蘭斯坦迪亞軍現身的話,就非得傾盡全力擊潰對方不可。


    (就算真是陷阱也無妨,我便將計就計,憑藉利基亞海軍之力征服一切!)


    於是,利基亞海軍兵分前鋒後衛兩大部隊開始進軍。


    道格拉斯抵達能夠目視那艘大型甲板帆船的位置,已是三更半夜的事情了。月亮被濃霧擋住,視野極端惡劣。但對道格拉斯等利基亞海軍而言,卻非完全無法戰鬥的狀態。


    前鋒船隊同時發射火箭攻擊那艘大型船艦,火箭發出沉悶聲響射穿大型船艦的側麵外壁。


    但這波火箭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造成船身陷入失火狀態。純粹隻是威脅對手,同時留個方便辨識的記號罷了。


    證據就是箭鏃並未夾帶火舌,隻有纏繞在箭身中心部位的油布發出熊熊火光。


    就這個時代的常識而言,殲滅戰的概念並不常被付諸實行。而在戰場上的常識,則是視掠奪戰為理所當然的主流觀念因此,道格拉斯根本連想都沒想過要在不奪取任何物品的狀況下,直接擊沉這艘大型船艦。


    因為對雇用大量士兵的軍方而言,人事經費可是最教人傷透腦筋的問題來源。在軍中最常見的狀況,就是階級愈接近基層的士兵,就愈隻能過著雖不愁吃穿,卻也無緣享受好日子的生活。為此,國家對士兵在透過戰爭接收的土地上,掠奪當地居民、金錢及物資等行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軍隊規模愈大,領導統禦效果就愈是不彰。結果就是若不釋出讓子弟兵展開掠奪行動的緩衝時間,將會造成軍隊不聽從指揮的嚴重事態。


    實際上現在這波行動就是如此。原本照理而言,當務之急應該是盡快轟沉那艘可能是對手所設圈套的商用船才對。然而,卻不得不先提供掠奪機會給士兵們。


    在道格拉斯的指示下,船隊正式展開戰鬥。與此同時,前鋒船隊一靠近大型船艦旁邊,便立刻陸續拋出繩梯爬上船。


    或許是驚慌失措吧,大型船艦立刻控製船舵掉轉方向。可能想藉此掙脫緊靠在船身側緣的敵船,隻見船艦邊大幅晃動邊改變方向。


    可是,這種雕蟲小技對高機動性的利基亞小型船艦起不了作用。小船上的海軍士兵們靈活地乘風破浪,再次貼近大型船艦旁邊。接著拋出帶有鉤爪的繩索,士兵們隨即沿著繩索接二連三登上大型船艦的甲板。


    時間一分一秒地緩緩流逝,然而,格蘭斯坦迪亞部隊始終沒有趕至商用船周邊馳援的跡象。


    (難道陷阱這個推測是我想太多了嗎?)


    道格拉斯內心雖這麽想,卻仍不敢放鬆戒心。


    他指示了望員及監聽員,要他們隨時偵測敵方援軍的氣息。


    但道格拉斯注意到眼前發生了另一件更無法理解的事情。


    自從攻上大型船艦至今明明已經過了整整一刻(2小時),卻始終沒收到攻陷大型船艦的報告。


    他站在包圍網最後方的船艦上觀察戰局,發現至今仍有士兵們陸陸續續登上大型船艦。前鋒部隊8艘船艦共160名士兵,此時應該早已在甲板上大肆展開掠奪才對。


    (……奇怪。)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有部分滿載而歸的士兵開始跳回小船才對啊。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船隊透過接力方式回傳報告。


    「報告,道格拉斯大人!登上大型船艦的士兵們似乎陷入相當艱辛的苦戰局麵,請求後方增派人手支援。」


    道格拉斯不禁懷疑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若是在隨波晃動的船上戰鬥,利基


    亞海軍自認絕不可能落敗。特別是在晃動船艦上的戰法,眾人均已受過精良的要訣訓練。這樣怎麽還有可能陷入何種艱辛的苦戰局麵?但也不能就此袖手旁觀。


    「明白了,我允許增派人手支援!第二列八小隊,前進!」


    增援的八小隊共160人陸陸續續登上大型船艦。道格拉斯一邊靜觀其變,卻也同時感受到內心湧現出一股焦躁情緒。甲板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這點令他耿耿於懷、坐立難安。麵對先前已登上甲板那160名海軍士兵的,究竟是數量多到何種程度的敵軍人馬呢?他們又具備多強大的戰鬥能力呢?該不會是手持專為海戰設計而成的新武器吧?無法稱心如意的海戰局勢,在道格拉斯心裏點燃一盞微弱的焦慮火苗。


    「我也要跟上,快點開船。」


    按療不住性子的道格拉斯,決定親眼查明敵人的廬山真麵目。


    就此登上大型船艦的道格拉斯雙眼所目擊到的,是一大片被染成鮮紅色的甲板。而且仔細一看,船尾甲板表麵還布滿了好幾排由尖銳鐵棒組成的突刺區域。


    (果然是陷阱!)


    遭到陸陸續續由下方爬上來的友軍推擠,隻好降落在船尾甲板的士兵都直接被鐵棒刺穿而化作死屍。


    等到道格拉斯登上船艦時,早已有許多人淪為這排銳利凶刃的犧牲者。因此道格拉斯便踩著死者屍首移動至船頭甲板。


    誰知在船頭甲板等待他的,卻是另一幕更像地獄的淒慘光景。


    想不到甲板上竟有大量曾經屬於人類的斷肢殘臂散落一地。被飛濺四散的血花染成鮮紅色的甲板,簡直難以想像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情景。


    (這、這是、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啊……?)


    道格拉斯一邊連忙加快腳步前進,一邊轉眼掃視甲板上的狀況。驚見前方有一名隻能以野獸來形容的人物,高舉著一把巨大的長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發出詭異瘋狂笑聲的這名男子,一劍就讓數名士兵瞬間變成肉塊。道格拉斯見到他那駭人的身影,立刻領悟到這名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正是在5年前的利基亞戰役當中,獲得格蘭斯坦迪亞陣營最強戰士稱號之人——蓋傑爾·浦利埃摩斯。


    道格拉斯本身並沒有與蓋傑爾交過手的經驗。然而,眼前光景與利基亞宗派國所流傳的狂戰士姿態完全一致。或者該說除了此人之外,他也沒聽說過第二個能展現出如此可怕之戰鬥技巧的戰士。


    雖然覺得不太可能,但這名男子該不會從剛剛就單憑一己之力,獨自麵對頭一批登上大型船艦的眾多利基亞海軍士兵吧?不對,應該說這點已經無庸置疑。當見識到此人在眼前揮舞大劍,接連砍殺利基亞士兵的身影,就隻能說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而更令人驚訝的,就是蓋傑爾雖展露出近似瘋狂的戰鬥神態,但他的戰法卻是極其精湛純熟。


    他不會順從自身氣勢主動衝鋒陷陣。行動時必定背靠船艙外壁,落實避免被敵人圍攻的考量。一旦被團團包圍,就勢必會遭受來自四麵八方的無數攻擊。但隻要背靠牆壁,就能同時隔絕掉八個方位當中的三方攻勢。


    盡管如此,他還是得麵對剩餘五個方向的追擊,不過蓋傑爾卻以既精準又大膽的技巧,搭配壓倒性的力量殲滅敵人。


    要是聽見有人在自己眼前發出那瘋狂凶猛的咆哮聲,無論是誰都必定心生畏懼。


    而這一切究竟是經過計算,或者是出於本能的行為,道格拉斯完全無從判斷。但既然自己身為部隊指揮官,就有非采取不可的行動。


    「小子們別怕!你們可是最具榮譽感且號稱最強悍的利基亞海軍,沒錯吧!站上死亡邊緣才是利基亞戰士的榮耀!要是露出那麽驚慌害怕的表情,你們死後還有臉見利傑爾神嗎?」


    單憑這一句話,利基亞士兵們瞬間收起原本充滿驚懼色彩的表情,再度換回戰士的剽悍神情。在唯一神·利傑爾見證下的神聖戰鬥,絕不允許露出此等可恥的害怕表情。對身為虔誠信徒的利基亞人而言,這句話便足以扭轉乾坤。


    確認過眾人變化的道格拉斯,又趁勝追擊地繼續精神喊話。


    「仔細看清楚敵人的樣子!對手並非怪物!經過長時間戰鬥的他已精疲力竭、氣喘籲籲了,不是嗎?不要受到自己創造出來的幻覺影響!睜大眼睛看清楚敵人的模樣!」


    沒錯,縱使是如同傳說般蔚為話題的狂戰士蓋傑爾,麵對數量如此龐大的人馬,絕不可能始終都維持在最巔峰的作戰狀態。就算蓋傑爾有點誇張地被揶揄成具備相當於一個師團的驚人戰鬥力,也不可能單憑一己之力持續對付數量如此龐大的敵人。


    道格拉斯一將這個訊息散播給士兵們,己方士氣立刻大振。


    另一方麵,全身被敵方噴濺的鮮血染紅的狂戰士,則是雙肩劇烈起伏地喘著氣,同時露出殺氣騰騰的凶狠眼神瞪視著利基亞士兵。


    麵對蓋傑爾這名呼吸都已經急促成這副德性,還能散發出如此強大壓迫感的戰士,道格拉斯仿佛有苦難言似地皺起眉頭。因為,他發現自己內心深處竟瞬間湧現出一絲恐懼感。


    就算這樣也不能退縮,這是利基亞士兵的本色。


    就在道格拉斯如此心想的瞬間,忽然有個不明發光體自蓋傑爾胳膊旁邊一閃而過。好像有什麽東西從通往船艙的門縫後麵,朝道格拉斯他們那邊飛了過去,這個不明物體筆直自道格拉斯頭上飛掠而過。


    不知發生何事的道格拉斯,轉眼追看那個發光物體的真實麵貌。


    答案是火箭。火箭飛越利基亞士兵頭頂,直接刺中船帆。刺穿帆布的火箭轉瞬之間引燃整片船帆。


    道格拉斯瞬間動腦思考此舉的理由。


    是陷入混亂的敵軍士兵動手發射火箭,或者這也是敵人的作戰呢?


    身經百戰的千夫長道格拉斯立刻歸納出答案,結論其實很簡單。


    看來格蘭斯坦迪亞兵八成是打算弄沉這艘大型船艦吧。而且不單隻是弄沉,真正的目的是想順便拉我們利基亞海軍下水。


    這艘船恐怕是敵國的敢死隊吧。意思就是想要成為犧牲自我提振國家士氣的敢死先鋒,所以才放火點燃船帆。的確很像是沒有海軍的國家會設想出來的手法。


    對方八成認為隻要放火點燃帆布,整艘船就會跟著起火燃燒並沉入水中吧。事實當然並非如此,特別是這種構造的船艦在這方麵下的工夫都相當紮實。即便帆布起火,火舌順勢延燒至帆柱,最後頂多隻會攔腰斷成兩截。不會造成這艘大型船艦沉沒。


    缺乏這類海上常識的人,偶爾會做出這種野蠻行徑。但對利基亞海軍而言,這種事情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動手拍掉飄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花,本就是很天經地義的事。整個視野反而還因此變得相當清晰。


    在頭上燃燒的船帆發出亮光,清晰地映照出現場的情景。


    而站在眼前的,是一名全身被鮮血染紅,精疲力竭地喘著大氣的傭兵。他抬頭仰望吞噬著船帆的烈焰。


    「……啊……起火了耶。」


    蓋傑爾極端毫無防備地仰望著火光。


    道格拉斯則是內心暗自確信。


    不管對手再怎麽強悍也會到達極限。就算如此竭盡所能地瘋狂殺戳,最後體能還是會達到極限。


    「上啊啊啊啊啊!眾人一起上啊啊啊啊!對方快沒力氣了!」


    道格拉斯的命令聲響起,利基亞士兵們馬上一起掄劍使勁刺向蓋傑爾。


    不料蓋傑爾卻奮力-揮,彈開了這波利劍圍剿的攻勢。


    「喝啊啊啊啊啊啊……那我差不多可以拿出真本領了吧?」


    「什麽——?


    」


    理應力氣用盡的蓋傑爾雙眼再度逐漸恢複活力。反射火光而如同野獸般顯得殺氣騰騰的眼珠,瞬間捕捉到獵物身影。


    接著他輕踩先前像是保護自己一般,用背部緊貼著不放的牆壁,借勢跳向半空中。


    縱身躍起的蓋傑爾宛如衝進利基亞海軍包圍網中心似地著地。緊接著在他落地的那一瞬間,他身旁的士兵首級、軀體、手腳均應聲被砍斷,船上隨之揚起陣陣血花。


    「嗚哈哈哈哈哈哈!喝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劍舞既流暢且大膽,亂無章法,卻又帶有規律性的美感。


    心生畏懼的士兵仿佛被雷達捕捉到一樣,在轉眼之間就被砍成肉塊。至於鼓起勇氣,揮劍對抗的士兵,則是手臂連同劍刃一並被斬斷。那是幾乎與鬼神無異的戰鬥身影,是一幕令人不禁懷疑,眼前所見是否真為單憑一個人自身的力量打造出來的駭人景象。


    對方過於強焊的氣勢,致使身為司令官的道格拉斯,隻能屏住呼吸凝視這幅地獄光景。


    不對,或許道格拉斯是深受眼前光景所吸引也說不定。親眼目睹此等超越常人理解的存在,對軍人而言算是一次違反常理的情勢。同時,心裏也浮現出自己恐怕再也無緣目擊第二次的確信念頭。這樣的確信,就跟確信自己將死的意義完全相同。


    (但能因此喪命堪稱為武士的榮譽!往後絕不可能有第二次機會,再遇見如此驍勇善戰的高手!)


    能夠瞬間做好心理準備的理由很簡單,因為道格拉斯本身就是把戰鬥當作天職活到現在。隻要持續與他人之死扯上關係,就會漸漸開始替自己尋找一個適當的葬身之地。真要說遺憾的話,大概就隻有無法替兄長報仇雪恨一事吧。雖說唯獨此事令他扼腕,但這也是命運的安排。


    道格拉斯運用手中長劍,傾盡全力刺向蓋傑爾背部。但蓋傑爾仿佛背後長了一雙眼睛似地翻轉身子,輕鬆閃過道格拉斯這一劍。


    (此人當真擁有野獸般的敏銳直覺,然而……)


    察覺到道格拉斯存在的蓋傑爾,高高舉起巨劍直劈而下。


    (他的劍技尚嫌青澀!)


    這是道格拉斯聲東擊西的一擊,是為了讓蓋傑爾將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的誘敵手法。利基亞士兵們手中的刀劍紛紛自背後襲向蓋傑爾。蓋傑爾雖拚命揮劍化解攻勢,不過接下來卻換成抓準破綻的道格拉斯親自提劍襲擊蓋傑爾。這波以蓋傑爾為中心的聲東擊西戰略,逐漸打亂蓋傑爾的步調。


    (這就是團體戰。就算單獨一人實力高強,也絕對無法取勝!這才是所謂的戰鬥!)


    蓋傑爾逐漸被逼入絕境。隻不過,還真虧他有辦法單憑一己之力獨撐這麽久,道格拉斯內心感到佩服不已。


    但一切都到此為止了——就在這句話掠過腦海之際,忽然聽見一陣音樂聲傳入現場。


    自遙遠汪洋彼端傳來的音樂聲。


    一聽見這陣音樂聲,道格拉斯頓覺全身血氣急速消退。


    因為這陣音樂,讓他真正理解到自己落入對方圏套當中。由於太過集中精神注意眼前的事,而忘記綜觀全局。直到現在,他才驚覺格蘭斯坦迪亞的船隊正準備團團包圍住這艘大型船艦。


    「該死,撤退!立刻撤退!這是敵軍的圈套!」


    道格拉斯一聲令下,利基亞士兵們馬上一同沿著掛在商用船船緣的繩索爬回下方的小船。盡管曾瞬間對蓋傑爾不展開追擊的反應感到可疑,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船上的道格拉斯連忙要了望員報告現狀。


    「敵軍船隻位在何方?」


    「對不起,在這種黑暗環境下無法辨識。而且,在上方燃燒的船帆更是致命。受到那團火光影響,我什麽都看不見。」


    道格拉斯忍不住發出咂舌聲。在看過強光之後,無論視力再怎麽好,也沒辦法窺見昏暗汪洋的彼方景物,他猜敵方就是為此才射出那根火箭。但現在放棄還嫌太早,道格拉斯接著開口詢問監聽員。


    「監聽員,你這邊呢?」


    「是,敵方船艦從東、北、南等三個方位包圍我軍。」


    「……總數呢?」


    「對不起,因受到音樂聲妨礙的緣故而無從辨別。船槳的劃水聲,以及船身劃破水麵的聲音,都被音樂聲給抵消掉了。如此一來非但船艦數量,甚至連體積大小都無從判別。不過演奏音樂的人數相當可觀。」


    道格拉斯怒咬指甲。


    目前遭口袋戰術包圍,而倘若對方當真率領數量龐大的船隊來襲,那我方便無法取勝。而且又因聲音被音樂聲掩蓋,導致無從判斷船身大小。就算隻是小型船,隻要數量淩駕於我方之上,我方便毫無勝算可言。戰爭的優勢是由數量優勢決定。無論受過多麽精良的訓練,麵對多數暴力也沒有勝算。如果對方派出的是中型或大型船艦的話,那就更不用說了。


    道格拉斯立刻對命令係統下達指示。


    「朝西北方向前進,離開這個海域!全體,最大戰速!」


    這個命令立刻透過銅鑼聲響傳遍海麵,利基亞海軍船艦紛紛改變方向。


    但在這一瞬間,並排航行的兩艘利基亞大型帆船,卻像是騎上某種不明物體似地,發出軋吱聲並失去平衡緩緩傾倒。


    「這是怎麽回事?」


    道格拉斯縱使發出怒吼,在場也沒人能回答他。究竟是什麽原因導致大型帆船變成那種狀態?


    但理由就存在於天色逐漸泛白的夜空彼端。


    黎明的淡淡曙光逐漸照亮西北方位的大地棱線。


    此時道格拉斯總算才掌握到目前發生的狀況,內心頓時充滿絕望。


    當他們與商用船交戰期間,所搭乘的船艦被洋流帶開了。


    在由東往西流的洋流帶領下,船艦隨著時間被衝往位於西側的格蘭斯坦迪亞領地。而如今出現在眼前的,正是格蘭斯坦迪亞領土的棱線。


    換句話說,大型帆船已被衝上位於平淺海麵底下的海灘。


    為什麽直到此時才察覺這件事啊!道格拉斯如此暗自咂舌並氣得咬牙切齒。


    但事到如今,他才理解到連那件事也是對方布下的陷阱。


    就是點燃那艘大型船艦船帆的烈火。


    為了讓了望員無法在天明之前注意到船艦緩緩接近陸地的事實,對方才放火引燃船帆。眾人均為了拿下那艘大型船艦而全神貫注,目光都隻看著大型船艦。如此一來,當然會被船帆燃燒時的火光照得眼花繚亂,進而錯失掉平常就算不是了望員也能注意到的陸地形影。


    而今,遭遇口袋戰術堵住三方海麵,又持續受洋流牽引的利基亞船隊小型船艦,就這麽一路被帶往格蘭斯坦迪亞軍蓄勢待發的海灘地帶。


    退路被斬斷的利基亞海軍再也無處可逃,船隻逐漸靠近平淺沙灘。


    道格拉斯率領的利基亞海軍,從頭到尾都陷入了敵人的算計之中。


    而在沙灘上嚴陣以待的格蘭斯坦迪亞軍前端,則見一名身披鮮紅披風的年輕男子放聲高喊。


    「我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的霸道之路,將由這一戰揭開序幕!在場所有士兵們啊!張大眼睛瞧清楚了!這就是格蘭斯坦迪亞皇國所有一切的開端!是為了獲得神祇所應許的肥沃樂土之戰!跟隨我一同前進!我將帶領各位看遍這座涅雷西亞大陸全土,甚至是外海盡頭的未知天地!」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這是足以撼動空氣的雄壯戰嚎。


    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年輕男子,正是格蘭斯坦迪亞皇國第一王子——達克特·格瑟克斯。


    他善於掌握人心,具有令在場全體官兵士氣大振的過人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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