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站在大型帆船的船首,抬頭仰望覆蓋著一片厚重雲層的暗淡天際。


    自從進入格蘭斯坦迪亞領海一帶以來,便一直是這種眼看就快下雨的天色。這個時期的格蘭斯坦迪亞不是下著小雨,就是呈現這種烏雲密布的天候,氣象型態跟少有降雨的利基亞宗派國地區截然不同。明明是相鄰的兩個國家,氣象居然差這麽多……如此心想的娜塔莎眺望著陰沉的天空。


    大型船團順著洋流,由大陸沿岸往皇都席奧尼亞進軍。船隻若貼著大陸沿岸行駛,其實很有可能遭受到來自騎兵隊的攻擊。然而,這卻是存在於海上的唯一一條進軍航線。


    之所以這樣,是由於愈趨近涅雷西亞大陸內海,洋流就會變得愈加劇烈且複雜。明明打算筆直前進,結果卻被洋流帶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可說是極為稀鬆平常的狀況。至於更糟糕的下場,就是船隻因承受不了突然轉變的洋流水壓,而被絞成碎片。


    對內海洋流動態了若指掌的,就隻有住在內海群島上的庫魯摩族。


    縱使是實力強大到舉世推崇的利基亞海軍,在海上航行時也得避開內海洋流區域行進。基於上述理由,娜塔莎等人所率領的利基亞海軍船團才選擇走大陸沿岸這條航線。


    船團將在數日後抵達格蘭斯坦迪亞皇都席奧尼亞,並展開作戰。再來端看局勢能否如同作戰計劃一般發展下去。


    娜塔莎站在船首凝視大海,拚命壓抑著內心的激昂情緒。在戰場上情緒激昂本就很理所當然,但娜塔莎的情緒激昂程度卻是非比尋常。


    ——自己恐怕是個好戰份子。


    她如此解讀自己體內那股隱藏不住的本能。


    她厭惡造成士兵白白喪命的事態,但卻比任何人都還熱愛戰場。


    那是她在尚未成年前就被父親帶往戰場時,明確體認到的情感。


    第一次利基亞戰役末期,節節敗退的利基亞戰場上。站在遠方目睹戰場光景的娜塔莎,發自內心感到憤慨不已。


    為何采用如此浪費兵力的作戰計劃!她好想這樣放聲大叫。相對的,她覺得格蘭斯坦迪亞軍的作戰方式簡直有如一門藝術。


    井然有序的隊列、無懈可擊的配置,對方擬定的策略毫無半分累贅,看起來仿佛一舉手一投足盡在計算當中。利基亞軍哪裏陷入混亂、哪裏心生畏懼、該往何處發動突擊,宛如全部了若指掌似地發布的作戰命令,以及立刻聽命行事的士兵們。


    烙印在眼底的光景,徹底改變了娜塔莎的人生及思考模式。


    ——戰爭是一場對話。是士兵與士兵你來我往的言詞交鋒。


    這就是娜塔莎在那場戰役中所得到的感想。但利基亞十二貴族所說的策略根本與「對話」一詞完全沾不上邊,因此她才認為必須改變這個國家麵對戰爭的態度及思考方式。然而,認同她這種理念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她曾數度感到痛心不已。即便如此,現在或許有辦法改變這一切。這個機會已然降臨到自己手上,隻要能成功實現這項攻略皇都的作戰計畫,自己的發言權便可獲得壓倒性的提升。因此這場戰役隻準成功,不許失敗。


    此時,一名老人緩緩走到正在思忖的娜塔莎身邊。是萊拉。


    「瞧你好像一臉悶悶不樂的樣子呢。」


    或許是察覺到娜塔莎的內心想法了吧,萊拉如此開口提問。


    「是……嗎?」


    「嗬嗬……你害怕格蘭斯坦迪亞的軍師嗎?」


    娜塔莎聽了,輕輕搖了搖頭。


    「沒這回事。假使有緣碰麵的話,那將會是我求之不得的勁敵。即便對手是考夫曼·麥克昂,或克洛姆·賈瑞特都一樣……」


    隻見萊拉輕抖肩頭笑了出來。


    「用不著那麽拚命啦。更何況啊,這項作戰計劃或許會以失敗告終也說不定。」


    萊拉這番話,令娜塔莎難掩驚愕之情。


    「您、您何出此言呢?」


    「娜塔莎,你聽我說。倘若成功也就算了,不過呢,一旦失敗的話,你是否已經為那一刻作好心理準備了呢?」


    娜塔莎對筆直注視著自己雙眼的萊拉點了點頭。


    「我早已作好願意接受任何懲處的覺悟。」


    卻見萊拉再次輕抖肩頭發出笑聲,同時搖了搖頭。


    「錯了、錯了,你誤解囉。假使這場作戰失敗的話……那麽娜塔莎,屆時你就必須背負起利基亞宗派國的未來興亡大任。而我要問的是——你已作好這樣的覺悟了嗎?」


    就算這場作戰以失敗告終好了,為何自己就得背負起利基亞宗派國的未來興亡大任呢?她無法理解萊拉說出這段話的理由,但娜塔莎仍有背負利基亞宗派國未來興亡的覺悟。不對,應該說她自一開始就有此打算,因此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我都會為了守護祖國,以及實現統一涅雷西亞大陸這個利基亞長久以來的夢想鞠躬盡瘁。」


    萊拉聞言頻頻點頭,轉眼凝視汪洋的另一側。


    「這個世界十分寬廣喔,娜塔莎。假如你能誕生在另一個更美好的時代,那相信你所麵對的不會是戰爭,而是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吧……或許你能結識摯友,彼此切磋琢磨,互相提攜長進。」


    萊拉所說的時代是什麽樣的時代,娜塔莎完全無從想像。


    「……我所存活的時代就是當下。」


    聽娜塔莎如此說道,萊拉隻能回以一抹有點傷感的微笑。


    偵察海上動靜的斥侯隊所回傳的報告,大大地震撼了皇都席奧尼亞。


    『確認到由佐拉港啟航北上的利基亞船團蹤影,目前航行速度預計將於五日內抵達皇都席奧尼亞。』


    利基亞海軍佐拉船團揮軍侵略皇都的速度比想像中更快,皇都方麵目前正加緊腳步,引導住在海濱地帶的居民撤離。


    在前線負責指揮調度的是席德·雷奧南托斯將軍。


    同時任命考夫曼·麥克昂擔任總司令官,在海濱地區布下緊急防線。接到國皇欽點為本次作戰指揮官的考夫曼,終於再度出馬。話雖如此,年紀老邁的他並無法親自前往各處戰場發號施令。因此這回他將坐鎮作戰司令部,根據傳令兵們帶回來的情報統籌作戰方針。


    皇都防衛事宜則依循傳統,安排國皇吉爾巴·格瑟克斯及皇太子達克特·格瑟克斯留在皇宮。


    而公主尤絲蒂娜照理而言,應該也要與國皇一同留守皇宮才對,但……


    「考夫曼啊,你不覺得利基亞這次的行動太過迅速了嗎?」


    她現在卻是與考夫曼一同來到位在海濱地帶的司令塔。對於公主親上前線一事,城裏的人當然大多持反對意見。根據防衛線的傳統規定,皇家人士絕不準離開皇宮半步。豈料吉爾巴國皇卻隻簡單地回了一聲「準」,允許了她的要求,演變成其他人再也無從置喙的狀況。


    結果幸運的是,士兵們都因尤絲蒂娜坐鎮司令塔而士氣大振。


    尤絲蒂娜本身也隻不過是照克洛姆的吩咐,試著完成自己能做的事情罷了。假使自己現身能提振士氣,那就算要自己前往任何地方都不成問題。如果有自己能夠聯想到的良策,無論多少都願意絞盡腦汁努力思考,這就是她目前的心境。


    而麵對比想像中還快現身的利基亞海軍,目前人在司令塔的考夫曼正忙著搭建作戰需用的基礎工程。


    「嗯,這確實讓人看不出對方究竟有何企圖呢……」


    「巴哈馬強行軍就算步伐再快,至少也要等到兩周後才會抵達皇都。但他們居然這麽快就調動海軍發動侵略……」


    「可見背後必定另有目的吧。」


    「換句話說……他們是衝著襲擊皇都以外的目的而


    來嗎?」


    「這個嘛……」


    話說到一半,考夫曼突然捂著胸口猛咳不止。


    尤絲蒂娜連忙起身輕拍考夫曼的背。


    「考夫曼,你不要緊吧?」


    「真是非常抱歉,給公主您添麻煩了……」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隻是,考夫曼啊,你的身體當真無恙嗎?」


    「哎呀,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我自己最是清楚不過了。在成功守住皇都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雖是這麽笑著回答,尤絲蒂娜卻難掩內心擔憂之情。


    考夫曼旋即挺直背杆,言歸正傳。


    「等待斥侯隊的下一波回報吧。隻要得知對手船團的船艦數量,或許就能更進一步瞥見敵人的企圖也說不定。」


    「嗯,明白了……」


    現在也隻能相信考夫曼的話。尤絲蒂娜如此說服自己,同時也堅毅地抬頭挺胸。


    三天後,等到疏散居民的行動總算告一段落之際,司令部也收到偵察海上動靜的斥侯隊回傳的後續報告。


    「一百艘利基亞海軍大型帆船已通過福格羅灣!再過不久即將朝皇都方向進軍!」


    聽完報告的尤絲蒂娜,內心充滿著一股難以釋懷的情緒。


    (若是有一百艘大型帆船的話,所搭乘的士兵總數算起來應為4萬人……)


    而在完成紮營工作的司令塔當中,也有另一人與尤絲蒂娜同樣,臉上露出了難以釋懷的神情。


    就是考夫曼。他邊輕撫胡須邊皺起眉頭陷入沉思。


    「4萬程度的兵力,頂多隻能包圍皇都海域。就算利基亞海軍再怎麽擅長海戰,我軍要突破這種布下廣域包圍網的作戰亦非不可能。」


    「嗯,意思就是對方並不考慮自海上進攻……沒錯吧?」


    「不……若是那樣就毫無意義可言了。即便由15萬巴哈馬強行軍扮演攻擊主力,海上方麵若沒布下重兵防堵,將會造成皇室成員趁隙脫逃的事態。利基亞自然不可能沒顧慮到這一點。」


    那麽利基亞的目的究竟為何?


    此地是被稱作防禦樞紐的海濱地區。這一帶布滿錯綜複雜的水路,敵人縱使上岸也難以來去自如。但對我方而言也一樣,即便是熟知地形及路線的人,也很難順利傳遞情報。而情報傳遞速度一旦有所延誤,皇室成員便有可能因此喪命。所以皇室成員在打防衛戰時,都絕對不會踏進海濱地帶。


    「不過還真虧您有注意到這件事呢,尤絲蒂娜殿下。」


    「考夫曼,你可別小看本宮。我好歹也是有用心學習過兵法才敢上戰場啊。」


    「一般隻是學過兵法的人,大概會像現場其他人一樣,對敵方戰力不多的情報感到喜出望外吧。」


    「哼,因此我總是在自問『假如是考夫曼的話,他會有何看法呢?』啊。」


    此時,隻見考夫曼笑逐顏開地回答:


    「哎呀呀,能成為公主殿下的參考對象,老臣實感榮幸之至啊。」


    「嗯,你是格蘭斯坦迪亞的智囊。若我無法將思考能力提升到與你相同的水平,那可不能跟克洛姆一較高下啊。」


    「哎呀,原來公主殿下您關注的對象並不是我,而是克洛姆啊?」


    聽考夫曼滿不在乎地講出這句話,驚呼一聲的尤絲蒂娜,立刻神情慌張地連忙揮手否認。


    「才、才不是呢!考夫曼,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因為克洛姆從你身上學習到各式各樣的知識學問,所以我也想成為一個智商學問與克洛姆不相上下的人……總、總而言之,現在討論的是戰況!我們非得查明利基亞究竟有何目的!」


    岔開話題的尤絲蒂娜切換思緒說道。


    最重要的是推敲出利基亞的企圖。


    「單靠4萬兵力,想要封鎖海路絕非易事,若考慮到這點的話……」


    考夫曼隨後接著發表意見。


    「大概就是單點突擊吧……可是即便采取單點突擊作戰,區區4萬兵力也絕不可能攻陷席奧尼亞。倘若來自北側的巴哈馬強行軍已經抵達皇都附近,那便另當別論就是了……」


    「可是就算進軍再怎麽順利,巴哈馬強行軍也要等到兩周後才會抵達……利基亞海軍沒理由這麽早就從南方出發……」


    兩人的議論宣告觸礁,怎麽也猜不透對方的企圖。


    即便如此,尤絲蒂娜腦海中仍閃過好幾個可能性,但卻一直缺乏下定論的自信。這些可能性終究都是可能性,一旦對方將計就計,勢必會導致我方損失慘重。無論如何都必須設法避免這種事態成真。


    兩天過後的正午時分——


    順著洋流自東北方南下的佐拉船團,終於出現在皇都席奧尼亞灣。


    尤絲蒂娜公主則在作戰司令塔對全體士兵發表演說。


    「利基亞4萬海軍前來侵略我們的皇都了!懇請諸位守護皇都,以及解救如今仍忍受著恐懼感折磨的民眾!能夠辦到此事的,就隻有皇都席奧尼亞軍!」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照理說絕不可能現身海濱地區的皇室成員,竟來到隊伍中心發表演說。光是如此,便使士兵們的士氣為之大振。


    緊接著擔任指揮官的席德·雷奧南托斯將軍向前跨出一步。


    「敵方船團將從西北方入侵皇都海濱地區!全體各就各位!」


    士兵們依照指示,各自散開就定位。


    在海濱地區東北角,隻見擔任開路先鋒的利基亞船團抵達能夠登陸的海域後,便有許多艘小型船隻接連被垂放下海。搭乘小型船隻的利基亞兵開始繼續往海濱地區進軍。


    格蘭斯坦迪亞方麵的士兵們也拉滿弓弦,在小型船隻進入射程範圍內的同時……


    「發射————!」


    大量利箭猶如暴雨般疾射而出,利基亞兵則巧妙地運用盾牌保護劃槳手,緩緩推進。


    緊接著,當後續利基亞船團抵達的同時,他們也像先鋒部隊一樣,接連垂放小型船隻入海,隻見皇都東北部海域轉眼就被無數船隻給填滿。


    漸漸的,前鋒集團已經逼近至離海濱地區大小群島隻剩咫尺之遙的地帶。


    指揮全軍的席德發出響徹戰場的號令聲。


    「弓隊後退!長槍隊各就各位!」


    弓隊聽從指示,一起開始往後撤。取而代之的是輪到手持長槍的士兵們踏上前線,準備迎戰搭乘小型船隻由陸路入侵的利基亞兵。由於水路格外狹隘,因此隻要運用長槍,便有辦法對付利基亞兵搭乘的小型船隻。


    坐鎮司令塔的考夫曼邊聆聽戰況報告邊發號施令。而在一旁觀看的尤絲蒂娜,則對標示在地圖上的敵軍攻擊行動感到不解。


    「考夫曼啊。」


    「公主請說。」


    「利基亞為何選擇從東北方進攻?假使企圖執行單點突擊戰術,那就應該繼續南下,從東側進攻比較有效,不是嗎?」


    「您說的是。從東側進攻的話,便能抄最短距離一舉攻入中心地區及皇宮。」


    「那麽,利基亞的目的是……」


    「現在還不得而知……必須維持住現狀才行。」


    考夫曼如此一說,在一旁靜聽的傳令兵頓時感到有點困惑地插嘴表達意見。


    「可、可是現在東北側已成為激戰地帶,還是將兵力集中至該區……」


    「不,此時絕不可動到在其他地方待命的兵力,利基亞的行動別有居心。既然對方用意不在單點突擊,那麽我方還是采取分散防守整片海濱地區的作戰方為上策。」


    聽完考夫曼的說明,傳令兵隨即點頭,並轉身奔向席德鎮守的地方。


    駐守在離東北方激戰區稍微南下一小段距離處的菲芙妮斯部隊,也收到來自考夫曼的指令,隻能被迫留在原地待命。菲芙妮斯一邊目睹遠處爆發的激烈戰鬥,一邊竭力壓製住想要趕去助陣的衝動。菲芙妮斯在這段短短的戰備期,教導原本身為利基亞海軍的道格拉斯等人學會陸戰的基礎要訣。話雖如此,其實也隻有傳授基本的陣形變換方式罷了。但隻要陣形沒被打亂,就能發揮出相當占優勢的戰鬥力。


    而菲芙妮斯一邊凝視著在遠方展開的激烈戰鬥,一邊喃喃自語似地開口說道:


    「道格拉斯先生。」


    「隊長有何吩咐?」


    「我是個年齡及資曆都比道格拉斯先生還淺的人。假如我發出可能害各位白白喪生的命令,到時請道格拉斯出麵阻止我,好嗎?」


    她這番話令道格拉斯難掩內心驚愕之情,那絕非在上位者能對部下說出口的字句。因為道格拉斯過去就是因為太過高傲,害得自己聽不進其他意見。


    「……遵命。」


    道格拉斯隻如此簡短回應並深深低頭。菲芙妮斯則對低頭行禮的道格拉斯露出笑容,隨後便再度將目光移回兵戎相向的戰場。


    「道格拉斯先生,從那種作戰方式來看……對方並非隻有海軍,對吧?」


    正如她所說,搭乘小型船隻企圖登陸的士兵們,采用了不同於利基亞海軍平常作戰方式的戰法。


    「是的,個人認為那是海陸混合軍。應該是考慮到登陸後的作戰,才安排陸軍隨行吧。」


    「果然是這樣嗎……」


    就在一行人靜觀局勢發展之際,隻見後續船團緩緩包圍東北角海麵,小型船隻漸漸呈大範圍隊形擴散開來。過沒多久,小型船團更進一步攻向菲芙妮斯等人駐守的小島。


    「各位,請保持陣形向前推進!」


    道格拉斯等人配合菲芙妮斯的號令舉起手中長槍。小型船隻的士兵們躲過長槍突刺,蜂擁而至地企圖搶灘。


    「各位請跟上!」


    帶頭的菲芙妮斯抽出佩劍,猛然砍向利基亞兵。其劍法十分精湛,即便麵對接連登陸的利基亞兵,菲芙妮斯仍毫不畏懼地提劍猛攻,道格拉斯等人見狀,也換用刀劍開始應戰。


    但對原本就缺乏陸戰技能的道格拉斯等人而言,這場戰鬥打起來果然還是相當吃力。再加上對方采用人海戰術不斷進逼,他們很明顯地呈現出漸屈下風的狀態。


    此時,菲芙妮斯的命令聲響徹現場。


    「不必擊殺對手!請設法讓他們掉進水道即可!」


    全體隊員遵照指示,運用劍與盾,有時還單靠蠻力將利基亞兵推進水道。


    而掉進水道的利基亞兵還來不及遊上岸,後方手持長槍的友軍已搶先一步發動突刺。


    隻不過利基亞船團仍是源源不絕地接踵而來。


    戰火仿佛團團包圍住皇都海濱地區一般,大範圍地延燒開來。


    從大型船艦垂降下海的小型船團,逐漸填滿海濱地區的周遭一帶。像是不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一般,船影徹底占據了席奧尼亞灣的海麵。


    負責指揮的席德鞏固了離皇宮直線距離最短的海濱地區東側防線後,旋即對全軍發布命令。


    「死守到底!絕對不準讓敵人攻進中央地區!」


    席德一邊放聲大吼,自己也在前線揮劍奮勇殺敵。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席德祭出的劍擊掃蕩並斬殺著利基亞士兵們。


    劍壓連同對手刀劍及盔甲也一並剖開,每次揮擊便能取下五名敵兵首級,幹戈相向的敵人手中刀劍瞬間應聲折斷。席德的驚人氣勢使得後續的格蘭斯坦迪亞軍士氣大振。火光與血花紛飛四濺,格蘭斯坦迪亞士兵們的尖銳晦哮聲響徹戰場。


    席德那一身鬼神般的劍技,令利基亞兵心肝膽倶裂、使格蘭斯坦迪亞兵大受激勵。


    「絕不準放任??何一人通過這條防線!」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氣勢大增的席德部隊,一鼓作氣逼退企圖搶灘的利基亞兵。


    隻不過在人數上占有壓倒性優勢的利基亞軍,仍舊一邊承受慘重損失,一邊緩緩向前推進。


    經過一刻鍾(約兩小時)之後,海濱地區已完全遭到4萬利基亞海軍船團徹底包圍。而接連派出的利基亞混合軍也反覆發動猛烈攻勢,格蘭斯坦迪亞軍自然而然地落入節節敗退的局麵,結果格蘭斯坦迪亞軍被逼回海濱地區約四分之一的區域。豈料利基亞混合軍的攻勢竟在此時突然中斷。


    接著,他們排出防守陣形,開始與格蘭斯坦迪亞軍互相牽製。


    雙方激烈衝突的頻率因此大幅減少,陷入僵持局麵。


    負責指揮的席德·雷奧南托斯雖對眼前事態感到不可思議,但仍舊與對方展開了以防衛為主的小規模攻防戰。


    皇都防衛戰就這樣迎接第一天的夜晚來臨。


    尤絲蒂娜一邊聆聽返回作戰總部的席德報告戰況,內心仍舊感到難以釋懷。


    「在兩軍開戰後,利基亞海軍發動了維持將近兩刻鍾(約四小時)的猛攻……但之後大概是精疲力竭了吧,攻勢逐漸減弱,並未強行搶攻。」


    聽完席德的報告,考夫曼開口提出疑問。


    「那麽現在呢?」


    「現在仍持續與我軍展開攻防戰。」


    考夫曼頓時皺起眉頭。


    「入夜之後還不肯撤退嗎?」


    「是的。敵軍隻有在一開始發動總攻擊,如今則改采輪流上陣的方式與我軍進行攻防戰。而且,利基亞軍排出密集防禦陣形,一時之間難以突破。」


    隻有一開始發動總攻擊這點,令尤絲蒂娜耿耿於懷。再者,到現在她仍摸不透敵軍持續交戰的用意何在。即便選擇進行夜戰,在視野這麽糟糕的狀況下開打,效率勢必比平常更差。不僅如此,士兵打夜戰所消耗的體力,遠比日戰來得更為劇烈,這樣做對他們到底有什麽好處呢?


    (……若是克洛姆的話,在這種時候他會有何看法呢……)


    在尤絲蒂娜的腦海中,有許許多多的可能性浮現又立刻消失。


    但她就是覺得不太對勁,也搞不清楚這股不太對勁的感覺之真相究竟為何。


    而或許考夫曼也跟她一樣吧,隻見考夫曼眉關深鎖地說道:


    「敵軍為何不單點突擊呢……」


    所有人都曾想過這個問題,利基亞軍的作戰方針太矛盾了。


    若想攻陷皇都,就應當發動單點突擊作戰才對。


    可是,他們卻讓進軍至此的船團呈大範圍隊形散開,接著一味地展開攻防戰。


    而且,假如就這樣持續通宵打夜戰的話,利基亞士兵們勢必會變得疲憊不堪。


    (利基亞到底在想什麽啊……)


    再怎麽想都隻是亂無章法的蠻幹戰術。


    「但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事情啊。」


    突然開口如此說道的考夫曼,側臉看起來相當嚴肅。


    「那個國家有萊拉·蘇莎這號人物在,她絕不會采用這種荒謬的作戰……」


    話說到一半的考夫曼突然猛咳不止,口吐鮮血,當場倒地不起。


    「考夫曼!」


    尤絲蒂娜連忙衝到考夫曼身旁為他把脈。雖然還有脈搏,不過可以感覺到已變得相當微弱。


    「快叫醫生!立刻去找醫生過來!」


    士兵遵照尤絲蒂娜的指示,趕緊去帶軍醫過來看診。席德立刻將考夫曼送回寢室,同時派人去通知身為親屬的菲芙妮斯。不過,收到通知的菲芙妮斯似乎搖了搖頭並如此回答:


    「自己現在正努力執行防衛皇都


    的任務,不能因個人私事擅離崗位。」


    尤絲蒂娜能體諒菲芙妮斯的心情,同時對束手無策的自己感到十分懊惱。


    軍醫檢查完考夫曼的狀況後,告知尤絲蒂娜他必須靜養。司令官考夫曼病倒一事雖被列為最高機密,但由於先前一直送抵的詳細指示突然宣告中斷,導致一股言詞難以形容的不安仍對全體官兵造成影響。盡管如此,席德將軍仍徹夜整合各方麵的情報,再一一下達指示。


    月黑風高的皇都夜晚有如黑暗深淵一般暗??淡無光,深夜的空氣像是壓在身上一般凝重。


    而在這當中,尤絲蒂娜仍絞盡腦汁拚命思考。


    該怎麽做才能化解這場危機?自己正是為了這種時候而用功學習。先冷靜下來,再次重新整理目前所麵對的情況。


    (這場皇都侵略戰的背後,必定另有圖謀……)


    考夫曼十分確信地如此說道。那麽,利基亞究竟是為了什麽目的,才祭出如此亂無章法的策略呢?


    對隱而未現之事感到不安,也是在戰場上最可怕的敵人之一。


    (該怎麽辦……這種時候……克洛姆他會怎麽做呢……)


    緊握的拳頭輕抵額尖,難以言喻的不安,以及被逼入絕境的思緒,使得尤絲蒂娜的視野漸趨模糊。


    無力感火辣辣地纏裹住全身上下。緊張感導致腹部一整個麻痹,隻能竭力強忍著反胃感與暈眩感的襲擊。


    兄長達克特的話掠過腦海。


    ——你心中存有致命的天真念頭。


    尤絲蒂娜像是要抹除掉那句話似地搖了搖頭。但現實卻是無情地奪走寶貴的時間,被奪走的時間卻沒能換得相對應的價值。絕不能被那種逼到走投無路的人容易陷入的負麵思緒吞噬,尤絲蒂娜如此打定主意,用力咬緊嘴唇。


    死也不能放下自己高舉的旗幟,尤絲蒂娜這樣自我激勵。


    接著,她將目光移回皇都席奧尼亞的地圖。一邊凝視敵我雙方的布局,一邊仔細觀察是否有看漏什麽東西。視線由現在交戰中的海濱地區一路移往大型帆船滯留的近海區域,再更進一步想像外海的狀態。


    此時,尤絲蒂娜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種可能性。但那仍然隻是停留在她腦海中的想法而已,她需要可以印證的材料。


    「去請琺拉過來見我!」


    差人請來皇國七聖之一的琺拉之後,尤絲蒂娜對她做出指示。


    「通報各區司令官,要他們回報敵軍利基亞船團登陸部隊的陸海軍比例。」


    「遵命。帕克、馬洛、約克,出來吧。」


    琺拉話一出口,三隻小白鼠立刻跳到琺拉肩上,它們的背上都附掛著一個小筒。琺拉扼要地寫下尤絲蒂娜的吩咐,分別將三張小紙條裝入小白鼠背上的小筒。


    「去吧,十萬火急唷!」


    語畢,三隻小白鼠同時往不同方向飛奔而去。緊接著琺拉又吹響指哨,大鷹提克隨即飛降至琺拉的肩上。


    「提克負責去席德將軍那邊唷。喏,給你。」


    琺拉邊說,邊將紙條放入綁在提克腳上的小筒,隻見發出一陣啼叫聲的提克振翅飛離現場。過沒多久,琺拉便收到各地回傳的報告。


    「喏,那我要開始報告了唷。鎮守中央的席德將軍說『敵軍比例為陸三海七』,然後北側司令官那邊也是『陸三海七』,南邊跟東側的報告也一模一樣唷。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尤絲蒂娜露出確信的神情,回答微微側頭感到不解的琺拉。


    「我明白對方的意圖了。利基亞並不打算利用從海上搶灘的方式攻打皇都。」


    「咦?可是現在他們明明就已經登陸海濱地區的入口地帶了啊。」


    「不,那也僅止於今晚而已,他們在明天天亮之前就會撤退。各傳令兵聽令!告知司令官極力避免無謂的戰鬥!敵人明天就會撤回海上!再重覆一次,告知司令官極力避免無謂的戰鬥!」


    「「「「是!」」」」


    傳令兵為了將尤絲蒂娜的命令轉達給各司令官知情而一同解散。


    但琺拉仍麵帶不解神情看著尤絲蒂娜。


    「哪哪,尤絲蒂娜殿下。為什麽利基亞軍明天就會撤退啊?他們好不容易都已經成功登陸,那樣豈不是太過可惜嗎?」


    琺拉所言甚是。但這場登陸作戰藏有一個矛盾之處,而方才的報告則讓尤絲蒂娜腦中的懷疑轉為確信。


    「你仔細想想,海濱地區的防線,需在敵軍登陸後才能發揮本事,以固若金湯之姿擋下敵方攻勢。利基亞軍若想從如今待命的地點,攻入皇城所在的中央地區,最難攻略的就是這片宛如迷宮一般難以自由來去,又無法派遣大隊人馬進占的群島區域。假使他們當真有意搶灘拿下皇宮的話,那麽陸軍與海軍的比例非得對調不可,否則就太奇怪了。更重要的是,區區4萬兵力根本不足以攻陷海濱地區,這個國家不可能沒在五年前的第一次利基亞戰役學到教訓。」


    「咦,那利基亞軍會在明天撤退的原因是?」


    「倘若利基亞士兵就這麽滯留在海濱地區的話,會發展成何種局麵呢?」


    「……跟格蘭斯坦迪亞打到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吧。」


    「一點也沒錯,而且自巴哈馬湖開拔的強行軍,還需要整整兩周時間才能抵達這裏。在這段期間,這群少得可憐的陸軍有一直留在海濱地區的理由嗎?」


    「完全沒有!」


    「沒錯。因此明天早上天亮的同時,利基亞軍就會撤退,並維持封鎖海路的態勢滯留於外海吧。」


    「這就是我搞不懂的地方啊。假設他們撤退的理由真是那樣好了,為何要等到明天早上才撤退呢?」


    「利基亞瞞著我們,在海上采取隱密行動。等到行動告一段落就撤退,而采取行動的時間正是今晚。」


    「咦?」


    「……看樣子我們似乎是中了對方的障眼法。」


    尤絲蒂娜一口斷定,卻見琺拉像是摸不著頭緒般頻頻眨眼。


    「所謂的障眼法是什麽意思啊?」


    「利基亞挑起令人費解的夜戰,以及隻有在一開始發動猛攻,如今卻維持拉鋸狀態的理由,是為了吸引住我們的注意力。」


    「他們幹嘛這樣做啊?」


    「他們真正的目的並非攻進皇都,而是為了運送『某個東西』。」


    「某個東西?」


    尤絲蒂娜神情嚴肅地回答側頭不解的琺拉。


    「恐怕……是利基亞陸軍……而且是一支數量相當龐大的軍團……」


    「真的假的!」


    尤絲蒂娜繼續為大驚失色的琺拉進行講解。


    「利基亞的進攻方式本就太過反常了。海軍船團根本沒有任何理由搶在巴哈馬強行軍之前抵達皇都海濱地區。唯一的答案就是方才所說那樣,是為了運送另一批陸軍而來。盡早在席奧尼亞西側布陣,日後再與來自北方的巴哈馬強行軍聯手夾擊皇都……這才是穩操勝券的作法。」


    「……的確如此,難怪目前位在海濱地區的船團隻載了那麽一點點陸軍啊。」


    「沒錯,他們八成會希望能分配愈多人到另一邊愈好吧。由一百艘大型船艦及4萬兵力組成的船團也一樣。倘若當真是為了對皇都發動總攻擊而來的話,這樣的兵力果然還是太少了。」


    「所以,他們背後還有另一支數量更為驚人的大軍嗎……」


    「嗯,而且對方為了避免我軍察覺此事,還刻意趁著夜色展開行動。這個時期的席奧尼亞通常不是下著小雨,就是烏雲密布的陰天。因此在月黑風高的夜晚,自然無法看見漆黑汪洋的另一側有何動靜。要是多達15萬的巴哈馬強行軍再跟來自佐拉港的陸軍


    會合,敵軍總數勢必暴增,導致本就悲觀的格蘭斯坦迪亞士兵們士氣再度受挫……」


    大概是嚇得再也說不出話了吧,隻見琺拉就這麽一臉茫然地愣在原地。尤絲蒂娜一邊心想這也難怪,一邊堅強地繼續說道:


    「但是用不著擔心,藍格騎兵隊目前正負責牽製巴哈馬強行軍的行動。隻要成功的話,應該就能大幅延後敵軍會合的時間……問題在於搭乘運輸船的陸軍數量……」


    「大概有多少人呢?」


    「若無法查明人數,那我們等於仍舊不知敵軍在打什麽如意算盤。」


    隻要能得知敵對陣營的戰力和數量,我方就有辦法擬定對策。但若一無所知的話,自然容易落入壓倒性的劣勢。


    (怎麽辦……該怎麽做才能掌握敵軍戰力……)


    尤絲蒂娜輕咬指甲。明明都已經分析到這個地步卻仍束手無策,這懊惱的感覺令她感到心急如焚。


    掌握敵軍兵數是在作戰時最重要的情報之一。利基亞就是為了不讓格蘭斯坦迪亞察覺此事,而不惜實行如此大規模的計策,瞞過了我方耳目。縱使我方策動單點突擊的突襲戰術,但前方是沒有半點月光的海洋。對方大概也不會點亮船上的燈光,必定隻會順著洋流帶領,讓船艦靜靜地向前推進。


    若想掌握這支敵軍的戰力,一般的作法便是等到天亮,再派遣斥侯前往敵軍船團登陸地點收集情報。


    但利基亞不可能沒將此事列入計算當中。包含如今趁著夜色行動的作法在內,對方勢必采取了某種避免戰力曝光的對策。而一旦被對方順利登陸,最後開始行軍的話,要想正確掌握利基亞兵力總數就比登天還難。


    理由出在格蘭斯坦迪亞的地形——士兵們將會潛入各個山頭及樹林隱藏行蹤。


    假設想要得知敵方兵力的正確數量,也隻能根據船艦數量反向計算。


    (……但這方法卻行不通。)


    尤絲蒂娜雙手拄著桌麵,露出垂頭喪氣的神色。


    ——掌握敵軍戰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她不願說出這個可能性,甚至連想像都覺得厭惡。


    她不打算說出喪氣話打擊自己。


    但隻要冷靜觀察當前的狀況,會發現無論再怎麽掙紮,都隻會得到相同的結論。


    懊惱與憤慨之情促使她咬緊牙關,靜靜凝視著地圖。仿佛明知得不到任何解答,卻仍舊緊抓著最後一絲希望不放一般。


    看著尤絲蒂娜拚命掙紮的聯拉閉口不語,一旁的禁衛兵及傳令兵也都紛紛壓低視線。


    ——克洛姆啊…………這種時候,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忽覺司令塔的入口帳幕好像輕輕晃動了一下,尤絲蒂娜霍然抬起頭來。


    「尤絲蒂娜公主,抱歉讓您久等了。」


    接著映入尤絲蒂娜眼中的,是一名上氣不接下氣的青年身影。


    「咦,您怎麽了呢?」


    這是為什麽呢——


    尤絲蒂娜心想。他總是陪伴在自己身邊,總是在自己真的無法獨力解決問題之際及時現身。


    一想到這裏,尤絲蒂娜便覺一股難以克製的感動湧上心頭。


    「……克洛姆……」


    他則睜大雙眼,快步走到不由自主地伸手捂著嘴角的尤絲蒂娜身邊。


    「您為何表現出一副眼眶泛淚的樣子呢?目前應該還在作戰期間吧?」


    「我才沒有眼眶泛淚!笨蛋,克洛姆你這大笨蛋!」


    「既然還這麽有精神,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請公主說明一下目前的狀況吧,我總覺得怎麽看都不太尋常啊。」


    「嗯,其實是……」


    尤絲蒂娜邊說邊低頭觀看擺在桌上的地圖,依序解說整體狀況給克洛姆聽。


    透過尤絲蒂娜講解確認到目前戰況的克洛姆伸手抵著下巴。經由這段巨細靡遺且正確的描述,可以看出這位公主確實明白當前戰況,以及因此而感到困惑不已的事實。不發一語地靜靜聆聽的克洛姆聽完之後,這才緩緩抬頭做出回應。


    「……尤絲蒂娜公主的推測八成沒錯,我也同意您的看法。」


    「但若不知被運送過來的敵軍數量,這推測便毫無意義可言。」


    尤絲蒂娜十分懊惱地緊握拳頭。


    克洛姆見狀,旋即手握開山刀霍然起身。


    「那就讓我跑一趟吧。」


    聽他這麽說的尤絲蒂娜,大吃一驚地抬頭詢問。


    「……你說要跑一趟的意思是……?」


    「當然就是去確認敵軍戰力了……尤絲蒂娜公主,這邊的指揮就拜托您了。」


    「可是克洛姆啊,你雖說要去確認,但你打算怎麽做呢?」


    尤絲蒂娜語帶催促地提問,克洛姆則是麵露苦笑做出回應。


    「我有『王牌』可用啊。」


    「王牌?」


    「另外,請派傳令兵知會席德將軍一聲。就說由於不想讓對方察覺到我們已識破他們的作戰,因此請將軍鞏固防線撐過敵人的攻勢。」


    「知道了。」


    用力點了點頭的尤絲蒂娜搶在克洛姆前麵衝出帳篷,接著對守護陣營的衛兵們高聲宣布。


    「注意!接下來我要交托一項重要任務給克洛姆·賈瑞特!因此你們必須保護他平安抵達港口!」


    「「「是!」」」


    守護陣營的三百名護衛兵整齊劃一地敬禮,接下守護克洛姆的任務。


    「尤絲蒂娜公主,感謝您的安排。」


    「我……隻不過是做好我能力所及範圍之內的事情罷了。你可得平安回來覆命喔,克洛姆。」


    「遵命。」


    克洛姆邊回答邊與護衛兵們一同動身。


    此時,跟小桃一起留在外麵等待的露露邊享用準備給士兵們吃的宵夜菜肴,邊跟了過來。


    「我等很久了呢。」


    「讓你久等了,走吧。」


    「嗯。」


    以克洛姆為首的護衛兵團離開司令塔,快步奔向海濱地區。


    被打造成兼具防衛機能的海濱地區並不存在所謂的大馬路,隻能利用小船或跨越橋梁,前往各區塊的長方形小島。


    克洛姆一行人沿著橋梁,通過宛如迷宮般錯綜複雜的群島。


    而他們在往碼頭推進的途中,遇見了持續對峙的利基亞??軍及格蘭斯坦迪亞軍。雙方陷入了長期戰的拉鋸狀態。


    見到克洛姆與露露衝入戰場,格蘭斯坦迪亞兵連忙出聲喝止。


    「喂,這裏是戰鬥區域!你們闖進此地做什麽!」


    克洛姆則是一邊抽出開山刀。


    「我奉皇室的緊急命令,必須通過此地!」


    如此回應的同時,守護克洛姆的衛兵們也開始與利基亞軍交鋒。


    即便麵對格蘭斯坦迪亞陣營突如其來的增援,利基亞軍仍絲毫不見困惑神色。仿佛早就預料到這種事態一般,利基亞士官立刻發號施令。


    「格蘭斯坦迪亞『果然』派人前來試圖突破封鎖線了!那我方也增派人手!」


    號令一出,在後方待命的利基亞兵便拿起掛在脖子上的小哨子放到嘴邊。


    接著「嗶————」的一陣尖銳哨聲響徹暗夜,呈大範圍隊形散開的利基亞軍隨即陸陸續續趕來馳援。對方借哨聲將戰力集中至此了。


    (意料之中的反應。)


    但對克洛姆而言,到此為止的局勢變化皆不出所料。克洛姆馬上通知護衛隊長。


    「不好意思,這邊就麻煩各位了。」


    「嗯,包在我們身上。我們會負責轉移利基亞兵的注意力,請克洛姆先生專心執行


    公主交代的任務。」


    「好,但請各位切勿逞強。」


    「我們明白。」


    語畢,克洛姆與露露伺機退出格蘭斯坦迪亞護衛隊與利基亞軍激烈交鋒的戰圈,緊接著穿越黑夜,跨過橋梁,快速通過其他小島。


    克洛姆打算趁利基亞軍被主動出擊的護衛隊引開目光的這段期間,由其他防線較為薄弱的位置突圍。可是雖說防線薄弱,卻也並非完全不見利基亞兵的蹤影。為了不放任何一名格蘭斯坦迪亞兵脫逃,配置在各座小島上的利基亞軍看起來幾乎毫無破綻可尋。


    當克洛姆抵達另一座小島時,發現前方也有利基亞軍與格蘭斯坦迪亞軍呈現對峙狀態。而克洛姆則在其中發現一名熟麵孔。


    「菲芙妮斯!」


    「克洛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


    「因為尤絲蒂娜公主指派我出任務,我必須設法趕往最外側的碼頭。」


    菲芙妮斯聞言立刻回了一句:


    「我明白了!」


    她隨即向士兵們下令。道格拉斯隨即出現在菲芙妮斯及克洛姆麵前。


    見到克洛姆的道格拉斯,瞬間皺起眉頭,不過他馬上恢複平常心似地露出戰士的神色。


    「對方擺出登陸作戰時常用的密集防禦陣形,要想突圍絕沒那麽簡單。」


    領導有方的部隊防陣,無論是陸軍或海軍皆難以突破。


    克洛姆仿佛確認地形似地環視了周遭一圈。


    目前所在的這座島嶼麵積為一町二.五町(約一〇九公尺二七三公尺)。民宅鱗次櫛比,並有許多友軍散布於相當狹窄的場所。至於利基亞軍士兵則是在對麵島嶼布陣,擺出以橋梁為中心的防禦陣形。兩座島嶼麵積一模一樣,想從中間橫越勢必難如登天。而假使真有辦法橫越的話……


    克洛姆邊思考邊轉眼望向水路,注意到一艘用來搬運物資的小船。


    「我想麻煩你,把利基亞軍的注意力轉移至島嶼那邊,我與露露會趁機搭乘小船走水路前往目的地。」


    「好,兩位請小心。」


    菲芙妮斯一聲令下,部隊立刻開始攻擊利基亞軍。他們跨越橋梁,與在對麵島嶼固守防線的利基亞軍爆發衝突。


    「各位,注意切勿自亂陣腳!請再靠攏一點!」


    菲芙妮斯采用的陣形,並不是以攻擊為中心的陣形。而是一邊舉起盾牌維持守勢,一邊緩緩前進的攻防一體陣形。


    見菲芙妮斯部隊開始前進,利基亞軍馬上更進一步鞏固防線。


    雙方雖然針鋒相對,但彼此幾乎都毫發無傷。


    克洛姆與露露則抓準菲芙妮斯??部隊引開利基亞軍集中力的空隙,跳下水路搭乘小船,豎起借來的大盾,劃槳帶動小船沿著水路前進。


    此時,克洛姆注意到一件事情。


    「咦?小桃呢?」


    四處遍尋不著小桃的蹤影,搭乘小船的就隻有克洛姆與露露而已。當然啦,要是讓那頭巨大山犬也坐上這艘小船的話,大概一下子就沉船了吧。


    「喏。」


    露露伸手指向水麵,克洛姆定睛察看漆黑的水麵,赫然發現小桃的大鼻子漂浮在水麵上,原來它會遊泳。盡管克洛姆也對此感到有點驚訝,但還是邊確認它有跟上邊繼續前進。


    隨後,小船順利通過利基亞軍與菲芙妮斯部隊展開攻防的地點。


    (如此一來,算是成功穿越最難突破的關卡了……)


    想歸想,但接下來才是真正的難關。這一路上雖然得到護衛隊及菲芙妮斯部隊的協助,不過再來就隻剩下克洛姆與露露兩人。縱使敵方兵力再怎麽薄弱,要單靠他們兩人的力量突圍,可說是極其困難的事。


    而仿佛不出所料一般,沿著水路推進的克洛姆頭上傳來一陣怒吼聲。


    「是格蘭斯坦迪亞士兵!發射!快發射!」


    聽見利基亞軍大聲喊叫而趕來的敵兵們,陸陸續續開始搭弓。


    「露露,船槳就交給你了!」


    「好。」


    將船槳交到露露手上的克洛姆舉起大盾。大盾接住不斷疾射而來的利箭,但對麵又出現另一群利基亞兵。隔著水路的利基亞軍,分從左右兩側同時放箭攻擊小船。


    大盾檔住其中一邊的利箭,克洛姆的開山刀則負責劈落來自另一邊的箭鏃。


    不見月光的暗夜,視野惡劣到極點。但敵人手持篝火,利箭則由篝火所在的方位來襲。因此隻要知道利箭從何而來,就勉強還能應付。


    隻不過敵兵數量逐漸增多,克洛姆自然也愈來愈感到力不從心。


    「露露,讓船停靠到那邊去,我們要上岸了。」


    「知道了。」


    露露使出渾身解數劃動船槳,讓小船停靠至小島岸邊。


    為了阻止克洛姆及露露上岸,利基亞士兵們立刻衝過橋梁,抽出彎刀展開追擊。


    克洛姆也跟著抽出兩把開山刀,與利基亞士兵短兵正麵交鋒。


    「絕對別讓他們通過!殺了他們!」


    利基亞指揮官一聲令下的同時,利基亞士兵們分別揚弓射擊、掄槍突刺、揮劍劈砍,箭雨對準兩人接踵而來。克洛姆與露露翻身跳進民宅,躲過箭雨襲擊。緊接著另一側又冒出一群手持長槍,企圖刺殺克洛姆的利基亞兵。克洛姆先是往上一跳,揮刀砍中提槍直刺而來的士兵側腹,接著順勢祭出第二刀砍殺隨後跟來的另一名士兵——但對方援軍卻不斷增加。


    克洛姆護著露露往後退,隻見手持彎刀的利基亞兵由方才弓箭隊所在的方位蜂擁而至。


    雖是選擇了兵力較為薄弱的場所衝去,不過敵軍數量仍然多得嚇人。就算克洛姆再怎麽精通劍術,這也絕非輕鬆就能應付得來的數量。該如何突破包圍網呢——克洛姆邊應付敵人,邊絞盡腦汁思考對策。就在這個時候,跟在克洛姆身旁的露露突然放聲大喊:


    「小桃!」


    話聲甫落,小桃的龐然巨軀從水麵下冒了出來,而利基亞士兵們全都被突然現身的巨大山犬嚇得倒退數步。小桃則一舉驅散心生畏懼的利基亞兵,來到露露的眼前壓低身子。


    「克洛姆,快上來!」


    露露邊說邊抬腳跨坐??到魔獸背上。


    領悟到露露用意的克洛姆,也立刻縱身跳到小桃背上。


    接著從後麵抱住露露,雙手則牢牢抓住魔獸的鬃毛。


    「小桃,快走!」


    「吼!」


    小桃發出咆哮聲,身子同時一顫,利基亞兵紛紛被它的神態嚇得直打寒顫,同時抬頭仰望小桃。小桃則高高地從利基亞兵們的頭頂一躍而過,在跨越利基亞兵包圍網的同時,小桃也挾破風般的勁勢朝碼頭飛奔而去。


    「別讓他們前往碼頭!快抓住他們!」


    聽見指揮官怒吼的利基亞士兵們,連忙一起動身追趕載著克洛姆與露露的小桃。


    隻可惜沒人追得上全力快跑的小桃。


    而留在更後方待命的利基亞海軍也紛紛抄起武器,企圖阻擋小桃的去路。


    「小桃,直接突圍。」


    「吼!」


    小桃遵照露露的命令,筆直衝向擋在前方的利基亞士兵。小桃的巨軀撼斷直刺而來的長槍、震飛迎麵砍下的利劍、撞翻阻擋去路的士兵。接著小桃從這座島跳至另一座島,輕輕鬆鬆地飛越水路,成功擺脫了敵軍的追擊。


    於是載著克洛姆與露露的小桃就這麽飛快地穿越海濱地區,總算抵達碼頭。


    隻見無數大型帆船仿佛包圍皇都席奧尼亞一般,一一停靠在碼頭。


    不見明月及星光的黑夜汪洋,被染上一層宛如煤焦油的漆黑色彩,隻有大型帆船的篝火稀稀落落地映


    入眼中。


    縱使派了瞭望員來,在這片黑暗當中大概也無法確認位於遠方海麵上的船艦數量吧。此時,露露簡短地嘀咕著說道:


    「在這艘載滿生命的船隻另一側,有比這艘船多出好幾倍的生命燭光。」


    隻有露露才看得見人類靈魂所綻放的燭光。


    目前停靠於碼頭邊的大型帆船上麵,照理說應該剩沒多少人才對。在所有人幾乎都派出去侵略皇都海濱地區的當下,應可斷定除了管理船艦的船員以外別無他人。可是露露卻說『有相當多盞生命燭光』。


    「那群燭光現今正朝著西邊移動對不對?」


    露露用力點了點頭。


    「往西移動的生命數量為114225人,全都以同樣速度往西邊移動。」


    船團載著超過11萬人的大軍。


    (終於來了……運送利基亞陸軍的大型帆船……)


    正如克洛姆與尤絲蒂娜預料一般,敵國率領大軍前來了。


    被渲染成漆黑色的汪洋,如同什麽事都沒發生似地掀起陣陣浪濤聲。


    而回蕩在這片黑暗當中的微弱破浪聲,那代表蠢蠢欲動的大規模船團發出了駭人聲響,仿佛屏息鎖定獵物的野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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