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無聊……


    心中這樣慨歎道,蜂鳥他沉默地跟同伴們一起並排站在壇上,沐浴在閃光燈的暴雨之中,同時睥睨著另一邊排好隊的近一千名士官候補生。


    在湛藍的秋天天空之下,寬闊的地麵上,聖·沃爾特國旗和海軍旗以及air hunt士官學校的校旗都在隨風飄揚。剛剛在樂團的演奏聲中,他們接受著歡迎儀式,不斷接受著熱烈的鼓掌登壇,被聖·沃爾特軍方總司令部授予「克裏米亞·席德爾銀章」。士官候補生們之所以授勳,據說是因為這是聖·沃爾特帝國軍創立以來的第一次,由這回的七人組合在敵軍中完成極其困難的突破之行。


    雖然從表情看不出來,但蜂鳥一個人對此非常冷淡。


    對於自己來說,這並不是那麽難的旅途,而且他反而在忍耐著其他的六名學生一直在拖後腿。在途中,為了不暴露身份,隻有兩次出手相助,但直覺好的同夥好像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第一次是,在被大型轟炸機攻擊之際。由於發現實在是太煩人了,於是便狙擊了成為阻礙地敵機的座艙。


    第二次是,夜間著水的時候。他看破了清顯疏忽地連風都不讀,便弄倒了通信器材取回了重心。


    如果不是自己出手相助,這幫人已經全都死了。他看著連這點都不知道,還幾乎就要說出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而達成的、臉上喜氣洋洋的其他六人的表情,他不小心露出了那種「真是服了你們」的表情。


    他從七歲起就忍耐了那曾經有一百人的同伴,但在五年間已經減少到八人的非人道的訓練。那些士官候補生和自己相比,能力簡直差得太遠了。可是如果被發現自己有過於突出的能力的話將會招來不必要的懷疑,於是他想隻要保持著「還算優秀」的程度就好。


    ——真麻煩。


    這麽想著時,他便不露聲色地,開始聆聽已經開始的超長的校長講話。


    air hunt士官學校校長,約瑟夫·巴爾德穆拉。


    今年迎來五十七歲的銀發紳士,對進行這次演講從心底感到激動不已。


    因為這次大型飛艇單機敵中突破行,正是由於秋津聯邦的三名再加上七名士官候補生是「奇跡的人選」才得以達成。


    簡直像是為自己的功勞感到自豪一樣,約瑟夫對著在地麵上聚集的大量新聞記者以及全校學生和七名士官候補生大聲說道:


    「過去支配多島海的兩名擊墜王:卡斯滕·克萊施密特上尉和阪上正治空軍上士。達成這次壯舉的是遺傳了這兩位血脈的孩子們。這稀世擊墜王的兩個孩子,無巧不巧同一年生在了這個世上,在聖·沃爾特和秋津聯邦這兩個國家磨練各自的技術。我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便有意促成二人共同駕駛飛艇。兩人共同掌舵,這將是對隔海相望的兩國友情的巨大增進。我的這個決定,沒想到會和這回的奇跡緊密相連……如果沒有我的深謀遠慮,將不可能有這次的奇跡,這不得不說又是一次因為個人的決斷而帶動了大局的典範……」


    譯者注:原文如此,是一個非主謂句


    一邊自我陶醉一邊對聽眾說著。


    雖然回應他的是疲憊不堪的寂靜,但約瑟夫一點也不顧慮。演講從開始才剛剛經過了三十分鍾,現在才要進入主題呢。


    軍方司令部這次也被交代,對於這次僅靠士官候補生就打成的壯舉,「稍稍誇張點也無所謂,望大事宣傳」。雖然終於得以向烏拉諾斯挑起戰端了,但初戰就遭受了親善艦隊全軍覆沒的噩夢,現在利用這七名士官候補生來鼓舞帝國民眾士氣對於軍方來說可謂再簡便不過的手段了。


    應該完成密令,約瑟夫說道。他還將與密令無關的社會形勢呀、人生觀以及對今後多島海的展望都悉數談了一邊。


    譯者注:譯者無法確定此處這個密令是什麽,p.s.譯者沒有看錯頁碼。原文「密命をはたすべく、ヨセフ語った。密命とは関係ない社會情勢や人生観や今後の多島海の展望に至るまで語りたおした」


    「現在,世界的形勢極其撲朔迷離。昨日的朋友是今日的敵人、明日可能又稱為朋友……諸君很不幸地正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國家間理所應當地相互忌諱、悲慘而且殘酷的世界中。這次,埃利亞多爾飛艇上有兩名秋津聯邦籍的學生同行——阪上清顯君、紫神樂君。這兩位從現在開始就將作為本校的學生與諸君一起勤學努力,畢業以後將會成為被任職為秋津國軍的少尉。我國當然期望與秋瑾聯邦的友情能永遠不變,可是鑒於當今的世界形勢,國家之間的友情也就未必會永遠持續下去。」


    約瑟夫喝了一口水,抬起了頭。


    「秋津聯邦和聖·沃爾特帝國即將矛頭相向……如果萬一不幸出現上述事態,如果是air hunt士官學校的畢業生的話,希望你們能堂堂正正盡自己權利地決戰。即使成為互相要奪取對方性命這種事態,也希望你們尊重互相的立場,在不相互憎恨的前提下全力開戰。這才是從屬於一個國家的軍人之道。當然,我們並不希望命運會成為那個樣子,可在當今世界要預測明天會發生什麽事情相當困難。在這樣殘酷的世界中心交戰,是諸君以為目標的軍人這種職業的職責。」


    在聲音越發鏗鏘有力的時候,「砰」的一下,壇上七人中的一個人倒了下去。


    聽眾中發出了悲鳴。對突發事件感到欣喜萬分的攝影師們紛紛對倒下的學生按下了快門。


    拄著拐杖的美緒·塞拉,好像貧血了,精疲力竭地橫躺在壇上。大概是大病初愈,體力還並沒有恢複的緣故吧。


    明明演講連一個小時都沒到。約瑟夫咬著牙,但主角之一倒下了再進行演說也不可能吧。


    「美緒、美緒你沒事吧?!」


    清顯想要慌慌張張地扶她起來。舞台上亂成一片,校長的演講開始五十二分鍾後被迫強製中止……


    這長長的特殊典禮結束後,從壇上解放的七人,一邊舒展著全身一邊在士官學校的中庭聚集。因為美緒的貧血非常輕微,現在已經能拄著拐加入大家的行列了,衝著鼻子說道:


    「那個校長,話太多了!還說什麽讓我們之間相互交戰這樣奇怪的話……所以一下心情就變糟了。」


    毒曬的陽光正是初秋特有的。從那之後過了一個多月,美緒的傷就痊愈了。再過了大概一周,好像沒有拐杖也可以正常生活了。


    「托你的福呢,可真是幫了大忙了啊。以校長那個勢頭,大概還能再說一個小時吧。」


    「美緒,你真的不要緊嗎?不在宿舍休息沒關係嗎?」


    「你擔心過頭啦,說了沒事的。在此之後要大家一起接受采訪嗎?再之後是和海軍的偉人們開立食大會……吧?雖然挺麻煩的,嘛,還有點期待的說。」


    美緒對著清顯爽朗地笑了,清顯也用開朗地表情微笑著回應。


    在旁邊,塞西爾露出無邪的麵孔,道:


    「可是當真,真是說了極——其讓人不爽的話呢,那個校長。聖·沃爾特和秋津國有交戰的可能諸如此類的……明明不可能有這樣的事。」


    這麽說時,在一旁的伊莉雅一本正經地告知:


    「……也不能斷言完全不可能。大概二十年前,在多島海戰爭之前,聖·沃爾特和秋津國本是同盟國,但突然就開始了戰爭。現在的狀況也不會發生太大的變化。」


    「哎——不會吧。伊莉雅,為什麽說這樣的話呢?這麽就是說伊莉雅和我,有朝一日會和小清和神樂姐他們交戰嗎?我討厭那樣呀!」


    塞西爾不由得表情黯淡了下來。不知什麽時候她開始稱呼清顯為「小清」了。美緒在麵前搖了搖手心,道: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不可能的嘛!


    」


    「嗯。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的。」


    正當清顯也如此安慰她的時候,滿臉笑容的神樂勉強抓住了想要逃走的巴爾塔紮爾的手臂,靠近了他。


    「喂,放開我,紫,我、我並不想和你們這幫人廝混……」


    譯者注:這話有既視感吧,請見《獻給某飛行員的戀歌》第五卷某伊格納修的原話


    「好啦,囉嗦。那麽,全員集合!」


    「停下啦,我、我,你們這幫人怎麽都……」


    「好啦,七個人都在吧。圍成一個圓圈,我有話要說。」


    神樂強行猛抓著巴爾塔紮爾的手臂,這受勳的七人用手搭著彼此的背,圍成了一個圓圈。


    神樂對大家說道。


    「聽了校長的話,我心想著,可能真會有那樣的事吧。我們大家的確生在一個殘酷的時代,一旦從學校畢業了,我們將會在不同的國家軍隊擔任要職,也許彼此真的可能會交戰。這樣的話,」


    對著哭喪著臉的塞西爾,神樂微笑著說,


    「如果萬一再戰場上相遇了,為了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交戰,在這裏,我們七人立下誓約吧。」


    以安靜而沉穩的聲音,神樂閉上眼睛口述了誓約的話語。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相互憎恨。友情是永恒的。」


    那個誓約,究竟會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麽,那時根本不可能知道。


    「能發誓嗎,大家?」


    神樂微笑著,伸出右手手背放在了圈子的中心。


    清顯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伊莉雅,也把手放上了。


    臉色有些悲傷的美緒、顯出有些不情願的萊納、冷冷地哼著鼻子的巴爾塔紮爾,最後是露出一副哭臉的塞西爾,都將各自的手放了上去。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相互憎恨。」


    這七人一齊喊出的誓約,刻印進各自的胸中。


    「友情是永恒的。」


    這過於天真無邪的約定,將在此後怎樣刻印在七人的心裏,使這七人赴湯蹈火,現在根本不可能知道。


    「已經約定好了。打破約定就是士官候補生的恥辱,那樣就是在做著不會被承認為同伴的打算喲。」


    神樂好像非常高興的樣子,說著那樣的話。


    不久以後卷入了不僅mittnd大陸和多島海,連大瀑布的彼方、聖泉對麵所存在的連名字都沒聽到過的好幾個大國,讓世界發生大變革的誓約,就在這air hunt士官學校的中庭悄無聲息地結下了。


    真是無聊……


    完成了今天所有的日程,躺在宿舍的床上,蜂鳥在今天發出了不知第幾次的歎息。


    接受了采訪,領取了勳章,聽完了校長那長長的講話,連充滿了小孩子過家家意味的約定都結下了。


    到底在幹什麽呀,我這個人。


    雖說為了隱藏身份這也沒有辦法,可還要陪著做這些充滿學生氣的事情真是身心俱疲啊。裝成一個常人原來如此痛苦。


    真想早點畢業啊,然後進入聖·沃爾特軍方中樞,完成大事以後,真想快些治好母親那受傷的心靈……


    他重複著心底的決意。在感到厭煩的時候隻要想到這個目標,總是能激勵自己站起來。前麵還很長呢,如果為這種程度就抱怨不停,以後可怎麽辦。


    正在這個時候,「呼」地,心底裏有什麽溫暖的東西流過去。


    這是久違了的極其懷念的,讓人非常舒服的感覺。


    在黑暗之中,蜂鳥凝視著自己的手心。那溫暖,好像是從手裏傳過來的。


    白天,重疊在一起的七隻手。好像就是這個溫暖的記憶。


    ——真是無聊。


    自己已經不存在這種充滿人味的感情了。在成為特殊工作員的過程中,所有的一般性的這種感情全部都消除脫落了。自己現在連人性的殘骸也不剩了。本應如此。


    然而。


    這奇怪的感情,從心底宛若泉水般湧了出來。浸入這泉水中,心裏異常舒暢。


    在自身內部,有什麽東西已經失常了。他明白這一點。


    他咂著嘴把自己用毛毯裹起來。那種溫暖還是無法消除。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相互憎恨……」


    蜂鳥他,將結下的誓約一個人,在裹著床上毛毯的同時念了出來。


    這無法言明的感情,隻能認為是從那個誓約為源頭用上來的。


    「……友情是……永恒的。」


    試著這麽念了一下,這溫暖難以抵擋地讓給心裏帶來了舒暢,蜂鳥的臉頰不由得鬆弛了下來。


    ——什麽友情啊。真是無聊。我的工作就是,有朝一日背叛自己的夥伴啊。


    他恢複了自我,再次對自己這麽說道,用毛毯從頭到腳重新蓋了一遍,蜂鳥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到底是怎麽了呀。


    三更半夜,穿著睡衣一個人躺在宿舍的床上,伊莉雅連個盹兒也不打地睜著眼睛。


    這段時間一直持續著這樣的日子。白天的學習和訓練明明應該已經讓自己精疲力竭了,可就是無法好好入睡。這是如同追日一樣都沒有經曆過的事,這不可思議的症狀不斷惡化。


    「……嗯……嗯……」


    發出奇怪的呻吟聲,把毛毯拉到肩上又翻了翻身。由於明天也有嚴苛的課業在等待著,真想快些入眠,可她就是無法製止自己的思考,明明不想思考的事情也隨意地浮現出來,一直縈繞在她腦中。


    伊莉雅放棄了,直起了上身。


    同屋的美緒在上鋪傳出安穩的鼾聲。為了不把美緒吵醒,她小心地走近了床邊。


    她凝視著由夜間的窗戶映出的自己的表情,用雙手敲了一下臉頰,睜開了眼睛。


    的確是一直以來的自己,並沒有改變。明明應該是這樣。


    ——總感覺……看起了像女性了。


    雖然自己是女性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但凝視自己的外貌如此思考這件事,這不是從生下來還是第一次嗎?


    ——我……將成為多島海的王牌,連同無法再次飛行的父親的份一起。


    ——這正是我的「天命」……


    她全身心地與飛空機械親近,從生下來每天就隻想著能夠熟練地駕駛飛機。這條路,從現在開始也不會改變。以air hunt士官學校首席的身份畢業,一旦進入軍隊的話就能與那些王牌們平起平坐,成為擊墜王。那是父親卡斯滕囑托的使命。


    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種生存方式的正確性。伊莉雅·克萊施密特僅僅為此而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她挺起胸膛大踏步地走在成為擊墜王的道路上。這樣的決意一直陪伴著自己。


    明明一直是那樣。


    ——這胸中的悸動究竟是什麽。


    她心裏忐忑不安,溫暖的血流在全身迸發,那種幸福、痛苦、以及難以抵禦的浸入全身每個細胞的激烈而隱秘的感情。


    ——真是難受而且痛苦。可是……卻很舒服。


    伊莉雅的表情,不知不覺地扭曲了。


    這不明就裏的感情的源泉,她已經知道了。


    ——阪上。


    不知怎的在腦中,阪上清顯一不小心就住了進來。


    現在這樣窗戶玻璃的鏡子映出自己的同時,她現在正考慮的是現在清顯究竟怎麽樣了這件事情。


    「我是、笨蛋嗎……」


    她出口告誡自己道。那種人,當然熟睡了。


    ——為什麽,阪上就是不能消失呢。


    她尋找著這種想法的根結,就是無法找到。


    ——為什麽我


    想的不是飛機而是阪上呢。


    莫名其妙。


    ——那個家夥……隻是用了卑鄙的手段使父親成了現在這樣的男人的兒子啊。


    失去了一隻手臂,也無法駕駛飛機,最終沉浸在酒中的父親卡斯滕。母親無法忍耐那樣的父親,離家出走了。破壞伊莉雅家庭的人,正是阪上正治。他是用卑鄙的手段暗算了父親卡斯滕,值得憎恨的敵人。


    ——是啊。我是恨著那個家夥啊。


    ——比其他任何人都強烈的憎恨,所以無法從腦中離開也是理所當然的啊。


    ——這種感情,一定是從恨衍生出來的。


    她便讓自己接受了這樣勉強得出的結論。


    拉上窗簾,伊莉雅回到了床上。胸中還一直悸動著,雖然立刻清顯的表情和握住手時的溫暖再次蘇醒,這都是由憎恨引起的啊,她如是讓自己接受。


    終於入睡,做了個夢。


    那是她流著眼淚坐在渦輪螺旋槳戰鬥機上,將清顯擊墜的夢。


    她睜開早已濕潤的眼睛從夢中醒來,用單手壓著悸動的胸,緊緊咬著嘴唇,伊莉雅注視著麵前的黑暗。


    心髒在劇烈跳動著,不祥地預感充滿了全身。


    在這條路的前麵,好像有什麽殘酷的東西在等著她。她明白這一點。


    那個誓約不知為何,肆意地脫口而出。


    「即使分開成為敵人,吾等也絕不相互憎恨……」


    為什麽現在這句如此正式的話語會出現在意識的縫隙間突然湧上來,她也不是非常清楚。可是仿佛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伊莉雅說出了最後的一小句。


    「友情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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