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懷抱在胸的煩悶都被冷冷的一片碧藍拭去,在天空中飛著的自己與在地麵上行走的自己判若兩人。


    如果在這片天空哪怕有一瞬間多餘的情緒,那就是死的時候。


    如果一直馳騁在遠去的人們、戰鬥的理由以及說不定現在也在這片天空飛行著的朋友們這樣的思緒中的話,在途中機翼就會化為烏有,機體被二十毫米的機槍彈貫穿,而四肢粉碎變成肉片被扔到青空的正中。


    作為人類的情緒,在這裏隻不過就是些雜念。豈止說是雜念,連說是死神都不過分。沉溺於那些的瞬間,就會被別人鋒利的鐮刀將自己的脖子割斷。


    ——僅僅去戰鬥吧。


    ——僅僅去擊落吧。


    ——我就是這樣的一塊鋼鐵。


    爆炸破碎的敵機碎片敲打著自己的擋風。在全麵盛開的火焰之花中,都可以看到被擰斷的手腳和血的顏色。


    清顯衝出了那片殘骸,三枚翅片嗡嗡作響。


    在高度四千米的失速反轉。他用鷹眼俯瞰著空中戰場。


    ——還是一如既往的艦載機啊。


    ——這還要繼續到什麽時候?


    就像定期航班一樣,從敵方空母群起飛的艦載機不斷進行著緊湊的空襲。他們並不是一口氣投入大量飛機強迫這邊與之決戰,而是像用軟刀子不斷向這邊戳的做法。對於沒有生產力的秋津聯邦來說,這樣的攻擊循序漸進而的的確確地起著作用。mesusu島odesa日見消耗,隨著時間經過,odesa航空隊飛行員的數量也逐漸減少。


    帝紀一三四九年,十月下旬,mesusu島odesa——


    “阪上小隊,不要管直掩機,擊落轟炸機。”


    “明白!”


    揚聲器中,茂龍飛空隊長的指示飛了過來。清顯的左右由從屬機跟隨著,直指接下來就要到達mesusu島的轟炸機隊。


    “請不要客氣盡管擊落,阪上少尉!”


    “我們一定會保護您的!”


    清顯的從屬機賈丹巴·達姆巴佐利克二等飛空兵曹和新田聯介二等飛空兵曹那絲毫不改的忠實聲音傳達了過來。他們成為從屬機已經過了三周,編隊空戰已經像模像樣了。


    “不要深入追寇了,不要勉強。”


    清顯送去那已經完全成為他口癖的勸誡,認出敵方轟炸機後就立馬急下降而去。


    在他的左右,達姆巴佐利克和聯介跟了上來。他們能跟得上這樣的急下降,也是拜日常在地麵上的訓練所賜。自從直接向茂龍隊長請願成為清顯的從屬機而被任命以來,他們都如同字麵所述的那樣,化身為清顯的盾牌。


    在下方高度兩千米的地方呈兩列縱陣飛行的帝國軍雙座艦上轟炸機二十多架“紅山羊”的機影不斷變大了。那是清顯他自己也在好幾次巡哨任務中所乘坐過的機體。他還曾與美緒一同駕駛著紅山羊被id襲擊,在無人島上迫降。然而在這裏,根本沒有沉浸於感傷的閑暇。


    ——現在要想的,就是敵機。


    那邊現在還沒有覺察到急速下降的自己。瞄準器的十字環中,紅山羊的機體上表麵已經伸了出來。那扣動扳機的手指,絲毫沒有猶豫。


    他穿過了在那一瞬間之前還是紅山羊的火球向下降去。湛藍的海洋一眨眼就迫近了,而在左右跟隨的達姆巴佐利克與聯介仿佛就像固定在他機身上的東西一樣追隨著他。


    揚聲器響起了。


    “左後方,敵機!!”


    他的頭扭向了達姆巴佐利克言明的方向,在上方有直掩戰鬥機貝奧伊戈爾三機小隊向清顯追了過來。大概是想為他們應該保護的轟炸機一瞬間就被拿下而報仇吧。


    ——對方占據更好的位置。


    在戰鬥機之間的空戰中,占據較高位置的一方有利。在完全被別人取得背後的現在,清顯他們深深地處於不利境地。


    然而。


    ——如果逃走的話,就會被幹掉。


    ——決勝。


    他對著揚聲器放出了指令。


    “縱向回旋瞄準隊長機,絕對不要離開!!”


    “是!”


    收到了回答後,他在與敵人距離大概五百米左右的地方拉起了駕駛杆。


    海洋從視線前方消失了。水平線出現了,馬上就由天頂的藍色取而代之。平安無事地完成了最危險的上拉,清顯由從屬機跟隨著翻起了筋鬥。


    村雨和貝奧伊戈爾的回旋性能幾乎相同,那麽這場決勝就完全由飛行員的技術決定。


    ——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讓回旋半徑盡可能小……


    從迄今的空戰經驗來看,清顯開始有所察覺:比起完美漂亮的筋鬥來說,讓機體稍稍擰轉,稍稍偏斜一點兒的話,回旋半徑能小一些。然而如果扭轉過度的話又會失速,因此必須要認清能將將保有重心的那個極限。雖然隻是嘴上說的話很簡單,要在實戰中來做是需要勇氣的。


    ——跟著我,達姆巴,聯介。


    清顯對左右從屬機發出祈禱,扭轉了機身。他必須集中在如此纖細的駕駛上,讓手心都浸滿了汗水。向後方一看,敵方小隊也帶著相當程度的執著,追著清顯。


    ——不能輸。


    在擋風的對麵,海、水平線與天空交替出現在上方,然後向下方消失而去。他一邊忍耐著壓身而來的強烈的慣性加速度,一邊緊咬著牙關,不斷描繪著圓環有些向旁邊傾斜的筋鬥。


    那時,不經意間,他想到了在air hunt士官學校與伊莉雅反複進行模擬空戰時候的事情。


    ——那個動作……與伊莉雅所說的那個挺接近的……


    那都是在一年多以前,伊莉雅為了重現父親的技能,幾次三番地拜托清顯演習著翻筋鬥的格鬥戰。


    在傾斜的筋鬥頂點附近,有一個能讓失速與空中分解同時發生的像是“真空地帶”一樣的地方,在那裏如果能熟練操作三舵的話,一瞬間就能繞到對手的背後……伊莉雅那時這麽說道。


    有一個過去完成了那個動作,被稱為“空之王”的男人。


    ——卡斯滕回旋。


    那是由伊莉雅的父親——卡斯滕·克萊施密特完成的傳說中的回旋。現在清顯在率領著從屬機打著筋鬥的狀況,與伊莉雅好幾次演習時的狀況是相同的。


    咕嚕一下,在體內湧上了某種東西。


    作為飛行員那猙獰的本性,突然湧了上來。


    ——說不定我也可以做到。


    ——在被從屬機保護著的現在,應該可以……


    即使卡斯滕回旋失速了,一個猛子紮了下去,有從屬機的保護就有重新抬起機身的可能。


    ——要試試看嗎……?


    作為飛行員說不定能到達一個新的次元,那樣的誘惑加在了駕駛杆上。正當他在右踏板上即將用力的時候。


    ——如果失敗的話,從屬機就會被幹掉。


    那樣的思緒閃過了。


    “……呃……”


    清顯踏在踏板上的力量鬆開了。駕駛杆也擺成剛剛那樣,繼續做著縱向的回旋。


    ——不能亂來,否則會搭上從屬機的性命的……!


    他第一次意識到還是這樣的想法更強烈一些。


    ——必須用確保能勝利的方法去獲勝……


    雖然痛苦,但沒有辦法。如果能就這樣忍耐住回旋的話,總有一刻能鑽到對手的後麵。現在自己的機翼所承載的並不隻是自己的命,他還背負著部下的生命在飛行。他將那樣的勸誡刻印在自己體內。


    他擰著脖子,以後仰的姿勢仰頭看著機體後方的敵方三機小隊,忍耐著痛苦。雖然那重荷痛苦得


    無法忍耐,但一旦輸給那痛苦放棄回旋的話,敵方就會繞道自己的身後取自己的性命。現在對手也一定在搭乘席中承受著同樣的痛苦。雖然他對聖·沃爾特飛行員的優秀已經於胸了然,但絕對不能輸。


    ——讓他們看看武士的尊嚴。


    他努力硬撐著睜開眼睛,一股不服輸的勁頭被撩動了上來。那種痛楚,讓我著駕駛杆的手都在震顫了。然而一旦在駕駛上缺乏細致的話,一定立馬就會被敵人繞到背後吧。在這片空戰場上,一瞬間的疏忽就馬上會和本隊三名隊員的死亡相連。


    忍耐,忍耐,超過了極限也要忍耐……


    可以看到在機體後方的敵方隊長機,像斷了線一樣輕飄飄地向清顯的頭頂上方逼近了。


    他敗給這種痛苦了。


    一瞬間,清顯便取得了對手的背後。敵方小隊已經無法維持住隊形,他們的從屬機已經從縱向圓環中彈飛了出去。


    在瞄準器中將可悲的小隊長機收入,毫不猶豫地扣下了扳機。


    村雨那二十毫米機槍,將貝奧伊戈爾變成了火球。看到翼內殘留的炸彈就像竄天猴一樣向空域四散而去,沒有沉浸在擊落的餘韻之中,便向被彈飛的敵方從屬機襲擊而去。


    不斷承受著縱向回旋的飛行肉體經過消耗、已經輕飄飄的從屬機,完全沒有留意到清顯的存在。


    ——我的從屬機呢?


    稍稍向左右兩邊瞟了一眼,達姆巴佐利克和聯介雖然比清顯稍微慢一點,但仍然保持著三機小隊的陣型。真是足夠優秀啊。


    ——真是可靠啊。


    拜托兩人保護自己背後的安全,清顯接下來也擊落了敵方從屬兩機。由於迄今一直一個人在飛行,那種有從屬機保護背後的感謝之情滲入了他的身體。


    ——多虧了從屬機,才得以繼續活著……


    他自己察覺到了這一點。他通過揚聲器對從屬機們說著。


    “還能行嗎?”


    應答立即就返回了。


    “是!”“仍然還可以!!”


    雖然感歎兩個人聲音都多少有些疲憊,但充實感也傳達了過來。清顯點點頭,鳥瞰著空中戰場,將矛頭指向了直直向mesusu島衝去的地方轟炸艦隊——


    將敵方艦載機轟走,降落到地麵上,向航空指揮所作完戰果報告後,達姆巴佐利克和理解帶著興奮的麵孔跑了過來。


    “謝謝您,阪上少尉!!多虧了您,我今天擊落了一架呢!”


    清顯對達姆巴佐利克的初次戰果感到吃驚。完全沒有注意到。


    “誒,什麽時候?完全沒有看見啊。”


    “少尉的飛機在這麽飛的時候呢,我就這麽跟了上去……”


    達姆巴佐利克左右手互相握著,說明著擊墜時候的狀況。看樣子在清顯被前方敵人注意到瞄準的時候,達姆巴佐利克是最早留意到的並將其擊墜了。


    “達姆巴他這次的擊落,我也看到了呢!雖然有些不甘,但真打得真漂亮呢!”


    還沒有擊落敵人的聯介正如他自己所說,稍稍有些不甘地補充著。清顯不由得鬆弛了臉頰上的表情,


    “這樣啊,謝謝你了。我完全都沒有注意到呢。”


    “這是作為從屬機的義務!”


    達姆巴佐利克一本正經地用腳踏了下地弄出響聲,挺著胸膛向半空中仰去。看來並不是一個帶有複雜感情而需要說謊性格的人呢,自己得救了應該確有此事。


    “稍等等。”


    清顯跑向了附近的士官兵營,在自己桌子腳下拿了一大瓶清酒後又回來了。


    “這是扇穀參謀長送給我的,但我不喝這個,所以,就給你們吧。”


    看過商標,達姆巴佐利克的眼睛睜圓了,那是秋津人無人不知的高級酒。


    “真、真的可以嗎?!”


    “這比起生命來說便宜多了喲,和大家一起喝吧。”


    “謝謝您!!大家都會很高興的!!”


    達姆巴佐利克和聯介不知多少次地道謝,小心翼翼地抱著清顯的瓶子,回到了下士官兵營。對兩人背後揮著手目送著,清顯鬆了一口氣。


    太陽已經落到了水平線下麵,西邊的天空隻剩下了紫色的殘陽。


    組成三機小隊已經經曆過六次空戰了。每每生還一次,和從屬機的羈絆就越深,越是戰鬥,合作就越是默契。


    為了在這片殘酷的天空中活下來,彼此的存在變得不可或缺了。


    ——這樣一來,對自己來說重要的人又增加了……


    清顯一邊仰望著天頂,一邊痛切地考慮著這一點。


    隨著時間,過去重要的人們的色彩就會褪去,而染上眼前這些人的顏色。


    無論怎樣拒絕著現在緊抱著過去不放,這種事不可否認地是壓上眼前的現實所無法允許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正像滿大街的歌謠中唱的那樣,人活著呀,就是相遇與離別的不斷循環。然而這樣的理所應當實在是痛苦。


    清顯雙手抻了抻自己的臉頰。然後收緊麵孔,仰望著不斷變暗的天空。


    ——即使煩惱也無濟於事,必須拚盡全力活在現在中。


    ——因為那狀況,是明天就有可能會死的……


    他讓自己振作起來。沉浸在感傷之中是多餘的。戰況日益惡化,連自己之後還能不能存活下來都不一定。帝國軍的戰鬥力隨著時間經過愈發增強,向著在生產力方麵占劣勢的秋津聯邦一天一天地壓了上來。


    “哦,你在啊清顯,我一直在找你。”


    他轉向了突然間從旁邊向他搭話的聲音,隻見扇穀航空參謀手裏拿著報紙帶著笑臉靠上前來。


    “在報紙上寫著很有趣的東西啊,想聽聽你的感想。”


    扇穀遞上來的報紙是秋津日報,日期是三天前。這odesa距離內地(秋津聯邦本土)由於有相當的距離,因此消息也晚三天才送到。


    “不太想讓別人看到,去指揮所說吧。”


    被這麽催促著,清顯跟在扇穀的後麵,進入了odesa機場航空指揮所二層的士官室。


    將秋津日報在放作戰地圖的大桌子上展開,扇穀指示了他所關注的報導。


    “為成為新一代空之王 有著孽緣的二人之對決迫近了。”


    在十分誇張非常顯眼的大字下麵,刊登著大大的從村雨駕駛席中舉起單手、對整備員做出手勢的清顯的照片。


    在報紙中被刊登,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聖·沃爾特也曾作為“埃利亞多爾之七人”在軍方的宣傳活動與為鼓舞年輕人士氣的報導中被大事利用,已經習慣了。然而,這條報導也過於明顯得具有煽動性的內容了。在清顯的照片下麵,還放著在air hunt士官學校進行模擬空戰時候的伊莉雅的大頭照。


    報導曰。


    在多島海的空中戰場上,在這個時代有著迅速顯露頭角的年輕武者在。有印象的諸位一定很多吧。那正是去年二月在air hunt島的模擬空戰中無論聖·沃爾特也好還是秋津聯邦也好,集萬千矚目於一身的年輕的雄鷹——阪上清顯少尉(19)。伴隨著第二次多島海戰爭的爆發,出於對祖國的忠心,他從沃爾迪克航空隊出逃,現在正在mesusu島odesa與過去的同伴們展開著死鬥。他沒有辜負被稱為“空之王”的阪上正治飛空上士之子的名聲,不斷踏實地積累著戰果,他不久之後就會成為率領大編隊的指揮官,周圍的人都熱切期待著雲雲……然而另一方麵,有另一個繼承了被稱為“空之王”的男人之血液的人也在多島海的天空中飛行著。她正是屬於沃爾迪克航空隊的伊莉雅·克萊施密特少尉候補生(19)。她現在正在伊茲裏


    翁那邊的空中戰場與聯合軍作戰,不久以後擊墜數就可與雷歐·羅森繆勒上尉相提並論,那番活躍可謂有目共睹。即便在帝國民眾之間,伊莉雅的名聲也是如雷貫耳,再加上她的美貌,即是說已經成為了國民英雄也毫不過分。無巧不巧在同一時代出現的兩位年輕的英雄——阪上清顯和伊莉雅·克萊施密特。而且這兩人在air hunt士官學校時代也有很親密的交往,時不時地還會被目擊到兩個人一起外出的身影。相似的境況,相似的天性,懷抱著同樣夢想的兩人即使說懷抱著超越了友情的感情也完全不會不可思議。戰鬥再這樣繼續下去,有朝一日說不定會再次相會的兩個人到了那個時候能不能向對方扣下扳機呢?雲雲……


    讀完後,清顯低著頭,揪著頭發。


    很明顯,這是以吸引大眾那點低俗的興趣為目的的報導。因為戰爭疲憊不堪的國民,現在尋求著非常通俗易懂的娛樂。


    雖說報導沒有署名,但是誰的手筆這點一目了然。


    “歌國同誌……”


    自打air hunt時代,這個記者就是這樣。隨隨便便地就纏著清顯和伊莉雅,一邊扔出無禮的話語,一邊試探著兩人的關係。


    “畢業後,如果你們兩位在戰場上相遇了,會堂堂正正地互相廝殺嗎?”


    他想到了在采訪時,歌國塞給他們的問題。從那個時候開始,歌國就已經關注著瓜葛很深的清顯和伊莉雅,策劃著開始撰寫一份大報導了。要不然的話,清顯和伊莉雅有幾次兩個人一起出去什麽的,歌國根本不可能知道。


    因為憤怒,他的胃似乎都要融化殆盡了。


    他一方麵不想讓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髒腳踐踏伊莉雅,一方麵也不想讓一份基於臆測的報導在全國發表。


    “你和這個小姑娘關係很好,是真的嗎?”


    扇穀絲毫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地問道。清顯依舊一副痛苦的表情,


    “……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在士官學校時代,兩個人好幾次進行模擬空戰,切磋技能。”


    “這麽說……就僅僅是朋友了?”


    “是朋友。作為一流的飛行員,我尊敬著她。”


    “……我明白了。然後……如果和這小姑娘在戰場上相遇了,的話……”


    扇穀在那裏一度停下了話語,直勾勾地盯著清顯的表情。


    他究竟想要問什麽,大概已經明白了。


    “……你會射擊嗎?”


    清顯他無法回答,僅僅讓表情僵硬著。扇穀迅速察覺到了。


    “……也是啊。怎麽可能會射擊呢,像那種事。”


    “……”


    “可是吧,怎麽說呢,作為海軍軍令部來說,是希望你能射擊的,一定要射擊。他們希望阪上清顯親手擊落伊莉雅·克萊施密特,通過這件事讓全國各位的情緒都高漲起來。”


    帶著冷靜的口吻,扇穀有些訥訥地告知。清顯無法回答。


    “雖然我也不想說這樣的話,可也不得不說啊……其實,我要返回箕鄉了,就任剛剛編成的首都防空航空隊的司令官。那是僅僅聚集聯邦軍一流的飛行員,做成一個最強的戰鬥機隊的計劃。內部指示稱,要把你也叫到那裏去。雖然經驗略有不足,可你是有本領的。”


    稍稍有些吃驚地,清顯抬起了麵孔。


    “不久帝國軍就要落足伊茲裏翁了。如果haiderabad對帝國俯首稱臣的話,接下來就輪到這裏——odesa了。我估計,odesa難以長久保留下來了。在攻陷odesa之後,接下來終於就到了箕鄉了,可怎麽說都希望能強化首都的防空啊,哪怕一點也好。”


    “箕鄉防空,不是慧劍近衛師團的工作嗎……?”(譯者注:稍稍提醒一下,這慧劍近衛師團就是神樂所在的那個師團。)


    “如果對手是帝國軍的話,僅僅近衛師團是防不住的。所以說要將近衛師團與陸海航空隊中精心選拔出的精英混合在一起,來組成最強的戰鬥機隊。嘛,就像是帝國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山寨版吧。然而最初來到箕鄉的絕對是沃爾迪克,不能就那麽輸了呀。即使贏不了,也至少得能跟人家拚拚刺刀吧。”


    清顯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


    沃爾迪克航空隊同伴們的笑容,覆蓋了視線所到之處。


    明明分別了才隻有兩個月,感覺就已經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樣。


    然後在離開以後,再次重新認識了他們是聖·沃爾特最強的戰鬥機集團這一事實。正如扇穀所言,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工作就是獲得製空權,也就是說,他們要將首都箕鄉變為聖·沃爾特的東西。他們就是有著此等裝備和實力的集團。


    尊敬的雷歐的麵孔浮現出來,還有一直以來開朗無垢的露露和菈菈、粗枝大葉而且嗜酒如命的麥克蓋爾,還有總是跟他吵架的leon。即使對於別國的清顯也毫無隔閡地接納了進來,是在沙灘旁邊幾乎每天都痛飲到早晨的重要同伴。為了被軍警囚禁的清顯和神樂,他們違犯了軍法,救他們出來了。


    那並不是不知麵孔的敵人,而是知曉他們全員的麵孔和性格的,同伴。


    如果去箕鄉並且被分派到新的航空隊的話,就會和那樣的同伴們戰鬥。


    ——我不能。


    而且比起其他任何人來說。


    ——我不能和伊莉雅戰鬥。


    首都決戰帶有很強的現實感的話,他就更加恐懼了。迄今他漠然對之的想象在瞳孔中拚成了切實的圖像,兩腳不禁顫栗起來。


    “如果和你在戰場上邂逅的話,認認真真地戰鬥吧。”


    那是在飛空要塞奧丁上離別之際,被伊莉雅拜托,與她結下了那樣的誓言。從牢中逃脫被軍警追著,在剩下的時間已很少的時候,由於他不想讓那離別留下任何後悔之意,才回應了伊莉雅的真摯。


    在箕鄉的上空,那些都要成為現實了嗎……


    扇穀盯著清顯的反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著腦袋。


    “也是啊,要是追溯一下你和那小姑娘的孽緣,也跟我有一定的關係啊……說是那時候年輕沒錯啦,但怎麽說呢,我也是的,當時就是沒有看看現場的氣氛……”


    扇穀所說的,那是距離現在大概有二十多年前在第一次多島海戰爭的時候,他自己亂入了阪上正治和卡斯滕·克萊施密特的一對一單挑這件事。當時那兩個被稱為“空之王”的人一對一單挑的時候,敵我雙方的飛行員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下來中止了空戰,對兩人那駭人的戰技看得出神了。然後卡斯滕取得了正治的背後,向著必中的距離靠近的時候,正治緩緩地將機體向豎直方向立了起來。在那一瞬間——他想著要救自己尊敬的正治,年輕的扇穀便橫插一杠進入了兩人的舞台。


    到這裏,記錄分成了兩個版本。


    從秋津聯邦軍中保留的記錄來看,在扇穀剛剛亂入之前,就已經決出勝負了。突然立起機首的正治一個緊急減速,將卡斯滕推向了前方,他再將機首恢複水平擊落了卡斯滕……上麵就是這樣記錄的。這是被稱為“蛇擊”,直到現在除了正治以外還沒有一個人成功完成的傳說中的戰技。


    然而在聖·沃爾特帝國軍的記錄當中,便成了亂入的扇穀射擊將卡斯滕擊落了。從此以後,失去了右臂的卡斯滕再也沒有在空中戰場飛過,而阪上正治的名字則成為在賭上名譽一戰的一對一單挑中抹黑的“卑鄙小人”的代名詞,在帝國飛行員中口口相傳。


    “雖然由我來說也沒有什麽說服力,由蛇擊來決勝負這一點是真的,因為從最近距離來觀戰的人就是我嘛。然而像這樣的事啊,就算說了那邊的人也不會相信。空戰記錄之類的隻不過是些隨隨便便的東西,可以根據自己的


    時宜隨便篡改,而白癡扇穀晴彥正給了那些敵人們絕好的口實。”


    折翼的卡斯滕陷入了失意中,患上了酒精依賴症,便對獨生女伊莉雅施加了為成為下一代“空之王”的徹底的英才教育。那個時候伊莉雅拜托清顯“認認真真地戰鬥”,大概也是汲取了父親的思想吧。


    再一次了解了自己與伊莉雅之間橫亙的瓜葛之深,清顯無話可說。


    雖說在剛剛邂逅的最初,伊莉雅她絲毫不改那不苟言笑的麵孔,但隨著二人熟絡以後,他便越來越能看到她作為普通少女的真正麵孔了。


    在模擬空戰中進行了一對一單挑,對那種美麗的飛行方式看得入迷這件事;在兩人獨處的體育館中勤勉於劍術訓練這件事;在夜間的士官室進行白天的模擬空戰,不舍晝夜這件事;還有兩人同騎著摩托外出郊遊這件事。在士官學校時代的這些回憶都不斷浮現在眼前以後,又想起了在沃爾迪克航空隊所發生的事。


    為了與下士官們交流在沙灘上喝了酒,喝得爛醉的伊莉雅死乞白賴地纏著清顯讓他背。抱著他背部的伊莉雅又苗條,又柔軟,還散發著香味。他被伊莉雅拽著兩頰,兩人一邊笑著一邊在星空下漫步。他想著,如果能就這樣在荒無人煙的島上背著伊莉雅走著,忘掉戰爭,兩個人一直生活下去的話,這該有多麽幸福啊。


    該怎麽稱謂那種感情呢,他不明白。如果實事求是地窺視自己內心的話,伊莉雅的存在已經在清顯的中心伸出了枝葉,已經在他靈魂深處紮根了。


    他不可能將那個人親手擊殺。


    “我可以理解你在猶豫,然而非常遺憾,我們都是軍人。為了保護同一個國家人的性命,即使是朋友,即使是戀人,親手擊殺他們也是我們的工作。如果不這麽做的話,敵國的戀人就會將你、你的同伴、你的家人擊殺。”


    扇穀的話語,遠遠地響了起來。


    究竟什麽才是正確的,他不明白了。在名為戰爭的這種狂熱下舞動,已經失去了真正的倫理。


    “軍令部也好秋津人也好,都期待著你的活躍。應承下來吧,為了不讓你自己的所經曆的悲傷,讓同一個國家的人們也嚐到而戰鬥吧。”


    他想起了在這mesusu島上,在半是娛樂的槍擊中喪生的父母與姐姐的身影。在這一切都發狂的時代中,僅僅應該抓住的倫理,正存在於剛剛扇穀的一番話之中。


    “後天,轉移的命令就出來了。一邊護送著運輸船的同時,也就回到內地去了。你的從屬機也會跟著的,要好好準備喲。”


    “……是……我盡量做到萬無一失。”


    他這麽有氣無力地回答道,扇穀像是要安慰他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出了兵營。


    隻剩下了他一個人,清顯橫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胸口疼得厲害。不好的預感一個接一個浮現出來,痛苦得無計可施。


    ——我究竟在朝向何方啊。


    他對這樣不斷被命運玩弄著、隨波逐流的自己感到懊悔。


    自從麵對著燃燒殆盡的故鄉起誓打倒烏拉諾斯的那天起,不斷進行著鑽研努力所抵達的場所,竟然是與無法代替的人互相廝殺的天空嗎。


    ——國家,就那麽重要嗎。


    ——為國而戰,竟然必須要做到那種地步嗎。


    ——殺死伊莉雅再出世成為將官,這樣我就能滿意嗎。


    那種煩悶,無法消遣。


    在房間的天花板上那一直能浮現出來的在那星空下的沙灘上所見到的伊莉雅那無邪的笑臉正在消逝而去。在飛空要塞奧丁離別之際,緊緊挨近的身體傳達過來的溫暖在手心裏蘇生了。


    “伊莉雅。”


    他叫著那個名字。


    “真想與你普通地相見啊。”


    並不是在戰鬥的天空中,而是希望在像是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同伴們喧鬧的那片沙灘那樣的地方與伊莉雅相見。然後兩人比翼而飛,在沒有戰鬥的天空中舞動,那將有多麽幸福啊。即使是這樣微小的願望,在這種狀況下也成為了完全沒有實感、充滿了孩子氣的夢中物語。


    兩天後。


    mesusu島的軍港,避難民亂成一團。即使迄今好幾次卷入戰爭也無法舍棄這出生的小島的人們,接到了攻陷伊茲裏翁的帝國海空軍已朝向mesusu島開進的報告後,也哭著哭著離開了家,乘入開向內地的船中。


    擠著大約一萬四千人的一般居民的四艘運輸船,由兩艘驅逐艦護衛鳴響著汽笛出港了。駕駛著單座戰鬥機“村雨”的清顯由從屬機達姆巴佐利克與聯介跟著,從上空護衛運輸船,一直到劍島。


    清顯俯瞰著下方,在運輸船的甲板上都擠滿了難民,迎著十一月的陽光。雖然明顯超過了限製人數,但在甲板下的話一定會更加悲慘吧。在狹窄昏暗的船艙中身體互相擠著的人們,應該連廁所都去不了,忍受著隨著時間不斷上升的艙內溫度。


    眺望著遙遠下方白色的航跡,由於要照顧那緩慢的船隻的腳步,清顯便一邊幾度三番地做著大幅度的回旋,一邊注視著天空,看看是否有敵機來襲。今天非常晴朗,雲也很少,如果敵機一來的話,馬上就會發現吧。雖然需要警戒的是潛水艇,但潛水艇不可能靠一己之力越過大瀑布,因此隻能在santose的造船廠從頭開始造。由於帝國軍攻下santose島降到南多島海才經過小兩個月,潛水艇應該不可能在這片海域出現才對。


    ——應該還能,比較安逸吧。


    由於最近每天都與敵方艦載機進行著空戰,都感覺今天的任務有點無聊了。必須以敏捷的戰鬥機去配合慢慢騰騰的船速,說實話還真是很麻煩。從揚聲器中還能聽到深感無趣的同伴們之間的閑聊,清顯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覺中安閑了下來。


    在出港經過四個小時以後,早就受夠了單調的小島與天空的風景,對在上空幾次三番幾次三番一圈圈地轉感到厭煩,便祈禱著快點到達今天停泊的地方——劍島。由於距離最前線還離得很遠,這是一片根本不可能有敵方艦載機的攻擊、還有秋津人的漁船在營生的一片安全海域。連茂龍編隊長都越過揚聲器加入了閑談,一齊鬆懈了下來,還合唱起了愚弄帝國軍的小調。


    悲劇,就在一瞬間發生了。


    從揚聲器中傳出的同伴們的歌聲,戛然而止。


    眼下,盡管清顯他們十二機完全壓製著上空,在排頭的運輸船側腹激起了高高的水柱,噴出了火焰。


    不久,黑煙便向嶄新的青空升起,將空域染上了戰場的顏色。


    僅僅有罐頭鐵皮那種程度裝甲的運輸船眨眼間就開始傾斜了。在甲板上的一般居民便在火焰中四處逃竄,毫無回天之術地向海中落下去。


    “魚雷?!”


    究竟從哪裏被擊中的,完全看不見,但毫無疑問就是潛水艇。清顯慌慌張張地用目光掃視著海洋,白浪高高揚起,完全看不見艦影。按照常理來講,潛水艇在釋放魚雷之後,就會深深地潛行來掩藏自己的行蹤吧。


    “可惡……!!”


    他體會到了自己的愚蠢。他一心隻鑽在一點,那就是潛水艇無法越過大瀑布。但恐怕已經開發出了潛水艇用的升力裝置,安在了以前的潛水艇上,便越過了大瀑布,否則根本無法進行這樣的進攻。


    在海上,一艘驅逐艦張開血眼搜尋著逃跑的潛水艇,剩下一艘便負責著被甩到海裏的乘客的救助工作。在傾斜的運輸船上發生了火災,大概燃料庫破損了吧,可以看到被甩到海裏去的人們身上都附著著漆黑的重油。盡管每個人都撲騰著手腳掙紮著,可女人和孩子們根本不會在重油裏遊泳,一個一個地耗盡了力量沉入了海底。(譯者注:翻譯成“女人和孩子們”的地方原文是「女


    子ども」,雖說日語在一般情況下「女子」就是指女性,而不是說“女”和“子”拆開,但在這裏細細體會一下還是處理成了“女人和孩子們”。)


    清顯高吊著眼梢,逐漸下降著,竭力集中精神搜索著潛水艇,但明顯為時已晚。


    ——我是個笨蛋。


    運輸船的船艙內擠著將近兩千多非戰鬥人員,沉入了海中。在海上還有兩千多人痛苦地掙紮著,向空中伸著手,可是也沒有救生衣,而且沒有進行過遠洋遊泳的訓練,平日以來營養也跟不上的這些人們,根本沒有可能在附著著重油的十一月冰冷的海中遊泳。


    海麵被染成一片渾濁的黑色,人們連眼睛都睜不開就沉了下去。在冬天的海水中冷卻的重油早已成了膠狀,沉沉地粘在人們的手腳上,奪去了他們的氣力。想要潛入海中潛水逃脫的人們,呼吸越發痛苦,口與鼻,臉上到處都粘滿了膠狀的重油,就這樣耗盡了氣力。


    ——如果我能察覺的話。


    明明沒有閑暇唱歌的。如果能仔細地盯著海洋,說不定就能注意到潛望鏡。現在是戰時,不管是多麽平穩的光景也會一瞬間變成地獄。而且現在在眼前死去的人們的家人,一定會陷入悲傷之中。與清顯喪失父母與姐姐時所嚐到的那種痛苦一樣,現在也會降臨到這些苦苦掙紮而亡的四千人的周圍。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雖然明白不論怎麽道歉都無濟於事,可是如果不這樣的話那番情景就太讓人痛苦了。正如扇穀所言,為保護自己國家的國民明明是自己的義務,而現在自己卻怠慢了。而那結果就是這片海域。如果能對自己的義務有所自覺的話,明明這慘劇可以進行防範。


    “……不要放鬆警惕,說不定還有潛水艇呢,絕對不能讓第二艘得逞了!”


    茂龍編隊長痛苦得不能再痛苦地這樣告知。清顯恢複了神誌,抬起了高度。將救助工作委托給驅逐艦,將目光從一百米的高度向海上掃視著。如果再有潛望鏡浮上來的話就馬上近身搏擊進行槍擊。現在自己所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不能再次發聲了,不能再……


    俯瞰著被海洋吞噬的幾千條聲明,反複道著歉,伴隨著自我告誡,清顯將此情此景澆鑄在視網膜中。雖然經曆過那麽多的戰場了,可如此這般的悲劇映入眼簾還是第一次。


    剛剛死去的並不是戰鬥員,而是與戰爭沒有任何關係的非戰鬥員。明明自己領著工資,領著每日的夥食,使用著他們的血汗錢駕駛著飛機就是為了捍衛他們的生命,可他沒有注意到潛水艇,而輕易地在自己眼前就被人奇襲,而自己卻除了在這些死去的非戰鬥員上空飛行,什麽都做不了。


    因為那種悔恨,他變得想哭起來。


    然而現在根本沒有讓眼淚使得視線模糊起來的閑暇,他現在必須透過白浪的縫隙觀察有沒有潛望鏡的航跡。自己已經是秋津聯邦的軍人了,必須為了救同胞的命去戰鬥……


    運輸船的團隊到達劍島是當日的傍晚時分。清顯他們直掩隊首先在劍島的飛機場降落了,然後就直接奔赴港口。不一會兒,被營救的載著難民們的驅逐艦,以及剩下三艘平安無事的運輸船進入了港口。


    幸存者們的狀態也十分悲慘。好像有一些明明好不容易被救到船上但卻因為燒傷而喪命的人,他們那黑黑的被燒焦的屍體並排放在了碼頭。有很多人仍然穿著吸收了重油的衣服,這是因為如果強行脫掉的話,會連同燒傷的皮膚一切揭掉吧。感覺到沉浸在絕望中的他們的眼神刺痛了自己,清顯的雙腿在顫栗。


    然而他卻沒有將目光背過去。


    如果將那些令人心酸的難民,也想象著其中有自己的父母、姐姐以及同伴們的身影的話,就能夠想象與他們親近的人會承受多大的悲傷了。為了不再一次重演這次的過失,清顯硬是將這些災民的身影刻印到了自己的記憶中。


    在收容難民結束以後,與當地的基地航空隊隊長打了招呼,進入了兵營。大家表情都很黯淡,疲憊不堪。


    達姆巴佐利克也好,聯介也好,平日充沛的精神絲毫不見蹤影,直到落地還仍然是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


    “……事情已經過去了。從上空要察覺到潛望鏡是困難的,對潛巡哨是驅逐艦駕駛人員的工作,而對於我們駕駛戰鬥機的人,發現敵機才是我們的工作。”


    茂龍編隊長這麽說著來安慰,但清顯的心情依然沉重。


    “……喝吧。反省一下就行了,之後就忘掉吧。不是我們的錯,是驅逐艦那些家夥不好。”


    比起自責,還是將這責任轉嫁出去更能讓心情輕鬆一點。聽從了茂龍的話,清顯在兵營前的空地上進行的宴會上露了臉。一口氣吞飲了倒入的清酒,欺瞞著內心的傷痛。


    “少尉大人,請吧……”


    達姆巴佐利克帶著無精打采的神情給清顯倒著酒。清顯什麽都沒說就接了過來,一口氣喝幹了。並不是說喜歡酒,而是現在的心情就想要來個酩酊大醉。


    “嗯,你們也是,喝吧。”


    “……是。”


    兩名從屬機人員結果了清顯倒好酒的酒杯。想來,這是他第一次與這兩個人像這樣地喝酒。雖說至今為止也說過一些關於空戰的話題,但從來沒有想過要進一步縮短距離。


    “……帝國軍很強,非常強……就在和他們幹架的過程中,就可以理解他們的強大了。”


    碰過杯,大概是醉意上頭了吧,聯介開始緩緩地說道。在宴席的中央篝火燃燒著,細小的火花向著星空飄了起來。


    “今天也是啊……完全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真是沒想到啊,竟然向南海配備了潛水艇,軍方上層部應該完全沒有預料到吧……我想帝國軍應該是一隻完全不比我們差的優秀軍隊。”


    清顯對這番話稍稍有些吃驚。雖然可能這也和周圍沒有什麽人有一定關係,可褒獎帝國軍的聯邦軍人幾乎沒有。愚弄侮辱他國軍隊這司空見慣,但這名叫聯介的少年卻不一樣。雖說看起來不怎麽可靠,在飛行員中也是弱不禁風,但在那眼神中卻混雜著知性、悲傷與猙獰,空戰時所做的動作完全和地上像是不同的人,成為了清顯的盾牌。


    清顯從聯介身上感覺到了一種不知緣何而來的和自己有些相似的氣味。他究竟是經曆了什麽樣的過程才來到這裏的呢,稍稍有些在意。


    “我們也很強喲。每一個飛行員的能力,完全也不輸給別人。”


    雖然他這麽鼓勵道,可聯介的臉就是不放晴。在一旁,達姆巴佐利克插嘴道,


    “聯介在箕鄉有家人,很擔心啊。如果此後那裏成為戰場的話,想著是不是應該盡早進行疏散呢……”


    “……那很危險呢。如果可能的話,還是能逃跑最好……”


    “……還有生活要過啊。父親被軍隊征去,已經死了;母親雖然在學校的工場工作,但她還要養我三個弟弟和四個妹妹,連個親戚都沒有……肚子已經餓扁了。”


    是因為有點醉酒了吧,聯介與達姆巴佐利克開始訥訥地說著秋津聯邦內地的情形。雖然對於聯邦人民的窮困潦倒清顯也略有耳聞,但通過那兩個人的眼睛,那生活的狀況卻是更加悲慘的情形。


    清顯失去了家人,從那次mesusu島侵略到現在秋津聯邦與haiderabad聯合共同體陷入交戰狀態以來,已經五年了。


    秋津聯邦國民經濟逐年惡化,現在,定量的配給都無法送達國民,幾乎所有的孩子們都為營養失調所困。由於男丁們都被軍隊征去了,母親們就都在工場或者農地工作,掙一些如麻雀眼淚那般多的租金,但由於貨幣已經失去了信用,隻好通過物物交換去得到些食物。發給他們的糧食就是些連名字都


    不知道的黏黏糊糊的湯汁,要麽就是原材料都不知道的奇怪的團子。由於也沒有別的能吃的,沒有辦法之下用來糊口的都是些無論怎麽空腹,看上去都會吐的東西,簡直不是能給孩子們吃的。肚子空空如也的孩子們每天的口糧就隻有豆渣糊糊一杯(譯者注:原文「おから汁」,「おから」是指豆腐渣,但從google上查並且聯係語義,這個詞肯定不是豆漿的意思)與馬鈴薯半份,以及將麥片兌了三杯水稀釋後的雜燴。如果僅僅依靠分發的食物的話,的的確確是會餓死的。


    有“多生多育”(譯者注:原文「産めよ増やせよ」 ,話說這秋津聯邦的國策……唉……)的國策在後麵推著,不管哪個家庭有七八個人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為了不餓死,就隻有拜托鄉村的農家,讓他們施舍些食糧。母親背著背囊從家中出去了,從事著被她成為“采購”的違法行為。


    然而這旅途並不尋常。


    在很少的幾列蒸汽機車中,擠滿了抱著大行李疏散的家人以及背著采購背囊的人們,他們都像沙丁魚罐頭一樣在車廂裏疊成了幾疊。在那種狀態下,根本連廁所都上不了,旅途到了一半,車廂內就籠罩著惡臭。進入了隧道的話,從打開的窗戶玻璃就會不由分說地灌進來蒸汽機車的排煙。那是石炭燃燒所產生的有毒煙。人們都紛紛將臉貼著附近人們的衣服,祈盼著汽車能盡早一刻從隧道出來。


    即使終於到了鄉下,回應他們采購請求的農家也變得勢大了起來,如果不是貴重金屬或者珠寶飾品等值錢的東西的話就根本不換。還有,即使能用座鍾或者綢緞交換而獲得一點點大米,歸途中還必須探著頭警醒那些覬覦著這些糧食的警官。


    被警官叫住的話那就完了。用財產換得的這麽一點點糧食就被作為“贓物”沒收,而那贓物的去向就是警官家人的肚子。雖然有人選擇黑夜通過不成道路的道路去車站,可警官也是見慣了,將人可能通過的道路全都設了關卡,從那些哭叫著的母親那裏搶走關乎性命的食糧。


    據他們說,聯介的母親也遭到了那樣的對待。


    “糧食被沒收,落魄的母親回到家裏,最小的妹妹也死了,才三歲啊。如果能有哪怕是正兒八經的分配的話,應該還能活著啊……”


    聯介那麽說著,硬是忍著悲傷,稍稍舔了一小口酒。


    清顯隻能沉默了。


    聖·沃爾特也並不輕鬆。沃爾迪克航空隊的下士官們也都為了過上正兒八經的生活而駕駛著飛機。然而,秋津聯邦人民的悲慘是帝國無法相比的。如果不犯法的話,所有家人就都要餓死了,可國家竟然還收起了他們的救命之網。


    “如果我駕駛著飛機去戰鬥的話,就能夠還清欠下的債了。可是,軍票已經失去信用了,沒有任何一個農家會為人換東西而接受軍票……我呀,究竟是在為什麽而戰的呢?”


    所謂軍票,就是軍方為了給士兵發工資而發行的借據,雖然事先宣傳說是隻要拿到中央銀行的話便可以兌換,但還附加了隻要戰爭不結束便無法交換的條件。能相信此等不靠譜的言辭的老好人在世界上並沒有那麽多。


    奉獻著生命去戰鬥所獲得的工資被當成廢紙,根本沒有辦法拯救家人。聯介所嚐到的這種痛苦,究竟到了什麽程度啊。


    “……不正常啊。保護國民的生命和財產明明是國家的任務,國家現在竟然在威脅著國民的生命和財產。究竟這戰爭是為誰啊!”


    他不由得甩出這樣的話。(譯者注:從下一段可以看出“他”是指清顯。)


    達姆巴佐利克和聯介稍稍麵麵相覷了一下,默默地喝著酒。剛剛清顯發言的內容,即使被告發到軍隊被判謀反罪也並不奇怪。


    ——究竟是,為什麽而戰呀?


    那樣的疑問再次從清顯內心湧動上來。他雖然明白,作為一介軍人即使抱有這樣的疑問也無濟於事,然而,他就是不禁要自問。


    ——究竟是,為誰而飛……?


    於是他似乎連自己飛行的理由都要喪失了。


    不明白啊,究竟為了什麽才賭上自己的性命去奪去敵人的性命呢。


    ——世界,在發狂。


    他的心這麽呼喊著。


    “……隻是發發牢騷。我不會想多餘的事,會飛行的。戰勝帝國,是自己現在能做的最好的事。”


    為了打住讓人痛苦的話題,聯介這麽斷言著,將杯子拿近嘴邊,也給清顯倒上了。


    清顯也大口吞飲著倒在杯中的東西,仰望著星空。


    在同一片星空下的同伴們,大概也在同樣的痛苦中掙紮著吧。明明可以對著他們將此時混亂的心情傾注一空一起來分擔,但他們並不在這裏。除了神樂以外的其他同伴,現在都在敵國……


    “如果能打贏的話,能得到賠款,生活大概也會富裕一些吧。我是為此而飛行的,這樣的話,大概父母也會高興。”


    達姆巴佐利克舒緩了表情,顯得很直率,努力地這樣開朗地說道。在這樣無論朝向何方都看不到光明的狀況下,賭上生命去戰鬥的理由,感覺也就在那裏了。


    “……是啊,為了獲勝而戰鬥。必須要贏呢,是吧……”


    其實,清顯也不是那麽確定,打贏了戰爭是不是就能幸福。然而身心俱疲,連考慮問題都感到疲憊。明天必須要飛到箕鄉。清顯撇開兩名從屬機隊員,一個人回到了兵營的床上。


    雲開霧散的同時,在清顯的眼下,秋津聯邦的首都箕鄉顯現出了全貌。


    以巨大的綠色皇宮為圓心,向外沿伸展出去的放射狀的街道,讓人想到了開了孔的白銅硬幣。排布得密密麻麻的灰白色混凝土建築就像是葉脈一樣地分著叉,在這都市生活的一百四十萬市民的氣息化作了冬季天空的一片氤氳。


    從此以後,清顯就要為守護這南多島海最大的都市之空而戰鬥。


    在前方飛行的茂龍編隊長開始下降了。在都市部分稍稍偏外一些的地方,全長可達二十八公裏,全幅可達十五公裏的巨大飛空島在懸浮著。那是秋津聯邦在參與“鋼鐵之雷”作戰時,從烏拉諾斯那裏俘獲的舊稱“巴塞諾斯”,現在被冠以“朱雀”之名的飛空要塞。清顯接下來被分配到的新組成的航空隊的據點,就是這個島。


    朝著在高度兩千米撫養的島,從高度三千米進入了下降回旋。


    他凝視著飛空要塞的地表麵,辨認了像是金屬板一類的東西發出的銀光。那就是作為戰鬥機隊基地的箕鄉第一飛機場。


    十二機保持著一絲不亂的隊列,朝著飛機場緩緩地降低了高度。現在在第一飛機場,那些被分配到這裏的飛行員們一定在仰望著上空,玩味著此後會成為同事的清顯他們的本領吧。他們應該在細細看著這邊究竟有沒有與秋津聯邦最強戰鬥機隊所相稱的能力。一邊一隻耳朵聽著讓擋風作響的驗風旗的聲音,一邊穿過了水蒸氣的薄膜,打著第四回旋。


    “三機小隊一齊著陸吧,不要疏忽。”


    揚聲器中傳來了茂龍編隊長的聲音。回答以後,清顯的目光左右來回瞟著。達姆巴佐利克也好,聯介也好,都像清顯的兩翼一樣追隨著。那就像是已經組隊了好幾年的資格很老的士兵配合十分默契的編隊飛行。


    著地的車輪卷起了沙塵,三架村雨做著仿佛預先固定的動作一樣在紅土跑道上滑行,停了下來。將視線轉向列線,身著以黑色為基調、肩膀和胸前帶紅線飛行服的二十幾名飛行員們,帶著不無自在的表情品評著剛剛的著陸。


    清顯由兩名從屬機隊員跟著,在吹著寒風的航空指揮所前排隊了。聚齊了十二名的編隊長,向新的司令官報告著平安無事到達之意。


    今後將成為清顯上司的司令官回了禮,寒暄道。


    “我是今後做你們指揮工作的扇穀晴彥。大概從mesusu島前來的人中已經有很多知道這件事了,預計上戰鬥的規模是在那個島上無法相比的。各位,要振作起精神來。”


    “是!”那警醒的應答讓空氣都響了起來。扇穀點了點頭,繼續說著。


    “帝國已經進入了伊茲裏翁,以沃爾迪克航空隊為中心,正攻略著karanuctar要塞。karanuctar要塞一旦攻略下來,接下來大概就要瞄準箕鄉了吧。我們的任務就是擊退沃爾迪克航空隊,保護箕鄉的天空。”


    清顯的胸口緊緊地收了起來。沃爾迪克航空隊,僅僅聽到這個靈魂好像就要發出悲鳴了。


    “大概你們已經聽說了,諸君是走出了軍隊的圍牆所聚集起來的最精銳的戰鬥機乘員。由慧劍近衛師團、聯邦海軍航空隊、聯邦陸軍航空隊三隻軍隊協力組成一個部隊,這還是第一次嚐試。請舍棄因為狹隘念頭所造成的相互敵視,為對抗帝國而團結起來。”


    扇穀環視著每個成員,聲音更加響亮地說,


    “國民的期待那是非常大啊。根據隊名公募的結果,決定我們航空隊的名稱為‘草薙航空隊’。根據秋津神話,那是將在草原上群集的敵人掃除殆盡的傳說之劍的名字。我期待著諸君不辱這個隊名的活躍表現。就這些了。”


    大聲地回應以後,訓話就結束了。解散了的飛行員們每人抱著一個簡易背包,向今後要成為同伴的人們身旁走去。


    由於加上陸軍海軍,近衛軍團的精銳也被選拔出來的這層原因吧,需要重新製作飛行服。從身著著幹淨而統一的飛行服的他們身上,感覺到了一種無言的威懾力。


    “我們是從odesa航空隊來的,今後請多關照。”


    率領著清顯他們的茂龍隊長,向同樣帶著中尉徽章的士官打著招呼。


    “真是可靠呢。我們才是,請多關照。”


    中尉是個女性。在聯邦軍中,女性飛行員還沒有多少。


    然後……清顯驚呆了。


    “神樂姐?!”


    身著著草薙航空隊飛行服的紫神樂,帶著一直以來颯爽的笑容朝向了清顯。


    “我不是說了馬上就能見麵的麽?”


    清顯的表情久違地閃耀著喜悅。他不由得救飛奔向神樂的麵前,想要握手,但慌忙停住了。周圍的飛行員們,很稀奇地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神樂姐也到這個航空隊了?!”


    “嗯,別人讓我來的。全是本領高強的人啊,每天都接受著很好的訓練。”


    分別的時間也就將近兩個月,但神樂那柔美的笑容,極其耀眼而懷念地照映著清顯。從air hunt士官學校時過境遷到達了這個場所,隻有神樂留在了身旁。


    “能再次和神樂姐你並肩戰鬥,我光榮之至!!”


    他將那率直的心情化作了語言,神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謝謝。感覺你變得精悍了呢,清顯君。”


    “我在實戰中曆練過了。”


    “果然是這種感覺啊。我來介紹隊員吧,今後會在模擬空戰中多次見麵的,還在地上的時候就搞好關係吧。”


    被催促著,清顯與等在那裏的二十多名精銳們一個接一個地打了招呼。西方民也好央州民也好東方民也好,都沒有間隔地混在了一起。


    總覺得最後這個人,完完全全帶著一種可以說是空中男人之風情的氛圍。


    “這是龍·王特務少尉。這些成員進行的模擬空戰,沒有敗績的隻有他一人,值得學習的地方很多喲,我也被他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那一副央州民派頭的龍,是一個稍稍帶些抑鬱而寂寞的眼神的青年。年齡大概二十歲中葉吧。麵頰消瘦得顴骨突出還有健壯的雙臂,都可以說是長時間在戰鬥空域中持續飛行的飛行員的身體特征。


    “我是龍·王,能與你見麵我非常光榮。”


    那話語中絲毫不帶感情,僅僅是棒讀。如果確如神樂介紹的那樣,這個男人應該就是現在草薙航空隊的王牌。所謂特務少尉,就是從下士官開始磨礪而成為士官的,僅僅如此,那本領就可見一斑。在那無表情的深處,從一旁散發出了隱藏不住的鬥誌。清顯也以敬禮回應。


    “我是阪上清顯,今後請多關照,也期待著您能多加指點。”(譯者注:譯成“指點”的地方原文「手ほどき」,取入門、啟蒙之意。這用法還真是夠自謙的啊……)


    “……”


    龍的眼神裏一瞬間散發出了危險的色彩。那是隻有同為在天空中生活的人才能明白的、自己的自尊受到刺激時才能看到的深邃的目光。雖說他剛剛是帶著坦率的心情去說話的,但說不定被他當成是挑釁了。


    ——他認識我。


    在歌國的煽動性報導中,清顯空戰時的情形被逐字逐句加以修飾而大事宣傳為未來的擊墜王。龍對此看來並不感到有趣……說不定是這樣。


    立馬察覺到了微妙的氣氛,神樂緩緩地告知。


    “都是一群一流的飛行員聚集在這裏嘛,在這裏的模擬空戰中,每一戰都真能學到東西呢。距離沃爾迪克航空隊前來估計還要大概一個月,在那之前就可以好好鍛煉一下自己的能力,這樣在戰場相見的時候,就不會被雷歐隊長和伊莉雅笑話了。”


    那簡直就是標準的神樂式的,已經做好了與同伴們戰鬥的覺悟的樣子。她已經決定以真誠麵對離別之際與雷歐結下的約定。然而清顯現在還無法到達那樣的境界。


    “……以後的較量,承讓了。”


    龍靜靜地如是告知,談話就結束了。


    與沃爾迪克航空隊的戰鬥不斷迫近著這件事,已經從隊員們的氛圍中濃厚地傳達了過來。


    ——必須做好覺悟……


    清顯激勵著自己,進入了就在旁邊的士官宿舍。


    就在清顯他們被分派到草薙航空隊兩天以後,帝國軍機動艦隊對mesusu島odesa大舉進行了空襲。超過二百五十機的帝國軍艦載機根本不把odesa基地航空隊放在眼裏,一瞬間就將聯邦軍的防禦設施無力化了。登陸作戰在靜悄悄地進行,雖然聯邦陸軍已經撤退到了mesusu島的最深處繼續進行抗戰,但全滅隻是時間的問題了。


    mesusu島的港灣也好飛機場也好,全都落在了帝國軍手中。帝國軍的作戰就是從伊茲裏翁和mesusu——北和東這兩個方向向首都箕鄉進軍。


    對於聯邦軍來說,絕對防衛據點就是北邊的karanuctar要塞與東邊的劍島。如果這兩地陷落的話,那麽箕鄉便裸露在外,無法防禦大型轟炸機了。雖說將僅有的戰鬥力送到劍島可以贏得強化箕鄉防禦力的時間,但問題是有haiderabad駐守的karanuctar。現在,在有三個國家進入戰鬥狀態的南多島海,秋津聯邦軍也不可能去保護敵國的要塞。


    沒有時間猶豫了。


    清顯他們草薙航空隊在karanuctar陷落之前盡可能地強化戰鬥力這是至高的命令。這樣一來必然,在草薙航空隊的訓練也極其駭人,駭人到了有人死去也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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