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中午,蘇一塵帶著三個小師侄換了家酒樓吃飯。


    對外的說法是換個地方打探消息,真正的原因當然是他想換一批招牌菜嚐嚐了。


    距離黃家小姐遇害,正好過去了十天。宣州城中的人,此時都是又緊張又期待,既擔心今晚會不會有誰家姑娘遭殃,又盼著此事已經到此為止,哪怕抓不到凶徒,隻要能切斷殺人的連環也好。


    用過午飯,時間還早,樂正長楓經不住兩個小師弟糾纏,隻好帶著他們去逛了逛市集。他們這一趟出行本是為林語深扶靈,原該肅穆一點,但蘇一塵穿著白林城的弟子服都表示無所謂,兩個小孩心思當然就活絡了。


    宣州是座中等城鎮,市集比起青羽山下的青州鎮自然是要熱鬧得多,明帆和明瀘年紀小,仿佛精力無窮似的,沒一會兒就跑沒了影子,倒是蘇一塵和樂正長楓一夜無眠,慢吞吞地跟在後麵。


    哪知兩個小孩跑過一個拐角後,沒過一會兒,前方傳來悶響,接著就聽見明瀘慘叫了一聲。


    樂正長楓神色一緊,快步閃身過去,蘇一塵也連忙跟上,等轉了個彎,隻見明瀘正從地上爬起來,一隻手還在不停地揉著屁股,他身邊的明帆一雙圓眼瞪著麵前的刀客,小嘴都快撅了起來。


    “怎麽回事?”樂正長楓走過去擋在兩個師弟身前,沉聲問道。


    “喲,這是家長來了麽,”那刀客譏笑一聲,“帶孩子出來看看好行不行?別走路都像不長眼似的!”


    樂正長楓聞言回頭看了明瀘一眼,但見他垂著頭,沒有反駁。


    “是師弟行動莽撞,驚擾到了閣下,萬望海涵。”樂正長楓對著刀客作了一揖。


    他態度很是客氣,刀客還想再罵幾句,被蘇一塵從旁幽幽掃了一眼,直看得背脊發涼。他思忖著那邊人多,還個個背著劍匣,打起來自己雙拳難敵四掌,於是訕訕地又瞪明瀘一眼,轉身走了。


    樂正長楓伸手拍了拍明瀘衣服上的灰塵道:“走吧。”


    明瀘垂著頭從樂正長楓身邊走了過去,步子極快,倒像是在生什麽氣,明帆小步追到他身邊說了句什麽,明瀘把頭一別,根本就不理睬。


    樂正長楓皺了皺眉,“明瀘,你做什麽?”


    明瀘不答。


    “你撞了別人,原該是要道歉的,怎麽還鬧起脾氣了。”樂正長楓的聲音沉了下去。


    “我不是在鬧脾氣,”明瀘的聲音傳了過來,聽起來竟帶著點鼻音,“我隻是恨自己沒用,在山上練了三年的劍,剛才那人一掌推過來,我盡然躲都躲不開。”


    這脾氣發得有點理直氣壯,蘇一塵一時倒也沒有想出安慰的話。


    明瀘腳步越發快了,明帆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樂正長楓看著師弟的背影漸行漸遠,突然轉了個彎,走到街邊的攤子上買了兩串冰糖葫蘆。


    他手裏拿著冰糖葫蘆,一張俊臉又繃得緊緊的,路人看到了無不側目,有幾個姑娘還掩著嘴吃吃地笑。


    蘇一塵跟著欣賞了一路,一直到進了客棧,樂正長楓找到坐在床角研究自己膝蓋的明瀘,這才把手中的冰糖葫蘆遞了過去。


    明瀘抬起頭來,鼻子紅紅的,看到冰糖葫蘆,眼睛還是發出了一點光,又有些不好意思般,一時沒有伸手去接。


    “再不吃就化了。”樂正長楓的聲音仍是清清冷冷,隻是語氣十分柔和。


    明帆小心翼翼地在桌邊看著兩位師兄,見到明瀘終於接過了冰糖葫蘆,這才小小地舒了一口氣,又開開心心地過去接過一根來,和明瀘一起剝開來吃。


    “你才上山三年,功夫不好沒什麽的。”樂正長楓這句話說得幹巴巴,一開始沒人聽出來他在安慰明瀘,過了一會兒,兩個小孩才有點吃驚地停下了鼓動的嘴巴。


    “我小的時候,功夫也特別差,有時候一套劍法練幾個月都不開竅,”樂正長楓說這話的時候,頭微微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位師叔就把他的佩劍拿給我看。”


    “什麽劍?”明帆問道。


    “百煉青鋼。”樂正長楓說道,“他說,以肉身而修道,本來就是逆天而行,需要用上百倍千倍的毅力,方能水滴石穿、百煉成鋼。”


    蘇一塵正坐在桌邊喝茶,聽到了這一句,茶水差點噴出來,連忙輕咳兩下掩飾。百煉青鋼是他的佩劍,但他怎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麽文縐縐的話?多半是小師侄那時候又矮又菜,在對青峰上犯起小兒憂鬱症的時候,自己隨口胡謅的吧。


    那邊明瀘和明帆倒是在關注另一個問題:“咱們青羽山有哪位師叔是用百煉青鋼劍的?我們怎麽不記得呀。”


    樂正長楓的眼睛閉了起來:“那位師叔……現在不在了。”


    在呢在呢,就在這呢。蘇一塵在背後偷了個笑。


    “哦……”明瀘應了一聲,忽然又精神了起來,“謝謝師兄鼓勵,我覺得師叔說得很對。既然我比別人差,就更要勤加練習,不辱師門名聲!”


    樂正長楓抬頭看了師弟一眼,半晌又道:“其實,那位師叔還有一句話。”


    “什麽?”明瀘的眼睛亮晶晶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如果實在練不好,那是天分如此,趁早幹點別的去吧。”


    蘇一塵看著明瀘和明帆瞬間石化的臉,有點不好意思地別過了頭去。


    對不起啊兩位師侄,這話雖然糙了點,但好像真的是自己說的。


    ◎


    下午,蘇一塵和樂正長楓分別在自己的廂房裏小憩了一會兒,待到天色將暗,又再次來到了銅雀樓。


    柳衡真的應邀而來了。


    因為是白天,他沒有穿夜行衣,但好歹也知道把玄照溪的黑袍換掉了,穿了一身碧色常服,配上那張唇紅齒白的臉蛋,真真當得起秀美二字。


    樂正長楓兩人到了之後,柳衡一把拉過他們,緊張兮兮地道:“你們怎麽約我來青樓門口!”


    蘇一塵奇道:“難道你昨天不知道這裏是青樓?”


    “我一直在屋頂上來去,怎麽會知道!”柳衡立刻說道。


    “怎麽?沒到年紀,不敢進去啊?”蘇一塵輕笑了一聲。


    “誰、誰說我不敢了!”柳衡頭一偏,抬步就往台階上而去,被蘇一塵一把拉住。


    “你帶銀子了麽?就想逛窯子。”說著,把他推進了側門,“嚴肅點啊,這是來抓凶手的。”


    柳衡看起來態度倔強,其實隻有一張嘴硬,少年人沒什麽心思,想事情直來直去。蘇一塵沒花什麽功夫,就哄著他換上了一身女裝。


    “柳兄做這樣的打扮果然合宜,如果凶徒看到的是我,可能三裏地外就掉頭走了。”蘇一塵一麵忍著笑,一麵在邊上大力吹捧。


    柳衡皺著眉低頭看自己的衣衫,總覺得很是別扭,想要找麵銅鏡照一照,偏偏蘇一塵早就讓人偷偷撤走了。


    “柳兄,凶徒是衝著珍娘去的,也就是說,你會是第一個接觸到他的人,可別大意啊。”


    蘇一塵這話說完,柳衡總算是心甘情願地爬到了床上,被子一拉,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衝蘇一塵用力點了點頭。


    於是蘇一塵便遣退了閑雜人等,把蠟燭一吹,自己帶著小師侄上屋頂吹風去了。


    一個時辰過後,屋裏仍然沒什麽動靜。蘇一塵打了個哈欠,忍不住背朝青瓦躺了下去。


    “你累了嗎?”樂正長楓轉過頭看向蘇一塵。月明星稀,襯得他舒朗的眉目越發英挺。


    “倒是不累,”蘇一塵懶洋洋地說道,“就是有點餓了。”


    “……”這話可真是有點難接,難道自己下去給他買兩隻包子?樂正長楓頭疼地想著。


    “要不咱們去吃宵夜吧?”冷不丁的,蘇一塵來了這樣一句。


    樂正長楓的臉沉了下來,又不能像訓誡師弟一樣訓道友,隻能冷著聲音說道:“柳衡還在屋裏呢。”


    “個把淫賊,他搞得定。”蘇一塵說著,伸了個懶腰。


    樂正長楓皺了皺眉:“莫要輕敵,如果真的是個魔物,手段一定非常狠辣。”


    “你好像還是不明白啊?”蘇一塵看了一眼一本正經的小師侄,心念一動,說道:“要不咱們賭一把?”


    “不賭。”樂正長楓斬釘截鐵地拒絕,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上分明寫著“你喝酒逛窯子,居然還要沾賭”。


    蘇一塵笑了:“我是說打個賭,我賭那凶手不是魔物,而是個人類。”


    “為什麽?”樂正長楓和蘇一塵在離開義莊時曾經分析過此事,心中也懷疑宣州的凶手並非殺害仙門中人的那個魔族甘野,但要他如此確信,卻又沒有什麽憑據。


    “別問為什麽,就說賭不賭。”


    “……”樂正長楓又想拒絕,但看著蘇一塵百無聊賴的樣子,勉強改了話頭,“賭什麽?”


    蘇一塵對著夜色想了想:“就賭……一個承諾吧?”


    “一個承諾?”


    “無論誰贏了,都可以提出一個要求,輸的人承諾必踐,如何?”


    樂正長楓盯著蘇一塵看了一會兒,竟是搖了搖頭:“溫兄心思活絡,我不敢隨便承諾。”


    “哈哈哈,”蘇一塵低笑起來。這個師侄平時看起來耿直,心思倒也有打轉的時候,“樂正兄心裏到底是怎麽腹誹我的?那麽,這個要求一定不能違背天理人倫、正義公道,這樣可以麽?”


    蘇一塵說話時十分坦然,完全沒動歪腦筋的樣子,但樂正長楓和他相處也已一月有餘,總算有點了解這位道友行事的隨心所欲,因此還是有些猶疑。


    “哎……”蘇一塵假裝歎了口氣,“隻是打個賭打發一下時間,沒想到樂正兄心裏如此不信任我,怕我讓你去燒殺搶奪還是奸-淫擄掠哪?”


    樂正長楓心思被看破,神色有一絲尷尬,又見蘇一塵一雙杏眼在月光下眼波搖曳的樣子,終於忍不住點了點頭:“好吧,我跟你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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