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客棧投宿的時候,周曉柔要了四間房,聞人斐卻堅持三間就夠了,自己可以和蘇一塵住在一起。


    蘇一塵知道他想要盯著自己,果然,用過晚飯後各自回房時,他跟著花無計一起走過,聞人斐卻出聲叫住了他。


    “你去哪裏?”


    “去花兄那裏喝杯茶。”蘇一塵笑著回道。


    聞人斐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這才進屋關上了門。


    “你不想去宣州了。”等到隻剩兩個人時,花無計低頭問蘇一塵。


    蘇一塵搖了搖頭。


    青羽的幾個師侄聯係不上了,這件事對他來說自然比去宣州重要。但一來往青羽的方向走一樣要經過宣州,二來他也並沒有任何線索,恐怕還是得向各位道友打探消息。


    “你有辦法查探到樂正長楓一行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哪裏嗎?”蘇一塵問道。


    花無計把天下第七扇一開,說道:“這個容易。”


    花無計交友遍天下,蘇一塵這才稍微放下心來,把樂正長楓、明瀘和明帆三個人的相貌特征細細和他說了。


    花無計耐心聽完後,凝神回憶了一下,忽然笑道:“這個樂正長楓,我好像見過幾次。”


    “他劍術天分極高,又常常下山行走,你見過也不稀奇。”蘇一塵喝了一口茶。


    “不不不,”花無計眨了眨眼道,“我在對青峰上見過他。”


    “哦?”蘇一塵想了想,對青峰上自紫宸真人羽化、自己又被流放後,已經荒蕪許久了,樂正長楓再去,大概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吧。


    花無計又問道:“他小時候是不是長得特別矮?還有點嬰兒肥?”


    蘇一塵想了想小師侄十來歲出頭時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錯。”


    “左耳根有兩顆痣?”


    “……你怎麽會連這都知道?”蘇一塵瞥他一眼。


    “有一次他哭得稀裏嘩啦,看到我還打起了嗝,我怕這小子一口氣喘不上來,給他順氣的時候看到的。”花無計敲了敲扇子道。


    蘇一塵大感奇怪。


    他這個小師侄,小時候雖然不像現在一樣麵無表情,但也不算是個哭包,怎麽會當著生人的麵哭得稀裏嘩啦?


    “你在哪裏看到他哭的?”


    “當然是你房裏了。”花無計說著,像是想起了好笑的情景一般勾起了嘴角,“年年去看,年年哭,抱著你的劍不肯撒手。這兩年突然長個子了,才刹住了車。”


    蘇一塵的語氣有一絲疑惑:“我房裏?”


    “對啊,你忌日的時候我常常從後山溜上對青峰去看看,回回撞上你小師侄,後來就習慣了。”


    蘇一塵的心裏忽然軟了一下。


    他還記得之前的試劍大會,自己溜回房時也遇到了樂正長楓,當時還奇怪他沒事去自己房間做什麽,原來這個師侄竟然還時時記掛著自己。


    蘇一塵自問做了人家十多年師叔,也沒幹過幾件拿得出手的事,平時他一人在對青峰逍遙自在,有時候紫宸真人把樂正長楓帶上來,他還嫌這個小孩麻煩。後來兩人熟了些,因為他不吵不鬧,蘇一塵偶爾會和他一起摘點葡萄吃,或是坐在石頭上曬曬太陽。


    紫宸真人也愛吃葡萄,有一年山下送來的葡萄多了,紫宸真人就拿了一些來釀酒,存上一個月再拍開泥封的時候,真真是醇香四溢。


    這些事,他們師徒倆當然是瞞著其他人偷偷做的,倒是被小長楓撞見了,於是蘇一塵趁師父不注意,也悄悄灌了他一口。小師侄一張圓圓的臉蛋霎時變得通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蘇一塵大笑著作勢走開,他就一直在後麵追趕,步履踉蹌,跌倒了也不喊疼,自己爬起來揉一把臉,稚氣的聲音一個勁喊著:“小師叔,等等我。”


    蘇一塵突然覺得有點遺憾。


    他死去的這六年,其實魂魄都毫無意識,所以也沒覺得有什麽難熬,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當年那個還不到自己半人高的小師侄,已經在不經意間長大了。


    修為和個子都見長,隻是卻變得一點也不好親近了。


    蘇一塵歎了口氣,一把摟住花無計的肩膀,“花兄,還是你好啊。”


    “哦?”花無計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年紀大了,六年前後也看不出什麽分別。”


    “……”風流倜儻的花公子竟無語凝噎。


    ◎


    蘇一塵白天照樣跟著聞人斐趕路,隻是時時留意花無計收到的消息。


    到了第三天上,花無計告訴他,明帆和明瀘兩人已經回到青羽山了,沒有回去的隻有樂正長楓一人。他似乎是在回程途中遇到了同門師兄,將兩個師弟托付之後,獨自去了其他地方。


    樂正長楓行事穩重,蘇一塵很難想象他會未經師門允許離開,連忙又問他去了哪裏,花無計說這倒並不知道,隻不過他和同門分手的地方是在楚丘。


    這個地名蘇一塵熟悉得很。


    楚丘離平都山,隻有三天路程。


    樂正長楓為什麽要去楚丘?


    會不會是發現了魔族的線索,所以決定自己查探下去?


    魔族天生壽命綿長,然而也要靠修行才能精進,隻不過他們的修行法門與仙家不同,並非靠著循序漸進,有些魔物長到百來歲仍然是個菜雞,有些卻能修出毀天滅地的大能。因此樂正長楓雖然劍術不弱,蘇一塵卻不免還是有些擔心。


    “你是不是想去找他?”花無計問道。


    “是。”蘇一塵也不諱言。


    “我看那位聞人兄可不會輕易放你走。”花無計笑著搖了搖扇子。


    蘇一塵要走,誰也攔不住。


    他主意既定,索性光明正大地去向周曉柔辭行,哪知敲了三次門,都沒有人答應。


    此時已近子時,周曉柔房中燭火還亮著,按理說不該不在房內。


    他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隔著門縫突然聽到一下輕微的撞擊聲,之後又再沒了動靜。


    蘇一塵隱隱覺得奇怪,又在門外喊了一聲:“師姐,你在嗎?”


    依然是無人應答。


    他想了一想,雙手向前,直接推開了房門。


    房內的情景卻是相當不妙,周曉柔不在,她的佩劍掉在地上,像是還未來得及拔出,劍鞘半開。對著街邊的唯一一扇窗戶開著,夜風冷冷吹了進來,蠟燭左右搖曳,讓燈光晃得厲害。


    蘇一塵暗道不好,飛奔向窗口一看,隻見一道黑影從二樓落到平底,肩頭赫然扛著他師姐,正急速向北方躥去。


    蘇一塵手在窗格上一撐,跟著翻身跳了下去,抬腿便追。


    他速度極快,沒想到前麵的黑影背著一個成年人,卻分毫不比他慢,兩人一前一後追逐了一炷香功夫,距離沒能拉近分毫。


    眼看前方已經到了城鎮邊界,樹木漸漸茂密起來,如果在黑夜中進了林子,恐怕就更難尋人了。


    蘇一塵一看右側有棵巨木,方向驟變,人如離弦之箭一般衝了過去,等滑到近前時,雙足發力一蹬,借著這股衝力,橫身向前射去。


    這一連串動作兔起鶻落,終於為他拉近了距離,前麵的黑影眼看蘇一塵追近了,把肩上的人往地上一拋,駐足停步,反身一掌拍出。


    蘇一塵在空中抽出了自己的鐵劍,迎著那人正麵而上。


    那人沒有武器,隻用一雙手去接蘇一塵的劍招,行了三十餘招,蘇一塵說道:“你是魔物。”


    黑影沒有回答,墨色的鬥篷裏傳來陰惻惻的冷笑之聲。


    蘇一塵劍光暴漲,一瞬間提升了速度,隻攻黑影麵門,黑影以雙拳抵擋,自以為擋得萬無一失。就在蘇一塵飛身一招被他閃過之時,卻見他在空中回身一勾,把黑影鬥篷上連著的帽子勾了下來。


    月光透過樹枝的空隙撒下來,照出了一張略顯古怪的臉。那張臉本來跟常人沒什麽分別,隻是眉心處有一道半指長的裂紋,邊緣還隱隱泛著血色。


    蘇一塵的手一下子停了下來,他倒退一步,低聲說道:“甘野?”


    黑影盯著蘇一塵的臉看了一眼:“你認識我?”


    那聲音喑啞,完全不是蘇一塵記憶中的樣子。


    蘇一塵用力閉了一下眼睛,然後重新睜開,掃了一眼被甘野扔在腳邊的周曉柔問道:“你抓白林城的女修做什麽?”


    “幹卿何事?”黑影冷哼一聲,挑釁地看著麵前的小道士。


    ◎


    蘇一塵一直不相信挖心血案是甘野做的。


    不止重生後如此,六年前也是如此。


    他最後一次見到甘野的時候,正是被青羽掌門派去獵殺他的那次,當時蘇一塵直視著甘野的眼睛問他,這些事是不是他所為,而甘野也是毫不退縮地回看蘇一塵,擲地有聲地說了兩個字:“不是。”


    蘇一塵就此一直深信此事中有誤會,不僅沒有和甘野動手,還回到師門為他辯解,想讓仙門重新追查。


    可惜那之後血案再起,蘇一塵自己被戒律院定刑,甘野也從此失去了蹤跡。


    他這一趟千方百計離開白林城,本來就是為了找甘野問個清楚,沒想到卻親眼撞見他挾持仙門弟子的現場,還真是讓人想要找個借口都難。


    蘇一塵思忖著是否就在這裏表明身份,甘野為人冷漠寡言,對陌生人是多一個字都欠奉,更勿論開誠布公的談話。如果能讓他相信自己就是蘇一塵的話,也許還能有機會從他嘴裏撬出真相來。


    他正想開口,林中忽然傳來輕微的裂空之聲,一道逼仄的殺氣冷冷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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