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塵將李長安放在樹下,閑極無聊,環顧四周。他們在地圖上確認過三條岔路都通向主道,但從現在的位置看去,麵前卻是一片茂密樹林,就連剛剛離開的那條岔路,也完全不見蹤跡。


    蘇一塵推測這是結界的障眼法所致,因此並不心急。他坐在樹下歇息,沒過一盞茶功夫,李長安就醒了過來,一邊伸手揉著自己的脖子,一邊喊道:“哎喲喂,疼死我了。”


    喊了一聲,有些驚喜:“溫老弟,我又能聽見啦!咦,我們怎麽出來了?”


    蘇一塵看著他啃樹皮吃草弄花了的臉,淺笑了一下。


    李長安拍了拍身上的髒汙,狗腿地說道:“是你把我帶出來的嗎?我就知道跟著你肯定沒事。哎,我之前好像在……在……”


    他一時沒有想起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受傷的嘴角。


    便是在這個時候,左邊那條看不見的岔路中,傳來了一陣金鐵交鳴之聲。


    李長安豎起耳朵聽了聽,“不好,難道蕭師兄和謝師兄遇到敵人了?”


    “從我們進穀到現在,一個人也沒有遇上。”蘇一塵提醒他。


    李長安握著拳,“如果不是敵人,那就更糟了。謝師兄劍術一塌糊塗,他絕對打不過蕭師兄的,他們從來沒有真正動過手。”


    他一麵說,一麵眼巴巴地看著蘇一塵。


    “好吧,我去看看。”蘇一塵扛著李長安走了一路,原本是懶得動彈,但大家一同進穀,坐視不理似乎說不過去,因此還是站了起來,朝左邊那片林中走去。


    他雖然看不到岔路的出口,但心中明白這隻是普通的障眼法,因此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一陣,停在一個地方後,全身聚起真氣,大步向內邁進,轉眼就從李長安麵前消失了。


    如同蘇一塵所想,這結界並不難出入,隻是一旦深入其中,聽覺就會立刻消失,在外麵聽得清楚的交戰聲,此時也完全被隔絕了。


    他已有準備,因此並不慌張,沿著路向反方向尋去。沿途可以看到,這裏同樣開著一排不知名的花朵,隻是並非方才所見的紫色,而是一片深黃,同樣散發著濃烈的香氣。


    蘇一塵比照前例,小心壓抑自己的呼吸,順著路沒走出多遠,就看到了謝鳳麒與蕭白二人。


    如同李長安所言,他們真的在比劍。


    說是比劍,其實也不盡然,謝鳳麒的佩劍,是一把普通鐵劍,市集鐵匠鋪就能買到,在蕭白的流金鎖日劍前,根本毫無戰力。而他的身手,和自己的佩劍也十分相稱,一眼望過去,蘇一塵便知,他能支撐過蕭白十招,靠的完全就是那“看穿破綻”的直覺了。


    然而眼力再好,身體無法跟上思考的速度,在一對一的對決中,也就不可能占到上風。事實上,謝鳳麒身上已經被劃破了數道,雖然還能勉力支撐,但早就左支右絀、狼狽非常了。


    蘇一塵無暇看戲,拔出百煉青鋼劍,沒有耽擱就跳進了戰圈,一劍擋住蕭白的流金鎖日,左手則是拍到謝鳳麒的手腕,微一用力,就讓他的鐵劍脫了手。


    他雖然一時分開了兩人,但知道事情並沒有那麽簡單。謝鳳麒與蕭白此時,和剛才在岔道中李長安的狂態如出一轍,都是眼底充血,仿佛殺紅了眼。


    蘇一塵略一沉吟,覺得要是把這兩人都拍暈了,再一個個搬出結界,自己的勞動量未免也太大了一點。因此他退開一步,百煉青鋼裹挾著淩厲劍氣,毫不留情地從二人身前劈過。這一下果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蕭白提劍刺來,蘇一塵轉身引著他向外跑去,眼角留意到謝鳳麒也撿起鐵劍追了上來。


    他就這樣時不時回頭撩撥一下,再帶頭跑出一段,沒花什麽功夫,就將兩人引到了岔路盡頭。


    蘇一塵不確定迷失了心智的兩位道友能否破出結界,因此繞到兩人背後,邊戰邊尋找機會,看準了時機一人一腳,統統踹了出去。


    ◎


    離開了岔道結界的謝鳳麒與蕭白,並沒有立刻清醒過來,手中的動作卻停下了,對視的目光中有一絲迷茫。


    李長安看到他們,一溜煙地跑了過來,隨即一聲驚呼,“哇,我這兩位師兄怎麽都得紅眼病了,是不是剛才河裏的水不幹淨?”


    蘇一塵對李長安的真知灼見深感佩服,點點頭道,“是啊,快救救他們吧。”


    “欸!紅眼病該怎麽治?我不知道啊。我身上隻有鹽,沒有藥,怎麽辦?”他急得團團轉,“對了,聽說人的唾沫有消炎之用,你看我能不能試試?”


    蘇一塵憋著笑道,“試試唄。”


    他猜測兩人也是因為黃花的香氣而發狂,離開結界吸入新鮮空氣後,很快就能複原。


    果不其然,謝鳳麒很快清醒了過來,看到李長安那張嘴對著自己的眼睛,一副吞咽口水的樣子,立時退出四、五步,“長安,你做什麽?”


    “咦,師兄,你的眼睛好啦?”李長安看了他一眼,高興地說道,“那我去給蕭師兄……蕭師兄也好了!”


    蕭謝二人一頭霧水地看著自家師弟,蘇一塵把之前的事約略說了,謝鳳麒聽完點了點頭,“嗯,那花是有問題。”


    “你看出什麽了?”


    “那花莖上有破綻,所以我猜一定有問題,隻是還沒來得及破壞,情緒就一下子失控了。”


    蘇一塵還待細問,李長安忽然插了一句,“那花我仔細看了幾眼,四片葉子中三片是紫色,還有一片偏白,倒像是在山海異誌裏讀到過,叫作……”


    他擰著眉頭思考,謝鳳麒又道:“你們那條路上的花是紫色的?我們的是黃色。”


    這時候,李長安終於想了起來,高聲說道:“好像叫三色槿。”


    “長安,三色堇不是長成這樣的。”謝鳳麒說道。


    蘇一塵腦中卻是有什麽一閃而過,他拍了一下手,“那是三色槿,魔界三色槿!”


    甘野曾經告訴過他,魔界有三種同屬的槿花,以花瓣分為紫、黃、白三色,合稱三色槿,其香有異毒,聞之會令人失控,被三種負麵的情緒操縱。


    他隱去了甘野的名字,將花的特性和幾位道友說了。謝鳳麒聽完後,沉吟道:“我當時雖然已經閉氣,但這花十分厲害,隻吸入了一點,就覺得胸中一陣憤怒。”


    “沒錯沒錯,我也是,”蕭白終於找了個機會開口,“就感到頭腦一熱,隻想和小謝大打一架,最好能打得他滿地掉牙、俯首稱臣、從此再也不敢在我麵前抬頭。”


    他侃侃而談,說得歡快,冷不丁看到謝鳳麒轉過來的冷眼,瞬間就沒了聲音。


    蘇一塵麵色凝重,轉頭問李長安道,“那你呢?你想起來當時的情況了嗎?”


    “想起來了,”李長安心有餘悸地道,“我當時心裏怕得很,總覺得再也吃不到東西了,什麽都想咬上一口。對了,溫兄,我都咬了什麽呀?現在還在牙疼。”


    蘇一塵無暇答他,心中盤算,謝鳳麒與蕭白遭遇的是“憤怒”,李長安遭遇的是“恐懼”。甘野說,魔界三色槿,掌管怒、哀、懼三種情感,那麽,中間岔路剩下的,莫非就是“哀傷”?


    他眼皮忽然跳了一下,“樂正兄怎麽到現在還沒出來……”語畢,不等三人回答,霍然轉身,又朝林子的方向疾步而去,“你們在這裏等,我進去看看。”


    ◎


    中間那條岔路的景色,與左右兩條本來無甚分別,隻是路旁栽的是一排白花,在無聲寂靜中,平添了幾絲涼薄。


    蘇一塵有些心神不寧地往前走去,原以為過了那麽久,樂正長楓應該也在離出口不遠的地方,哪知他走了很久,幾乎以為自己找錯了路,這才遠遠地看到一襲白袍藍甲的身影,不知為何,正跪在地上。


    那畫麵有些奇怪,蘇一塵先是放輕了腳步,繼而想起這裏並不能聽到聲音,自嘲地笑了一下。


    仔細想想,小師侄心中都是天下正道,大概也沒有什麽大喜大悲吧。


    思忖間,他人已走到了樂正長楓背後。即使雙耳不能聽音,但到了這個距離,以小師侄的修為,怎麽也該察覺到背後有人了。可是樂正長楓卻似全然不知,肩膀起起伏伏,專心低頭看著地下。


    蘇一塵探頭越過他的身體往下看,隻見他正用雙手刨著土,大概已經刨了很久,挖出的碎土在另一側堆得老高,十根手指早已鮮血淋漓。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俯身抓住了樂正長楓的手臂,用力從土中抽了出來。


    樂正長楓抬眼看他,雙目通紅,臉色卻是慘白。蘇一塵從沒有在他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仿佛亙古不化的冰層倏然碎了,深埋千年不曾見光的情緒全部暴露無遺。


    他好像完全沒有認出麵前的道友,布滿血絲的眼眶中,平日就漆黑的瞳孔,此時更是濃重得仿佛要滴下墨汁,一點光亮都透不出來。


    他茫然沒有焦距地望著蘇一塵的方向,雙唇輕啟,不知是吐出了兩個什麽字,忽然反手抽出照影,直直就朝著蘇一塵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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