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一塵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如果他記得沒錯,這條路上的白色槿花所含的毒性,是引發人心中“哀傷”的感情,雖然他已經想象不出長大了的小師侄哀傷起來是什麽樣子了,但總之不應該是提劍就刺吧?


    但是劍尖都遞到眼下了,也不能真的送上去給他刺,蘇一塵側身避過,拔出劍來格擋了一下。


    殊不知樂正長楓看到百煉青鋼被拔出,一張臉更是緊緊繃了起來,在這沒有半點聲響的結界裏,蘇一塵仿佛都聽得到他牙根咬得哢嚓作響的聲音。


    照影劍一瞬間舞得更急了,淩厲的攻勢如疾風驟雨般朝蘇一塵襲來。小師侄打得毫不留情,蘇一塵可以感覺得到,但人家是被花香迷了心智,他又不能真的還手,一時倒有些難辦。


    樂正長楓強攻不下,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什麽。


    蘇一塵偏著頭,一邊給小師侄喂招,一邊苦心研究他到底在說啥。


    樂正長楓再一次張口,眼睛也眯了起來,視線在蘇一塵的臉和百煉青鋼劍之間掃了一遍。


    話雖然沒看懂,但這個眼神,蘇一塵看懂了。


    “你想要這個?”蘇一塵揚了揚手裏的百煉青鋼。


    樂正長楓的動作停了下來,舉著照影,戒備地看著蘇一塵。


    “好好好,給你就是了。”蘇一塵心中好笑,還劍入鞘,將百煉青鋼劍托在手上遞了出去。


    樂正長楓一把接過,牢牢握在手中,看也不看蘇一塵,轉身就走。


    “喂喂喂,劍都給你了,還不跟我走?”蘇一塵跟在他身後,無可奈何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樂正長楓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削過肩膀的位置,要不是蘇一塵縮得快,至少得被削層皮下來。


    這個小師侄,中毒怎麽跟中邪似的?有點兒不講理啊。


    蘇一塵無奈,決定如法炮製,打暈拖出去算了。他右掌一翻,暗暗蓄了真氣,抬手朝樂正長楓後頸劈去。


    可是樂正長楓的速度卻比他更快,雙足一點飛身向前,在空中轉了一個身,照影也如期而至。


    渾身上下唯一值錢的那把劍都給你了,到底還要我怎樣啊?蘇一塵簡直抓狂。


    想想,快想想,這個小屁孩以前發瘋的時候,自己都是怎麽哄的?


    手無寸鐵的蘇一塵邊閃避邊回憶,想了半天,腦中竟是一片空白。


    團子師侄小時候是自閉了一點,但總算是挺乖的,真沒讓他這個小師叔費心哄過。


    蘇一塵有些心情複雜地看著麵前的樂正長楓,滿滿的“熊孩子叛逆期到了是不是”的困惑。


    雖然很想使勁揍一頓拖走,可是小師侄臉上的表情又太古怪,臉色白得透明,嘴唇大概是咬過,含著異樣的薄紅,目沉如墨,帶著一種像在拚命隱忍的難過。


    就好像一個,把唯一僅有的一顆寶貝彈珠,弄丟了的孩子。


    蘇一塵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等照影再一次從斜裏刺來的時候,沒有再避開,反而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劍刃,將照影牢牢固定在身側,而他也終於得以上前一步,靠近了樂正長楓。


    雖然有真氣護體,左手還是被照影鋒利的劍刃劃開了,掌心的血順著劍尖緩緩滑下,一滴滴落在白色的槿花上。蘇一塵渾然不覺,隻是高高抬起了右手,在樂正長楓倏然詫異的目光中,緩緩放到了他的頭上,輕輕揉了揉。


    就好像小時候團子師侄練劍輸慘了蜷在葡萄架下時,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左手忽然一沉,蘇一塵將手鬆開,照影鋃鐺掉落在了地上,半點聲息也無。


    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被人緊緊地抱住了。小師侄的頭埋在他肩上,他想偏頭去看,無奈整個人都被箍得死死的,半點動彈不得。


    耳邊是一片無邊的沉寂。


    蘇一塵的肩膀還沒給哪位姑娘家靠過呢,就先給團子師侄用了,心中無限唏噓,默默站了一會兒,隻覺得背有點僵,腿也酸了,忍不住又腹誹起小師侄沒事長那麽高幹嘛,抱起來感覺哪裏怪怪的。


    他百無聊賴,默默在心裏數自己的心跳,數到四百九十九,樂正長楓終於鬆了手。


    “呼——”蘇一塵長長舒出了一口氣,把照影撿起來還給小師侄,朝著主道的方向一努嘴,“走吧。”


    樂正長楓怔怔地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朝出口走了過去。


    ◎


    離開岔道的結界後,樂正長楓神思一陣恍惚,蘇一塵反手送上了那記籌謀已久的手刀,然後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形。


    “溫老大,你為什麽打暈他?”李長安低呼道。


    “讓他休息一下。”蘇一塵說著,和李長安一起把小師侄架到了樹下。


    謝鳳麒和蕭白本來低著頭不知在商量什麽,看到蘇一塵出來了,走過來問道,“樂正兄出了什麽事麽?”


    “沒事,”蘇一塵笑了笑,“一會兒就醒了。”


    李長安眼尖,瞥到蘇一塵手上未幹的血痕,一下子又嚷了起來,“溫老大,你的手!”


    蘇一塵握了握左手,這才覺得掌心一陣刺痛。但是比起傷口來,他更介意李長安一口一個“溫老大”。


    “你叫我什麽?”


    “溫老大啊。”李長安笑容可掬地答了一聲,跟著跑到謝鳳麒麵前,要了一瓶朱棲壇的傷藥來,作勢要給蘇一塵上藥。


    蘇一塵忍著笑道,“李兄,你比我年長。”


    “天下之事,有能者居之嘛,”李長安打了一個響指道,“我剛才仔細一琢磨,紫槿花會引發‘恐懼’,那老大你為什麽沒事?身手那麽好,居然連害怕的東西都沒有,簡直天下無敵了好麽,不跟你混我跟誰混啊?”


    在一邊聽見師弟說話的謝鳳麒輕咳一聲,無語地別過了頭。


    蘇一塵哈哈一笑,也不介意,隨李長安去了。


    他們包紮好傷口,又研究了一會地圖,樂正長楓便醒了過來。


    “樂正兄,”蘇一塵眼角瞥到他的動靜,轉過身去,“你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樂正長楓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脖頸,神色有些迷惘:“沒事。我怎麽在這裏?”


    蘇一塵見李長安要開口,搶在他麵前道,“你自己出來的啊,一出來就暈倒了,不記得了麽?”


    樂正長楓搖了搖頭,“我在路上走了一小段,隻覺得花香刺鼻,後來的印象就模模糊糊的……”


    “別管那麽多了,既然醒了就趕緊走吧。”蘇一塵不知道樂正長楓在岔道中究竟為何事憂慮,但再想起來終歸徒增煩惱,於是出聲打斷。


    眾人紛紛起身,重新上路。


    樂正長楓懷裏還抱著百煉青鋼劍,十分莫名其妙地遞還給蘇一塵,雙掌交錯的時候,看到了他手上微微滲血的繃帶。


    “你的手?”


    蘇一塵眼珠一轉,指著李長安道:“他咬的。”


    “老大!”李長安張大了嘴,因為確實在蘇一塵手上看到過自己的一圈牙印,此時抵賴不得,一臉發懵。


    恍惚間,好像感到樂正長楓冷冷地瞥了自己一眼,李長安還想分辯什麽,隻見蘇一塵彎著杏眼對他一笑,隻好乖乖閉上了嘴。


    ◎


    五人本來以為,穀中央就是回聲老人所在,哪知走到近前,才發現那裏隻有一間空蕩蕩的茅屋,裏麵雖然擺著一些器皿用具,但都蒙了一層厚厚的灰,顯然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因為主道隻有一條,他們隻能沿著路伸展的方向繼續前進。


    走著走著,蕭白先打了個噴嚏。


    “阿嚏。好冷好冷,哎你們不覺得冷嗎?這天可真怪,不還沒入秋麽,天又越來越亮,怎麽反而比晚上更冷了呢。小謝你冷麽?長安你呢?喂喂,你們真的不覺得嗎?我……阿嚏,這是怎麽回事,有點兒不對勁啊。”


    難得沒有人反駁蕭白的話,因為所有人都發現到了溫度越來越低的事。唯有李長安一雙眼睛閃動著興奮的光芒,“老大,我就說吧,這穀裏是有雪地蛙的呀,怎麽可能沒有雪?”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說辭一般,天空中慢慢有些白色的雪片飄了下來,蕭白目瞪口呆,簡直想把烏鴉嘴的師弟吊起來打一頓。


    又走出一裏地,雪越來越大,漸漸成了鵝毛之勢。


    “好冷啊,老大,我說要買大氅的吧。”李長安縮了縮脖子,朝蘇一塵嘟囔道。


    蘇一塵眼角瞄到一個一閃而過的綠色物體,笑著指給李長安看,“你去瞧瞧,那是什麽?”


    李長安順著蘇一塵的指尖看去,隻見一個白色的身體下麵連著綠色的四肢,前肢短小,後肢粗壯,頭上還有一對鼓鼓的眼睛,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雪地蛙麽。


    “哇,老大,師兄,你們有口福了!”李長安一躍而起,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蘇一塵嚐過李長安的手藝,抱著手臂聊表期待,卻見這位道友眼睛亮閃閃地盯著自己,一臉迫不及待的表情。


    “你不抓嗎?”他奇道。


    “我怎麽抓得到?”李長安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是老大你去抓啊。”


    到底誰是老大啊!


    蘇老大一臉苦笑,覺得微微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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