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港山公園其實並不出名。


    若不是當初失明時李舒海為了轉移他的注意提過一嗓子,林浩在聽到廣播時還真不一定能第一時間想起這個地方。


    林浩走在鄒凱身後半步處,一邊聽他介紹營地的情況一邊打量著四周的環境,心裏細細咀嚼著剛剛獲得的信息。


    五港山位於x市遠郊,位置偏遠,人煙稀少,距x市市區有將近兩個小時的車程。雖然位置冷僻,但架不住現在的人們漸漸都有了養生意識。x市附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景點,周末駕車和家人一起來五港山踏青遊玩,呼吸新鮮空氣也就成了x市人民的首選。這也造成了五港山公園附近有不少農家樂和小旅館,基礎設施相當完備。


    不得不說,選擇五港山作為避難營地的人相當的有眼光。


    末世來臨後,五港山公園偏僻的地理位置和人流稀少的優勢非常明顯。隻要消滅掉公園內為數不多的喪屍,選擇幾處高地讓人輪流巡視並攔截被新鮮血肉吸引而來的零星喪屍,坐落在山頂公園內的營地就相當安全,幸存者們完全可以借助原有的基礎設施和周邊的農田過上不錯的生活。


    雖然比不上昔日和平安寧的樣子,但填飽肚子、保全性命完全不是問題。


    穿過並不茂密的叢林,不遠處隱隱綽綽露出了營地的一角。還沒來得及踏上那方平台,鄒凱就扯開嗓子迫不及待地喊了起來,“老陳,你看我帶來了什麽!”


    “鄒凱你小子咋呼啥呢?當心把喪屍引來了。”


    聽見了鄒凱的呼喚,一個大嗓門的中年男人笑罵著迎了過來,看到林浩幾人明顯一愣。


    “這幾人是……”


    陳昌平打量著眼前幾個明顯的學生麵孔,一個本已放棄的猜測再次萌發。透過有些顫抖的聲音,男人心中難以自抑的激動被林浩敏銳的捕捉。


    林浩主動上前一步,擋住男人看向幾個學生的目光,“你好,我們也是來自y市的幸存者,聽廣播說這裏有個避難所,特意過來看看情況。”


    林浩說話的同時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中年男人。男人約莫五十左右,長相粗獷,笑容豪爽,留著一圈絡腮胡子,微卷的頭發在腦後紮成一個小辮兒。明明是一副落拓藝術家的扮象,卻又帶著兩分匪氣。此時乍一聽說他們是y市來的,他的眼裏“騰”地燃起了一束名為希望的火焰。


    克製不住心中的期待,明知道希望渺茫,陳昌平仍忍不住上前一步,眼神直往後麵幾個學生身上瞟,“你們是從y市來的?你身後幾個人看起來像是學生啊。你們是y市大學的嗎?”


    林浩有些戒備地掃視著麵前連珠炮似的吐出一連串疑問的中年男人。無怪乎他多想,這個男人的態度實在是殷勤的有些過頭了,明顯有所圖謀。


    或許是林浩戒備的神色太過露骨,陳昌平也發現了自己行為的不妥之處,忙出聲補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家姑娘也在y大讀書,我想問問你們有沒有見過她。”


    女兒就被困在不遠的y市,這人不急著去尋找,卻隻是這麽隨意的詢問陌生人?


    張昌平發現麵前這個氣勢淩厲的眼中的猜疑沒有絲毫減少,反而多了幾分微妙,不由心中有些發苦。


    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外人眼中非常虛假。但他的確是愛著女兒的,奈何家裏的情況實在有些複雜,女兒對自己又存在著誤解,才在這裏踟躕不前,抱著微渺的希望詢問這群同樣來自y市的幸存者們。


    正當林浩還在思考著要不要回答這個男人的問題,要怎樣回答他的問題的時候,一向低著頭吊在隊伍最後,沉默寡言的周雅卻猶豫著慢慢走上前來,喚了他一聲。


    “爸。”


    林浩眼中原本的猜疑瞬間化為了然,但他並不能了解陳昌平此時複雜的心情,對他的印象再次下降。


    明明女兒就困在不遠的y市大學,這個男人卻沒有絲毫去尋找她的打算,反而穩穩當當的窩在營地指望瞎貓碰上死耗子,可見他平日對女兒是種什麽態度。


    林浩性子直,心裏這麽想著,臉上難免就帶了出來,下意識想開口刺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兩句,卻不想秦悅突然失態的大叫一聲。


    “周、周雅,這個人真的是你爸?”


    林浩皺了皺眉,雖然有些不滿這個父親的不負責任,但秦悅這話說的著實有些失禮,與她一向天真靦腆的形象簡直大相徑庭。


    陳昌平卻沒有這種想法,隻以為這話是同學在為女兒打抱不平,麵色不由有些尷尬,但心中更多的卻是無奈。


    “我確實是周雅的爸爸,”陳昌平的嘴動了動,最終還是忍不住解釋了一句,想給女兒的同學留個好點的印象,“她的媽……繼母懷孕五個多月了,我沒法丟下她一個人。”


    短短的幾句話裏透出的信息量可謂不少,要是腦洞大一點的人指不定就能腦補出十萬字豪門恩怨繼母迫害原配女兒的狗血大戲,但林浩隻覺得頭疼。


    他一直生活在一個比較純粹的環境裏,高中畢業就入伍,又是去了特種部隊,受傷退伍後很長一段時間都居住在醫院觀察,幾乎沒有正式接觸過社會。自從末日來臨,帶著這群學生開始逃亡,他卻不斷地被刷新三觀,但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不好接口,隻能保持著沉默。


    然而顯然現實並不允許他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原本秦悅被張莉莉安撫著稍微平靜了下來,在陳昌平承認他的身份後卻再次開始崩潰的哭泣。


    “不!我要離開這裏,對,快,快走!我不要死,大莉”


    “悅悅,別怕,別怕,那隻是個夢。”張莉莉試著安撫他的情緒。


    “不!會死……那不是夢!我看見這個人了,他是周雅的父親!抱著……跟夢裏一模一樣!我們走,走!我不想死……”


    因為極度的恐懼,秦悅的話有些語無倫次顛三倒四的,但是仔細一分析卻有可疑之處——普通的噩夢就算再過天馬行空,又怎麽可能看見一個完全沒見過的人,又恰巧馬上遇見呢?


    然而眾人卻並不在意秦悅說的話,隻當她是夢中受到驚嚇有些瘋魔了。就連因為職業原因觀察較為細致敏銳的林浩都沒有當一回事,畢竟生活在一個科技的時代,z國作為一個沒有信仰的國家,又有多少人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呢?還不認識秦悅的鄒凱和陳昌平甚至直接把秦悅劃在了“精神不正常”的範圍內。


    要知道,因為接受不了突如其來的末世而精神崩潰失常的人並不在少數。


    “冷靜一點,或許隻是個巧合呢?”林浩站得老遠,毫無誠意地隨口的安慰秦悅了一句。


    林浩早發現了,自從秦悅從噩夢中醒來後,每每投向自己的眼中滿滿都是懼怕和驚恐,對自己可謂避之不及。他也是個心氣兒高的,雖然對秦悅有些好感,但那更多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欣賞,絕不到能讓他放下臉麵上趕著用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程度。


    見秦悅漸漸安靜了下來,林浩滿以為她終於冷靜了下來。於是便開口轉移話題,讓陳昌平帶他們前往營地,而鄒凱則需要回去繼續巡邏。


    剛進了營地,還沒能感歎營地還算不錯的環境,秦悅卻不知被什麽觸動,又開始發瘋鬧著要離開五港山,直嚷喪屍要來了,會死很多人之類的話。


    營地的人原本見來了新的幸存者,還有幾分激動與好奇,被她這麽一嚷臉色瞬間難看了不少,眼神都帶上了敵視。


    也是,在末世奔波驚嚇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卻被人這般詆毀,開口閉口咒人要死,任誰都不會高興的。


    眼看秦悅輕而易舉的就要拉滿整個營地的仇恨,林浩幾人不得不再次站出來安撫她,他們可不想好不容易來到五港山營地卻被人給丟出去!


    “我們不清楚別處的狀況,貿然離開隻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我們先在這裏住一天,明天再決定是否離開這裏好不好?”


    “對啊,悅悅你冷靜下,隻是個噩夢而已啊。”


    看到沒有人願意相信自己,更不願隨自己一起離開,秦悅原本明亮的眼睛開始染上了灰蒙蒙的絕望色彩,也不再說話,一個人坐在了牆角發呆。


    林浩看了她一眼,心底掙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上前,而是轉身去找五港山營地的人們去打聽情報。


    和陳昌平互相認識之後,林浩更為直觀的感受到,這是個責任心很強的男人,他沒能親自去尋找女兒,原因怕是就出在那個所謂的“繼母”身上。對陳昌平的印象分總算回到了正值,卻又對“惡毒”繼母的印象降到了穀底。


    不得不說,現在的林浩對事物和人的認識都太過淺薄單一。世界上沒有單純的好人與壞人,人類也無法用簡單的善人與惡人來區分。殊不知,被他和他的隊友奪去性命的那些毒梟,也有可能曾經立誌為國捐軀,卻最終被拋棄在遠征途中的老兵,他們流落在異國他鄉,沒有身份,為了生存最終走上了這樣一條再也無法回頭的不歸路。被他們所護衛過的那些“好人”,也許貪墨了不少款項,隻因沒有觸碰到某些底線,他們做出的成績足以掩蓋那些醃臢。


    為了懷孕的妻子放棄女兒的陳昌平固然是出於無奈的取舍,但為了保護腹中孩子安全不讓丈夫離身的繼母也絕不是蛇蠍心腸的惡婦。


    很久以後,林浩才會知道。在末世,不了解人性,即使有通天的能力,也難保沒有失足之時。到那時,等待著他的,隻有萬劫不複。


    加上剛加入這個營地的林浩9人,整個營地共有126名幸存者。這個數字對於末世前z國的人口來說不過九牛一毛,但在這個晚上的晚餐時間,卻讓林浩這半個月以來第一次感覺到熱鬧和安寧。


    林浩的心情難得的有些放鬆,推辭不過幾個人熱情的勸說,跟著小酌了幾杯。


    雖然有了係統的改造,但林浩也不是鐵打的,這半個月的精神緊繃和體力消耗是實打實的。


    心情一放鬆,醉意很快就上了頭,隨之而來的便是鋪天蓋地的睡意。末世沒有了娛樂,大多數人都如林浩一般早早睡下了。


    隻剩下安排了守夜任務的幾人,大聲說笑著準備去跟人換班,驚起了遠處棲息在樹林裏的飛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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