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的天氣似乎格外多變,明明昨日還是焦灼不已的豔陽天氣,此時的天空卻是烏壓壓的一片,似乎隱藏著不詳的征兆。


    平日忙碌的國道空蕩到詭異,突然,挨著國道的密林中衝出一隊人影。


    “林哥,我們,我們這是要到哪裏去啊?我,我快走不動了。”孫家傲的臉色因為超負荷運動而變得慘白,喉嚨中像被火燎過,火辣辣的疼,腳步也愈來愈慢,眼看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雖然這點運動量對於常年結束軍事化訓練林浩來說不算什麽,但他的臉色也不算好看。


    因為昨晚的突發事件,他不得不帶著幸存下來的孫家傲等人再次尋找安全的落腳之地,原本的計劃可以說是被全盤打亂了。


    但現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你再堅持一下,這裏離五港山不遠,並不安全,我們不能在這裏停留。”林浩說完看了看跟上來的幾人,關切地詢問道,“你們都還堅持的住嗎?我們再往前走走,看看能不能再找輛能用車子。”


    幾個學生顯然都沒有怎麽鍛煉過。雖然林浩為了遷就他們明顯放慢了速度,但長途跋涉讓墜在後麵的幾人臉上依然出現了明顯的痛苦神色。


    看到眾人或是艱難點頭或是埋頭跑步,林浩隻能當做他們都默認了自己的提議。


    再次把腳步放慢了些許,他回頭掃了跟在身後的幾人一眼,眼神有些晦暗。


    來到五港山的時候他們還有9人,而現在跟著他一起離開的卻隻剩下了區區5人。


    範之章和熊天昊互相攙扶著,孫家傲每走上幾步就要停下來扶著腰喘上幾口氣,還不忘轉頭時不時給宿管阿姨搭把手,反而是秦悅看起來最輕鬆的樣子,隻是眼神毫無焦距,如同幽靈般神思不屬地飄蕩著,整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起來失魂落魄的。


    看她這幅樣子,林浩皺了皺眉,想起秦悅早前如同失心瘋般拚命阻止留在五港山,嘴裏念叨著什麽“喪屍”“襲擊””都會死”之類的話語,心中怪異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如果,如果秦悅的噩夢不僅僅隻是個夢……


    林浩悚然一驚,連忙搖頭將腦海中可怕的想法甩出去。


    秦悅的意思可是他們所有人都會死在五港山!現在至少他們還活下來了幾人,這說不定隻是個巧合!


    可自己都能遇見係統獲得所謂的“基因進化”,秦悅如果能“夢見未來”也不算奇怪吧?這種事顯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


    何況還有五港山的先例在前……


    林浩心中暗暗下了決定: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細細向秦悅詢問一下夢境的細節。秦悅說她在夢中看見他們“都會死”,也許並不一定指的是他們都會死在五港山,而是她自然而然的能看到所接觸到的人的未來。


    這樣一來,若是真的預知夢,他便能根據情況早做防範,也許多少能避免悲劇的發生。若是假的自然更好,小心一些也沒有什麽壞處。


    這樣一想,林浩又覺得喉頭有些發堵。若是他早點想清這些,重視秦悅的話,張莉莉他們也不會……


    林浩死死咬住牙,仰起頭努力克製自己的表情,可腦中還是忍不住一直回想昨夜慘烈的情形。


    後半夜,林浩被不尋常的聲音從夢中驚醒時已經來不及了。借著天空中寥寥的星光,林浩看見突如其來的喪屍潮距聚集地的距離已不足百米——他們被徹底包圍了。


    林浩並不清楚這些喪屍是從哪兒來的。也許是大規模遷徙時湊巧路過這裏,也許是有目的性的包圍襲擊。但多年的習慣依然促使他一躍而起,展開千機匣迅速戒備起來,同時焦急地準備喚醒其他幸存者。


    這時林浩才發現末日的不便之處。喪屍對聲音和光都非常敏感,他不敢大聲叫喊,更不敢打開手電筒,唯恐引來更多喪屍,隻能借著自己比常人好上不少的夜視能力,放低聲音摸索著把人挨個搖醒。


    但顯然不是人人都有林浩這般的謹慎。隨著人們醒來,迷蒙的大腦消化完現在的處境,很快第一聲尖叫便劃破天際,整個營地瞬間亂了起來。尖叫聲,咒罵聲,甚至是槍聲交織在一起,刺眼的手電光將營地照得雪亮,不遠處的喪屍群袒露在人們的目光下,也讓整個營地暴露在這些行屍走肉們的感官之下。


    “嘶——”林浩的夜視能力再好也不可能如同白日般毫無阻礙,先前還是借著腳步聲大致判斷出喪屍的數量,現在如此直觀的麵對依然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這不同與在y市與喪屍的正麵衝突。那時的他做足了準備,駕駛著重型卡車,以居高臨下的蔑視態度衝進喪屍群,將它們一舉衝撞的七零八落。此時的他卻從睡夢中驚醒,身邊滿是手無寸鐵嚇得肝膽俱裂的普通人,這種感官衝擊自是不能同日而語的。


    多年行軍生涯在此時起了巨大的作用,林浩馬上冷靜了下來,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同時他再也顧不得自己能力的暴露,使出剛剛升級出的能力,明亮的藍綠色光芒從千機匣中疾射而出,如流星般瑰麗而轉瞬即逝。但是隨著最前排喪屍轟然倒地,沒人會再小看這光華中暗藏的縷縷殺機。


    暴雨梨花針:出必見血,空回不祥。


    看到這束光的幸存者們先是為它所震懾,接下來,如同開啟了某個閥門般的,以林浩為中心,所有人都瘋狂的向這邊湧動起來。


    就算是經改造後的體能也經不起上百人的推搡,林浩視線瞬間被湧動的人群遮擋的嚴嚴實實,孫家傲幾人也被混亂的人群衝散開來。


    但營地的幸存者們都是普通人,林浩不能對這些人動手,隻能被動的被人群推搡著試圖找個空隙擠出去。


    在再一次被擠得一個趔趄之後,林浩終於從人群中脫身,朝著一邊的喪屍再次放出一記‘暴雨梨花針’,確定明亮的技能光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後,大聲吼道:“大家都別慌!喪屍是從東坡上來的,西邊沒什麽喪屍。有武器的人在前麵打頭,我殿後,我們從西邊突圍出去。”


    說完率先向西邊甩了一記‘奪魄箭’,藍盈盈的技能光照耀下,西邊果然隻有寥寥十數隻喪屍晃悠悠的圍過來。


    “都愣著幹嘛,走啊!”張昌平此時也終於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大吼一聲,帶頭向東邊衝了過去,手中的警用槍一支吞吐著橙紅色的火焰,在行屍走肉中破開一道豁口。


    他在營地的聲望顯然不低,若說先前林浩開口時幸存者們還多少有些猶豫,張昌平甫一動身,眾人迅速抄起手邊能用以防身的東西,推搡著跟上他的步子。


    但他和林浩顯然都忘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媽媽!”隨著一聲小女孩帶著哭腔的驚呼聲,人群正中突然凹下去了一片,撤退的人群一時更加混亂起來。


    “怎麽回事?”


    林浩原本在隊伍最後一邊射殺靠的過近的喪屍一邊隨著人潮後退,眼見人群突然亂了起來,嚴重拖延了撤退速度,不得不分神去關心身後的情況。


    “好像是有個小姑娘摔倒了,被人踩在了下麵,她媽媽站在隊伍中間往回找她,人群又在往前擠,就亂成了一團。”孫家傲不知何時擠到了林浩身邊,正好聽到林浩發問,便把自己過來是聽到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


    林浩狠狠皺了皺眉。他以前的任務中可沒有過疏散群眾的內容,事先並沒有想到會出現這種狀況,此時竟發現自己想不出任何的解決方法,煩躁的感覺不由鬱積在胸口。況且今日的情況也不同於往日,實在是太過危急,他的每一個舉動可都關乎著活生生的人命,這讓他心中的燥氣越來越盛。


    身後的喪屍們還在虎視眈眈。雖然它們四肢僵硬,行動並不迅速,理論上是追不上行動正常的人類的,但是推推擠擠的人群速度也快不到哪裏去,喪屍群依然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逼近人群。他不可能讓人群停下來冷靜的尋找跌倒走失的小女孩,也不會有人願意停下腳步,每一次的停頓猶豫都是在於死亡近距離接觸。


    林浩無法對一個小生命視而不見,但也沒有解決的辦法,隻能再次用‘奪魄箭’放倒最前方的一個喪屍,抽出空隙大喊:“大家突圍的時候身邊如果有跌倒的人都幫忙扶一把,現在是非常時期,每一個同胞的生命都非常珍貴!”


    但這不過也隻是聊以慰藉罷了,根本沒有任何作用。在死亡的威脅麵前,林浩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嘈雜而歇斯底裏的人群中,連一片浪花都沒有驚起。


    “該死的。”林浩低咒一聲,卻無能為力。他殺喪屍的速度已經漸漸跟不上喪屍逼近的速度了,最近的喪屍甚至已經抓上了墜在隊伍尾部的人,他卻根本抽不出手做其他事情,隻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


    “啊——”隨著第一聲慘叫響起,落在最後的一個女人摔倒在地,很快被趕上來的喪屍群拖了進去,迸濺的血肉多少拖延了那些被本能驅使的喪屍,卻也使得隊伍更加騷亂恐慌。


    林浩覺得自己的眼皮一跳一跳的,直覺告訴他,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孫家傲,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範之章和張莉莉他們呢?”


    林浩對自己的身手還是自信的,但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憑借著它林浩曾多次在極其危險的任務重化險為夷。他這裏沒有出事,那麽有危險的很可能就是被擠散的其他幾人!


    孫家傲卻顯然沒有這樣的直覺,被林浩突如其來轉移的問題問的一臉茫然,“啊?我不知道,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就被人群擠散了……啊!你看那是不是張莉莉!”


    林浩順著孫家傲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原本隻是不報多少希望的隨意一撇,瞳孔卻瞬間緊縮,“不!”


    可是林浩站得太遠,拉上千機弩機括的時候到底晚了一步,隻能眼睜睜看著一隻腐爛的爪子伸向最後的人群,而擠在最外圍的張莉莉不知被誰搡了一把,瞬間被那隻尖銳的爪子洞穿了腹腔。


    那隻喪屍被接踵而至的暴雨梨花針幾乎打成了篩子,可不待林浩的怒氣徹底爆發,便被一聲更為歇斯底裏的驚呼打斷,“莉莉!不——”


    林浩臉色一變,瞬間攔住了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想要衝上前去的秦悅。


    “你冷靜一點,現在衝上去找死嗎?”


    秦悅卻聽不進去任何勸阻,似乎張莉莉的死亡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的精神已然徹底崩潰,“反正我現在不死在這裏最後也會死在你手上,早死晚死不都一樣嗎!”


    少女原本清亮而天真的眼中充滿了恐懼、絕望乃至怨憎,唬得林浩心神一震。


    但是湧上來的喪屍潮卻沒有給林浩思考秦悅話中深意的時間,林浩隻能一把把秦悅塞進孫家傲的懷中,“別胡鬧,有什麽等我們逃出去再說。孫家傲,你帶著秦悅先走,別讓她亂跑,很危險。”


    孫家傲有些猶豫,憑心而論,他其實更想留在林浩身邊,但是他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自己留在這裏隻能拖後腿,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拽著失魂落魄的秦悅拚命往前擠去。


    當幸存者們終於繞到山腳的停車場處,陸續登上汽車四散奔逃時,林浩卻遇見了末世以來最大的危急——他們車裏的油被人抽光了,而所有人都拒絕讓他們一行人上車。


    所有人都覺得,是因為他們的到來給營地帶來了災難,要不然為何大半個月都平安無事,偏偏他們一來喪屍潮便接踵而至?


    秦悅的死亡預言,他的特殊能力,無一不是證明他們不同尋常的有力證據。


    人們恐懼著被預知的死亡,可能被支配的命運,同樣更懼怕著未知的力量。


    於是,他們被驅逐了。


    似乎有什麽在林浩心底滋生,梗在那裏,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自末世到來,發現自己身懷係統,林浩第一次這麽狼狽,這麽後悔,這麽恐懼,這樣對未來充滿了懷疑。


    末世來臨時,他一度隱隱因為自己的特種兵身份而抱著某種不可說的優越感,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是被選中的,這個世界的主角。


    所以他那麽魯莽的帶著這群學生離開了相對安穩的學校,他覺得自己能保護好他們,乃至能帶著他們找到末世裏的一片淨土,就像每一部英雄電影那樣。


    可他給那群孩子們帶來了什麽?


    血腥,恐懼,背叛,分離乃至死亡。


    他擁有了超越絕大多數人的力量,卻被當做帶來災厄的一員而驅逐,更別說沒有想象中對於英雄的歡呼,崇敬。


    他曾是兵王,他現在擁有著特殊能力,但他仍然沒有能力阻止任何人的死亡。說到底,能力再強,他的心依然軟弱。


    他隻是是個自私的,愚蠢的普通人罷了。


    林浩突然又想起了李舒海。


    那個人,是他最好的戰友,也是他最大的死對頭。林浩進隊的第一天見到他就知道,李舒海很強,不隻是*,而且那不可動搖的內心。


    年輕氣盛的他看不得他那副冷冰冰的,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嚴肅麵孔,所以才借故挑釁他,與他打了一架。日後的那麽多年,即使發展出了超友誼關係,林浩也一直在為超越他而努力。


    現在想來,林浩覺得自己確實是不如他的,那個人無論何時總是理智的,沉著冷靜的。不像自己無法冷靜的麵對突如其來力量,不像自己在危難中竟思索不出任何解決的辦法,不像自己怎麽也消除不了心中積累的鬱氣,不像他拯救不了薑圖和張莉莉他們的生命,不像……不像自己沒能重視秦悅的話語,最後什麽都沒能改變。


    張莉莉和另一名門房大叔永遠留在了五港山上。周雅的父親張昌平在突圍時受了重傷,為了不變成喪屍,保護女兒和懷孕的繼妻,張昌平選擇了自裁。而周雅受父所托,答應留下來照顧繼母。


    一切都與秦悅的“胡言亂語”不謀而合。


    是的,林浩再怎麽糊塗,自欺欺人,也無法說服自己兩者之間毫無關係了。


    也許,他們真的是上帝派來宣判人類死期的魔鬼也說不定。


    穿行在清冷的國道上,林浩有些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卻發現自己一個笑的表情都做不出來。


    眼見雨就要落下來了。


    林浩眯了眯眼,陰霾的天氣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人的視野,但仍然足夠他看清,不遠處停在路邊的,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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