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丸沿著土壘,架起五個物見櫓,總數約一百八十人的士兵,分成六十人一班,三班輪替警戒。
各處都有火光,比本丸跟二之丸的麵積更寬廣,四處搭建宿舍、馬廄、倉庫,就算在大半夜,也能清楚看見黑暗地方。
平賀源正的遺體,放在三之丸最西側土壘的塀際。殺人現場也是在這裏吧。身穿具足的源正,脖子被銳利刀刃劃過,就這樣倒地,鮮血噴濺周圍。大小雙刀還插在腰際。沒有跟犯人打鬥的痕跡。遺體旁邊,放著二十公分左右的染血菜刀。
主要重臣們,表情呆滯看著遺體。在重臣們身後一步,完全武裝的平八也在場。
因為犯人還潛伏在城內的可能性很高,有貴公主立刻跟藻回去本丸,我也沒有換衣服的時間直接一身豪華打扮趕往現場。麗負責照顧我,聽到勝政的話,就一起過來。
重臣們雖然想對我的衣服說些什麽,但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由表情悲痛的福島三太夫開始說明狀況。
「這個地方的地形,是土壘跟塀的交界處,從物見櫓看下來的視野不好,負責巡邏的士兵還在找人。根據遺體情況,離死亡時間還未經過半時(一小時)。今晚是平賀大人負責指揮,在下跟鈴木大人回去宿舍休息。」
「不過。」
景道碎碎念著。
「竟然連仆人都不帶上,獨自巡視。」
「平賀大人是鹿島新當流的高手。對自己身手相當有自信,希望在敵人進攻之前,讓家臣盡可能休息吧。」
三太夫低頭。
「然後,犯人呢?」
勝政加強語氣。
「北條忍者潛入城內,殺害平賀大人,現在躲到某個地方吧。」
「休息的士兵們,現在幾乎都起床,在三之丸、二之丸、本丸徹底搜索。」
三太夫回答。
「可是。」
景道拿起凶器菜刀,所有人看著。
「這是料理所用的菜刀。該不會是女忍者扮作領民跟侍女,潛入城裏吧?」
這很有可能。
是從外部侵入?還是原本就埋伏在裏麵?而且還不知是男是女。犯人若是忍者,肯定很擅長扮裝。沒那麽簡單露出狐狸尾巴的。
所有人表情陰沉,看著彼此。
「那麽。」
關於往後對策,勝政諮詢重臣們。
「福島大人、鈴木大人、唐澤大人,除了守備三之丸的人之外,所有士兵搜索城內有沒有可疑人物。我跟景道大人的部下、三之丸的領民、本丸的侍女,都加入今晚的行動。如何呢?」
「就這麽做吧。」
景道像是環視所有重臣,做出回答,全員點頭。
「該怎麽跟殿下報告?」
主要擔當外交的一名重臣,唐澤甚助說道。
「隻能老實交代了。」
勝政歎氣。
「敵人來襲───!」
幾乎同一時間,最靠近三之丸的物見櫓士兵大聲叫喊。
竟然在這個時候!所有人臉色大變,趕往城門。
月色之下,雜樹林中接連出現士兵,從山路跟兩邊山坡爬上來。
最前頭的士兵,所有人拿著高約兩公尺的圓筒狀竹竿。那一定是竹束。戰國時代鐵炮登場,木盾無法防禦,就把十幾根竹竿綁在一起作為楯。這個時代的鐵炮,還無法射竹束。
竹束後麵,鐵炮分別擊向城門左右的物見櫓跟板塀。
指揮鐵炮隊的鈴木信安,對打算回擊敵人的鐵炮足輕怒吼。
「還不要擊發!盡量把敵人引過來後再射擊!聽到了嗎!」
福島三太夫跟唐澤甚助,回去士兵宿舍大聲喊著『敵襲!快點清醒!』。接連集合的士兵們,跟著三太夫前往敵人攻擊的城門。
勝政命令平八,前往二之丸交代進行戰鬥準備後,轉頭看向身邊剩下的景道。
「失去平賀大人,看穿城內動搖的時候,進行攻擊。這不是偶然。潛入城內的忍者,可能不隻擾亂,還有什麽手段跟外頭聯絡吧。這樣下去,城內狀況會被摸透的。」
「總之,我先跟殿下報告詳情。」
「拜托了。本丸也要盡快進行備戰。」
「嗯,交給我。」
敵人一部分已經來到土壘附近。距離約十五公尺。信安終於對鐵炮隊下令。
「射擊!」
震耳欲聾的聲音。不過,就算這麽近距離射擊,也打不穿竹束。隻是,敵兵也相當害怕,無法立刻前進。
另一方麵,三太夫跟甚助,各自率領十幾人的弓兵隊,在城門前麵分開左右兩邊、射箭。狙擊那些從竹束後麵探出身子射擊的敵兵。
敵人前麵排列相當數量的鐵炮隊。物見櫓的上麵、板塀內側、出現好幾個中彈倒下、痛苦呻吟的人。
勝政命令麗。
「將傷患送往小屋,去本丸帶來醫師。領民當中,男人搬運傷患,女人幫忙清洗傷口、止血。」
「是!」
麗很快轉身。
「三好大人,我要做什麽?」
我坐立不安,勝政有些安撫開口。
「嘛,冷靜下來。高杉大人跟我一起,觀察敵人行動。本來負責三之丸指揮的平賀大人,已經不在世上,將兵行動也缺乏統一性。但敵人進攻防禦最堅固的城門,這點倒是難以理解。」
「敵人有其他意圖?」
「無法說明……所以希望高杉大人一起思考。」
「是……」
三太夫跑了過來。
「三好大人,敵人拿出圓木了。」
「什麽?」
遠遠看過去,樹林當中出現直徑一公尺、長約八公尺的巨大圓木,由幾十名足輕抱著。
「敵人在竹束後麵發射鐵炮,打算趁著我方空隙,用圓木突破城門。將將兵集中在三之丸城門附近比較好吧?」
「不過,平賀大人的布署,城門附近士兵原本就比較多了,五個物見櫓也需要最低限度的士兵吧?」
「已經沒有說這種話的時間。看看敵人的竹束數量。這邊擊發鐵炮,讓敵人停在土壘前麵就很勉強了。這樣下去,圓木會撞破城門的。」
問題是竹束嗎……?竹束的弱點是什麽……?我至今看過的戰國書籍,有沒有什麽重點紀錄……?對了!很容易燃燒!
「三好大人。」
我把想法說出來。
「竹子很容易燃燒。能否使用火箭一類的東西?」
「喔喔,對啊!」
勝政豁然大笑,命令三太夫。
「讓三之丸的將兵集中到城門,隻能這麽做了。然後,讓能使用弓箭的人,全部去準備火箭。以竹束為目標,一齊射擊。」
「遵命!」
說完這句話,三太夫跑走了。
火箭,是在箭簇包上油紙,點火射擊。順利的話,竹束就會燃燒、無法使用。
「高杉大人。」
勝政低頭。
「謝謝您的建言。」
「不用道謝。我隻是想到竹束的弱點。」
「不,我也無法立刻想到。不像個年輕人的知識。這就是真田殿下選您作為目付的理由吧。」
全部都是在戰國書本上看到的。不過跟勝政講的一樣,敵人似乎有什麽企圖。這種不祥預感是怎麽回事……?我思考時,後麵有氣息靠近。
「我也……使用、火箭。」
回頭過去,那是拿著弓的依裏。
「依裏……」
我驚訝、認真說著。
「在這裏做什麽?戰鬥開始了,快點逃去安全地
方!」
依裏搖頭。
「守護……高杉大人。」
「就算這麽說。」
依裏把弓拿到我的眼前。
「用我的弓術……守護。」
城裏士兵使用長度約兩公尺的大弓,依裏的弓則是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屬於半弓的一種。女性也方便使用,握柄在下方,這種長度能夠坐著射擊。沒有任何裝飾,是一把用木材跟竹子黏貼成的弓,但很受到珍惜,整把弓閃閃發亮。
「高杉大人。」
勝政搭話。
「目前是盡可能希望有人參戰的時候。而且,依裏的弓術相當可靠。讓她幫忙吧。」
「不隻依裏!我也不會輸給女兒!」
茂平背了一個大木箱。
「這個箱子是?」
聽到我的提問,茂平奸笑。
「進入城裏後,想說會不會有,就去廚房要了焙烙,做了這個。」
箱子裏麵,裝著比拳頭更大一號的樸素圓瓶。瓶口各自密封,露出十公分左右的口。就像漫畫上的古老炸彈。嗯?炸彈?……該不會?
「茂平,這是焙烙玉?」
「沒錯。真虧你知道啊。」
茂平驕傲挺胸。
「在焙烙裏裝滿火藥,用導火線引爆。」
「太感謝了!」
勝政眯起眼睛。
「茂平,為何你會做這種東西?」
「嘿。」
茂平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飄高回答。
「我年輕時候,是瀨戶內的水軍。很常使用焙烙玉。某一場戰鬥差點被殺……留下一命逃走後,就討厭戰爭了。離開水軍,流浪到這裏。」
焙烙玉,是當時作為料理用具的焙烙,用相似陶器裝滿火藥,點燃導火線扔擲的武器。用現在說法,就是手榴彈或燒夷彈。但戰國時代不怎麽普及,聽說主要是村上水軍在水上戰鬥使用。城內沒有多少知道焙烙玉的人。
「第一次……聽到。」
依裏盯著茂平。
「這樣啊。」
勝政接受,立刻命令茂平。
「立刻使用這些。分配給集合在城門的士兵。」
「嘿!」
終於要認真反擊了。有如追上茂平那樣,我們也急忙前往城門。
隔著約數十公尺的距離,城門周圍的己方士兵、土壘下方的敵兵,鐵炮戰越來越激烈。
聚集在城門的約一百名士兵,勝政對他們說道。
「聽好了!持弓之人搭上火箭,其他人點燃焙烙玉的線,聽我的指示,一齊瞄準敵人的竹束攻擊,讓竹束燃燒,看見敵人時,就用鐵炮射擊!在此之前,於板塀內側待命,絕對不能獨自行動!開始!」
「喔!」
士兵們呼應,前往城門左右的板塀。裏麵也有拿著弓的人。
站在城門內側的勝政,確認所有士兵各就各位,還有十幾名足輕拿起火把後,『點火!』向左右命令。
準備好火箭跟焙烙玉的士兵,一起走近火把、點火。
勝政緩了口氣,大聲命令。
「攻擊!」
一齊起身的士兵,接連射出火箭,從板塀內部各處的物見櫓扔出焙烙玉。
被火箭射中的竹束,猛烈燃燒。焙烙玉的爆炸衝擊,令敵兵拋棄竹束,正好成為鐵炮隊的活靶。
竹束大量放棄,敵人動搖。不過,敵人數量相當多。箭如雨下,己方士兵英勇應戰。守在土壘跟板塀的己方士兵,麵對失去竹束的敵人,可以說是壓倒性優勢。敵人前鋒部隊接連陣亡,終於開始後退。
勝利了!
三之丸每個人都這麽想。
敵人射擊減弱,從板塀縫隙觀察外部情況的勝政,『您怎麽看?』這麽說著站在瞭望台時,我心中一直掛念的某個想法,觸發了什麽。『我的看法』……對了!
「三好大人。」
麵對專心觀察敵人動靜的勝政,我有些顧慮說道。
「平賀大人喪命的地方在哪裏?」
「怎麽?」
勝政視線固定不動、回答。
「我很掛念……還不能確定,但我一直坐立難安。三好大人之前說的話,能否再說一次?」
「怎麽?……喔喔?敵人前鋒後退,手拿圓木的雜兵上前……怎麽了?」
根本不聽別人說話啊。我加強語氣。
「人在殺害現場的福島大人,說過『從物見櫓看下來的視野不好』。代表那裏是城池死角、是防禦的弱點吧?平賀大人發現到這點,預防萬一前去查看,遭到殺害……所以,敵人最重點的目標,不是城門,而是那裏吧?」
勝政眉頭動了一下,慢慢朝我看過來。
同時,城內最西邊的物見櫓,傳出聲音。
「敵人入侵!」
這個不安的推理,竟然說中了?
「南無三!」
勝政拿起隨從攜帶的長槍,迅速衝往西邊的物見櫓,我也跟在後麵。
跑了約五百公尺,看見三之丸的最西邊。因為大半士兵聚集在城門,守在這裏的士兵隻有十幾人。已經闖入數量相當的敵人,開始混戰,板塀外麵接連有敵兵湧入。最近的物見櫓,弓箭朝板塀外麵射擊。敵人用木梯越過土壘,大量人數進攻。
「這樣下去,三之丸危險了。」
勝政拍拍我的肩膀。
「讓領民跟傷患移到二之丸!」
「三好大人呢?」
「我隻能在這裏防守!快去!」
這麽說後,勝政長槍對準前方,朝敵人刺出。
我前往領民起居的小屋,依裏喘氣跟在後麵。
領民起居的屋子共有六間。我跟依裏全速衝向小屋,讓裏麵肩靠著肩發抖的男女老少,前往二之丸。
最後是一間最大的小屋。這裏不隻領民,還要治療後送的傷患。在這個時代的治療,不必用到太多地方。清洗傷口、用金屬取出體內子彈,之後用布將傷口止血。
麗擔任醫師的助手,主要協助重傷患的處置。
「各位!」
我大聲說道。
「現在立刻離開小屋,移往二之丸!傷患也一樣!」
麗回頭過來,看見我後像是安心下來,嘴角放鬆……但看見我身邊依裏的瞬間,眯起眼睛,這次換成冰冷視線。喂喂,不是這種時候吧!
領民們嘈雜起身。『城池陷落了?』、『我還不能死!』……
「沒事的!這隻是以防萬一!」
我開口安慰,但沒有人在聽。
突然,背後傳出驚人怒吼。
「快點!能走就走!」
到底是誰?那是依裏。小屋所有人嚇了一跳,像是氣勢被壓過去,接連起身。平常沉默寡言的依裏,竟然喊出這種聲音。我有點佩服,打起精神,指示領民當中的男性,協助搬運無法自己行走的傷患。
麗也協助自己治療中的傷患,我立刻過去幫忙。
「謝謝……」
麗轉開視線,生硬說著。
跟麗一起將傷患搬到二之丸後,我回去三之丸。為了確認所有人是否完成避難了。
響起鐵炮的射擊聲、怒吼、以及建築物崩塌的巨大聲響。領民用的最大間小屋,燒了起來。應該是敵人放的火。在濃煙中查看,十公尺外還有一人,呆呆傻在原地。
又熱又有濃煙,但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我自然衝進小屋。梁柱被燒爛了,跟火花一起掉下來。
留在原地的,是雙腳不方便行動的老婆婆。
「讓我留在這裏。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
「說
什麽話!別這樣說了,加油!」
我強行把婆婆扛到背上,用木杖支撐,朝燒毀崩塌的梁柱跟牆壁之間,隱隱可見的出口過去。
從窗口爬出去時,整間小屋剛好伴隨響亮聲音崩塌下來。不能浪費時間。快點回去二之丸。背對燃起大火的小屋時,後麵響起很大聲音。
「站住!」
啊啊,有什麽不好的預感。回過頭去,鎧甲武士朝我舉起槍。
「這個身影,就是九尾山城城主、海野景信大人吧!」
「咦!我嗎?為什麽我是城主……?」
說到這裏,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雖然都是煙灰,卻還穿著閃亮亮的豪華衣服。
我說不出第二句話,武士浮現驕傲笑容。
「我就是北條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武術指南役?緋村義直!在此參上!」
這樣下去,老婆婆也會被卷入。我慢慢放下老婆婆,移動腳步遠離,雙手拿起木杖麵對武士。
對手拿的槍,比足輕的長槍柄更短,約兩公尺。槍尖突然刺過來,我勉強閃過,右側袖子被割破了。
讓人喘不過氣的槍尖,這次朝木杖掃下來。受到強烈衝擊,木杖簡單就被敲落。
已經沒有防身的東西。我隻能呆呆站著認命。
敵人說著『覺悟!』刺出槍時,一根像是掃過我的臉,從後麵飛出來的箭,刺中對手左肩。
「咕!」
敵人失去平衡,衝過我身邊的麗,刀子滑過對方沒有防備的喉嚨。
目睹敵人倒下,我才稍微恢複冷靜。射箭的人是依裏。兩人在我趕回三之丸時,都追上來。
「高杉大人,沒事吧?」
「有受傷……嗎?」
麵對擔心詢問的兩人,『沒事,幸好撿回一命』這樣道謝,再次背起像是跌坐在地上的老婆婆。
「已經沒有領民剩下了。快前往二之丸!」
我們再次衝往二之丸。過於專心,完全沒體會到戰爭中的恐懼感。
我們將領民、傷患通通搬到二之丸時,三之丸戰鬥陷入最壞局麵。
為了防備入侵曲輪最西側的敵人,城門附近的多數士兵移動過去。但原本在城門前麵暫時後退的敵人,再次上前,接著,等在後方的巨大圓木往前撞。
這種時候,該立刻判斷士兵該如何分配的總指揮官,不在世上,對己方來說是致命打擊。三之丸的士兵,隻能各自應戰。
抵達城門的巨大圓木,不斷撞擊堅固城門。己方士兵狙擊扛著圓木的敵兵,但遭受敵人鐵炮隊、弓箭隊的連番攻擊,無能為力。
巨大圓木不知撞擊多少次,終於撞破城門。敵兵湧入。三之丸陷入敵我不分的大混戰。
這麽一來,兵力居於劣勢的我們,就沒有勝算了。
「我去幫助父親!」
麗這麽說打算衝出二之丸,我從她背後抱住。
「放手!」
「現在不能過去!隻能放棄三之丸了!」
「可是!」
「三好大人是英勇的武士。一定能順利後撤的!」
這句話沒有任何根據,但不這麽說的話,就無法阻止麗了。
不過,三之丸士兵死命戰鬥。能夠看到勝政、三太夫的奮戰,敵人完全無法靠近,分散四周的己方士兵聚集過去,慢慢轉向通往二之丸的道路。
眼下很難抉擇。一個不好,這樣讓己方退入二之丸,敵人也會一起引進來的。隻能讓己方進入二之丸,把敵人擋在門外。
這就是平八登場的時候。率領十人左右的槍隊,在城內道路並列一排,槍尖朝向敵人,排列成槍衾出擊。平八的槍隊,跟己方退卻的士兵擦身而過,接連刺倒敵人。
害怕這個氣勢,敵人的後續部隊轉身逃走,看見這一幕,平八立刻讓士兵一百八十度轉向,平安回到二之丸。
然後,三之丸陷落了。而且,己方出現大量犧牲……
占領三之丸的敵人,暫時讓士兵休息,部隊輪替,重整陣地,沒有立刻進攻二之丸。
黎明前的本丸。景信屋子連忙召開評定,我也同席。這裏隻有原本人數的一半。平賀源政被殺了,自然不會出現,也沒看見唐澤甚助跟鈴木信安的人影。
三太夫手腳幾個地方受了重傷,光是坐著就很難受了。
「殿下。」
勝政慢慢開口。
「主公。」
勝政慢慢開口。
「唐澤大人跟鈴木大人,在三之丸壯烈戰死了。」
「什麽!真的嗎!」
城主景信嚇到了。
「鈴木大人在三之丸附近,唐澤大人在三之丸通往二之丸的入口道路,拚命奮戰,成為讓我軍平安後撤的誘餌,希望為主公爭取一些時間。」
不隻指揮鐵炮隊,本身也是鐵炮高手的信安,在陣亡之前,也沒放開自己的鐵炮。在城門防衛戰打倒十名以上的敵人,但巨大圓木撞破三之丸城門,敵人大量湧入後,情勢急轉直下。
因為,鐵炮是遠距離射殺敵人的武器,若是近身戰鬥,就是士兵跟士兵互相砍殺的白刃戰了。加上這時的火繩槍,射出一發子彈後,等到擊發下一顆子彈,熟練射手也要耗費接近二十秒的時間。這二十秒,在白刃戰就很致命了。
城門被撞破時,信安也是將衝過來的敵人,一發子彈過去打倒。但裝填下一顆子彈時,被接連湧上的敵人斬殺了。信安使用鐵炮到最後,除了這是貴重武器外,也因為這是發出轟然巨響的武器,在戰場上最顯眼,同時是最容易遭到敵人盯上的兵種,讓自己成為引誘敵人的棋子,勝政是這麽看的。
甚助為了讓勝政他們逃跑,擔任殿軍。擋在城內的入口處,『我就是海野家侍大將?唐澤甚助!有種的人就過來!』大聲自報名號,揮舞自豪長槍。因為是拚死一戰,敵人無法靠近。敵人獲得晚一步趕來三之丸的弓箭隊幫助,一同射擊打倒甚助。甚助身中十幾箭當場陣亡,幸存的部下回來向勝政報告。
勝政用難受聲音,報告兩人的奮戰經過後,氣氛相當沉重。
這很正常。六名重臣,一晚就被殺了一半。三之丸都被奪走了。
漫長沉默後,勝政繼續說道。
「首先鞏固二之丸,不能讓敵人繼續前進。三之丸陣亡五十名士兵,負傷三十名,還剩下約一百七十名的兵力。守在比三之丸更狹小的二之丸,這些人數就很夠了。而且鈴木大人在陣亡之前,知道種子島能打亂敵我狀況,先讓部下鐵炮隊撤退到二之丸了。我們還有三十挺種子島。福島大人在本丸療傷,並且守護主公。」
「多謝。」
三太夫很不甘心低頭。
「二之丸的戰備,由在下跟景道大人火速進行。」
「嗯。」
景道也用嚴肅表情點頭。
「還有一件事。」
勝政轉頭看我。
「不能放著不管的,就是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本丸跟二之丸,小屋、屋頂、屋簷、城內整個都翻過一遍了,卻沒找到任何可疑人物。這樣的話,隻能
猜測凶手是城內的家臣、領民了。」
「怎麽會?」
三太夫疑惑、難以接受。
「參與籠城的人,都是家臣、領民認識的人。裏麵有凶手、就是說北條的人……」
「可以這麽想吧。沒抓到那人的話,無法保證不會出現相同事件,城內狀況必須完全查看過。高杉大人,這個任務,可以麻煩您嗎?」
「我來找出犯人?」
「本來的話,應該由我們肅清家醜。可是,重臣半數陣亡,不隻我,所有武士現在都要準備防衛城
池,沒其他能拜托的人了。高杉大人說過,三之丸實際遭到敵人攻擊的弱點,跟平賀大人之死有所關聯。確實如您所言。您擁有此等智慧,一定能阻止犯人。我知道很勉強,但拜托您了!」
「我能辦到嗎……?」
「高杉。」
這次,景信附和。
「我也拜托了。」
城主都低頭了,不能不接受。為了拯救這座城池、活下來,隻能盡己所能。我這麽決定。
不過,景信始終沒有看向有貴公主拿給我穿的衣服。現在是城池會否失陷的分水嶺。這種反應是當然的吧。
我先離開評定席位,盡快搜索殺害平賀源正的犯人……不過,還沒有什麽想法。隻是從景信那裏獲得自由進出城內、詢問任何人的權限。首先該從哪裏開始?
走出廣間,走廊有麗等著。
「不隻真田家,也擔任海野家的目付了。」
「怎麽?你又在拉門後麵偷聽?」
「嗬嗬,沒錯。」
麗開心笑著。
我們走出城主屋子,一起坐在有一半埋進土裏的大石頭上麵。
「為了阻止犯人,想再次看看現場。」
「那種混亂中,隻能舍棄遺體不管,有些麻煩。」
「凶器是菜刀,有可能是領民跟侍女吧。」
「菜刀的話,女人拿著也不奇怪。而且是用來料理的菜刀。籠城當中,能自由進出廚房的,隻有女中跟女性領民了。」
「女性下的手……」
我雙手交叉思考,突然從後麵傳來很有印象、卻很低沉的聲音。
「果然、凶手是女人嗎……?」
回頭過去、那裏站著……有貴公主!讓人全身無力。
「公主!」
我們嚇到,隻能像金魚那樣,在公主麵前呆呆張著嘴巴。
「若真是如此,到底該跟誰商量呢?本公主無法判斷了。」
這麽說後,有貴公主悲傷低頭。
「公主、怎麽了嗎?請盡管說。」
麗催促,有貴公主終於決定開口。
「就是侍女藻。」
「您說藻嗎?」
藻是我在水井邊第一次碰到有貴公主,在麗的屋子、收下公主給我的閃亮亮豪華衣服,都跟在公主身邊的侍女。根據我至今在城內所見,她也是能歸類為可愛的纖瘦女性,年齡二十來歲吧。
「是七天前的事情。在本丸屋子裏,偶然聽見藻跟其他侍女閑聊的話題。當時,她希望有一把鋒利菜刀,詢問有誰可以借用。當時本公主沒有放在心上,但聽到殺害平賀大人的武器,就是菜刀時,就覺得藻那樣說,實在不合常理。」
「然後、有發現其他什麽嗎?」
我詢問,有貴公主點頭。
「從那天之後,藻隻要有時間,就很常離開本公主,不知道去了哪裏。藻是五年前跟隨本公主,無論去哪裏、做些什麽都在一起。而且,平賀大人被殺之時,本公主從本丸前往麗的屋子之前,藻又再次消失了。就算本公主問起,藻也隻說去幫忙雜務、料理。雖然這都是藻自己說的……」
「那麽,公主認為藻是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嗎?」
我這麽說,有貴公主用可怕表情想要反駁,但最後用沒有自信的表情低頭,再次點頭。
「藻怎麽可能?」
麗類似安慰的一句話,令有貴公主大喊。
「本公主也想相信她!可是……」
「那麽。」
我努力維持平靜。
「跟本人確定,應該是最好的。藻在哪裏呢?」
「其實,昨晚本公主帶著包含藻在內的侍女們,夜裏離開本丸巡視。戰爭開始、士兵平安後撤到二之丸後,先讓大家休息了。可是,本公主想起來有事,想要叫藻過來,回答卻是她有事,沒有回來。不安化為現實,本公主沒有其他方法……自然來到高杉大人身邊……」
「這段時間藻可能回來了,再次過去吧。」
我的這段話,似乎給了有貴公主一些勇氣,恢複開朗。
景信的屋子,有公主的房間、和侍女們的房間。我們想詢問藻,但藻卻不在那裏。隻好離開屋子找人了。
不隻是三之丸一晚就被攻占,重臣一次就陣亡三人的消息,似乎傳開了,城內士氣低落。傷患送進本丸,他們躺在各處休息。男性領民們,搭建用來收容女性跟傷患的小屋。士兵們大多在二之丸備戰,一部份則在板塀警戒。不過,大家臉上都沒有鬥誌,沉默、表情陰暗。
來到本丸家臣們的長屋、水井、收藏彈藥的倉庫、櫓……繞了整個本丸。都沒看到藻。
「藻是在七天前說要菜刀,在這之前,她有什麽異常舉動嗎?」
有貴公主想了一下。
「更之前有沒有怪異舉止,本公主仔細想了……但應該沒有。藻行為怪異的時候,就隻有七天前。」
「七天前說要菜刀……」
麗碎碎念。
「麗,那一天有想到什麽嗎?」
「是的……」
麗猶豫後開口。
「說到七天前,就是傳來北條大軍出動、進攻這座城的消息當天……流言傳遍整座城,那一天也傳到我的耳裏。之後城池立刻進行備戰,讓附近的領民逃進三之丸。」
「確實……符合那一天。所以,這次的騷動,果然是北條的間諜嗎……?」
有貴公主相當失望。雖然不能說找到證據,但這樣推理下來,藻越來越符合犯人了。
所以,得知北條將要進攻九尾山城的藻,為了擾亂城內,殺害平賀大人,努力搜集凶器『鋒利菜刀』,如同有貴公主預料的,藻是犯人,察覺自己被盯上後,趕快逃走了……
這段時間,我們沒有交談,回到景信的屋子,這次從廚房的門進去。為了料理大量士兵的食物,女中跟女性領民們不斷出入,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現在卻是空蕩蕩的。
「沒人在做飯啊。」
「女中負責照顧傷患,女性領民則是去確認從三之丸逃難之此的家人安全,確保今天的休息地方,去了二之丸。料理等大家鎮定下來吧。」
麗回答我之後,注意到廚房門外有人。
「那麽,喜久女士,請您務必保密了。」
「我知道了。」
聽到這段對話後,兩名女人進來。其中一人是藻。兩人看見有貴公主,嚇得喊出『公主!』,連忙跪倒在地。藻拿著一個布包,嚇到掉在地上了。裏麵出現一把菜刀。
不隻我,麗、有貴公主都表情緊繃。殺害平賀大人的犯人,果然是藻嗎?
有貴公主,用訝異表情看著藻身邊的女人。
「你是喜久?」
「是、是的!」
名為喜久的女人,臉貼地回答。
「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麽……?說什麽秘密嗎……?」
「這……」
「這把菜刀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帶著這種東西走動?」
「……」
「不願意回答的話,會想辦法讓你招出來。」
「可是……這件事我不能說……」
「這樣的話。」
麗插嘴。
「藻,我們懷疑你是殺害平賀大人的犯人喔。」
「咦!」
藻跟喜久同時抬頭。
「那、那是怎麽回事?為何認為我殺了平賀大人?」
藻慌亂盯著麗。
「平賀大人被銳利刃物殺害,旁邊還掉了菜刀。剛好前幾天,藻想要銳利菜刀吧?之後,有瞞著有貴公主行動的狀況,事件之前你也不見人
影吧?」
我簡潔說明懷疑藻的理由。
「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能當成我殺害平賀大人的理由!不對!」
「那麽。」
有貴公主靠過去。
「做了什麽?瞞著什麽?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點……」
「藻。」
喜久安慰說著。
「繼續隱瞞就說不下去了。老實招認,洗刷冤屈吧。」
「可是、可是……」
藻臉紅紅,用雙手遮住。
咦?怎麽回事?
「既然藻不願說的話,我代替她坦白吧。」
我們看著喜久。
「藻為了親手製作料理給某位男性,有時間就接受我的指導。之所以要銳利菜刀,因為那是成品不可或缺的道具。平賀大人事件當時,也跟我一起在廚房,其他女中也有看到。」
「可是,城裏麵臨攻防的重要時刻,為何要這樣做?」
「這很重要!藻想親手獻出料理的對象……是三好勝政大人家中的……本宮平八大人。」
──!那個讓人看不順眼的平八?
麗、有貴公主,對這個出乎意料的狀況,都張大嘴巴了。
「藻從以前就偷偷喜歡平八大人。但女人怎樣都不能坦白的……這次北條以前所未有的大軍進攻,一決勝負的重大時刻,我們這種下人也做好覺悟。那麽,活著相見,可能也是最後了。為了不讓此生留下遺憾,藻希望親手製作料理。」
「不過。」
藻終於臉紅紅說下去。
「我很不擅長料理。我忍住羞恥、向廚房最擅長料理的喜久女士坦白,接受指導。蘿卜煮牛蒡、芋頭跟波菜的味增湯、蔥沾醋味增,喜久女士的菜單有很多蔬菜,所以需要銳利菜刀……公主,令您擔心,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臉貼在地上的藻,我跟麗歎了口氣互看彼此。有貴公主也按著胸口,帶著豁然開朗的表情,蹲在藻的麵前扶起她。
「藻,懷疑你很抱歉。」
「公主、不勝惶恐……」
藻畏縮彎起背部。
此時,感覺到強烈饑餓。現在廚房是空的,我也想做些料理。而且是這個時代的人,未曾吃過的美味料理。讓外麵大家更有精神的料理。而且,是方便快速的料理。
廚房儲藏區,放著很多米袋跟蔬菜,但還有莫名的大袋子。偷看裏麵,裝了粉。不像麵粉那麽白,更黑一點。
「這是什麽粉?」
詢問麗,立刻得到『蕎麥粉』的回答。
蕎麥粉……這個時代,無法種出大量稻米的土地,發生饑荒時,會栽種雜糧,以及成長快速、不必花太多功夫照顧的蕎麥。這似乎是多山的山梨縣跟長野縣,蕎麥料理這麽發達的理由,鄰接長野縣的這座城周圍,也一樣是多山環境。一定也種了很多蕎麥吧。蕎麥粉……腦中閃過一個主意。
「用在燭台的油是什麽?」
「不就是麻油嗎?」
「麻油!」
這樣就行了。得到有貴公主許可,我利用麻油跟蕎麥粉,在廚房料理。
料理之前,先搜集不足的食材。本丸有飼養幾隻雞。雞在日出會叫個不停,所以從奈良時代之後,就是神聖生物不能食用。肉不能吃,蛋也沒有食用的習慣……嘛,有蛋就好了。
在建築物下方的陰影處找個十個左右的蛋,拿回廚房。
有貴公主、麗、藻、喜久,滿臉興趣盯著我的舉動。
蕎麥粉加上鹽跟蛋,攪拌一起。然後慢慢加水,變成麵團那樣,就可以停下來。
有爐灶的鍋子可以使用,但太大了,得找個適當大小的鍋子才行,就跟麗借用足輕的鐵製陣笠。反過來,倒一些麻油。
「高杉大人,這能做出食物?」
麗擔心看著我。把陣笠當成鍋子,我並沒有弄錯。
「不必擔心。倒是大家,務必記得這個做法。」
充滿鬥誌製作,麗、藻、喜久隻是『好的……』回答得很沒有精神。有貴公主的身分不必自己做料理,所以輕鬆看著我們。
以木製湯勺代替鏟子,很快把麵團倒到加熱過的陣笠上頭,鋪平弄薄。廚房出現香味,大家眼神立刻閃閃發亮。
這不是很複雜的料理。表麵乾燥,就可以從邊緣撕下來。很快從四個邊緣往中間折,撒上蔥。完成!
趁著還沒燒焦放到盤子,試吃看看……嗯!美味!
注視我反應的所有人,戰戰兢兢模仿我的動作,把烤過的麵團送進嘴裏。
「什麽!」
藻張大雙眼。
「這是!」
喜久表情陶醉。
「未知的美味呢。」
有貴公主感歎說著。
「高杉大人。」
麗眼神認真詢問。
「這種料理,至今從未看過、品嚐過。隻有揉麵團而已,本來應該要揉成圓形,切成麵條,加上醬汁食用的。這到底是什麽料理呢?」
「蕎麥粉可麗餅。」
「可麗餅?」
「對,可麗餅。」
這是網路上的食譜,做過好幾次。本來應該加上火腿、培根、起士,但這裏當然沒有。第一次嚐試沒有加料的可麗餅,卻是餐廳等級的味道。可以的話,很想弄好麵團,但這得花上好幾小時。
「可麗餅,是南蠻料理嗎?」
「嘛,也算啦……」
感覺到視線,看向廚房門口,家臣、領民,聚集了二十人左右的人牆,興趣滿滿看著這邊。
「高杉大人,也讓城裏的人試作、品嚐看看吧。」
麗的建議,藻、喜久點頭。
「燭台用的麻油很貴重,但隻限於這次,本公主直接拜托奉行,提供某個程度的量吧。」
聽到有貴公主的話,我跟著說。
「那就再作一次。大家要記得順序,幫忙料理。」
「好的!」
麗她們很高興,很有精神回答。
女中、前往二之所的女人們,很快回來,也幫忙料理可麗餅。
一開始感到很惡心的領民和士兵們,吃下烤好的可麗餅後,露出笑容。
原本氣氛黯淡的本丸,終於恢複笑聲跟談話聲。一開始苦著臉分配麻油的奉行,相當驚訝,拿來讓二之丸士兵也能料理的麻油。
料理告一個段落,我跟麗、有貴公主走出屋子。
「高杉大人。」
有貴公主表情認真。
「這次很謝謝您。」
「咦?我沒做什麽需要道謝的事吧。」
「讓城內恢複這般活力了。戰爭當中,士氣跟熟練度、武器數量同等重要。大家若繼續態度低落,受到敵人攻擊的話,這座城撐不了多久的。」
「食物力量很偉大呢。」
麗深有感觸。
「小時候讓我謹慎進食,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還記得亡母這麽說過。生存不能缺少食物。而且就跟這次一樣,吃讓人們恢複笑容,給予力量,這等於有了武器。我又學到一個大道理了。」
「麗、沒這麽誇張……」
我話還沒說完,有貴公主就喊著『不愧是本公主的夫婿!』,過來勾住手。
看見這個舉動,麗的眉毛吊高,把有貴公主拉開。
「公主!請看清楚場合!這會造成高杉大人麻煩的!」
「為什麽、會讓高杉大人麻煩?」
啊啊……又來了……不過,沒時間玩了。還有重要任務。我對爭執中的兩人說道。
「比起這點,還沒找到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啊
!」
這一句話很有效。麗跟有貴公主都停下動作,過意不去低著臉。
「犯人不是藻,真的太好了……卻沒抓住真正凶手的任何線索。」
麗稍微思考、詢問。
「若是手拿菜刀的女人,就得懷疑女中、以及協助料理的所有女性了。」
「不必這麽執著菜刀了。」
「您這麽說是指?」
「平賀大人是正麵被砍到脖子的。他是鹿島新當流的達人吧?正麵殺害他,代表敵人是更有實力的高手。」
「所以,是劍術優秀的武家女性,殺害平賀大人?」
「至少,凶手是職業級的。」
「職業級……?」
「不不,呃,凶手是熟練的殺手。」
「所以?」
「刻意讓我們以為凶器是菜刀、棄置現場吧。」
「賊人刻意舍棄的?」
「嗯,擾亂我們,犯人是男是女?是家臣?領民?無法特定出來。」
「這樣的話,該怎麽掌握線索?」
「不能想像特定犯人、順藤摸瓜下去。」
「舉例來說?」
麗很有興趣的樣子,臉貼過來。
「這次犯人是北條家的人,應該沒錯。不過,就算擁有眾多家臣,間諜不隻要收集情報,還能簡單暗殺劍術高手,北條家沒有這麽多的人才。敵人也不可能讓少數的貴重戰力,潛入這裏很長時間吧。」
「所以?」
「海野家割舍北條家,臣服真田家,是在五年前吧?」
「對。」
有貴公主默默聆聽我跟麗的對話。
「北條家派遣凶手,不就是海野家的變節嗎?為了隨時消滅背叛者,犯人移居領內,就在這五年內。現在參與籠城的將兵家族、領民當中,這五年內從他國遷居過來的,進入城裏的人有多少?這應該能當成線索吧?」
麗笑著點頭。
「這樣的話,我們以此為目標,找出犯人就好了。」
「我們……麗,是要幫忙嗎?
麗有些害羞低頭。
「因為,我要負責照顧你啊。」
「謝謝!太可靠了。」
我下意識雙手握住麗的右手。
「做什麽呢!」
麗驚訝到滿臉羞紅。
「等等!」
有貴公主立刻插嘴,拉開我跟麗的手。
「幫忙的人不是隻有麗!本公主也要幫助高杉大人!」
「咦?公主也要幫忙?」
很意外,但太感謝了。我對城內狀況沒什麽掌握,幫手越多越好。可是,從麗跟有貴公主的表情來看,怎樣都稱不上圓滿。能避免修羅場嗎……?
我很擔心,有貴公主卻用充滿幹勁的表情說道。
「城內的侍女跟下人們,本公主命令最信賴的部下調查吧……還有,高杉大人,請別把本公主當成外人。您是本公主的夫婿,直稱有貴就好了……」
像是打斷這句話似的,麗眼神凶狠反駁。
「公主這麽高貴的人,不能隨家臣起舞。被殿下知道就不妙了。這裏交給我跟高杉大人,請公主等候結果!」
「隻有你跟高杉大人,本公主不允許。城內大部分的家臣、領民都協助籠城了。調查的人越多越好吧?」
找不到製止有貴公主跟麗的時機,手足無措時,這次出現很有印象的聲音。
「我來……調查……領民。」
依裏!剛剛就一直在聽我們說話吧。
對有貴公主而言也是家臣,但相較於說話有些顧慮的麗,依裏則是態度直接。
「依裏,光領民就有幾百人了。你這樣能調查所有人嗎?」
「父親……以及、父親的獵人同伴……讓大家幫忙。」
嗯,這下就安心了。
麗無奈看著。
「那麽,我調查家臣團跟家族。」
「我……還有沒有什麽必須調查的人……」
「高杉大人。」
有貴公主立刻抓住我的袖口。
「跟本公主一起來。」
麗的臉色改變,抓住我另一側的袖口。
「公主!之後交給我們就行!」
「這可不成。高杉大人是本公主的夫婿。是很重要的人,身為妻子的本公主,必須在身邊才行。」
「高杉大人,還不是公主的夫婿。」
「沒錯,但兄長已經認同了。比起這點,麗,能不能別再勾引本公主的高杉大人了?」
「勾引?」
「剛剛,你們不是感情很好,肩並肩坐在屋子外麵的石頭上?」
「那是不能被其他人聽見的對話,而且我也受父親交代,負責照顧高杉大人。」
兩人繼續爭執,我後退一步、兩步,此時依裏抓著我的袖口。
「來……我這邊。」
「咦?」
「領民的人數……最多……幫忙……」
麗跟有貴公主發揮順風耳的本事,這次換成攻擊依裏。
「你剛剛不是說,要跟你的父親一起調查?」
「本公主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麽在這裏?跟高杉大人是什麽關係?麗,你來說明。」
三人爭執,不會很快落幕。雖然想說要開始調查了,試圖製止,但她們根本沒在聽。自己無奈乖乖站著時,從城主屋子出來的三太夫,身邊跟著幾個士兵。
三太夫痛到跛腳,但看見我後,掛著笑容靠近。初次見麵帶有敵意,甚至還要砍了我,但成為同伴、這樣笑嘻嘻靠近,感覺也不差。圓滾滾像是惠比壽的臉孔,感覺是個愛嬌。
「高杉大人,怎樣?對凶手有些眉目了?」
「這個……」
我苦笑回答時,我吃了三太夫的重重一擊,失去意識。
各處都有火光,比本丸跟二之丸的麵積更寬廣,四處搭建宿舍、馬廄、倉庫,就算在大半夜,也能清楚看見黑暗地方。
平賀源正的遺體,放在三之丸最西側土壘的塀際。殺人現場也是在這裏吧。身穿具足的源正,脖子被銳利刀刃劃過,就這樣倒地,鮮血噴濺周圍。大小雙刀還插在腰際。沒有跟犯人打鬥的痕跡。遺體旁邊,放著二十公分左右的染血菜刀。
主要重臣們,表情呆滯看著遺體。在重臣們身後一步,完全武裝的平八也在場。
因為犯人還潛伏在城內的可能性很高,有貴公主立刻跟藻回去本丸,我也沒有換衣服的時間直接一身豪華打扮趕往現場。麗負責照顧我,聽到勝政的話,就一起過來。
重臣們雖然想對我的衣服說些什麽,但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由表情悲痛的福島三太夫開始說明狀況。
「這個地方的地形,是土壘跟塀的交界處,從物見櫓看下來的視野不好,負責巡邏的士兵還在找人。根據遺體情況,離死亡時間還未經過半時(一小時)。今晚是平賀大人負責指揮,在下跟鈴木大人回去宿舍休息。」
「不過。」
景道碎碎念著。
「竟然連仆人都不帶上,獨自巡視。」
「平賀大人是鹿島新當流的高手。對自己身手相當有自信,希望在敵人進攻之前,讓家臣盡可能休息吧。」
三太夫低頭。
「然後,犯人呢?」
勝政加強語氣。
「北條忍者潛入城內,殺害平賀大人,現在躲到某個地方吧。」
「休息的士兵們,現在幾乎都起床,在三之丸、二之丸、本丸徹底搜索。」
三太夫回答。
「可是。」
景道拿起凶器菜刀,所有人看著。
「這是料理所用的菜刀。該不會是女忍者扮作領民跟侍女,潛入城裏吧?」
這很有可能。
是從外部侵入?還是原本就埋伏在裏麵?而且還不知是男是女。犯人若是忍者,肯定很擅長扮裝。沒那麽簡單露出狐狸尾巴的。
所有人表情陰沉,看著彼此。
「那麽。」
關於往後對策,勝政諮詢重臣們。
「福島大人、鈴木大人、唐澤大人,除了守備三之丸的人之外,所有士兵搜索城內有沒有可疑人物。我跟景道大人的部下、三之丸的領民、本丸的侍女,都加入今晚的行動。如何呢?」
「就這麽做吧。」
景道像是環視所有重臣,做出回答,全員點頭。
「該怎麽跟殿下報告?」
主要擔當外交的一名重臣,唐澤甚助說道。
「隻能老實交代了。」
勝政歎氣。
「敵人來襲───!」
幾乎同一時間,最靠近三之丸的物見櫓士兵大聲叫喊。
竟然在這個時候!所有人臉色大變,趕往城門。
月色之下,雜樹林中接連出現士兵,從山路跟兩邊山坡爬上來。
最前頭的士兵,所有人拿著高約兩公尺的圓筒狀竹竿。那一定是竹束。戰國時代鐵炮登場,木盾無法防禦,就把十幾根竹竿綁在一起作為楯。這個時代的鐵炮,還無法射竹束。
竹束後麵,鐵炮分別擊向城門左右的物見櫓跟板塀。
指揮鐵炮隊的鈴木信安,對打算回擊敵人的鐵炮足輕怒吼。
「還不要擊發!盡量把敵人引過來後再射擊!聽到了嗎!」
福島三太夫跟唐澤甚助,回去士兵宿舍大聲喊著『敵襲!快點清醒!』。接連集合的士兵們,跟著三太夫前往敵人攻擊的城門。
勝政命令平八,前往二之丸交代進行戰鬥準備後,轉頭看向身邊剩下的景道。
「失去平賀大人,看穿城內動搖的時候,進行攻擊。這不是偶然。潛入城內的忍者,可能不隻擾亂,還有什麽手段跟外頭聯絡吧。這樣下去,城內狀況會被摸透的。」
「總之,我先跟殿下報告詳情。」
「拜托了。本丸也要盡快進行備戰。」
「嗯,交給我。」
敵人一部分已經來到土壘附近。距離約十五公尺。信安終於對鐵炮隊下令。
「射擊!」
震耳欲聾的聲音。不過,就算這麽近距離射擊,也打不穿竹束。隻是,敵兵也相當害怕,無法立刻前進。
另一方麵,三太夫跟甚助,各自率領十幾人的弓兵隊,在城門前麵分開左右兩邊、射箭。狙擊那些從竹束後麵探出身子射擊的敵兵。
敵人前麵排列相當數量的鐵炮隊。物見櫓的上麵、板塀內側、出現好幾個中彈倒下、痛苦呻吟的人。
勝政命令麗。
「將傷患送往小屋,去本丸帶來醫師。領民當中,男人搬運傷患,女人幫忙清洗傷口、止血。」
「是!」
麗很快轉身。
「三好大人,我要做什麽?」
我坐立不安,勝政有些安撫開口。
「嘛,冷靜下來。高杉大人跟我一起,觀察敵人行動。本來負責三之丸指揮的平賀大人,已經不在世上,將兵行動也缺乏統一性。但敵人進攻防禦最堅固的城門,這點倒是難以理解。」
「敵人有其他意圖?」
「無法說明……所以希望高杉大人一起思考。」
「是……」
三太夫跑了過來。
「三好大人,敵人拿出圓木了。」
「什麽?」
遠遠看過去,樹林當中出現直徑一公尺、長約八公尺的巨大圓木,由幾十名足輕抱著。
「敵人在竹束後麵發射鐵炮,打算趁著我方空隙,用圓木突破城門。將將兵集中在三之丸城門附近比較好吧?」
「不過,平賀大人的布署,城門附近士兵原本就比較多了,五個物見櫓也需要最低限度的士兵吧?」
「已經沒有說這種話的時間。看看敵人的竹束數量。這邊擊發鐵炮,讓敵人停在土壘前麵就很勉強了。這樣下去,圓木會撞破城門的。」
問題是竹束嗎……?竹束的弱點是什麽……?我至今看過的戰國書籍,有沒有什麽重點紀錄……?對了!很容易燃燒!
「三好大人。」
我把想法說出來。
「竹子很容易燃燒。能否使用火箭一類的東西?」
「喔喔,對啊!」
勝政豁然大笑,命令三太夫。
「讓三之丸的將兵集中到城門,隻能這麽做了。然後,讓能使用弓箭的人,全部去準備火箭。以竹束為目標,一齊射擊。」
「遵命!」
說完這句話,三太夫跑走了。
火箭,是在箭簇包上油紙,點火射擊。順利的話,竹束就會燃燒、無法使用。
「高杉大人。」
勝政低頭。
「謝謝您的建言。」
「不用道謝。我隻是想到竹束的弱點。」
「不,我也無法立刻想到。不像個年輕人的知識。這就是真田殿下選您作為目付的理由吧。」
全部都是在戰國書本上看到的。不過跟勝政講的一樣,敵人似乎有什麽企圖。這種不祥預感是怎麽回事……?我思考時,後麵有氣息靠近。
「我也……使用、火箭。」
回頭過去,那是拿著弓的依裏。
「依裏……」
我驚訝、認真說著。
「在這裏做什麽?戰鬥開始了,快點逃去安全地
方!」
依裏搖頭。
「守護……高杉大人。」
「就算這麽說。」
依裏把弓拿到我的眼前。
「用我的弓術……守護。」
城裏士兵使用長度約兩公尺的大弓,依裏的弓則是一百七十公分左右。屬於半弓的一種。女性也方便使用,握柄在下方,這種長度能夠坐著射擊。沒有任何裝飾,是一把用木材跟竹子黏貼成的弓,但很受到珍惜,整把弓閃閃發亮。
「高杉大人。」
勝政搭話。
「目前是盡可能希望有人參戰的時候。而且,依裏的弓術相當可靠。讓她幫忙吧。」
「不隻依裏!我也不會輸給女兒!」
茂平背了一個大木箱。
「這個箱子是?」
聽到我的提問,茂平奸笑。
「進入城裏後,想說會不會有,就去廚房要了焙烙,做了這個。」
箱子裏麵,裝著比拳頭更大一號的樸素圓瓶。瓶口各自密封,露出十公分左右的口。就像漫畫上的古老炸彈。嗯?炸彈?……該不會?
「茂平,這是焙烙玉?」
「沒錯。真虧你知道啊。」
茂平驕傲挺胸。
「在焙烙裏裝滿火藥,用導火線引爆。」
「太感謝了!」
勝政眯起眼睛。
「茂平,為何你會做這種東西?」
「嘿。」
茂平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飄高回答。
「我年輕時候,是瀨戶內的水軍。很常使用焙烙玉。某一場戰鬥差點被殺……留下一命逃走後,就討厭戰爭了。離開水軍,流浪到這裏。」
焙烙玉,是當時作為料理用具的焙烙,用相似陶器裝滿火藥,點燃導火線扔擲的武器。用現在說法,就是手榴彈或燒夷彈。但戰國時代不怎麽普及,聽說主要是村上水軍在水上戰鬥使用。城內沒有多少知道焙烙玉的人。
「第一次……聽到。」
依裏盯著茂平。
「這樣啊。」
勝政接受,立刻命令茂平。
「立刻使用這些。分配給集合在城門的士兵。」
「嘿!」
終於要認真反擊了。有如追上茂平那樣,我們也急忙前往城門。
隔著約數十公尺的距離,城門周圍的己方士兵、土壘下方的敵兵,鐵炮戰越來越激烈。
聚集在城門的約一百名士兵,勝政對他們說道。
「聽好了!持弓之人搭上火箭,其他人點燃焙烙玉的線,聽我的指示,一齊瞄準敵人的竹束攻擊,讓竹束燃燒,看見敵人時,就用鐵炮射擊!在此之前,於板塀內側待命,絕對不能獨自行動!開始!」
「喔!」
士兵們呼應,前往城門左右的板塀。裏麵也有拿著弓的人。
站在城門內側的勝政,確認所有士兵各就各位,還有十幾名足輕拿起火把後,『點火!』向左右命令。
準備好火箭跟焙烙玉的士兵,一起走近火把、點火。
勝政緩了口氣,大聲命令。
「攻擊!」
一齊起身的士兵,接連射出火箭,從板塀內部各處的物見櫓扔出焙烙玉。
被火箭射中的竹束,猛烈燃燒。焙烙玉的爆炸衝擊,令敵兵拋棄竹束,正好成為鐵炮隊的活靶。
竹束大量放棄,敵人動搖。不過,敵人數量相當多。箭如雨下,己方士兵英勇應戰。守在土壘跟板塀的己方士兵,麵對失去竹束的敵人,可以說是壓倒性優勢。敵人前鋒部隊接連陣亡,終於開始後退。
勝利了!
三之丸每個人都這麽想。
敵人射擊減弱,從板塀縫隙觀察外部情況的勝政,『您怎麽看?』這麽說著站在瞭望台時,我心中一直掛念的某個想法,觸發了什麽。『我的看法』……對了!
「三好大人。」
麵對專心觀察敵人動靜的勝政,我有些顧慮說道。
「平賀大人喪命的地方在哪裏?」
「怎麽?」
勝政視線固定不動、回答。
「我很掛念……還不能確定,但我一直坐立難安。三好大人之前說的話,能否再說一次?」
「怎麽?……喔喔?敵人前鋒後退,手拿圓木的雜兵上前……怎麽了?」
根本不聽別人說話啊。我加強語氣。
「人在殺害現場的福島大人,說過『從物見櫓看下來的視野不好』。代表那裏是城池死角、是防禦的弱點吧?平賀大人發現到這點,預防萬一前去查看,遭到殺害……所以,敵人最重點的目標,不是城門,而是那裏吧?」
勝政眉頭動了一下,慢慢朝我看過來。
同時,城內最西邊的物見櫓,傳出聲音。
「敵人入侵!」
這個不安的推理,竟然說中了?
「南無三!」
勝政拿起隨從攜帶的長槍,迅速衝往西邊的物見櫓,我也跟在後麵。
跑了約五百公尺,看見三之丸的最西邊。因為大半士兵聚集在城門,守在這裏的士兵隻有十幾人。已經闖入數量相當的敵人,開始混戰,板塀外麵接連有敵兵湧入。最近的物見櫓,弓箭朝板塀外麵射擊。敵人用木梯越過土壘,大量人數進攻。
「這樣下去,三之丸危險了。」
勝政拍拍我的肩膀。
「讓領民跟傷患移到二之丸!」
「三好大人呢?」
「我隻能在這裏防守!快去!」
這麽說後,勝政長槍對準前方,朝敵人刺出。
我前往領民起居的小屋,依裏喘氣跟在後麵。
領民起居的屋子共有六間。我跟依裏全速衝向小屋,讓裏麵肩靠著肩發抖的男女老少,前往二之丸。
最後是一間最大的小屋。這裏不隻領民,還要治療後送的傷患。在這個時代的治療,不必用到太多地方。清洗傷口、用金屬取出體內子彈,之後用布將傷口止血。
麗擔任醫師的助手,主要協助重傷患的處置。
「各位!」
我大聲說道。
「現在立刻離開小屋,移往二之丸!傷患也一樣!」
麗回頭過來,看見我後像是安心下來,嘴角放鬆……但看見我身邊依裏的瞬間,眯起眼睛,這次換成冰冷視線。喂喂,不是這種時候吧!
領民們嘈雜起身。『城池陷落了?』、『我還不能死!』……
「沒事的!這隻是以防萬一!」
我開口安慰,但沒有人在聽。
突然,背後傳出驚人怒吼。
「快點!能走就走!」
到底是誰?那是依裏。小屋所有人嚇了一跳,像是氣勢被壓過去,接連起身。平常沉默寡言的依裏,竟然喊出這種聲音。我有點佩服,打起精神,指示領民當中的男性,協助搬運無法自己行走的傷患。
麗也協助自己治療中的傷患,我立刻過去幫忙。
「謝謝……」
麗轉開視線,生硬說著。
跟麗一起將傷患搬到二之丸後,我回去三之丸。為了確認所有人是否完成避難了。
響起鐵炮的射擊聲、怒吼、以及建築物崩塌的巨大聲響。領民用的最大間小屋,燒了起來。應該是敵人放的火。在濃煙中查看,十公尺外還有一人,呆呆傻在原地。
又熱又有濃煙,但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我自然衝進小屋。梁柱被燒爛了,跟火花一起掉下來。
留在原地的,是雙腳不方便行動的老婆婆。
「讓我留在這裏。不能成為你們的累贅。」
「說
什麽話!別這樣說了,加油!」
我強行把婆婆扛到背上,用木杖支撐,朝燒毀崩塌的梁柱跟牆壁之間,隱隱可見的出口過去。
從窗口爬出去時,整間小屋剛好伴隨響亮聲音崩塌下來。不能浪費時間。快點回去二之丸。背對燃起大火的小屋時,後麵響起很大聲音。
「站住!」
啊啊,有什麽不好的預感。回過頭去,鎧甲武士朝我舉起槍。
「這個身影,就是九尾山城城主、海野景信大人吧!」
「咦!我嗎?為什麽我是城主……?」
說到這裏,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雖然都是煙灰,卻還穿著閃亮亮的豪華衣服。
我說不出第二句話,武士浮現驕傲笑容。
「我就是北條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武術指南役?緋村義直!在此參上!」
這樣下去,老婆婆也會被卷入。我慢慢放下老婆婆,移動腳步遠離,雙手拿起木杖麵對武士。
對手拿的槍,比足輕的長槍柄更短,約兩公尺。槍尖突然刺過來,我勉強閃過,右側袖子被割破了。
讓人喘不過氣的槍尖,這次朝木杖掃下來。受到強烈衝擊,木杖簡單就被敲落。
已經沒有防身的東西。我隻能呆呆站著認命。
敵人說著『覺悟!』刺出槍時,一根像是掃過我的臉,從後麵飛出來的箭,刺中對手左肩。
「咕!」
敵人失去平衡,衝過我身邊的麗,刀子滑過對方沒有防備的喉嚨。
目睹敵人倒下,我才稍微恢複冷靜。射箭的人是依裏。兩人在我趕回三之丸時,都追上來。
「高杉大人,沒事吧?」
「有受傷……嗎?」
麵對擔心詢問的兩人,『沒事,幸好撿回一命』這樣道謝,再次背起像是跌坐在地上的老婆婆。
「已經沒有領民剩下了。快前往二之丸!」
我們再次衝往二之丸。過於專心,完全沒體會到戰爭中的恐懼感。
我們將領民、傷患通通搬到二之丸時,三之丸戰鬥陷入最壞局麵。
為了防備入侵曲輪最西側的敵人,城門附近的多數士兵移動過去。但原本在城門前麵暫時後退的敵人,再次上前,接著,等在後方的巨大圓木往前撞。
這種時候,該立刻判斷士兵該如何分配的總指揮官,不在世上,對己方來說是致命打擊。三之丸的士兵,隻能各自應戰。
抵達城門的巨大圓木,不斷撞擊堅固城門。己方士兵狙擊扛著圓木的敵兵,但遭受敵人鐵炮隊、弓箭隊的連番攻擊,無能為力。
巨大圓木不知撞擊多少次,終於撞破城門。敵兵湧入。三之丸陷入敵我不分的大混戰。
這麽一來,兵力居於劣勢的我們,就沒有勝算了。
「我去幫助父親!」
麗這麽說打算衝出二之丸,我從她背後抱住。
「放手!」
「現在不能過去!隻能放棄三之丸了!」
「可是!」
「三好大人是英勇的武士。一定能順利後撤的!」
這句話沒有任何根據,但不這麽說的話,就無法阻止麗了。
不過,三之丸士兵死命戰鬥。能夠看到勝政、三太夫的奮戰,敵人完全無法靠近,分散四周的己方士兵聚集過去,慢慢轉向通往二之丸的道路。
眼下很難抉擇。一個不好,這樣讓己方退入二之丸,敵人也會一起引進來的。隻能讓己方進入二之丸,把敵人擋在門外。
這就是平八登場的時候。率領十人左右的槍隊,在城內道路並列一排,槍尖朝向敵人,排列成槍衾出擊。平八的槍隊,跟己方退卻的士兵擦身而過,接連刺倒敵人。
害怕這個氣勢,敵人的後續部隊轉身逃走,看見這一幕,平八立刻讓士兵一百八十度轉向,平安回到二之丸。
然後,三之丸陷落了。而且,己方出現大量犧牲……
占領三之丸的敵人,暫時讓士兵休息,部隊輪替,重整陣地,沒有立刻進攻二之丸。
黎明前的本丸。景信屋子連忙召開評定,我也同席。這裏隻有原本人數的一半。平賀源政被殺了,自然不會出現,也沒看見唐澤甚助跟鈴木信安的人影。
三太夫手腳幾個地方受了重傷,光是坐著就很難受了。
「殿下。」
勝政慢慢開口。
「主公。」
勝政慢慢開口。
「唐澤大人跟鈴木大人,在三之丸壯烈戰死了。」
「什麽!真的嗎!」
城主景信嚇到了。
「鈴木大人在三之丸附近,唐澤大人在三之丸通往二之丸的入口道路,拚命奮戰,成為讓我軍平安後撤的誘餌,希望為主公爭取一些時間。」
不隻指揮鐵炮隊,本身也是鐵炮高手的信安,在陣亡之前,也沒放開自己的鐵炮。在城門防衛戰打倒十名以上的敵人,但巨大圓木撞破三之丸城門,敵人大量湧入後,情勢急轉直下。
因為,鐵炮是遠距離射殺敵人的武器,若是近身戰鬥,就是士兵跟士兵互相砍殺的白刃戰了。加上這時的火繩槍,射出一發子彈後,等到擊發下一顆子彈,熟練射手也要耗費接近二十秒的時間。這二十秒,在白刃戰就很致命了。
城門被撞破時,信安也是將衝過來的敵人,一發子彈過去打倒。但裝填下一顆子彈時,被接連湧上的敵人斬殺了。信安使用鐵炮到最後,除了這是貴重武器外,也因為這是發出轟然巨響的武器,在戰場上最顯眼,同時是最容易遭到敵人盯上的兵種,讓自己成為引誘敵人的棋子,勝政是這麽看的。
甚助為了讓勝政他們逃跑,擔任殿軍。擋在城內的入口處,『我就是海野家侍大將?唐澤甚助!有種的人就過來!』大聲自報名號,揮舞自豪長槍。因為是拚死一戰,敵人無法靠近。敵人獲得晚一步趕來三之丸的弓箭隊幫助,一同射擊打倒甚助。甚助身中十幾箭當場陣亡,幸存的部下回來向勝政報告。
勝政用難受聲音,報告兩人的奮戰經過後,氣氛相當沉重。
這很正常。六名重臣,一晚就被殺了一半。三之丸都被奪走了。
漫長沉默後,勝政繼續說道。
「首先鞏固二之丸,不能讓敵人繼續前進。三之丸陣亡五十名士兵,負傷三十名,還剩下約一百七十名的兵力。守在比三之丸更狹小的二之丸,這些人數就很夠了。而且鈴木大人在陣亡之前,知道種子島能打亂敵我狀況,先讓部下鐵炮隊撤退到二之丸了。我們還有三十挺種子島。福島大人在本丸療傷,並且守護主公。」
「多謝。」
三太夫很不甘心低頭。
「二之丸的戰備,由在下跟景道大人火速進行。」
「嗯。」
景道也用嚴肅表情點頭。
「還有一件事。」
勝政轉頭看我。
「不能放著不管的,就是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本丸跟二之丸,小屋、屋頂、屋簷、城內整個都翻過一遍了,卻沒找到任何可疑人物。這樣的話,隻能
猜測凶手是城內的家臣、領民了。」
「怎麽會?」
三太夫疑惑、難以接受。
「參與籠城的人,都是家臣、領民認識的人。裏麵有凶手、就是說北條的人……」
「可以這麽想吧。沒抓到那人的話,無法保證不會出現相同事件,城內狀況必須完全查看過。高杉大人,這個任務,可以麻煩您嗎?」
「我來找出犯人?」
「本來的話,應該由我們肅清家醜。可是,重臣半數陣亡,不隻我,所有武士現在都要準備防衛城
池,沒其他能拜托的人了。高杉大人說過,三之丸實際遭到敵人攻擊的弱點,跟平賀大人之死有所關聯。確實如您所言。您擁有此等智慧,一定能阻止犯人。我知道很勉強,但拜托您了!」
「我能辦到嗎……?」
「高杉。」
這次,景信附和。
「我也拜托了。」
城主都低頭了,不能不接受。為了拯救這座城池、活下來,隻能盡己所能。我這麽決定。
不過,景信始終沒有看向有貴公主拿給我穿的衣服。現在是城池會否失陷的分水嶺。這種反應是當然的吧。
我先離開評定席位,盡快搜索殺害平賀源正的犯人……不過,還沒有什麽想法。隻是從景信那裏獲得自由進出城內、詢問任何人的權限。首先該從哪裏開始?
走出廣間,走廊有麗等著。
「不隻真田家,也擔任海野家的目付了。」
「怎麽?你又在拉門後麵偷聽?」
「嗬嗬,沒錯。」
麗開心笑著。
我們走出城主屋子,一起坐在有一半埋進土裏的大石頭上麵。
「為了阻止犯人,想再次看看現場。」
「那種混亂中,隻能舍棄遺體不管,有些麻煩。」
「凶器是菜刀,有可能是領民跟侍女吧。」
「菜刀的話,女人拿著也不奇怪。而且是用來料理的菜刀。籠城當中,能自由進出廚房的,隻有女中跟女性領民了。」
「女性下的手……」
我雙手交叉思考,突然從後麵傳來很有印象、卻很低沉的聲音。
「果然、凶手是女人嗎……?」
回頭過去、那裏站著……有貴公主!讓人全身無力。
「公主!」
我們嚇到,隻能像金魚那樣,在公主麵前呆呆張著嘴巴。
「若真是如此,到底該跟誰商量呢?本公主無法判斷了。」
這麽說後,有貴公主悲傷低頭。
「公主、怎麽了嗎?請盡管說。」
麗催促,有貴公主終於決定開口。
「就是侍女藻。」
「您說藻嗎?」
藻是我在水井邊第一次碰到有貴公主,在麗的屋子、收下公主給我的閃亮亮豪華衣服,都跟在公主身邊的侍女。根據我至今在城內所見,她也是能歸類為可愛的纖瘦女性,年齡二十來歲吧。
「是七天前的事情。在本丸屋子裏,偶然聽見藻跟其他侍女閑聊的話題。當時,她希望有一把鋒利菜刀,詢問有誰可以借用。當時本公主沒有放在心上,但聽到殺害平賀大人的武器,就是菜刀時,就覺得藻那樣說,實在不合常理。」
「然後、有發現其他什麽嗎?」
我詢問,有貴公主點頭。
「從那天之後,藻隻要有時間,就很常離開本公主,不知道去了哪裏。藻是五年前跟隨本公主,無論去哪裏、做些什麽都在一起。而且,平賀大人被殺之時,本公主從本丸前往麗的屋子之前,藻又再次消失了。就算本公主問起,藻也隻說去幫忙雜務、料理。雖然這都是藻自己說的……」
「那麽,公主認為藻是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嗎?」
我這麽說,有貴公主用可怕表情想要反駁,但最後用沒有自信的表情低頭,再次點頭。
「藻怎麽可能?」
麗類似安慰的一句話,令有貴公主大喊。
「本公主也想相信她!可是……」
「那麽。」
我努力維持平靜。
「跟本人確定,應該是最好的。藻在哪裏呢?」
「其實,昨晚本公主帶著包含藻在內的侍女們,夜裏離開本丸巡視。戰爭開始、士兵平安後撤到二之丸後,先讓大家休息了。可是,本公主想起來有事,想要叫藻過來,回答卻是她有事,沒有回來。不安化為現實,本公主沒有其他方法……自然來到高杉大人身邊……」
「這段時間藻可能回來了,再次過去吧。」
我的這段話,似乎給了有貴公主一些勇氣,恢複開朗。
景信的屋子,有公主的房間、和侍女們的房間。我們想詢問藻,但藻卻不在那裏。隻好離開屋子找人了。
不隻是三之丸一晚就被攻占,重臣一次就陣亡三人的消息,似乎傳開了,城內士氣低落。傷患送進本丸,他們躺在各處休息。男性領民們,搭建用來收容女性跟傷患的小屋。士兵們大多在二之丸備戰,一部份則在板塀警戒。不過,大家臉上都沒有鬥誌,沉默、表情陰暗。
來到本丸家臣們的長屋、水井、收藏彈藥的倉庫、櫓……繞了整個本丸。都沒看到藻。
「藻是在七天前說要菜刀,在這之前,她有什麽異常舉動嗎?」
有貴公主想了一下。
「更之前有沒有怪異舉止,本公主仔細想了……但應該沒有。藻行為怪異的時候,就隻有七天前。」
「七天前說要菜刀……」
麗碎碎念。
「麗,那一天有想到什麽嗎?」
「是的……」
麗猶豫後開口。
「說到七天前,就是傳來北條大軍出動、進攻這座城的消息當天……流言傳遍整座城,那一天也傳到我的耳裏。之後城池立刻進行備戰,讓附近的領民逃進三之丸。」
「確實……符合那一天。所以,這次的騷動,果然是北條的間諜嗎……?」
有貴公主相當失望。雖然不能說找到證據,但這樣推理下來,藻越來越符合犯人了。
所以,得知北條將要進攻九尾山城的藻,為了擾亂城內,殺害平賀大人,努力搜集凶器『鋒利菜刀』,如同有貴公主預料的,藻是犯人,察覺自己被盯上後,趕快逃走了……
這段時間,我們沒有交談,回到景信的屋子,這次從廚房的門進去。為了料理大量士兵的食物,女中跟女性領民們不斷出入,是個很熱鬧的地方,但現在卻是空蕩蕩的。
「沒人在做飯啊。」
「女中負責照顧傷患,女性領民則是去確認從三之丸逃難之此的家人安全,確保今天的休息地方,去了二之丸。料理等大家鎮定下來吧。」
麗回答我之後,注意到廚房門外有人。
「那麽,喜久女士,請您務必保密了。」
「我知道了。」
聽到這段對話後,兩名女人進來。其中一人是藻。兩人看見有貴公主,嚇得喊出『公主!』,連忙跪倒在地。藻拿著一個布包,嚇到掉在地上了。裏麵出現一把菜刀。
不隻我,麗、有貴公主都表情緊繃。殺害平賀大人的犯人,果然是藻嗎?
有貴公主,用訝異表情看著藻身邊的女人。
「你是喜久?」
「是、是的!」
名為喜久的女人,臉貼地回答。
「你們剛剛在聊些什麽……?說什麽秘密嗎……?」
「這……」
「這把菜刀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帶著這種東西走動?」
「……」
「不願意回答的話,會想辦法讓你招出來。」
「可是……這件事我不能說……」
「這樣的話。」
麗插嘴。
「藻,我們懷疑你是殺害平賀大人的犯人喔。」
「咦!」
藻跟喜久同時抬頭。
「那、那是怎麽回事?為何認為我殺了平賀大人?」
藻慌亂盯著麗。
「平賀大人被銳利刃物殺害,旁邊還掉了菜刀。剛好前幾天,藻想要銳利菜刀吧?之後,有瞞著有貴公主行動的狀況,事件之前你也不見人
影吧?」
我簡潔說明懷疑藻的理由。
「就算真是這樣,也不能當成我殺害平賀大人的理由!不對!」
「那麽。」
有貴公主靠過去。
「做了什麽?瞞著什麽?一五一十說出來。」
「這點……」
「藻。」
喜久安慰說著。
「繼續隱瞞就說不下去了。老實招認,洗刷冤屈吧。」
「可是、可是……」
藻臉紅紅,用雙手遮住。
咦?怎麽回事?
「既然藻不願說的話,我代替她坦白吧。」
我們看著喜久。
「藻為了親手製作料理給某位男性,有時間就接受我的指導。之所以要銳利菜刀,因為那是成品不可或缺的道具。平賀大人事件當時,也跟我一起在廚房,其他女中也有看到。」
「可是,城裏麵臨攻防的重要時刻,為何要這樣做?」
「這很重要!藻想親手獻出料理的對象……是三好勝政大人家中的……本宮平八大人。」
──!那個讓人看不順眼的平八?
麗、有貴公主,對這個出乎意料的狀況,都張大嘴巴了。
「藻從以前就偷偷喜歡平八大人。但女人怎樣都不能坦白的……這次北條以前所未有的大軍進攻,一決勝負的重大時刻,我們這種下人也做好覺悟。那麽,活著相見,可能也是最後了。為了不讓此生留下遺憾,藻希望親手製作料理。」
「不過。」
藻終於臉紅紅說下去。
「我很不擅長料理。我忍住羞恥、向廚房最擅長料理的喜久女士坦白,接受指導。蘿卜煮牛蒡、芋頭跟波菜的味增湯、蔥沾醋味增,喜久女士的菜單有很多蔬菜,所以需要銳利菜刀……公主,令您擔心,真的很對不起!」
看著臉貼在地上的藻,我跟麗歎了口氣互看彼此。有貴公主也按著胸口,帶著豁然開朗的表情,蹲在藻的麵前扶起她。
「藻,懷疑你很抱歉。」
「公主、不勝惶恐……」
藻畏縮彎起背部。
此時,感覺到強烈饑餓。現在廚房是空的,我也想做些料理。而且是這個時代的人,未曾吃過的美味料理。讓外麵大家更有精神的料理。而且,是方便快速的料理。
廚房儲藏區,放著很多米袋跟蔬菜,但還有莫名的大袋子。偷看裏麵,裝了粉。不像麵粉那麽白,更黑一點。
「這是什麽粉?」
詢問麗,立刻得到『蕎麥粉』的回答。
蕎麥粉……這個時代,無法種出大量稻米的土地,發生饑荒時,會栽種雜糧,以及成長快速、不必花太多功夫照顧的蕎麥。這似乎是多山的山梨縣跟長野縣,蕎麥料理這麽發達的理由,鄰接長野縣的這座城周圍,也一樣是多山環境。一定也種了很多蕎麥吧。蕎麥粉……腦中閃過一個主意。
「用在燭台的油是什麽?」
「不就是麻油嗎?」
「麻油!」
這樣就行了。得到有貴公主許可,我利用麻油跟蕎麥粉,在廚房料理。
料理之前,先搜集不足的食材。本丸有飼養幾隻雞。雞在日出會叫個不停,所以從奈良時代之後,就是神聖生物不能食用。肉不能吃,蛋也沒有食用的習慣……嘛,有蛋就好了。
在建築物下方的陰影處找個十個左右的蛋,拿回廚房。
有貴公主、麗、藻、喜久,滿臉興趣盯著我的舉動。
蕎麥粉加上鹽跟蛋,攪拌一起。然後慢慢加水,變成麵團那樣,就可以停下來。
有爐灶的鍋子可以使用,但太大了,得找個適當大小的鍋子才行,就跟麗借用足輕的鐵製陣笠。反過來,倒一些麻油。
「高杉大人,這能做出食物?」
麗擔心看著我。把陣笠當成鍋子,我並沒有弄錯。
「不必擔心。倒是大家,務必記得這個做法。」
充滿鬥誌製作,麗、藻、喜久隻是『好的……』回答得很沒有精神。有貴公主的身分不必自己做料理,所以輕鬆看著我們。
以木製湯勺代替鏟子,很快把麵團倒到加熱過的陣笠上頭,鋪平弄薄。廚房出現香味,大家眼神立刻閃閃發亮。
這不是很複雜的料理。表麵乾燥,就可以從邊緣撕下來。很快從四個邊緣往中間折,撒上蔥。完成!
趁著還沒燒焦放到盤子,試吃看看……嗯!美味!
注視我反應的所有人,戰戰兢兢模仿我的動作,把烤過的麵團送進嘴裏。
「什麽!」
藻張大雙眼。
「這是!」
喜久表情陶醉。
「未知的美味呢。」
有貴公主感歎說著。
「高杉大人。」
麗眼神認真詢問。
「這種料理,至今從未看過、品嚐過。隻有揉麵團而已,本來應該要揉成圓形,切成麵條,加上醬汁食用的。這到底是什麽料理呢?」
「蕎麥粉可麗餅。」
「可麗餅?」
「對,可麗餅。」
這是網路上的食譜,做過好幾次。本來應該加上火腿、培根、起士,但這裏當然沒有。第一次嚐試沒有加料的可麗餅,卻是餐廳等級的味道。可以的話,很想弄好麵團,但這得花上好幾小時。
「可麗餅,是南蠻料理嗎?」
「嘛,也算啦……」
感覺到視線,看向廚房門口,家臣、領民,聚集了二十人左右的人牆,興趣滿滿看著這邊。
「高杉大人,也讓城裏的人試作、品嚐看看吧。」
麗的建議,藻、喜久點頭。
「燭台用的麻油很貴重,但隻限於這次,本公主直接拜托奉行,提供某個程度的量吧。」
聽到有貴公主的話,我跟著說。
「那就再作一次。大家要記得順序,幫忙料理。」
「好的!」
麗她們很高興,很有精神回答。
女中、前往二之所的女人們,很快回來,也幫忙料理可麗餅。
一開始感到很惡心的領民和士兵們,吃下烤好的可麗餅後,露出笑容。
原本氣氛黯淡的本丸,終於恢複笑聲跟談話聲。一開始苦著臉分配麻油的奉行,相當驚訝,拿來讓二之丸士兵也能料理的麻油。
料理告一個段落,我跟麗、有貴公主走出屋子。
「高杉大人。」
有貴公主表情認真。
「這次很謝謝您。」
「咦?我沒做什麽需要道謝的事吧。」
「讓城內恢複這般活力了。戰爭當中,士氣跟熟練度、武器數量同等重要。大家若繼續態度低落,受到敵人攻擊的話,這座城撐不了多久的。」
「食物力量很偉大呢。」
麗深有感觸。
「小時候讓我謹慎進食,吃是人生最重要的事情,我還記得亡母這麽說過。生存不能缺少食物。而且就跟這次一樣,吃讓人們恢複笑容,給予力量,這等於有了武器。我又學到一個大道理了。」
「麗、沒這麽誇張……」
我話還沒說完,有貴公主就喊著『不愧是本公主的夫婿!』,過來勾住手。
看見這個舉動,麗的眉毛吊高,把有貴公主拉開。
「公主!請看清楚場合!這會造成高杉大人麻煩的!」
「為什麽、會讓高杉大人麻煩?」
啊啊……又來了……不過,沒時間玩了。還有重要任務。我對爭執中的兩人說道。
「比起這點,還沒找到殺害平賀大人的凶手啊
!」
這一句話很有效。麗跟有貴公主都停下動作,過意不去低著臉。
「犯人不是藻,真的太好了……卻沒抓住真正凶手的任何線索。」
麗稍微思考、詢問。
「若是手拿菜刀的女人,就得懷疑女中、以及協助料理的所有女性了。」
「不必這麽執著菜刀了。」
「您這麽說是指?」
「平賀大人是正麵被砍到脖子的。他是鹿島新當流的達人吧?正麵殺害他,代表敵人是更有實力的高手。」
「所以,是劍術優秀的武家女性,殺害平賀大人?」
「至少,凶手是職業級的。」
「職業級……?」
「不不,呃,凶手是熟練的殺手。」
「所以?」
「刻意讓我們以為凶器是菜刀、棄置現場吧。」
「賊人刻意舍棄的?」
「嗯,擾亂我們,犯人是男是女?是家臣?領民?無法特定出來。」
「這樣的話,該怎麽掌握線索?」
「不能想像特定犯人、順藤摸瓜下去。」
「舉例來說?」
麗很有興趣的樣子,臉貼過來。
「這次犯人是北條家的人,應該沒錯。不過,就算擁有眾多家臣,間諜不隻要收集情報,還能簡單暗殺劍術高手,北條家沒有這麽多的人才。敵人也不可能讓少數的貴重戰力,潛入這裏很長時間吧。」
「所以?」
「海野家割舍北條家,臣服真田家,是在五年前吧?」
「對。」
有貴公主默默聆聽我跟麗的對話。
「北條家派遣凶手,不就是海野家的變節嗎?為了隨時消滅背叛者,犯人移居領內,就在這五年內。現在參與籠城的將兵家族、領民當中,這五年內從他國遷居過來的,進入城裏的人有多少?這應該能當成線索吧?」
麗笑著點頭。
「這樣的話,我們以此為目標,找出犯人就好了。」
「我們……麗,是要幫忙嗎?
麗有些害羞低頭。
「因為,我要負責照顧你啊。」
「謝謝!太可靠了。」
我下意識雙手握住麗的右手。
「做什麽呢!」
麗驚訝到滿臉羞紅。
「等等!」
有貴公主立刻插嘴,拉開我跟麗的手。
「幫忙的人不是隻有麗!本公主也要幫助高杉大人!」
「咦?公主也要幫忙?」
很意外,但太感謝了。我對城內狀況沒什麽掌握,幫手越多越好。可是,從麗跟有貴公主的表情來看,怎樣都稱不上圓滿。能避免修羅場嗎……?
我很擔心,有貴公主卻用充滿幹勁的表情說道。
「城內的侍女跟下人們,本公主命令最信賴的部下調查吧……還有,高杉大人,請別把本公主當成外人。您是本公主的夫婿,直稱有貴就好了……」
像是打斷這句話似的,麗眼神凶狠反駁。
「公主這麽高貴的人,不能隨家臣起舞。被殿下知道就不妙了。這裏交給我跟高杉大人,請公主等候結果!」
「隻有你跟高杉大人,本公主不允許。城內大部分的家臣、領民都協助籠城了。調查的人越多越好吧?」
找不到製止有貴公主跟麗的時機,手足無措時,這次出現很有印象的聲音。
「我來……調查……領民。」
依裏!剛剛就一直在聽我們說話吧。
對有貴公主而言也是家臣,但相較於說話有些顧慮的麗,依裏則是態度直接。
「依裏,光領民就有幾百人了。你這樣能調查所有人嗎?」
「父親……以及、父親的獵人同伴……讓大家幫忙。」
嗯,這下就安心了。
麗無奈看著。
「那麽,我調查家臣團跟家族。」
「我……還有沒有什麽必須調查的人……」
「高杉大人。」
有貴公主立刻抓住我的袖口。
「跟本公主一起來。」
麗的臉色改變,抓住我另一側的袖口。
「公主!之後交給我們就行!」
「這可不成。高杉大人是本公主的夫婿。是很重要的人,身為妻子的本公主,必須在身邊才行。」
「高杉大人,還不是公主的夫婿。」
「沒錯,但兄長已經認同了。比起這點,麗,能不能別再勾引本公主的高杉大人了?」
「勾引?」
「剛剛,你們不是感情很好,肩並肩坐在屋子外麵的石頭上?」
「那是不能被其他人聽見的對話,而且我也受父親交代,負責照顧高杉大人。」
兩人繼續爭執,我後退一步、兩步,此時依裏抓著我的袖口。
「來……我這邊。」
「咦?」
「領民的人數……最多……幫忙……」
麗跟有貴公主發揮順風耳的本事,這次換成攻擊依裏。
「你剛剛不是說,要跟你的父親一起調查?」
「本公主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麽在這裏?跟高杉大人是什麽關係?麗,你來說明。」
三人爭執,不會很快落幕。雖然想說要開始調查了,試圖製止,但她們根本沒在聽。自己無奈乖乖站著時,從城主屋子出來的三太夫,身邊跟著幾個士兵。
三太夫痛到跛腳,但看見我後,掛著笑容靠近。初次見麵帶有敵意,甚至還要砍了我,但成為同伴、這樣笑嘻嘻靠近,感覺也不差。圓滾滾像是惠比壽的臉孔,感覺是個愛嬌。
「高杉大人,怎樣?對凶手有些眉目了?」
「這個……」
我苦笑回答時,我吃了三太夫的重重一擊,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