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辛在地板上醒來，雖說鋪有毛毯，但地板還是有點硬，硌得他渾身酸痛。
辛霍地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僵硬的肌肉得到伸展後，酸痛也逐漸緩解了。上一次感覺肌肉酸痛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記得是因為自己弄丟了母親最愛的發飾，被父親狠訓了一頓，然後趕到馬房去睡了一晚。
辛收起回憶，看向自己平時睡的床。
穿著睡衣的絲碧卡還在床上酣睡，青色的秀發呈扇狀散開，纖細的手腳，盈盈一握的柳腰，活色生香卻又讓人不敢觸碰。一縷朝陽從窗戶射入，絲碧卡的青絲與雪肌在其照耀下熠熠生輝。
辛整個人都看呆了，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虧自己昨晚竟敢把她帶回家。雖說事急從權，可畢竟還是和一個美少女孤男寡女共度了一夜，要是被學校的朋友知道了……辛一想到這兒，就感覺一陣胃抽搐。隻是，看到絲碧卡安穩的睡姿後，辛還是覺得把她帶來是正確的。
“……不不不，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辛快慌忙縮到浴室裏去，準備換上平時的衣服。
夾克，襯衫和一條穿舊了的牛仔褲。
雖然昨晚被梅芳奚落了一頓，可辛這身打扮除了衣服舊了點外，搭配還是挺不錯的。今天雖說不是約會，但畢竟也是跟女孩子一起上街，總不能太隨便。辛現在才暗自慶幸，還好家裏還有幾件像樣點的衣服。
就在辛開始換衣服的時候，
“呼喵……”
絲碧卡似乎被太陽刺到眼了，難受地扭了扭身子。
“醒了嗎？”
辛問了句，絲碧卡睜開眼，輕輕點了下頭。
“早上好，絲碧卡。睡得還好吧？”
“……嗯。辛早上好。”
絲碧卡的咬字比昨天清晰了許多。
看來她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這有點出乎辛的意料。
絲碧卡起身從床上走了下來。
結果她一站起來，睡衣的褲子就唰地滑落到地上了。
辛反射性地轉過身，心想之後得讓她穿上梅芳給的內衣才行，總不能讓人家隻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睡覺……
“……辛，怎麽了？”
絲碧卡本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隻穿著一件睡衣的上衣就跑來粘在辛身後。她根本就不懂所謂的羞恥心，像年幼的妹妹纏著哥哥那樣，天真無邪地貼到辛身上。
可辛是個健康的十五歲男生，他的覺悟還沒高到被一個下身赤裸的少女抱著，心緒仍能保持平靜。辛不知為何想到了梅芳那張笑眯眯的臉，大驚之下慌忙將畫麵逐出腦海。
“沒，沒什麽！”
他趕緊甩開絲碧卡，逃進廁所裏，從門縫對絲碧卡說道：
“絲碧卡，你先換上衣服。”
“……換衣服？梅芳給我的那些？”
絲碧卡抱起塞著舊衣服的紙袋。
“就是那些。今天要帶你在中心四處逛逛，所以趕緊換上外出的衣服。”
“我不知道，衣服要怎麽穿。辛，幫我穿。”
“……”
絲碧卡一臉認真地說出了一個既可怕又亂來的請求。
昨晚絲碧卡剛從流星中醒來時也是赤身裸體，但隨後就發生了緊急事態，辛也嚇得驚慌失措沒多想什麽，那倒是沒問題。可現在讓他幫絲碧卡換衣服，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從昨天起，辛就一直被絲碧卡折騰個沒完，現在她還給辛出了個最頭疼的難題。
“我，我不行。絲碧卡，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一般女孩子被男孩子看到裸體都會覺得羞恥的吧……啊，有了！我去把梅芳喊來。梅芳也是女的，應該沒問題。”
“……我不想一個人留在房間裏。”
絲碧卡緊緊拽住睡衣的下擺，說道。
既然絲碧卡都這麽說了，辛也拒無可拒。
絲碧卡說過她在醒來前被很多同伴包圍著。如今她突然墜落到地上，獨自一人被拋棄在這世界裏，還有誰會比她更害怕孤獨？
辛表情就像將趕赴戰場的士兵，帶著赴死的決心說道：
“……知道了。這次就幫你換吧。”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你這次一定要記住穿衣服的方法。知道沒？”
辛毅然決然地踏出浴室，從絲碧卡那裏接過紙袋取出衣服，摒除雜念專心地替絲碧卡換裝。
“腳，把腳穿進這裏。”
“呼喵。”
“手，抬起手穿過這裏。”
“……呼喵？”
窸窣的穿衣聲，無意間觸碰到的柔軟滑膩手感差點讓辛心亂神迷。那頭及腰的長發每次晃動都會帶起一股清爽的芬芳，直鑽進辛的鼻孔。
這事要是讓羅伊他們知道，肯定會剁了自己，辛一想到這兒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感覺自己就像在組裝精密機器，好不容易替絲碧卡換好衣服後，整個人都累趴了，仿佛瞬間老了三歲。一開始替絲碧卡脫睡衣時看到的裸體影像至今仍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狂眨幾下眼睛，強行將絲碧卡的裸體趕到腦海的一角。
“我知道怎麽穿衣服了。”
“……謝天謝地。”
辛坐到床上，重新打量起換上私服的絲碧卡。
結果一看視線就移不開了。
絲碧卡身穿一條整潔的連衣裙，外麵再套一件淡櫻色的對襟毛衣。在一身淡色衣物的襯托下，她那頭帶著透明質感的青絲更顯注目。從窗口射入的朝陽打在白色連衣裙上，隱約烘托出她玲瓏的腿部曲線。
她饒有興致地拎起裙擺，在房間正中旋轉了一圈。
連衣裙裙擺飛揚。
“……怎樣，合身嗎？”
“嗯，嗯……這不挺襯的嘛？十分漂亮……”
這身衣服完全帶出了她的魅力，如果這裏是演奏廳，肯定會有大把觀眾齊聲鼓掌。辛早在替她換衣服時就已經心跳加速了，此時看到她這身打扮，心髒更是狂跳如雷。
絲碧卡聽得辛稱讚，不禁得意地挺起胸。
雖然梅芳說這些都是舊衣服，可看起來卻沒半點舊的感覺，連衣裙的白色甚至讓人覺得炫目。梅芳小時候（其實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居然還穿過這種純情的衣服？現在的梅芳幾乎隻會穿那種妖豔誘人的衣服……
“之後得重新向她道謝才行……”
“裏麵放了個，這個。”
絲碧卡從紙袋裏拿出了一頂寬簷帽和一雙涼鞋。
辛看到這倆東西後，突然想起些什麽，繞到絲碧卡身後。
“這頭發，還是紮起來吧？”
“……嗯。”
辛利索地挽起絲碧卡及腰的長發。以前梅芳經常逼辛幫她紮頭發，所以辛紮頭發的技術相當純熟。最近在中心華麗的發色也並不罕見，但絲碧卡的秀發實在是太美，現在正好有頂帽子，自然還是把頭發藏起來最好。
辛紮著紮著，不知不覺就看癡了。絲碧卡的秀發美得就像是從流星上削下來的一樣，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有如縈繞著流星粒子。
“好了，完成。”
他把絲碧卡的頭發盤成丸子狀，再扣上那頂寬簷帽。
有了帽簷陰影的遮擋，光潤的青色秀發也不再那麽引人注目了。
絲碧卡似乎很喜歡這身打扮，露出貓一般的微笑。
“謝謝辛。”
“沒，沒什麽……”
辛看到絲碧卡笑著跟自己道謝，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撓了撓腮。
接著他背起挎包，走到玄關解開放在那兒的流星摩托的鎖。今天出門就全靠這家夥了
。摩托雖是從東家那裏借來的，但他用了大半年後已對其產生感情了。
絲碧卡走到摩托旁蹲了下來，用手輕撫著車身，像在跟待生物說話似地輕聲說道：
“……辛苦你了，流星摩托。”
“你把它當寵物了啊。”
辛推開玄關的門，把摩托推到室外的通道上。再確認了一下門窗都關好後，就帶著絲碧卡離開了。
雖說是休息日的清晨，但大雜院前的通道卻早已人來人往，去吃早飯的人，準備打工的人，或是現在才回來的人……來往的人大都是男性，他們的目光基本都聚焦在絲碧卡身上。
絲碧卡毫不在意那些路人，像愛撫小動物般輕撫著摩托。
“流星摩托說了，謝謝我們愉快地騎著它去兜風……”
“絲碧卡知道流星摩托在想什麽？”
如果是別的人說出這種話，辛大概會不加理會吧。
然而，絲碧卡是從流星裏來的。而傳說中流星是人死後靈魂升天所化，那流星引擎中的流星裏會不會也寄宿著靈魂呢？
“隱約能感覺到……”
絲碧卡毫無自信地回答道。
她才剛來到這世上，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對自己也完全不了解。
辛決定暫不深究。
“不要太勉強自己。畢竟你現在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呼喵……”
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
絲碧卡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大的難題。不管學沒沒過流星工學都肯定會對這問題感興趣。辛雖然真的很想提問，但這勢必會對絲碧卡的身心帶來負擔。
絲碧卡誕生自流星中，今後將在中心以人的身份生活，因此必須得告訴她在中心生活的各種注意事項。至於謎題的答案，之後再問也不遲。
在辛沉於思索期間，兩人來到了t型台前。t型台正麵有一塊凸起，名為跳台，顧名思義，是用於起飛到豎井的起落平台。此時正好有輛準備送外賣的餐飲店流星摩托在跳台的金屬板上啟動引擎。
豎井中流星摩托往來交錯。房子麵朝t型台的居民邊眺望著眼前的車水馬龍，邊忙著打掃沾滿灰塵的通道，或把洗完的衣物晾到扶手上。今天都市各處依舊施工聲不絕於耳，與日常的喧囂混雜在一塊，構成了中心的清晨。
辛自然地陶醉在了這片繁華中。
“好，好高……”
絲碧卡抓住扶手，膽怯地盯著豎井底部，雙腳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辛也低頭看向豎井的最下層。
雖然豎井有陽光直射，但越接近地麵地方受光就越少。辛所住的階層還算明亮，但靠近地麵的階層隻有在正午才能感受到陽光。因此，現在下層仍淹沒在一片昏暗中。
辛扶住發顫的絲碧卡，說道：
“昨天坐流星摩托的時候也沒這麽怕吧？”
“因為那時緊貼著辛的背……”
“啊，這樣啊……”
害怕的時候閉上眼就不怕了。辛記得自己小時候半夜醒了上廁所時也是閉著眼去的。人對黑暗地方都害怕到這程度，更何況是未知的地方呢。
“今天我隻帶你去上層，你看著天空就行了。”
“……是嗎？”
絲碧卡安下心來了。
辛決定給她簡單地講解一下。
“居民們把第一層稱為‘最下層’。雖然也是在中心，但能源供給相當少。因此，那裏不分白天黑夜都一片昏暗。而且那裏的居民常用液體燃料代替流星能源，所以空氣也很汙濁。”
絲碧卡從扶手上探出身子，嗅了嗅氣味。
“……聞到了早飯的氣味。不過更下方有一股討厭的味道。”
“要是能源充足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其實隻要在地上也建一座流星裝置便能解決問題了。
可惜愛迪生公司並沒有這麽做。愛迪生家手上握有中心最大量流星能源，他們可不願放棄這一優勢。在如今這時代，流星保有量就是實力的代名詞……
“最下層是個危險的地方，還潛伏有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
“就是反愛迪生家的危險分子。”
辛騎上流星摩托，啟動流星引擎後，拍了拍摩托的貨架。絲碧卡見狀老老實實地坐到貨架上。
“下麵果然好可怕。”
“下麵可不能隨便去。我買東西，遊玩基本都是去上麵的階層。隻有去天龍座餐廳吃飯或找梅芳聊天時才會去下麵的階層。”
辛扭動油門，流星摩托頓時一個加速飛向豎井。
流星摩托華麗地起飛，在空中拖出一道比往日要長的流星粒子尾巴。
“哇，好多人！那邊好香！”
絲碧卡坐在流星摩托的貨架上，眺望著下方的街道，感歎連連。
他們的第一站是位於第十二層的“下層商店街”。
商店街是一條東西向的通道，從貫穿中心南北的豎井邊上開始一路往裏延伸。通道甚為寬敞，高度也足有三層之高，裏麵匯集了各色各樣的商店，能買到在中心生活的所有必需品。而且愛迪生公司的私兵也很少出入此處。
辛把流星摩托停到了停車場。停車場有附近的居民看著，所以無需擔心車子被偷。
隨後辛動作盡可能自然地牽住絲碧卡的手，帶著她走進下層商店街的拱廊。
商店街一大早就充滿了活力。其中最熱鬧的莫過於那些商店街上隨處可見的貨攤。中心的居民都習慣在攤檔上過早後再去上學上班。
“我們早飯就在這裏挑一家吃吧。”
“都好香……”
絲碧卡目光四處流連。
每天都有人將各種食材運進中心。雖然高級食材隻有富裕階層的人才能品嚐到，但即便沒有高級食材也不妨礙人們做出美味的料理，這點店長已經證明過了。辛搬到中心後就完全被小攤檔的美食俘虜了。
“看上哪個就選哪個吧。這裏的東西都既好吃又便宜。”
“呼喵，這才是叫人頭疼的……”
絲碧卡一臉認真地思索起來。她左右看了一會兒後，視線突然落到了某個攤檔上。
經營攤檔的是一位麵目和善的女店主，攤檔使用的炊具僅有一台流星燃爐。流星粒子正源源不斷從燃爐噴出，加熱著一隻小鍋。鍋中的幹酪化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辛立馬上前點餐。
“兩塊麵包。”
“好的，請稍等。”
女店主拿出一塊厚實的長條麵包，放到流星燃爐上輕輕烤了烤，然後舀起融至綢滑的奶酪，緩緩地澆到烤過的麵包上，感覺光這樣麵包就已經很美味了。
絲碧卡伸手就要去拿放到紙袋裏的麵包。
“啊，慢著！”
“呼喵？！”
辛製止住絲碧卡，從錢包裏拿出零錢遞給她。
絲碧卡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金屬製的硬幣。硬幣上雕刻著發明流星引擎的托馬斯?愛迪生的頭像。
“在拿商品之前要先付錢。”
“錢？”
絲碧卡愣住了。
不出辛所料，她腦子裏果然沒有“錢”這一概念。
“人家給你做了早飯，你總得給人家點什麽做報答吧？不過每個人還禮都送東西的話太麻煩了。要是絲碧卡每次在攤檔買早飯都要給帽子鞋子的話，也會很麻煩的吧？”
“……很麻煩。”
“所以，我們在買東西的時候，就要付出同等價值的錢。這是買東西的規矩。”
“呼喵，知道了……”
絲碧卡把錢給女店主後，再接過澆了奶酪的長麵包。
隨後辛也買了自己那份。
兩人吃著早飯繼續逛商店街。外皮酥脆的長麵包淋上綢滑的奶酪……加上調配絕妙的鹹度更增美味。
兩人穿過密密麻麻的攤檔後，商店街原有的店鋪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店鋪鱗次梓比，種類繁多，光是食品類就分為了肉店，魚店，蔬果店等諸多名目。既有最新（針對下層而言）最時尚的服裝店，也有包含收購服務的舊衣店。此外還有書店，文具店，廚具店，機械維修店，家具店，甚至連擺著一排彈球機的遊戲機廳都有。
街上還能聽到甩賣的廣告聲，人群中既有砍價的主婦，也有西裝筆挺找店家談業務的營銷人員，偶爾會有幾個小孩單手拿著玩具在人群中跑來跑去，處處都充滿著朝氣。
兩人吃完麵包時，絲碧卡在某家店門前站住了。
那是一家精致的雜貨鋪，在下層很少見。店子的櫥窗裏放著玻璃珠項鏈，毛線編成的布偶，幹花盆栽等能引動少女心的商品。絲碧卡雖然才剛出生，但她同樣也是個女孩子。
“辛，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那就去看看吧。”
絲碧卡得到辛首肯後，喜滋滋地踏進了雜貨鋪。辛也緊隨其後走了進去。
雜貨鋪裏擺滿了各種小物件，書架，小花瓶，雕刻成動物形狀的肥皂，貼到流星引擎上的貼紙等等……滿目都是給生活增添情趣的商品，光是看看就能令人心情愉悅。
其中最吸引絲碧卡的是放在籃子裏的紅色絲帶。絲帶布料切割整齊，質地耐磨，綁在頭發上似乎正好。
絲碧卡站在籃子麵前一動不動，目光熱切地盯著絲帶。
“絲碧卡想要這個嗎？”
“嗯……啊？！”
絲碧卡聞言先是下意識地用力點了點頭，然後似乎想起什麽，整個人僵住了。
她麵紅耳赤地垂下了頭。
“……我，沒錢。剛才辛給了我錢，我都還沒回禮。”
辛不忍見絲碧卡沮喪的樣子，於是有點得意地說道：
“算了，存錢要有計劃地慢慢來。再說……這紅絲帶其實挺襯絲碧卡的吧？一條絲帶而已，我買給你吧。你本來就衣服都沒有，這點小事就別在意啦。”
“我，總是受大家恩惠……”
絲碧卡為此感到很不好意思。
辛盡可能溫柔地說道：
“那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
“我剛搬到中心的時候，也總是受大家的幫助。店長啊，梅芳啊，老板啊，羅伊這些朋友都給了我不少幫助……直到半年後我才能稍稍自立。”
經過一段時候的適應後，辛總算可以自由地騎著流星摩托在空中飛翔，也不再會迷路，也有了一份足以保證溫飽的收入。一切穩定下來後，他才有餘力去關心周圍的人。雖然他很想盡快報答大家的恩情，但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所以，絲碧卡不必焦急。等你能在中心自立的時候再考慮報恩也不遲。”
辛買下一條紅絲帶，輕輕地把它綁在扭扭捏捏的絲碧卡的頭發上。由於絲碧卡腦後的頭發全都紮起來藏在帽子裏了，所以辛就幫她在耳邊垂下的一縷頭發上綁了個蝴蝶結。青色的頭發與紅色的絲帶對比鮮明，相得益彰。效果連辛都頗感吃驚。
絲碧卡看了下自己綁上絲帶後的樣子，笑逐顏開地用手指戳了戳絲帶的蝴蝶結。
“……謝謝辛。”
辛看到絲碧卡的笑容後，感覺心底裏湧起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他盡力保持著平靜，回答說：
“沒什麽。”
“我會努力自立，然後答謝你的……等著哦？”
“嗯嗯，不管多久我都等著。”
兩人走出了雜貨鋪。
下層商店街依舊充滿活力，行人摩肩接踵，往來交錯，卷起一處又一處人流漩渦。機油的味道，舊書的味道，炸牛肉薯餅的味道從看不到的地方飄來，帶來各種感官情報。
走著走著，絲碧卡突然嘀咕道：
“生物……”
“……生物怎麽了？”
絲碧卡聞言，似乎想些起什麽，反問道：
“我記得自己除了人外還見過的生物。可這條街上隻有人。”
“不是隻有人哦。”
辛心想，這問題問得好。
“傳說在最下層有養殖雞，豬等家禽家畜的地方。因為最下層有土地。與之相對的，上層則有養魚的設施。畢竟能用幹淨水是富裕階層才有的特權。”
“雞，豬，魚……此外呢？”
絲碧卡滿臉期待地繼續提問。
看來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應該有什麽喜歡的動物。
“中心由鋼筋混凝土建造而成，所以不太適合動物居住。不過，仔細尋找的話……啊，看。”
辛指著一條小巷的入口處。
一隻花野貓正躺在哪裏曬日光浴。
“就是那個？！”
看來那就是絲碧卡要找的動物。
她突然朝貓猛衝過去。
貓自然是嚇了一跳，躥進了小巷。
辛慌忙追上。
“等下，不要去那兒！”
商店街隔壁就是破落的酒館街。那裏昏暗又鮮有人跡，設施維護也不到位，十分危險。
辛躲開半開的垃圾箱和躺在路邊的醉漢，追著絲碧卡和貓往小巷深處跑去。小巷越往裏廢棄的空房子就越多，地麵的金屬板和支撐骨架也逐漸出現斑斑鏽跡。
野貓在快要跑出小巷時，動作敏捷地拐了個彎。
絲碧卡卻刹不住車，徑直衝出了小巷。
“啊——”
她整個人都淩空了。
小巷前方開了一個邊長足有五米見方的深坑。
“絲碧卡！”
辛左手抓住欄杆，右手拚命地朝絲碧卡伸去。絲碧卡抓住辛的手，淩空吊在深坑上。這樣吊著很可能會兩人一起往下掉。但辛絕不會因此就放手。
怎麽能讓絲碧卡掉下去！
他用盡全力想要絲碧卡拉上來。
——就在此時，他戴在右手上的仿製手表迸發出了青白色的光芒。暴漲的青色閃光照亮了四周，但隻持續了瞬間便平息下來了。
辛回過神來時，已經輕輕地把絲碧卡拉上來了。
不，應該說絲碧卡自己浮上來了更準確。
那時，辛幾乎感覺不到她身體的重量。
絲碧卡輕輕地飄起，再輕輕地落地。瞬間的恐怖經曆嚇得她眼淚盈眶，但當她抱起擔心地跑過來的花貓後，馬上就又破涕為笑了。她天真爛漫地愛撫著野貓，眼淚也自然地收住了。
“……暖暖的。好可愛，好可愛。”
“啊，嚇死我了……你不要隨便亂跑啊，太危險了。”
“呼喵，對不起……”
絲碧卡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錯誤。
辛癱坐在地上，看了看右腕上的表。此時表上的透鏡已經不再放出光芒。辛用手指摸了摸透鏡，隻感覺到透鏡變熱了一點，除此外再無其他變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探頭看了看深坑，坑似乎直通到最底層，應該是大型升降機被拆卸後留下來的。由於中心下層很多設施維修都不到位，所以類似的深坑有很多。
“這種生物叫做貓。”
“貓，好可愛……”
絲碧卡懷中的貓輕聲低吟起來，一臉享受地眯起眼。
表是在辛跟絲碧卡相遇後才出現反應的。雖然上一次出現反應時辛也正抓著絲碧卡的
手，但除這兩次之外，他們倆已不止一次牽過手。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辛怕絲碧卡走散才牽她手的。
辛站起來，張開右掌再握緊，他掌上沾有微量閃閃發光的流星粒子，在手掌張開時隨著從深坑吹上來的上升氣流飛走了。
“我說，絲碧卡……”
就在辛正要詢問絲碧卡時。
小巷通往下層商店街的方向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喂，辛！沒事吧？！”
辛嚇得哆嗦了一下。
“糟，這聲音是……”
羅伊從小巷裏走了過來，他今天依舊穿著工作服，右手抱著一隻工具箱，左手提著一隻放有零件的袋子，看樣子應該是剛在商店街的零件店搜刮完看著還能用的機械廢品。
辛感覺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沾濕了，自己該怎麽解釋呢……
“這邊有個坑，很危險的……哇？！”
羅伊猛地後退了一大步。
那隻花貓大概被他的聲音嚇到，鑽出絲碧卡的懷抱跑了。
絲碧卡鼓起腮，氣衝衝地盯著羅伊。
“貓，跑了……”
“對，對不起……”
平日愛調戲美少女的羅伊被絲碧卡瞪著也不禁退縮了。
他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塊用錫箔紙包著的巧克力。
“來，給你這個，吃了就別再生氣了。”
“可以嗎？！”
絲碧卡欣然接過巧克力，剝開包裝紙，一口吃了下去，瞬間就把花貓逃跑的事拋諸腦後了。她一掃臉上的陰霾，露出明快的表情。
“會為一塊巧克力高興成這樣的妹子現在很少見了……話說回來，喂喂！”
羅伊緩緩地摟住辛的肩膀，他此時的驚訝更甚於得知辛曾考上過流星工學時。
由於太過興奮，他手上相當用力。
“……辛，這位美少女是誰？”
“啊，她啊……”
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他也清楚自己不擅長編借口撒謊。昨天也是，他在被絲碧卡問及流星引擎的事時，也曾吞吞吐吐。他生來就是這種性格，總會在關鍵時刻總會掉鏈子。他自己對此也是既苦惱又無奈。
辛隻好強裝鎮定，回答說：
“她叫絲碧卡?希拉格……我的遠房親戚，剛剛搬來中心。”
“親戚？你啊，編也編得靠譜一點啊。還有，你目光在閃爍個不停。你大概沒注意到，你每次撒謊或說些難以啟齒的事時，眼神都會遊移不定。”
“啊。”
辛被好友指出自己沒注意到的習慣，不禁困窘萬分。
此時隻能寄希望於對方識趣了。
他攬住羅伊的肩膀，低聲耳語道：
“我陪你做考試複習，所以你就放過我吧……”
“……怎，怎麽了？有什麽隱情嗎？”
羅伊雖十分不解，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轉身折返了。
這下辛就欠了羅伊一個人情，隻能認真幫他複習以作報答了。
辛和絲碧卡也跟在羅伊身後往回走去。
“絲碧卡，你記住我們倆現在是親戚，演好點。”
“……我盡力。”
絲碧卡舔著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不太靠得住啊。”
辛心中一陣不安。這時羅伊突然轉過身，邊倒後走邊說道：
“自己介紹一下……我叫羅伊?克魯多，和辛在同一所學校上學。”
“學校？”
絲碧卡雙眼亮了起來。
“學校就是一群想學習的孩子聚在一起，聽大人講課的地方。”
“好像很好玩……”
絲碧卡對學校幻想了起來。
羅伊看到她的反應頗感意外。
“小絲不知道學校？”
辛怕絲碧卡露出破綻，代為回答說：
“中心外麵很多地方都沒學校。”
“說是這麽說……啊，那個啊！”
羅伊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著絲碧卡。
絲碧卡心中頗感不快，身子扭捏了起來。她雖然還沒有羞恥的概念，但已經漸漸形成了對事物的好惡。
羅伊頗有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這可愛的臉蛋，整潔的衣服——小絲其實是上層的大小姐吧？平時有專門的家教授課，所以才不知道學校的吧。於是情況就是，一直養在深閨中的大小姐偷跑到下層來玩……我的推理如何？”
邊都沒沾上。
不過，相當有趣。於是辛決定配合他一下。
感謝羅伊一廂情願的臆測。
“在這種地方別說這麽大聲啊……”
“你窩藏她可是會觸怒上層的家夥的啊。愛迪生公司又一直都在站在有錢人那方，你可能會被丟進大牢，搞不好還會被判更重的罪……說不定還會被視作恐怖分子哦？”
經過昨天的事之後，羅伊越發擔心辛了。
三人聊著聊著就回到了商店街。在走去停車場的途中，絲碧卡饒有興致地問道：
“你們倆在學校學些什麽？”
“我和羅伊專業不同。”
“哦，你問這個啊。”
辛把話題拋給羅伊，羅伊登時意氣風發起來，說道：
“我學的是流星引擎相關的專業。說起流星引擎，那可是全世界通用的動力源。因為流星會源源不斷地墜落，所以不用擔心能源枯竭。流星引擎可以說是走在了時代的最前端。若想在下層發家致富，從事流星引擎相關工作是最好的辦法！”
羅伊臉上洋溢著自信。
“一提到流星引擎你就來勁……”
辛有點羨慕羅伊的這份幹勁。
“嗯……”
不過絲碧卡對此並無興趣。
“咦，沒什麽反應？！”
絲碧卡沒管受傷的羅伊，視線落到了辛身上。
“辛學的是什麽？不是流星……我記得是……”
“我現在學的是農學。研究動物，蔬菜的學科。”
“農學！我就記得昨天聽說過！”
辛也記得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但之後話題就突然轉向了流星。
“農學跟流星工學比起來，人氣低得可憐。中心無法種植蔬菜，養殖動物，所以學農學注定要在中心外過著不便的生活。”
“即便如此辛還是選擇農學嗎？”
“我父母曾擁有一片大農地。不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轉手賣掉了……所以我才想學農學，之後繼續經營那片農田。沒有流星引擎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那麽不便。”
羅伊聽著辛的話，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不愧是中心土生土長的孩子。
“我隻要一台流星摩托就滿足了。太過依賴流星引擎可不好。”
“你還真是個無欲無求的家夥啊。”
辛無視掉哭笑不得的羅伊，轉移了話題。三人邊聊邊走回商店街的停車場。
辛騎上流星摩托，解開車鎖。絲碧卡駕輕就熟地坐到了貨架上。
她臉上一直掛著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羅伊抱著那堆零件，說道：
“再見，我還有課題沒做完，要去學校一趟。”
“……這樣啊，你加油。”
“這副一看到我要走就放下心來的態度算什麽啊？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打擾你跟大小姐約會的。我這電燈泡馬上就消失。”
“……抱，抱歉。”
辛被羅伊說中心中的想法，一時為之語塞。
“總之，學校再見……絲碧卡
也是。”
“……呼喵。再見，金發君。”
連名字都沒記住麽……羅伊失意地揚長而去。
辛心想看來補習的時候得好好安慰他一下了，同時啟動了流星摩托。
流星摩托飛了幾分鍾後，兩人來到第二十層。辛把流星摩托停在了帶有頂棚的停車場。
絲碧卡依舊一聲不吭，皺眉深思。這副為難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天真爛漫的她。要是不了解的人看到她的樣子，肯定會忍不住上前詢問。
辛帶著絲碧卡走上了鋪著紅磚的步道。
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有所變化。
“咦……樹隻能在這裏生長？”
她環視著四周問道。
步道兩旁種著光葉櫸木，嫩綠的樹葉正隨風躍動。櫸木全都種在貨真價實的泥土上，甚至還能聽到頭上傳來陣陣鳥鳴。這裏小小地再現了在鋼筋混凝土構成的中心難得一見的自然風光。
穿過層層樹葉投下的太陽光斑令人心醉。
“真是舒服啊，辛。”
絲碧卡終於恢複笑容了。她像貓一樣眯起眼，輕輕地在步道上跑了起來。
辛跟在她身後，也加快了腳步。
除辛和絲碧卡外，步道上還有不少散步的人。有跟朋友一起的，有帶著孩子的家庭，也有戀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在享受著中心難得一見的綠色。這裏與充滿活力的商店街不同，洋溢著一種舒緩的氣氛。
兩人走到步道的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五層樓高的人工瀑布，瀑布下方是一處人造的池塘。池塘上漂浮著瓣瓣蓮葉。從瀑布飄出的飛沫給廣場帶來了一絲清爽。
可惜池塘的外沿終究不能免俗，由混凝土打造而成。但也多虧有了這一外沿，遊人才得以坐下休息。
絲碧卡站在外沿上，仰身抬頭看著眼前的瀑布。
辛怕她摔下來，連忙上前扶住她的後背。
“好厲害……好多水從高處落下來！”
“這是人工瀑布。同樣全靠流星引擎才得以實現。”
辛指著瀑布的頂端說道：
“中心中層裝有一個大水泵。從流星裝置那邊輸送送來的流星粒子驅動水泵，把地下水汲取上來。據說本來中心是沒規劃建造瀑布的，但下層的居民申訴說，下層也需要一處休閑場所，所以才建了這麽一處地方。”
“……呼喵。大家看到這瀑布一定會露出笑容的。”
絲碧卡坐了下來，興致勃勃地盯著遠處聳立的白柱。
白柱起於中心根部，一直延伸到穹頂頂端，就像在支撐著穹頂一樣。在中心沒有比白柱更高的建築了。柱的周圍是一片空蕩蕩的空間。
絲碧卡身體猛地顫抖了起來。
“那根白柱是什麽？”
“那是愛迪生支柱。屬於管理著中心的愛迪生公司。給整個中心提供能源的流星裝置就在柱的最頂端。驅動這瀑布的能源也來自於那裏。”
“……辛，流星引擎是好的還是壞的？”
絲碧卡拋來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在來這裏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語，難道就是在思索這問題？一般人根本就不會去想流星引擎是好是壞。像羅伊這種土生土長的中心人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辛也曾思考過這問題，不過他沒征求別人的意見……
“好壞不能一概而論。流星引擎的發明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這是事實。人的平均壽命延長了，生育率也大幅提高了。然而，流星引擎也帶來了其他的問題。”
“其他的問題？”
“圍繞流星而起的紛爭時有發生。天空漂浮著無數的星辰，但誰也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落下，落到哪裏。說是說能源不會枯竭，但其實流星是有限的。”
因此，人就分為了兩種，擁有流星的人，和無法擁有流星的人。雖說這是由愛迪生公司及富裕階層獨占流星造成的……但不管原因如何，雙方間的矛盾頗深。
“流星引擎給我們帶來了便利。能照明，能取暖，還能讓我們騎著流星摩托在天上遨遊。但太過依賴流星引擎是很危險的。恐怕……”
要是將來有一天，不再有流星墜落會如何？
要是流星引擎其實是有缺陷的，某天突然一起爆炸會如何？
辛平時若這麽說，大家肯定會一笑置之。他也沒想過要得到身邊的人的理解。若對流星引擎有所不滿，自己搬出中心就行了。
他這麽一想，內心就平靜下來了。
絲碧卡繼續問道：
“……辛為什麽不學流星的專業了？”
“啊，這——”
辛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然後又猛地抬起頭。
絲碧卡一臉擔心盯著他。
“辛有認真思考流星的事，又那麽喜歡流星摩托。可是，為什麽又覺得流星引擎不好？又喜歡又討厭，太奇怪了。”
“這……”
“難道跟辛的家人不在有關係？”
絲碧卡一語道中了辛刻意回避的話題。
辛本以為她剛從流星裏誕生，就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無憂無慮。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但她不是單純的不諳世事。她的洞察力敏銳得可怕。
如果可以的話，辛不想談及自己的過去與家人，但現在看樣子是沒法糊弄過去了——想著要糊弄過去的自己實在是脆弱得可悲。若要與絲碧卡共同生活，就應該一切如實相告。
“絲碧卡，其實我的家人——”
就在辛下定決心的時候。
“——約會就到此為止吧？”
一道粗厚的男聲傳來。
緊接著辛和絲碧卡就被包圍了，數台流星摩托無聲地從天而降。摩托上坐著全副武裝的愛迪生公司的私兵。
其中一名私兵用裝有刺刀的流星步槍指著辛。
那家夥長著一雙有如爬行類動物的三白眼，戰鬥服的肩膀上繡有象征私兵團長的肩章。辛曾在報紙和新聞上看到過他。他是受雇於愛迪生公司的超一流傭兵——埃德加?葛立。
“小子，打擾你的好事真是不好意思了，能把這小姑娘交給我們嗎？你隻要老實待著不動，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埃德加陰笑著說道。
辛從他身上感受到身經百戰的大人的從容。不過，這絕非是什麽威勢。他隻是對自己充滿自信，蔑視周圍的一切，認為不管是什麽，隻要他一出手就都能手到擒來……辛很討厭這種人。
“……什麽你們會追來？！”
辛慌忙在絲碧卡身前。
私兵團的老大突然出現令他感到吃驚和焦急……還有恐懼。他整片後背都被冷汗沾濕。眼前的狀況可不同於與私兵團的小兵發生衝突。
絲碧卡怯生生地躲到辛的身後。
“……辛，我好怕。”
辛感覺到絲碧卡放在他背上的手在顫抖。
“沒事的，絲碧卡。”
雖然這話毫無保證，但辛還是用強有力的聲音說了出來，以鼓勵絲碧卡。
愛迪生公司的目標果然是絲碧卡。他們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們的行蹤的？恐怕他們一直在等我們來到開闊的地方，以便包圍。因為下層基本都是那種狹窄而又錯綜複雜的地形，我們很容易就能在合圍前逃脫。
在廣場上遊玩的市民察覺事情有異都紛紛走開了。
四周靜得可怕。
埃德加陰笑著對絲碧卡說道：
“下層那貧乏的生活很無聊吧？在愛迪生公司你將受到最隆重的接待。住大房間，吃山珍海味，穿漂亮的衣服……不用受苦也不用受罪。小妹妹，怎樣？”
“我——”
絲碧卡搖了搖頭，動作沒有半點猶豫。
“……不需要這些。我隻要有辛在身邊就夠了。我要和辛在一起！”
絲碧卡強壓下聲音中的顫抖，斬釘截鐵地說道。
“絲碧卡……”
辛聞言深受感動。
最開始，他隻是討厭脆弱的自己，想反抗愛迪生公司，所以將絲碧卡帶走。然而絲碧卡卻如此信任自己。在這種狀況，依舊義無反顧地說想跟自己在一起。
相遇至今，他一直被絲碧卡折騰個沒完，但絲碧卡孩子般的純真總能令他心旌搖曳，絲碧卡偶爾露出的笑容總能令他心跳加速，一股迄今未有的衝動貫穿了他的心。他不想和絲碧卡分開。
從心底湧起的神奇力量令辛精神為之一振。
“……我不會把絲碧卡交給你們的。”
辛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喂喂，別著急啊。小子你再怎麽傻都應該看出些端倪來了吧？”
埃德加哭笑不得地聳了聳肩。
“這小姑娘是個特別的存在，跟流星有很深的關聯。她是揭開流星的奧秘……進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關鍵。如果她落到恐怖分子手裏，可以說是世界的損失。明白了嗎，小子？”
“我怎麽可能明白！”
真是個惡心到吐的謊言。
隻有部分有錢人會相信這種鬼話，幾乎所有的市民都知道這不過是好聽的場麵話罷了。虧愛迪生公司能對一般市民說出這種鬼話。他們知道自己的自私自利害苦了多少人嗎？
辛怒火攻心，大聲喊道：
“現在誰還信愛迪生公司說的鬼話啊！什麽狗屁世界的損失。你們為了收集流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知道得很清楚！開什麽玩笑——”
“老子哪知道……”
埃德加一臉無趣地吐了口唾沫。
愛迪生公司的人才不會考慮普通市民——不，普通市民在他們眼中隻是維持自己富貴的工具罷了，殺掉一個拚命活著的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辛深明此點……知道是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激動，他對埃德加說道：
“別裝傻了！我家人被卷入流星墜落事件中時，愛迪生公司的人都沒正眼看過一眼傷員。還拿槍指著我，把流星運走了！就是因為這樣，我父母……”
衣服下擺突然被緊緊拽住。
糟了——辛本沒打算說出來的。關於自己家人這事他本想找個時間慢慢跟絲碧卡解釋。不料他看到愛迪生公司的私兵後，完全沒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憤怒，把實話說了出來，傷害到了絲碧卡。
“哈，沒什麽比弱者的蠢話更難懂的了……”
埃德加嗤笑一聲，仿佛在說我不懂。
他用流星步槍指著辛，說道：
“小子，你詛咒著自己的無能，死去吧！！”
“可惡……”
辛緊緊握住絲碧卡的手。
絲碧卡的手血色盡失，一片冰涼，輕輕地顫抖著。
埃德加正要扣下流星步槍的扳機——
頭上——從中心的最高層傳來了一道劇烈的爆炸聲。
腳下的地麵一陣晃動，水從人工池塘中溢出。步道兩旁的櫸木也在沙沙搖動，破碎的樹葉嘩啦嘩啦地往下掉。眾人聽到聲音，感受到震動後都不禁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麽。埃德加率領的私兵也同樣一頭霧水。
隻有辛不一樣。
他拋開恐怖，采取了行動。
他拉住絲碧卡的手，從私兵間穿了出去，逃之夭夭。
埃德加馬上反應過來，但已經晚了。
辛和絲碧卡跑到停車場，騎上流星摩托，撞到一排流星摩托後強行衝了出去。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小節的時候。辛一上來就把油門擰到最大，垂直上升，勢頭迅猛地躥過t型台的扶手。
其中一個私兵拿起了通訊器。
“埃，埃德加團長！愛迪生上層的第一銀行遭受恐怖分子襲擊！大量保管在倉金庫內的上層市民的流星被奪走——”
“不要急。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記得別隨便開槍，萬一把目標擊墜了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埃德加大聲發布命令，同時啟動了軍用流星摩托。
部下們緊隨其後，朝辛和絲碧卡追去。
辛可從未試過騎著流星摩托被人追趕。
至少得先拉開距離——他隻能想到這點，於是開著流星摩托全速前進。
他在昨晚就有所感覺了，這倆流星摩托狀態相當不錯……不，豈止是狀態不錯。這本是一輛低消耗的古董摩托，但速度卻絲毫不亞於新款的大型摩托。
辛駕駛著流星摩托朝下層飛去。
他搬到中心已有半年，下層對他來說就跟自家花園一樣。豎井哪邊有橋，哪裏有大招牌突出來，哪裏拉有繩子晾衣服……障礙物的位置他全都了如指掌。
隻要靠障礙物甩開追兵就行了。可是，若說下層是辛的花園，那整個中心就都是愛迪生公司的花園。在這片穹頂下，辛能逃到哪裏去？出現緊急狀況後，中心東南西北的大門應該全都會關上。
辛感到一陣後悔，都怪自己太過大意。匿藏絲碧卡後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不出門不就好了。這樣或許就不會被愛迪生公司的人發現。可這麽一來，絲碧卡就得整天關在家徒四壁的房間裏，跟坐牢有什麽區別？
“辛……”
絲碧卡坐在貨架上，緊緊摟住辛的腰。她把臉貼到辛的背上，雙眼不安地盈滿淚水。
自己在這時候露怯絲碧卡怎麽辦！
“沒事的，絲碧卡。我們會逃掉——”
“——小子，挺能幹的嘛！”
埃德加的聲音傳了過來。
辛回頭一看，隻見私兵們已經追到身後一百米左右了。埃德加的聲音帶著異樣的迫力，清晰地傳到了辛的耳中。
私兵團一行人組成隊列在後方窮追不舍。他們用的可是愛迪生公司的軍用流星摩托，功率輸出相當高。摩托的噴射口噴出大量流星粒子，拖出一道長長的尾巴。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追不上前麵那輛便宜貨。
其中一個私兵忍不住建議說：
“團長，請批準開槍……”
“我說了不要急，沒聽到嗎！”
埃德加怒喝一聲後，露出了陰險的笑容。
“那小子沒地方可逃。我們沒必要焦急，對吧？就算不拿槍亂射，我們也有辦法追上去不是麽……唔？！”
就在此時。
安裝在中心街頭巷尾的喇叭一起發出了噪音。
正破風而行的辛同樣聽到了這刺耳的噪音。
下層市民在吃驚於天空的追逐大戰的同時，聽到了廣播。
若上層響起了爆炸聲，那肯定是最下層的恐怖分子做了什麽。愛迪生公司是要指引市民避難呢，還是要市民協助逮捕恐怖分子呢？所有市民都在等著愛迪生公司的廣播。
“——中心的諸位市民，我是胡狼（jackal），是個革命家。”
喇叭裏傳來一道生氣蓬勃的男聲。
“胡狼？！”
市民們……就連駕駛著流星摩托的辛也都啞然失聲了。雖然不知道絲碧卡在想些什麽，但她也微微抬起頭，傾聽起這個自稱胡狼的男人的講話。
“辛，革命家是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一群想要打倒愛迪生公司的家夥。他們以最下層為活動中心，頻繁發動過激的恐怖襲擊。”
革命家胡狼，最下層的恐怖分子集團“流星擊團”的領導。
他應該是
入侵了愛迪生公司的通信網吧。
“剛才我們流星擊團從愛迪生上層的第一銀行裏取出了大量流星。這些流星本該流入市場的……然而愛迪生公司和那些有錢人狼狽為奸，為拉高流星的價格，把它們藏了起來。”
市民聽到胡狼的話後盡皆嘩然。
這說到底隻是恐怖分子的話，不足為信。但流星價格高居不下也是事實。而從中獲利的是愛迪生公司和與他們有一腿的有錢人。恐怖分子說的話也不一定是假。
“嘖……”
埃德加不禁咂了咂嘴。
“那群肮髒的恐怖分子……是誰偷的流星啊？”
下層市民無法分辨真假，但他們聽到胡狼的廣播後，都紛紛罵起了流星擊團。不管他們對愛迪生公司有多不滿，他們的便利生活都得靠愛迪生支撐。
“通告壟斷技術與能源的愛迪生公司，向市民，向全世界公開你們掩蓋的曆史真相吧！若你們再執迷不悟下去，我們流星擊團將會繼續發動恐怖襲擊，直到愛迪生公司垮台！”
通信至此戛然而止。
隨後，愛迪生公司如接過接力棒般開始了廣播。恐怖分子很危險，市民們要提高警惕，同時傳令聽到廣播的私兵……
市民們仿若理所當然般，老老實實地聽著廣播。不過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市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來胡狼的廣播入侵並非完全不起效。那些人雖不至於讚同恐怖主義，也無法分辨發言的真假，但他們也不會輕易聽信愛迪生公司的話。這些人的存在讓辛振作了起來。
“——哇？！”
一個下層市民駕著流星摩托從正麵衝了過來。
辛馬上調低飛行高度回避衝撞，突然的上下運動讓他五髒翻騰。他和對方都被廣播吸引了注意力，一時間分神了。
“絲碧卡，沒事吧？！”
“屁股瞬間飄了起來……”
絲碧卡抱住辛的手越發用力了。
私兵們被流星擊團逼得收縮兵力了——但情況依舊不利。自己繼續往前逃也隻會撞到中心的南牆上。現在中心的大門肯定關上了，想要突圍是不可能的。
那麽，暫時藏起來……可是，又能躲到哪裏去？
“別擋道！”
辛避開的那輛流星摩托搖搖晃晃地撞向追來的埃德加一行人。埃德加直接用軍用流星摩托撞了過去，下層市民頓時連同流星摩托一起被撞飛了。市民從駕駛座上飛了出去，落到數層下的t型台上，流星摩托倒豎著往豎井下掉。
墜落的下層市民似乎撞到t型台的扶手了，正一臉痛苦地按著側腹。旁邊的人慌忙跑去喊醫生了。這一幕很快就消失在了辛的視野中。
辛心中再度怒火升騰。
“你們都對無關的平民做了些什麽？！”
“我才懶得管下層的人怎麽樣！”
埃德加無情地說道。這就是愛迪生公司的人的普遍思維。
“要是不想禍及其他人的話就老老實實投降吧！”
辛感覺到身後的絲碧卡在顫抖。
“可惡，就沒什麽辦法麽……”
辛拚命地擇路而逃。然而剛才那一下減速給了私兵們可乘之機。兩個私兵左右散開，對辛的流星摩托形成包圍之勢，然後用流星步槍指著辛，似乎在說趕緊投降吧。
他們應該不會隨便開槍。
然而，辛不知道他們這種規避風險的策略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絲碧卡，抓牢了。”
辛跟絲碧卡打了聲招呼後，猛地拉升流星摩托，直接在空中翻了個跟鬥，衝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左右包抄的私兵連忙追上，但他們拐彎不及，撞上了小巷拐角處的民居。流星摩托撞到金屬牆壁上，連衝擊都沒引起。
“甩掉了！”
辛之前還沒試過淩空翻跟鬥，現在一試之下效果似乎還不錯。
絲碧卡嘀咕了一聲：“頭好暈……”
辛駕著流星摩托飛行在窄得無法並排而行的小巷中，不時回頭確認追兵的狀況。小巷的入口漸漸遠去，周圍變得昏暗起來。看來成功擺脫追兵了。
摩托穿過小巷，前方是一座縱跨數個階層的工廠。出現在辛眼前的是傳送帶生產線與巨大的桶狀容器。驅動生產線的流星引擎正噴出大量如蒸汽般的流星粒子。工廠中沒有半個人影，或許因為休息日所以沒什麽人來上班。
辛在人跡罕見的工廠中轉來轉去，尋找適合潛伏的地方……他隻能這麽做。不知道愛迪生公司要過多久才會放鬆警戒？帶出來的包裏沒放多少錢，靠這點錢能支撐逃亡生活嗎……
他快被這前所未有的壓力壓垮了。需要考慮的事太多，腦袋都快裂開了——
“——找到你了哦，小子！”
工廠中突然響起埃德加的聲音。
“啊，你們從哪裏——”
辛慌忙躲開，但已經晚了。
埃德加先爬升到上一階層，再通過豎井驟降到辛的前方。頭盔下的那雙三白眼死死地盯著辛與絲碧卡。在兩輛流星摩托交錯的瞬間，埃德加右手舉起流星步槍，用刺刀刺向辛的流星摩托。
埃德加預判精準，刺刀準確無誤地貫穿了摩托的流星引擎。
“你以為就憑你區區一個學生，真能從我們手上逃脫麽？！”
流星粒子從流星引擎中漏了出來，流星摩托失去了推進力。
跟了辛半年的流星摩托如同流星般噴著流星粒子往地上急墜而去。
“絲碧卡！”
辛慌忙抱住絲碧卡，跳向堆積如山的紙箱堆。
兩人壓垮了幾個紙箱後，滾落到工廠的地板上。幸好紙箱基本都是空的，緩解了不少衝擊。雖然辛依舊摔得渾身生疼，但總算還能動。
他勉力站起來。
絲碧卡也沒什麽重傷，馬上就爬起身了。
兩人正好落在了並排放著的大桶之間。一些貼有標簽的罐頭從倒下的紙箱中滾了出來。生產線大概將剛才的衝擊判別為發生異常，緊急停止了運作。
“絲碧卡，還能站起來嗎？！”
辛向癱坐在地的絲碧卡伸出手。
絲碧卡輕輕點頭，正要握住辛的手。
然而。
“追人遊戲就到此為止吧，小子！”
埃德加舉起流星步槍，從大桶背後走了出來。
辛立馬撿起一隻罐頭朝他丟去。辛的投擲準確有力。然而就在罐頭快要命中時，埃德加身前張開了一道流星粒子防壁，將罐頭彈開了。埃德加撇了撇嘴，陰險一笑。
“可惡……護罩裝置麽！”
辛雖然知道有這種東西，但實際目睹後還是吃了一驚。
埃德加背著一台背包大小的機器，那就是護罩裝置，能在人跟前張開流星粒子壁，形成一堵比鋼鐵還堅固的防壁。護罩由流星粒子組成，所以呈半透明，形狀為前突的半球狀。
流星粒子壓縮後能做子彈，高密度張開又能充當盾牌。刀具或是舊式火藥根本無法攻破流星粒子防壁。愛迪生公司的私兵正是靠著這一技術，才敢以世界最強自詡。
“不要頑抗了。那樣隻會給大家添麻煩。”
“……我拒絕。”
辛擋在絲碧卡身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埃德加。他緊緊握著絲碧卡的手，不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放手。
絲碧卡躲在辛身後，對埃德加說道：
“我，我要和辛一起！我不想離開辛！”
她被埃德加一瞪後，馬上嚇得縮成一團。
辛無畏無懼地繼續說道：
“愛迪生公司隻會用暴力讓大家受苦，根本就不考慮生活在中心
的人……我怎麽能將絲碧卡交給這種人！跟你們比起來，我很弱……但在這件事上我絕不讓步！”
“挺有決心的嘛……可小子，你又能做得了些什麽呢？”
埃德加重新擺正流星步槍，說道：
“弱者什麽都保護不了，你給我記住了！”
“可惡——”
要是我有能力……有足夠守護絲碧卡的力量就好了！
辛受心中的不甘刺激，渾身顫抖起來。
埃德加對著他扣下了流星步槍的扳機。
壓縮的流星粒子子彈從槍口射出。
辛一動不動地擋在絲碧卡跟前。
自己是沒有戰鬥力，但也決不能逃跑。
自己辜負了絞盡勇氣說要留在自己身邊的絲碧卡。知道自己的話無意中傷害了絲碧卡後，他就更無法鬆開絲碧卡的手了。
這場戰鬥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戰，所以半步也不能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近乎凝滯的時間中，辛的怒吼響徹工廠。
——就在這瞬間，他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綻放出了青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毫無疑問是……大量高密度的流星粒子。
大量流星粒子宛如擁有意誌般聚集在一起，在辛跟前形成了一道半球狀的防壁。埃德加射出的子彈被辛跟前的防壁彈開，貫穿了旁邊的鋼製大桶，撞進了厚實的混凝土牆中。
“什麽？！”
埃德加睜大了雙眼，毫不掩飾心中的驚訝。
這是當然的。防壁技術為愛迪生公司獨有，從未公開，外人根本不可能掌握。然而，辛的手表卻釋放出了與護罩裝置同等強度，不，比護罩裝置更堅固的防壁。
“釋放流星粒子……那隻手表是流星引擎麽？！”
“流星引擎？！這——”
辛舉起右手，凝視著戴在上麵的手表。
手表大小的流星引擎他聽都沒聽過。埃德加背著的護罩裝置已經算是小型流星引擎了，但也有背包大小。超小型的流星引擎就連愛迪生公司都還沒開發出來。
假如這是流星引擎，那能源從哪兒來……
辛冷靜下來後總算注意到自己體表流淌著一層流星粒子。他循著粒子流溯源望去，發現流星粒子全都來於自自己牽著的絲碧卡身上。那一幕看起來就有如流星粒子從墜落的流星表麵噴薄而出。
辛被這未知的現象嚇到了，愣愣地嘀咕道：
“絲碧卡這到底……”
“我不知道，我隻想幫到辛……”
絲碧卡抿著嘴，緊緊握住辛的手，表情就像向神祈禱一樣。辛從中感受到了她的努力。雖然絲碧卡自己也搞不懂，但辛確實收到了她傳來的力量。
她來自於流星，又如流星般迸發出流星粒子。
還有就連愛迪生公司都還沒開發出來的超小型流星引擎。
辛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與右手上正發生著超脫常規的奇跡。
“——團長！”
“你們來得也太晚了吧！”
幾個私兵到現在才趕到。
“瞄準那小子，別射到流星小姑娘了！”
包括埃德加在內，所有私兵都舉槍齊射起來。
“唔——！！”
辛穩占不動，他相信自己的手表與絲碧卡。
壓縮的流星粒子子彈射向手表釋放出來的防壁。在槍林彈雨中，防壁回應了辛的祈禱，越發擴大和增厚，將信和絲碧卡包裹起來，青白色的光芒溫暖地守護著兩人。
彈開的子彈射進了地板和天花板中。數顆流彈射穿了大桶，某種氣體泄漏了出來。
一眾私兵都麵露急色。
埃德加下令停止射擊，舉起帶有刺刀的流星步槍。
“你們別急。隻要縮短距離，防壁就沒用了。上！”
埃德加一聲令下，私兵們一齊往前突擊而去。
衝在最前頭的自然是埃德加。
防壁能抵擋住一齊撲來的私兵嗎？那是不可能的。防壁還無法完全兼顧到身後。一味地防守隻會不斷地遭受攻擊。
因此，辛隻有一條路可走。
現在正是反擊的時候！
他感受著左手傳來的少女體溫，狠狠地揮了下右拳。
“我絕對要保護好——絲碧卡！”
——瞬間，構成防壁的流星粒子擴散開來，然後聚攏。
流星粒子急速壓縮，覆蓋到辛的右臂上。壓縮後的流星粒子比空氣還輕，比鋼鐵還堅固。隻要能源不竭就能一直保持形狀。流星如辛所想，化作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拳套。
埃德加帶領的私兵已經迫在眼前了。
辛在如慢動作播放般的世界中，聲嘶力竭地大吼道：
“吃我一擊，埃德加！！”
他壓上全身的體重，放出全力一擊。
“什麽——”
埃德加慌忙用流星步槍格擋，但流星粒子聚成的拳套輕易地就將其擊碎。拳槍衝撞瞬間產生的衝擊波破開空氣，把埃德加與私兵們一同轟飛了。
“怎，怎麽可能……區區一個小鬼居然把我……”
插圖p135
埃德加等人撞到了混凝土牆上，一個個蹲下來發出痛苦的呻吟。不過，對方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專業傭兵，很快就強忍痛楚站了起來。私兵們重新握好流星步槍，埃德加也拔出備用的流星手槍，一同瞄準辛。
“——還要再來麽！”
辛沒被私兵的氣勢壓倒。既然對方要戰鬥到底，那他也樂得全力奉陪。右手上的流星粒子拳套——這肯定是為守護絲碧卡而生的力量。
他重新握拳。
就在此時。
工廠中傳來一道聲音。
“——少年快逃吧，我們來掩護！”
同時，槍聲接連響起。聽聲音並非流星步槍，而是在中心之外使用廣泛的火藥武器。受傷的埃德加一行人當場愣住，甚至忘了發動護罩裝置。
若無需戰鬥就能逃脫自然是最好。
辛雖得到了戰鬥力，卻也不想與人性命相博。
他再度握緊絲碧卡的手，在心中默默地道謝一聲，跑了起來。
“絲碧卡，走！”
“……呼，呼喵。”
絲碧卡滿腹疑惑，但還是跟上了辛的腳步。
辛帶著絲碧卡逃進了眼前看到的通道之中。
兩人穿過罐頭工廠後，來到一處隻有零星照明的地方。他們一個勁地往前跑，從數盞大燈下經過後，便聽到一陣喀拉喀拉的毛骨悚然的聲音。腳下的地麵積滿了灰塵，上麵殘留著一些腳印，看樣子像是工作用的橡皮靴留下的。
走到這裏，辛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下層何方了。周圍燈光昏暗，還彌漫著一股鐵鏽味。看環境，也不像是會通往t型台。
兩人跑了一會兒後，終於來到通道盡頭，擋在前方的是一堵抹著混凝土的堅固牆壁。
“……絲碧卡，退後！我用手套把牆打破。”
辛再度召喚出手套，舉起手。
這時，絲碧卡突然喘著氣癱坐在了地上。
“絲碧卡？！怎麽了？！”
她臉帶倦容，不知是因為跑累了，還是因為釋放出了太多流星粒子。
自己隻顧著擺脫敵人，完全忽視了絲碧卡，實在該死。
辛蹲下身，扶住絲碧卡的肩膀。
“絲碧卡，你先休息一下吧……”
“……對不起辛。我累了……”
“有人幫我們攔著埃德加他們了，應該能給我們爭取到不少時間。”
兩人在昏暗
的通道中屏息休憩。
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跑了多久。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絕不在絲碧卡跟前露怯，他要保護絲碧卡。
這時，通道中傳來了數道腳步聲，幾道手電筒的燈光從拐角處射了過來。
“啊——”
絲碧卡剛要驚呼，辛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幾人拿著手電筒，緩緩地走過拐角。
辛一眼就看出這些人不是私兵。他們或穿著與下層市民無異的私服，或穿著在工廠勞作的工作服，肩上還掛著舊式火藥步槍。為掩人耳目，頭上還帶著大陸風的麵具，麵具造型各異，有狐狸，鬼，老虎……看起來既詼諧又不祥。
“終於找到了！”
狐麵女子說著，突然拉起了臉上的麵具。
“……meifang？”
絲碧卡驚訝得愣住了。
戴著狐狸麵具的人正是天龍座餐廳的服務員——梅芳。
繼她之後，其他的人也紛紛摘下麵具。那一張張麵孔有的是天龍座餐廳的常客，有的是住在同一雜院裏的人，幾乎都是辛認識的人。
辛既感到安心又感到驚訝。
他拉住絲碧卡的手，扶著絲碧卡站了起來。
“梅芳，這到底——”
“詳細的事情之後再說。我們先帶你們逃出去，跟來！”
梅芳再次戴上狐狸麵具，帶著同伴一起跑了起來。
絲碧卡小聲說道：
“大家都有武器……卻不像剛才那些人那麽可怕。”
“……是啊。我們就姑且相信梅芳吧。”
兩人邁步跟在梅芳身後。
一夥怪人踏著堅定的腳步穿行在昏暗而又錯綜複雜的通道中。
辛霍地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僵硬的肌肉得到伸展後，酸痛也逐漸緩解了。上一次感覺肌肉酸痛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記得是因為自己弄丟了母親最愛的發飾，被父親狠訓了一頓，然後趕到馬房去睡了一晚。
辛收起回憶，看向自己平時睡的床。
穿著睡衣的絲碧卡還在床上酣睡，青色的秀發呈扇狀散開，纖細的手腳，盈盈一握的柳腰，活色生香卻又讓人不敢觸碰。一縷朝陽從窗戶射入，絲碧卡的青絲與雪肌在其照耀下熠熠生輝。
辛整個人都看呆了，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虧自己昨晚竟敢把她帶回家。雖說事急從權，可畢竟還是和一個美少女孤男寡女共度了一夜，要是被學校的朋友知道了……辛一想到這兒，就感覺一陣胃抽搐。隻是，看到絲碧卡安穩的睡姿後，辛還是覺得把她帶來是正確的。
“……不不不，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
辛快慌忙縮到浴室裏去，準備換上平時的衣服。
夾克，襯衫和一條穿舊了的牛仔褲。
雖然昨晚被梅芳奚落了一頓，可辛這身打扮除了衣服舊了點外，搭配還是挺不錯的。今天雖說不是約會，但畢竟也是跟女孩子一起上街，總不能太隨便。辛現在才暗自慶幸，還好家裏還有幾件像樣點的衣服。
就在辛開始換衣服的時候，
“呼喵……”
絲碧卡似乎被太陽刺到眼了，難受地扭了扭身子。
“醒了嗎？”
辛問了句，絲碧卡睜開眼，輕輕點了下頭。
“早上好，絲碧卡。睡得還好吧？”
“……嗯。辛早上好。”
絲碧卡的咬字比昨天清晰了許多。
看來她正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這有點出乎辛的意料。
絲碧卡起身從床上走了下來。
結果她一站起來，睡衣的褲子就唰地滑落到地上了。
辛反射性地轉過身，心想之後得讓她穿上梅芳給的內衣才行，總不能讓人家隻穿著皺巴巴的睡衣睡覺……
“……辛，怎麽了？”
絲碧卡本人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隻穿著一件睡衣的上衣就跑來粘在辛身後。她根本就不懂所謂的羞恥心，像年幼的妹妹纏著哥哥那樣，天真無邪地貼到辛身上。
可辛是個健康的十五歲男生，他的覺悟還沒高到被一個下身赤裸的少女抱著，心緒仍能保持平靜。辛不知為何想到了梅芳那張笑眯眯的臉，大驚之下慌忙將畫麵逐出腦海。
“沒，沒什麽！”
他趕緊甩開絲碧卡，逃進廁所裏，從門縫對絲碧卡說道：
“絲碧卡，你先換上衣服。”
“……換衣服？梅芳給我的那些？”
絲碧卡抱起塞著舊衣服的紙袋。
“就是那些。今天要帶你在中心四處逛逛，所以趕緊換上外出的衣服。”
“我不知道，衣服要怎麽穿。辛，幫我穿。”
“……”
絲碧卡一臉認真地說出了一個既可怕又亂來的請求。
昨晚絲碧卡剛從流星中醒來時也是赤身裸體，但隨後就發生了緊急事態，辛也嚇得驚慌失措沒多想什麽，那倒是沒問題。可現在讓他幫絲碧卡換衣服，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從昨天起，辛就一直被絲碧卡折騰個沒完，現在她還給辛出了個最頭疼的難題。
“我，我不行。絲碧卡，我們又不是男女朋友。一般女孩子被男孩子看到裸體都會覺得羞恥的吧……啊，有了！我去把梅芳喊來。梅芳也是女的，應該沒問題。”
“……我不想一個人留在房間裏。”
絲碧卡緊緊拽住睡衣的下擺，說道。
既然絲碧卡都這麽說了，辛也拒無可拒。
絲碧卡說過她在醒來前被很多同伴包圍著。如今她突然墜落到地上，獨自一人被拋棄在這世界裏，還有誰會比她更害怕孤獨？
辛表情就像將趕赴戰場的士兵，帶著赴死的決心說道：
“……知道了。這次就幫你換吧。”
“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你這次一定要記住穿衣服的方法。知道沒？”
辛毅然決然地踏出浴室，從絲碧卡那裏接過紙袋取出衣服，摒除雜念專心地替絲碧卡換裝。
“腳，把腳穿進這裏。”
“呼喵。”
“手，抬起手穿過這裏。”
“……呼喵？”
窸窣的穿衣聲，無意間觸碰到的柔軟滑膩手感差點讓辛心亂神迷。那頭及腰的長發每次晃動都會帶起一股清爽的芬芳，直鑽進辛的鼻孔。
這事要是讓羅伊他們知道，肯定會剁了自己，辛一想到這兒就覺得一個頭兩個大。
他感覺自己就像在組裝精密機器，好不容易替絲碧卡換好衣服後，整個人都累趴了，仿佛瞬間老了三歲。一開始替絲碧卡脫睡衣時看到的裸體影像至今仍殘留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狂眨幾下眼睛，強行將絲碧卡的裸體趕到腦海的一角。
“我知道怎麽穿衣服了。”
“……謝天謝地。”
辛坐到床上，重新打量起換上私服的絲碧卡。
結果一看視線就移不開了。
絲碧卡身穿一條整潔的連衣裙，外麵再套一件淡櫻色的對襟毛衣。在一身淡色衣物的襯托下，她那頭帶著透明質感的青絲更顯注目。從窗口射入的朝陽打在白色連衣裙上，隱約烘托出她玲瓏的腿部曲線。
她饒有興致地拎起裙擺，在房間正中旋轉了一圈。
連衣裙裙擺飛揚。
“……怎樣，合身嗎？”
“嗯，嗯……這不挺襯的嘛？十分漂亮……”
這身衣服完全帶出了她的魅力，如果這裏是演奏廳，肯定會有大把觀眾齊聲鼓掌。辛早在替她換衣服時就已經心跳加速了，此時看到她這身打扮，心髒更是狂跳如雷。
絲碧卡聽得辛稱讚，不禁得意地挺起胸。
雖然梅芳說這些都是舊衣服，可看起來卻沒半點舊的感覺，連衣裙的白色甚至讓人覺得炫目。梅芳小時候（其實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居然還穿過這種純情的衣服？現在的梅芳幾乎隻會穿那種妖豔誘人的衣服……
“之後得重新向她道謝才行……”
“裏麵放了個，這個。”
絲碧卡從紙袋裏拿出了一頂寬簷帽和一雙涼鞋。
辛看到這倆東西後，突然想起些什麽，繞到絲碧卡身後。
“這頭發，還是紮起來吧？”
“……嗯。”
辛利索地挽起絲碧卡及腰的長發。以前梅芳經常逼辛幫她紮頭發，所以辛紮頭發的技術相當純熟。最近在中心華麗的發色也並不罕見，但絲碧卡的秀發實在是太美，現在正好有頂帽子，自然還是把頭發藏起來最好。
辛紮著紮著，不知不覺就看癡了。絲碧卡的秀發美得就像是從流星上削下來的一樣，在朝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有如縈繞著流星粒子。
“好了，完成。”
他把絲碧卡的頭發盤成丸子狀，再扣上那頂寬簷帽。
有了帽簷陰影的遮擋，光潤的青色秀發也不再那麽引人注目了。
絲碧卡似乎很喜歡這身打扮，露出貓一般的微笑。
“謝謝辛。”
“沒，沒什麽……”
辛看到絲碧卡笑著跟自己道謝，有點不好意思地用手撓了撓腮。
接著他背起挎包，走到玄關解開放在那兒的流星摩托的鎖。今天出門就全靠這家夥了
。摩托雖是從東家那裏借來的，但他用了大半年後已對其產生感情了。
絲碧卡走到摩托旁蹲了下來，用手輕撫著車身，像在跟待生物說話似地輕聲說道：
“……辛苦你了，流星摩托。”
“你把它當寵物了啊。”
辛推開玄關的門，把摩托推到室外的通道上。再確認了一下門窗都關好後，就帶著絲碧卡離開了。
雖說是休息日的清晨，但大雜院前的通道卻早已人來人往，去吃早飯的人，準備打工的人，或是現在才回來的人……來往的人大都是男性，他們的目光基本都聚焦在絲碧卡身上。
絲碧卡毫不在意那些路人，像愛撫小動物般輕撫著摩托。
“流星摩托說了，謝謝我們愉快地騎著它去兜風……”
“絲碧卡知道流星摩托在想什麽？”
如果是別的人說出這種話，辛大概會不加理會吧。
然而，絲碧卡是從流星裏來的。而傳說中流星是人死後靈魂升天所化，那流星引擎中的流星裏會不會也寄宿著靈魂呢？
“隱約能感覺到……”
絲碧卡毫無自信地回答道。
她才剛來到這世上，對這世界一無所知，對自己也完全不了解。
辛決定暫不深究。
“不要太勉強自己。畢竟你現在就像剛出生的嬰兒。”
“呼喵……”
真不知道她聽懂了沒。
絲碧卡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大的難題。不管學沒沒過流星工學都肯定會對這問題感興趣。辛雖然真的很想提問，但這勢必會對絲碧卡的身心帶來負擔。
絲碧卡誕生自流星中，今後將在中心以人的身份生活，因此必須得告訴她在中心生活的各種注意事項。至於謎題的答案，之後再問也不遲。
在辛沉於思索期間，兩人來到了t型台前。t型台正麵有一塊凸起，名為跳台，顧名思義，是用於起飛到豎井的起落平台。此時正好有輛準備送外賣的餐飲店流星摩托在跳台的金屬板上啟動引擎。
豎井中流星摩托往來交錯。房子麵朝t型台的居民邊眺望著眼前的車水馬龍，邊忙著打掃沾滿灰塵的通道，或把洗完的衣物晾到扶手上。今天都市各處依舊施工聲不絕於耳，與日常的喧囂混雜在一塊，構成了中心的清晨。
辛自然地陶醉在了這片繁華中。
“好，好高……”
絲碧卡抓住扶手，膽怯地盯著豎井底部，雙腳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辛也低頭看向豎井的最下層。
雖然豎井有陽光直射，但越接近地麵地方受光就越少。辛所住的階層還算明亮，但靠近地麵的階層隻有在正午才能感受到陽光。因此，現在下層仍淹沒在一片昏暗中。
辛扶住發顫的絲碧卡，說道：
“昨天坐流星摩托的時候也沒這麽怕吧？”
“因為那時緊貼著辛的背……”
“啊，這樣啊……”
害怕的時候閉上眼就不怕了。辛記得自己小時候半夜醒了上廁所時也是閉著眼去的。人對黑暗地方都害怕到這程度，更何況是未知的地方呢。
“今天我隻帶你去上層，你看著天空就行了。”
“……是嗎？”
絲碧卡安下心來了。
辛決定給她簡單地講解一下。
“居民們把第一層稱為‘最下層’。雖然也是在中心，但能源供給相當少。因此，那裏不分白天黑夜都一片昏暗。而且那裏的居民常用液體燃料代替流星能源，所以空氣也很汙濁。”
絲碧卡從扶手上探出身子，嗅了嗅氣味。
“……聞到了早飯的氣味。不過更下方有一股討厭的味道。”
“要是能源充足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其實隻要在地上也建一座流星裝置便能解決問題了。
可惜愛迪生公司並沒有這麽做。愛迪生家手上握有中心最大量流星能源，他們可不願放棄這一優勢。在如今這時代，流星保有量就是實力的代名詞……
“最下層是個危險的地方，還潛伏有恐怖分子。”
“恐怖分子？”
“就是反愛迪生家的危險分子。”
辛騎上流星摩托，啟動流星引擎後，拍了拍摩托的貨架。絲碧卡見狀老老實實地坐到貨架上。
“下麵果然好可怕。”
“下麵可不能隨便去。我買東西，遊玩基本都是去上麵的階層。隻有去天龍座餐廳吃飯或找梅芳聊天時才會去下麵的階層。”
辛扭動油門，流星摩托頓時一個加速飛向豎井。
流星摩托華麗地起飛，在空中拖出一道比往日要長的流星粒子尾巴。
“哇，好多人！那邊好香！”
絲碧卡坐在流星摩托的貨架上，眺望著下方的街道，感歎連連。
他們的第一站是位於第十二層的“下層商店街”。
商店街是一條東西向的通道，從貫穿中心南北的豎井邊上開始一路往裏延伸。通道甚為寬敞，高度也足有三層之高，裏麵匯集了各色各樣的商店，能買到在中心生活的所有必需品。而且愛迪生公司的私兵也很少出入此處。
辛把流星摩托停到了停車場。停車場有附近的居民看著，所以無需擔心車子被偷。
隨後辛動作盡可能自然地牽住絲碧卡的手，帶著她走進下層商店街的拱廊。
商店街一大早就充滿了活力。其中最熱鬧的莫過於那些商店街上隨處可見的貨攤。中心的居民都習慣在攤檔上過早後再去上學上班。
“我們早飯就在這裏挑一家吃吧。”
“都好香……”
絲碧卡目光四處流連。
每天都有人將各種食材運進中心。雖然高級食材隻有富裕階層的人才能品嚐到，但即便沒有高級食材也不妨礙人們做出美味的料理，這點店長已經證明過了。辛搬到中心後就完全被小攤檔的美食俘虜了。
“看上哪個就選哪個吧。這裏的東西都既好吃又便宜。”
“呼喵，這才是叫人頭疼的……”
絲碧卡一臉認真地思索起來。她左右看了一會兒後，視線突然落到了某個攤檔上。
經營攤檔的是一位麵目和善的女店主，攤檔使用的炊具僅有一台流星燃爐。流星粒子正源源不斷從燃爐噴出，加熱著一隻小鍋。鍋中的幹酪化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辛立馬上前點餐。
“兩塊麵包。”
“好的，請稍等。”
女店主拿出一塊厚實的長條麵包，放到流星燃爐上輕輕烤了烤，然後舀起融至綢滑的奶酪，緩緩地澆到烤過的麵包上，感覺光這樣麵包就已經很美味了。
絲碧卡伸手就要去拿放到紙袋裏的麵包。
“啊，慢著！”
“呼喵？！”
辛製止住絲碧卡，從錢包裏拿出零錢遞給她。
絲碧卡一臉不可思議地盯著金屬製的硬幣。硬幣上雕刻著發明流星引擎的托馬斯?愛迪生的頭像。
“在拿商品之前要先付錢。”
“錢？”
絲碧卡愣住了。
不出辛所料，她腦子裏果然沒有“錢”這一概念。
“人家給你做了早飯，你總得給人家點什麽做報答吧？不過每個人還禮都送東西的話太麻煩了。要是絲碧卡每次在攤檔買早飯都要給帽子鞋子的話，也會很麻煩的吧？”
“……很麻煩。”
“所以，我們在買東西的時候，就要付出同等價值的錢。這是買東西的規矩。”
“呼喵，知道了……”
絲碧卡把錢給女店主後，再接過澆了奶酪的長麵包。
隨後辛也買了自己那份。
兩人吃著早飯繼續逛商店街。外皮酥脆的長麵包淋上綢滑的奶酪……加上調配絕妙的鹹度更增美味。
兩人穿過密密麻麻的攤檔後，商店街原有的店鋪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店鋪鱗次梓比，種類繁多，光是食品類就分為了肉店，魚店，蔬果店等諸多名目。既有最新（針對下層而言）最時尚的服裝店，也有包含收購服務的舊衣店。此外還有書店，文具店，廚具店，機械維修店，家具店，甚至連擺著一排彈球機的遊戲機廳都有。
街上還能聽到甩賣的廣告聲，人群中既有砍價的主婦，也有西裝筆挺找店家談業務的營銷人員，偶爾會有幾個小孩單手拿著玩具在人群中跑來跑去，處處都充滿著朝氣。
兩人吃完麵包時，絲碧卡在某家店門前站住了。
那是一家精致的雜貨鋪，在下層很少見。店子的櫥窗裏放著玻璃珠項鏈，毛線編成的布偶，幹花盆栽等能引動少女心的商品。絲碧卡雖然才剛出生，但她同樣也是個女孩子。
“辛，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那就去看看吧。”
絲碧卡得到辛首肯後，喜滋滋地踏進了雜貨鋪。辛也緊隨其後走了進去。
雜貨鋪裏擺滿了各種小物件，書架，小花瓶，雕刻成動物形狀的肥皂，貼到流星引擎上的貼紙等等……滿目都是給生活增添情趣的商品，光是看看就能令人心情愉悅。
其中最吸引絲碧卡的是放在籃子裏的紅色絲帶。絲帶布料切割整齊，質地耐磨，綁在頭發上似乎正好。
絲碧卡站在籃子麵前一動不動，目光熱切地盯著絲帶。
“絲碧卡想要這個嗎？”
“嗯……啊？！”
絲碧卡聞言先是下意識地用力點了點頭，然後似乎想起什麽，整個人僵住了。
她麵紅耳赤地垂下了頭。
“……我，沒錢。剛才辛給了我錢，我都還沒回禮。”
辛不忍見絲碧卡沮喪的樣子，於是有點得意地說道：
“算了，存錢要有計劃地慢慢來。再說……這紅絲帶其實挺襯絲碧卡的吧？一條絲帶而已，我買給你吧。你本來就衣服都沒有，這點小事就別在意啦。”
“我，總是受大家恩惠……”
絲碧卡為此感到很不好意思。
辛盡可能溫柔地說道：
“那是理所當然的。”
“……是嗎？”
“我剛搬到中心的時候，也總是受大家的幫助。店長啊，梅芳啊，老板啊，羅伊這些朋友都給了我不少幫助……直到半年後我才能稍稍自立。”
經過一段時候的適應後，辛總算可以自由地騎著流星摩托在空中飛翔，也不再會迷路，也有了一份足以保證溫飽的收入。一切穩定下來後，他才有餘力去關心周圍的人。雖然他很想盡快報答大家的恩情，但這種事急也急不來。
“所以，絲碧卡不必焦急。等你能在中心自立的時候再考慮報恩也不遲。”
辛買下一條紅絲帶，輕輕地把它綁在扭扭捏捏的絲碧卡的頭發上。由於絲碧卡腦後的頭發全都紮起來藏在帽子裏了，所以辛就幫她在耳邊垂下的一縷頭發上綁了個蝴蝶結。青色的頭發與紅色的絲帶對比鮮明，相得益彰。效果連辛都頗感吃驚。
絲碧卡看了下自己綁上絲帶後的樣子，笑逐顏開地用手指戳了戳絲帶的蝴蝶結。
“……謝謝辛。”
辛看到絲碧卡的笑容後，感覺心底裏湧起了一股酸酸甜甜的滋味。他盡力保持著平靜，回答說：
“沒什麽。”
“我會努力自立，然後答謝你的……等著哦？”
“嗯嗯，不管多久我都等著。”
兩人走出了雜貨鋪。
下層商店街依舊充滿活力，行人摩肩接踵，往來交錯，卷起一處又一處人流漩渦。機油的味道，舊書的味道，炸牛肉薯餅的味道從看不到的地方飄來，帶來各種感官情報。
走著走著，絲碧卡突然嘀咕道：
“生物……”
“……生物怎麽了？”
絲碧卡聞言，似乎想些起什麽，反問道：
“我記得自己除了人外還見過的生物。可這條街上隻有人。”
“不是隻有人哦。”
辛心想，這問題問得好。
“傳說在最下層有養殖雞，豬等家禽家畜的地方。因為最下層有土地。與之相對的，上層則有養魚的設施。畢竟能用幹淨水是富裕階層才有的特權。”
“雞，豬，魚……此外呢？”
絲碧卡滿臉期待地繼續提問。
看來在她模糊的記憶中應該有什麽喜歡的動物。
“中心由鋼筋混凝土建造而成，所以不太適合動物居住。不過，仔細尋找的話……啊，看。”
辛指著一條小巷的入口處。
一隻花野貓正躺在哪裏曬日光浴。
“就是那個？！”
看來那就是絲碧卡要找的動物。
她突然朝貓猛衝過去。
貓自然是嚇了一跳，躥進了小巷。
辛慌忙追上。
“等下，不要去那兒！”
商店街隔壁就是破落的酒館街。那裏昏暗又鮮有人跡，設施維護也不到位，十分危險。
辛躲開半開的垃圾箱和躺在路邊的醉漢，追著絲碧卡和貓往小巷深處跑去。小巷越往裏廢棄的空房子就越多，地麵的金屬板和支撐骨架也逐漸出現斑斑鏽跡。
野貓在快要跑出小巷時，動作敏捷地拐了個彎。
絲碧卡卻刹不住車，徑直衝出了小巷。
“啊——”
她整個人都淩空了。
小巷前方開了一個邊長足有五米見方的深坑。
“絲碧卡！”
辛左手抓住欄杆，右手拚命地朝絲碧卡伸去。絲碧卡抓住辛的手，淩空吊在深坑上。這樣吊著很可能會兩人一起往下掉。但辛絕不會因此就放手。
怎麽能讓絲碧卡掉下去！
他用盡全力想要絲碧卡拉上來。
——就在此時，他戴在右手上的仿製手表迸發出了青白色的光芒。暴漲的青色閃光照亮了四周，但隻持續了瞬間便平息下來了。
辛回過神來時，已經輕輕地把絲碧卡拉上來了。
不，應該說絲碧卡自己浮上來了更準確。
那時，辛幾乎感覺不到她身體的重量。
絲碧卡輕輕地飄起，再輕輕地落地。瞬間的恐怖經曆嚇得她眼淚盈眶，但當她抱起擔心地跑過來的花貓後，馬上就又破涕為笑了。她天真爛漫地愛撫著野貓，眼淚也自然地收住了。
“……暖暖的。好可愛，好可愛。”
“啊，嚇死我了……你不要隨便亂跑啊，太危險了。”
“呼喵，對不起……”
絲碧卡老老實實地承認了錯誤。
辛癱坐在地上，看了看右腕上的表。此時表上的透鏡已經不再放出光芒。辛用手指摸了摸透鏡，隻感覺到透鏡變熱了一點，除此外再無其他變化。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探頭看了看深坑，坑似乎直通到最底層，應該是大型升降機被拆卸後留下來的。由於中心下層很多設施維修都不到位，所以類似的深坑有很多。
“這種生物叫做貓。”
“貓，好可愛……”
絲碧卡懷中的貓輕聲低吟起來，一臉享受地眯起眼。
表是在辛跟絲碧卡相遇後才出現反應的。雖然上一次出現反應時辛也正抓著絲碧卡的
手，但除這兩次之外，他們倆已不止一次牽過手。當然，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辛怕絲碧卡走散才牽她手的。
辛站起來，張開右掌再握緊，他掌上沾有微量閃閃發光的流星粒子，在手掌張開時隨著從深坑吹上來的上升氣流飛走了。
“我說，絲碧卡……”
就在辛正要詢問絲碧卡時。
小巷通往下層商店街的方向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喂，辛！沒事吧？！”
辛嚇得哆嗦了一下。
“糟，這聲音是……”
羅伊從小巷裏走了過來，他今天依舊穿著工作服，右手抱著一隻工具箱，左手提著一隻放有零件的袋子，看樣子應該是剛在商店街的零件店搜刮完看著還能用的機械廢品。
辛感覺整個後背都被冷汗沾濕了，自己該怎麽解釋呢……
“這邊有個坑，很危險的……哇？！”
羅伊猛地後退了一大步。
那隻花貓大概被他的聲音嚇到，鑽出絲碧卡的懷抱跑了。
絲碧卡鼓起腮，氣衝衝地盯著羅伊。
“貓，跑了……”
“對，對不起……”
平日愛調戲美少女的羅伊被絲碧卡瞪著也不禁退縮了。
他從工作服的口袋裏拿出一塊用錫箔紙包著的巧克力。
“來，給你這個，吃了就別再生氣了。”
“可以嗎？！”
絲碧卡欣然接過巧克力，剝開包裝紙，一口吃了下去，瞬間就把花貓逃跑的事拋諸腦後了。她一掃臉上的陰霾，露出明快的表情。
“會為一塊巧克力高興成這樣的妹子現在很少見了……話說回來，喂喂！”
羅伊緩緩地摟住辛的肩膀，他此時的驚訝更甚於得知辛曾考上過流星工學時。
由於太過興奮，他手上相當用力。
“……辛，這位美少女是誰？”
“啊，她啊……”
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他也清楚自己不擅長編借口撒謊。昨天也是，他在被絲碧卡問及流星引擎的事時，也曾吞吞吐吐。他生來就是這種性格，總會在關鍵時刻總會掉鏈子。他自己對此也是既苦惱又無奈。
辛隻好強裝鎮定，回答說：
“她叫絲碧卡?希拉格……我的遠房親戚，剛剛搬來中心。”
“親戚？你啊，編也編得靠譜一點啊。還有，你目光在閃爍個不停。你大概沒注意到，你每次撒謊或說些難以啟齒的事時，眼神都會遊移不定。”
“啊。”
辛被好友指出自己沒注意到的習慣，不禁困窘萬分。
此時隻能寄希望於對方識趣了。
他攬住羅伊的肩膀，低聲耳語道：
“我陪你做考試複習，所以你就放過我吧……”
“……怎，怎麽了？有什麽隱情嗎？”
羅伊雖十分不解，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轉身折返了。
這下辛就欠了羅伊一個人情，隻能認真幫他複習以作報答了。
辛和絲碧卡也跟在羅伊身後往回走去。
“絲碧卡，你記住我們倆現在是親戚，演好點。”
“……我盡力。”
絲碧卡舔著沾在手指上的巧克力，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不太靠得住啊。”
辛心中一陣不安。這時羅伊突然轉過身，邊倒後走邊說道：
“自己介紹一下……我叫羅伊?克魯多，和辛在同一所學校上學。”
“學校？”
絲碧卡雙眼亮了起來。
“學校就是一群想學習的孩子聚在一起，聽大人講課的地方。”
“好像很好玩……”
絲碧卡對學校幻想了起來。
羅伊看到她的反應頗感意外。
“小絲不知道學校？”
辛怕絲碧卡露出破綻，代為回答說：
“中心外麵很多地方都沒學校。”
“說是這麽說……啊，那個啊！”
羅伊笑眯眯地上下打量著絲碧卡。
絲碧卡心中頗感不快，身子扭捏了起來。她雖然還沒有羞恥的概念，但已經漸漸形成了對事物的好惡。
羅伊頗有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這可愛的臉蛋，整潔的衣服——小絲其實是上層的大小姐吧？平時有專門的家教授課，所以才不知道學校的吧。於是情況就是，一直養在深閨中的大小姐偷跑到下層來玩……我的推理如何？”
邊都沒沾上。
不過，相當有趣。於是辛決定配合他一下。
感謝羅伊一廂情願的臆測。
“在這種地方別說這麽大聲啊……”
“你窩藏她可是會觸怒上層的家夥的啊。愛迪生公司又一直都在站在有錢人那方，你可能會被丟進大牢，搞不好還會被判更重的罪……說不定還會被視作恐怖分子哦？”
經過昨天的事之後，羅伊越發擔心辛了。
三人聊著聊著就回到了商店街。在走去停車場的途中，絲碧卡饒有興致地問道：
“你們倆在學校學些什麽？”
“我和羅伊專業不同。”
“哦，你問這個啊。”
辛把話題拋給羅伊，羅伊登時意氣風發起來，說道：
“我學的是流星引擎相關的專業。說起流星引擎，那可是全世界通用的動力源。因為流星會源源不斷地墜落，所以不用擔心能源枯竭。流星引擎可以說是走在了時代的最前端。若想在下層發家致富，從事流星引擎相關工作是最好的辦法！”
羅伊臉上洋溢著自信。
“一提到流星引擎你就來勁……”
辛有點羨慕羅伊的這份幹勁。
“嗯……”
不過絲碧卡對此並無興趣。
“咦，沒什麽反應？！”
絲碧卡沒管受傷的羅伊，視線落到了辛身上。
“辛學的是什麽？不是流星……我記得是……”
“我現在學的是農學。研究動物，蔬菜的學科。”
“農學！我就記得昨天聽說過！”
辛也記得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但之後話題就突然轉向了流星。
“農學跟流星工學比起來，人氣低得可憐。中心無法種植蔬菜，養殖動物，所以學農學注定要在中心外過著不便的生活。”
“即便如此辛還是選擇農學嗎？”
“我父母曾擁有一片大農地。不過後來發生了很多事，轉手賣掉了……所以我才想學農學，之後繼續經營那片農田。沒有流星引擎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那麽不便。”
羅伊聽著辛的話，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不愧是中心土生土長的孩子。
“我隻要一台流星摩托就滿足了。太過依賴流星引擎可不好。”
“你還真是個無欲無求的家夥啊。”
辛無視掉哭笑不得的羅伊，轉移了話題。三人邊聊邊走回商店街的停車場。
辛騎上流星摩托，解開車鎖。絲碧卡駕輕就熟地坐到了貨架上。
她臉上一直掛著幅若有所思的表情。
羅伊抱著那堆零件，說道：
“再見，我還有課題沒做完，要去學校一趟。”
“……這樣啊，你加油。”
“這副一看到我要走就放下心來的態度算什麽啊？你不用擔心，我不會打擾你跟大小姐約會的。我這電燈泡馬上就消失。”
“……抱，抱歉。”
辛被羅伊說中心中的想法，一時為之語塞。
“總之，學校再見……絲碧卡
也是。”
“……呼喵。再見，金發君。”
連名字都沒記住麽……羅伊失意地揚長而去。
辛心想看來補習的時候得好好安慰他一下了，同時啟動了流星摩托。
流星摩托飛了幾分鍾後，兩人來到第二十層。辛把流星摩托停在了帶有頂棚的停車場。
絲碧卡依舊一聲不吭，皺眉深思。這副為難的表情一點都不適合天真爛漫的她。要是不了解的人看到她的樣子，肯定會忍不住上前詢問。
辛帶著絲碧卡走上了鋪著紅磚的步道。
到此時，她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有所變化。
“咦……樹隻能在這裏生長？”
她環視著四周問道。
步道兩旁種著光葉櫸木，嫩綠的樹葉正隨風躍動。櫸木全都種在貨真價實的泥土上，甚至還能聽到頭上傳來陣陣鳥鳴。這裏小小地再現了在鋼筋混凝土構成的中心難得一見的自然風光。
穿過層層樹葉投下的太陽光斑令人心醉。
“真是舒服啊，辛。”
絲碧卡終於恢複笑容了。她像貓一樣眯起眼，輕輕地在步道上跑了起來。
辛跟在她身後，也加快了腳步。
除辛和絲碧卡外，步道上還有不少散步的人。有跟朋友一起的，有帶著孩子的家庭，也有戀人……他們無一例外都在享受著中心難得一見的綠色。這裏與充滿活力的商店街不同，洋溢著一種舒緩的氣氛。
兩人走到步道的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道五層樓高的人工瀑布，瀑布下方是一處人造的池塘。池塘上漂浮著瓣瓣蓮葉。從瀑布飄出的飛沫給廣場帶來了一絲清爽。
可惜池塘的外沿終究不能免俗，由混凝土打造而成。但也多虧有了這一外沿，遊人才得以坐下休息。
絲碧卡站在外沿上，仰身抬頭看著眼前的瀑布。
辛怕她摔下來，連忙上前扶住她的後背。
“好厲害……好多水從高處落下來！”
“這是人工瀑布。同樣全靠流星引擎才得以實現。”
辛指著瀑布的頂端說道：
“中心中層裝有一個大水泵。從流星裝置那邊輸送送來的流星粒子驅動水泵，把地下水汲取上來。據說本來中心是沒規劃建造瀑布的，但下層的居民申訴說，下層也需要一處休閑場所，所以才建了這麽一處地方。”
“……呼喵。大家看到這瀑布一定會露出笑容的。”
絲碧卡坐了下來，興致勃勃地盯著遠處聳立的白柱。
白柱起於中心根部，一直延伸到穹頂頂端，就像在支撐著穹頂一樣。在中心沒有比白柱更高的建築了。柱的周圍是一片空蕩蕩的空間。
絲碧卡身體猛地顫抖了起來。
“那根白柱是什麽？”
“那是愛迪生支柱。屬於管理著中心的愛迪生公司。給整個中心提供能源的流星裝置就在柱的最頂端。驅動這瀑布的能源也來自於那裏。”
“……辛，流星引擎是好的還是壞的？”
絲碧卡拋來了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
她在來這裏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語，難道就是在思索這問題？一般人根本就不會去想流星引擎是好是壞。像羅伊這種土生土長的中心人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辛也曾思考過這問題，不過他沒征求別人的意見……
“好壞不能一概而論。流星引擎的發明提高了人們的生活水平，這是事實。人的平均壽命延長了，生育率也大幅提高了。然而，流星引擎也帶來了其他的問題。”
“其他的問題？”
“圍繞流星而起的紛爭時有發生。天空漂浮著無數的星辰，但誰也不知道它們什麽時候會落下，落到哪裏。說是說能源不會枯竭，但其實流星是有限的。”
因此，人就分為了兩種，擁有流星的人，和無法擁有流星的人。雖說這是由愛迪生公司及富裕階層獨占流星造成的……但不管原因如何，雙方間的矛盾頗深。
“流星引擎給我們帶來了便利。能照明，能取暖，還能讓我們騎著流星摩托在天上遨遊。但太過依賴流星引擎是很危險的。恐怕……”
要是將來有一天，不再有流星墜落會如何？
要是流星引擎其實是有缺陷的，某天突然一起爆炸會如何？
辛平時若這麽說，大家肯定會一笑置之。他也沒想過要得到身邊的人的理解。若對流星引擎有所不滿，自己搬出中心就行了。
他這麽一想，內心就平靜下來了。
絲碧卡繼續問道：
“……辛為什麽不學流星的專業了？”
“啊，這——”
辛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然後又猛地抬起頭。
絲碧卡一臉擔心盯著他。
“辛有認真思考流星的事，又那麽喜歡流星摩托。可是，為什麽又覺得流星引擎不好？又喜歡又討厭，太奇怪了。”
“這……”
“難道跟辛的家人不在有關係？”
絲碧卡一語道中了辛刻意回避的話題。
辛本以為她剛從流星裏誕生，就像個孩子一樣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無憂無慮。實際上也確實如此。但她不是單純的不諳世事。她的洞察力敏銳得可怕。
如果可以的話，辛不想談及自己的過去與家人，但現在看樣子是沒法糊弄過去了——想著要糊弄過去的自己實在是脆弱得可悲。若要與絲碧卡共同生活，就應該一切如實相告。
“絲碧卡，其實我的家人——”
就在辛下定決心的時候。
“——約會就到此為止吧？”
一道粗厚的男聲傳來。
緊接著辛和絲碧卡就被包圍了，數台流星摩托無聲地從天而降。摩托上坐著全副武裝的愛迪生公司的私兵。
其中一名私兵用裝有刺刀的流星步槍指著辛。
那家夥長著一雙有如爬行類動物的三白眼，戰鬥服的肩膀上繡有象征私兵團長的肩章。辛曾在報紙和新聞上看到過他。他是受雇於愛迪生公司的超一流傭兵——埃德加?葛立。
“小子，打擾你的好事真是不好意思了，能把這小姑娘交給我們嗎？你隻要老實待著不動，自然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埃德加陰笑著說道。
辛從他身上感受到身經百戰的大人的從容。不過，這絕非是什麽威勢。他隻是對自己充滿自信，蔑視周圍的一切，認為不管是什麽，隻要他一出手就都能手到擒來……辛很討厭這種人。
“……什麽你們會追來？！”
辛慌忙在絲碧卡身前。
私兵團的老大突然出現令他感到吃驚和焦急……還有恐懼。他整片後背都被冷汗沾濕。眼前的狀況可不同於與私兵團的小兵發生衝突。
絲碧卡怯生生地躲到辛的身後。
“……辛，我好怕。”
辛感覺到絲碧卡放在他背上的手在顫抖。
“沒事的，絲碧卡。”
雖然這話毫無保證，但辛還是用強有力的聲音說了出來，以鼓勵絲碧卡。
愛迪生公司的目標果然是絲碧卡。他們是什麽時候發現我們的行蹤的？恐怕他們一直在等我們來到開闊的地方，以便包圍。因為下層基本都是那種狹窄而又錯綜複雜的地形，我們很容易就能在合圍前逃脫。
在廣場上遊玩的市民察覺事情有異都紛紛走開了。
四周靜得可怕。
埃德加陰笑著對絲碧卡說道：
“下層那貧乏的生活很無聊吧？在愛迪生公司你將受到最隆重的接待。住大房間，吃山珍海味，穿漂亮的衣服……不用受苦也不用受罪。小妹妹，怎樣？”
“我——”
絲碧卡搖了搖頭，動作沒有半點猶豫。
“……不需要這些。我隻要有辛在身邊就夠了。我要和辛在一起！”
絲碧卡強壓下聲音中的顫抖，斬釘截鐵地說道。
“絲碧卡……”
辛聞言深受感動。
最開始，他隻是討厭脆弱的自己，想反抗愛迪生公司，所以將絲碧卡帶走。然而絲碧卡卻如此信任自己。在這種狀況，依舊義無反顧地說想跟自己在一起。
相遇至今，他一直被絲碧卡折騰個沒完，但絲碧卡孩子般的純真總能令他心旌搖曳，絲碧卡偶爾露出的笑容總能令他心跳加速，一股迄今未有的衝動貫穿了他的心。他不想和絲碧卡分開。
從心底湧起的神奇力量令辛精神為之一振。
“……我不會把絲碧卡交給你們的。”
辛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喂喂，別著急啊。小子你再怎麽傻都應該看出些端倪來了吧？”
埃德加哭笑不得地聳了聳肩。
“這小姑娘是個特別的存在，跟流星有很深的關聯。她是揭開流星的奧秘……進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關鍵。如果她落到恐怖分子手裏，可以說是世界的損失。明白了嗎，小子？”
“我怎麽可能明白！”
真是個惡心到吐的謊言。
隻有部分有錢人會相信這種鬼話，幾乎所有的市民都知道這不過是好聽的場麵話罷了。虧愛迪生公司能對一般市民說出這種鬼話。他們知道自己的自私自利害苦了多少人嗎？
辛怒火攻心，大聲喊道：
“現在誰還信愛迪生公司說的鬼話啊！什麽狗屁世界的損失。你們為了收集流星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我知道得很清楚！開什麽玩笑——”
“老子哪知道……”
埃德加一臉無趣地吐了口唾沫。
愛迪生公司的人才不會考慮普通市民——不，普通市民在他們眼中隻是維持自己富貴的工具罷了，殺掉一個拚命活著的人對他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辛深明此點……知道是知道，但他還是忍不住激動，他對埃德加說道：
“別裝傻了！我家人被卷入流星墜落事件中時，愛迪生公司的人都沒正眼看過一眼傷員。還拿槍指著我，把流星運走了！就是因為這樣，我父母……”
衣服下擺突然被緊緊拽住。
糟了——辛本沒打算說出來的。關於自己家人這事他本想找個時間慢慢跟絲碧卡解釋。不料他看到愛迪生公司的私兵後，完全沒法壓抑自己心中的憤怒，把實話說了出來，傷害到了絲碧卡。
“哈，沒什麽比弱者的蠢話更難懂的了……”
埃德加嗤笑一聲，仿佛在說我不懂。
他用流星步槍指著辛，說道：
“小子，你詛咒著自己的無能，死去吧！！”
“可惡……”
辛緊緊握住絲碧卡的手。
絲碧卡的手血色盡失，一片冰涼，輕輕地顫抖著。
埃德加正要扣下流星步槍的扳機——
頭上——從中心的最高層傳來了一道劇烈的爆炸聲。
腳下的地麵一陣晃動，水從人工池塘中溢出。步道兩旁的櫸木也在沙沙搖動，破碎的樹葉嘩啦嘩啦地往下掉。眾人聽到聲音，感受到震動後都不禁在想到底發生了什麽。埃德加率領的私兵也同樣一頭霧水。
隻有辛不一樣。
他拋開恐怖，采取了行動。
他拉住絲碧卡的手，從私兵間穿了出去，逃之夭夭。
埃德加馬上反應過來，但已經晚了。
辛和絲碧卡跑到停車場，騎上流星摩托，撞到一排流星摩托後強行衝了出去。現在可不是計較這些小節的時候。辛一上來就把油門擰到最大，垂直上升，勢頭迅猛地躥過t型台的扶手。
其中一個私兵拿起了通訊器。
“埃，埃德加團長！愛迪生上層的第一銀行遭受恐怖分子襲擊！大量保管在倉金庫內的上層市民的流星被奪走——”
“不要急。我們隻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記得別隨便開槍，萬一把目標擊墜了可就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埃德加大聲發布命令，同時啟動了軍用流星摩托。
部下們緊隨其後，朝辛和絲碧卡追去。
辛可從未試過騎著流星摩托被人追趕。
至少得先拉開距離——他隻能想到這點，於是開著流星摩托全速前進。
他在昨晚就有所感覺了，這倆流星摩托狀態相當不錯……不，豈止是狀態不錯。這本是一輛低消耗的古董摩托，但速度卻絲毫不亞於新款的大型摩托。
辛駕駛著流星摩托朝下層飛去。
他搬到中心已有半年，下層對他來說就跟自家花園一樣。豎井哪邊有橋，哪裏有大招牌突出來，哪裏拉有繩子晾衣服……障礙物的位置他全都了如指掌。
隻要靠障礙物甩開追兵就行了。可是，若說下層是辛的花園，那整個中心就都是愛迪生公司的花園。在這片穹頂下，辛能逃到哪裏去？出現緊急狀況後，中心東南西北的大門應該全都會關上。
辛感到一陣後悔，都怪自己太過大意。匿藏絲碧卡後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不出門不就好了。這樣或許就不會被愛迪生公司的人發現。可這麽一來，絲碧卡就得整天關在家徒四壁的房間裏，跟坐牢有什麽區別？
“辛……”
絲碧卡坐在貨架上，緊緊摟住辛的腰。她把臉貼到辛的背上，雙眼不安地盈滿淚水。
自己在這時候露怯絲碧卡怎麽辦！
“沒事的，絲碧卡。我們會逃掉——”
“——小子，挺能幹的嘛！”
埃德加的聲音傳了過來。
辛回頭一看，隻見私兵們已經追到身後一百米左右了。埃德加的聲音帶著異樣的迫力，清晰地傳到了辛的耳中。
私兵團一行人組成隊列在後方窮追不舍。他們用的可是愛迪生公司的軍用流星摩托，功率輸出相當高。摩托的噴射口噴出大量流星粒子，拖出一道長長的尾巴。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追不上前麵那輛便宜貨。
其中一個私兵忍不住建議說：
“團長，請批準開槍……”
“我說了不要急，沒聽到嗎！”
埃德加怒喝一聲後，露出了陰險的笑容。
“那小子沒地方可逃。我們沒必要焦急，對吧？就算不拿槍亂射，我們也有辦法追上去不是麽……唔？！”
就在此時。
安裝在中心街頭巷尾的喇叭一起發出了噪音。
正破風而行的辛同樣聽到了這刺耳的噪音。
下層市民在吃驚於天空的追逐大戰的同時，聽到了廣播。
若上層響起了爆炸聲，那肯定是最下層的恐怖分子做了什麽。愛迪生公司是要指引市民避難呢，還是要市民協助逮捕恐怖分子呢？所有市民都在等著愛迪生公司的廣播。
“——中心的諸位市民，我是胡狼（jackal），是個革命家。”
喇叭裏傳來一道生氣蓬勃的男聲。
“胡狼？！”
市民們……就連駕駛著流星摩托的辛也都啞然失聲了。雖然不知道絲碧卡在想些什麽，但她也微微抬起頭，傾聽起這個自稱胡狼的男人的講話。
“辛，革命家是什麽？”
“簡單來說……就是一群想要打倒愛迪生公司的家夥。他們以最下層為活動中心，頻繁發動過激的恐怖襲擊。”
革命家胡狼，最下層的恐怖分子集團“流星擊團”的領導。
他應該是
入侵了愛迪生公司的通信網吧。
“剛才我們流星擊團從愛迪生上層的第一銀行裏取出了大量流星。這些流星本該流入市場的……然而愛迪生公司和那些有錢人狼狽為奸，為拉高流星的價格，把它們藏了起來。”
市民聽到胡狼的話後盡皆嘩然。
這說到底隻是恐怖分子的話，不足為信。但流星價格高居不下也是事實。而從中獲利的是愛迪生公司和與他們有一腿的有錢人。恐怖分子說的話也不一定是假。
“嘖……”
埃德加不禁咂了咂嘴。
“那群肮髒的恐怖分子……是誰偷的流星啊？”
下層市民無法分辨真假，但他們聽到胡狼的廣播後，都紛紛罵起了流星擊團。不管他們對愛迪生公司有多不滿，他們的便利生活都得靠愛迪生支撐。
“通告壟斷技術與能源的愛迪生公司，向市民，向全世界公開你們掩蓋的曆史真相吧！若你們再執迷不悟下去，我們流星擊團將會繼續發動恐怖襲擊，直到愛迪生公司垮台！”
通信至此戛然而止。
隨後，愛迪生公司如接過接力棒般開始了廣播。恐怖分子很危險，市民們要提高警惕，同時傳令聽到廣播的私兵……
市民們仿若理所當然般，老老實實地聽著廣播。不過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市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來胡狼的廣播入侵並非完全不起效。那些人雖不至於讚同恐怖主義，也無法分辨發言的真假，但他們也不會輕易聽信愛迪生公司的話。這些人的存在讓辛振作了起來。
“——哇？！”
一個下層市民駕著流星摩托從正麵衝了過來。
辛馬上調低飛行高度回避衝撞，突然的上下運動讓他五髒翻騰。他和對方都被廣播吸引了注意力，一時間分神了。
“絲碧卡，沒事吧？！”
“屁股瞬間飄了起來……”
絲碧卡抱住辛的手越發用力了。
私兵們被流星擊團逼得收縮兵力了——但情況依舊不利。自己繼續往前逃也隻會撞到中心的南牆上。現在中心的大門肯定關上了，想要突圍是不可能的。
那麽，暫時藏起來……可是，又能躲到哪裏去？
“別擋道！”
辛避開的那輛流星摩托搖搖晃晃地撞向追來的埃德加一行人。埃德加直接用軍用流星摩托撞了過去，下層市民頓時連同流星摩托一起被撞飛了。市民從駕駛座上飛了出去，落到數層下的t型台上，流星摩托倒豎著往豎井下掉。
墜落的下層市民似乎撞到t型台的扶手了，正一臉痛苦地按著側腹。旁邊的人慌忙跑去喊醫生了。這一幕很快就消失在了辛的視野中。
辛心中再度怒火升騰。
“你們都對無關的平民做了些什麽？！”
“我才懶得管下層的人怎麽樣！”
埃德加無情地說道。這就是愛迪生公司的人的普遍思維。
“要是不想禍及其他人的話就老老實實投降吧！”
辛感覺到身後的絲碧卡在顫抖。
“可惡，就沒什麽辦法麽……”
辛拚命地擇路而逃。然而剛才那一下減速給了私兵們可乘之機。兩個私兵左右散開，對辛的流星摩托形成包圍之勢，然後用流星步槍指著辛，似乎在說趕緊投降吧。
他們應該不會隨便開槍。
然而，辛不知道他們這種規避風險的策略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絲碧卡，抓牢了。”
辛跟絲碧卡打了聲招呼後，猛地拉升流星摩托，直接在空中翻了個跟鬥，衝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
左右包抄的私兵連忙追上，但他們拐彎不及，撞上了小巷拐角處的民居。流星摩托撞到金屬牆壁上，連衝擊都沒引起。
“甩掉了！”
辛之前還沒試過淩空翻跟鬥，現在一試之下效果似乎還不錯。
絲碧卡嘀咕了一聲：“頭好暈……”
辛駕著流星摩托飛行在窄得無法並排而行的小巷中，不時回頭確認追兵的狀況。小巷的入口漸漸遠去，周圍變得昏暗起來。看來成功擺脫追兵了。
摩托穿過小巷，前方是一座縱跨數個階層的工廠。出現在辛眼前的是傳送帶生產線與巨大的桶狀容器。驅動生產線的流星引擎正噴出大量如蒸汽般的流星粒子。工廠中沒有半個人影，或許因為休息日所以沒什麽人來上班。
辛在人跡罕見的工廠中轉來轉去，尋找適合潛伏的地方……他隻能這麽做。不知道愛迪生公司要過多久才會放鬆警戒？帶出來的包裏沒放多少錢，靠這點錢能支撐逃亡生活嗎……
他快被這前所未有的壓力壓垮了。需要考慮的事太多，腦袋都快裂開了——
“——找到你了哦，小子！”
工廠中突然響起埃德加的聲音。
“啊，你們從哪裏——”
辛慌忙躲開，但已經晚了。
埃德加先爬升到上一階層，再通過豎井驟降到辛的前方。頭盔下的那雙三白眼死死地盯著辛與絲碧卡。在兩輛流星摩托交錯的瞬間，埃德加右手舉起流星步槍，用刺刀刺向辛的流星摩托。
埃德加預判精準，刺刀準確無誤地貫穿了摩托的流星引擎。
“你以為就憑你區區一個學生，真能從我們手上逃脫麽？！”
流星粒子從流星引擎中漏了出來，流星摩托失去了推進力。
跟了辛半年的流星摩托如同流星般噴著流星粒子往地上急墜而去。
“絲碧卡！”
辛慌忙抱住絲碧卡，跳向堆積如山的紙箱堆。
兩人壓垮了幾個紙箱後，滾落到工廠的地板上。幸好紙箱基本都是空的，緩解了不少衝擊。雖然辛依舊摔得渾身生疼，但總算還能動。
他勉力站起來。
絲碧卡也沒什麽重傷，馬上就爬起身了。
兩人正好落在了並排放著的大桶之間。一些貼有標簽的罐頭從倒下的紙箱中滾了出來。生產線大概將剛才的衝擊判別為發生異常，緊急停止了運作。
“絲碧卡，還能站起來嗎？！”
辛向癱坐在地的絲碧卡伸出手。
絲碧卡輕輕點頭，正要握住辛的手。
然而。
“追人遊戲就到此為止吧，小子！”
埃德加舉起流星步槍，從大桶背後走了出來。
辛立馬撿起一隻罐頭朝他丟去。辛的投擲準確有力。然而就在罐頭快要命中時，埃德加身前張開了一道流星粒子防壁，將罐頭彈開了。埃德加撇了撇嘴，陰險一笑。
“可惡……護罩裝置麽！”
辛雖然知道有這種東西，但實際目睹後還是吃了一驚。
埃德加背著一台背包大小的機器，那就是護罩裝置，能在人跟前張開流星粒子壁，形成一堵比鋼鐵還堅固的防壁。護罩由流星粒子組成，所以呈半透明，形狀為前突的半球狀。
流星粒子壓縮後能做子彈，高密度張開又能充當盾牌。刀具或是舊式火藥根本無法攻破流星粒子防壁。愛迪生公司的私兵正是靠著這一技術，才敢以世界最強自詡。
“不要頑抗了。那樣隻會給大家添麻煩。”
“……我拒絕。”
辛擋在絲碧卡身前，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埃德加。他緊緊握著絲碧卡的手，不論發生什麽他都不會放手。
絲碧卡躲在辛身後，對埃德加說道：
“我，我要和辛一起！我不想離開辛！”
她被埃德加一瞪後，馬上嚇得縮成一團。
辛無畏無懼地繼續說道：
“愛迪生公司隻會用暴力讓大家受苦，根本就不考慮生活在中心
的人……我怎麽能將絲碧卡交給這種人！跟你們比起來，我很弱……但在這件事上我絕不讓步！”
“挺有決心的嘛……可小子，你又能做得了些什麽呢？”
埃德加重新擺正流星步槍，說道：
“弱者什麽都保護不了，你給我記住了！”
“可惡——”
要是我有能力……有足夠守護絲碧卡的力量就好了！
辛受心中的不甘刺激，渾身顫抖起來。
埃德加對著他扣下了流星步槍的扳機。
壓縮的流星粒子子彈從槍口射出。
辛一動不動地擋在絲碧卡跟前。
自己是沒有戰鬥力，但也決不能逃跑。
自己辜負了絞盡勇氣說要留在自己身邊的絲碧卡。知道自己的話無意中傷害了絲碧卡後，他就更無法鬆開絲碧卡的手了。
這場戰鬥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戰，所以半步也不能退！！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近乎凝滯的時間中，辛的怒吼響徹工廠。
——就在這瞬間，他戴在手腕上的手表綻放出了青白色的光芒。
那光芒毫無疑問是……大量高密度的流星粒子。
大量流星粒子宛如擁有意誌般聚集在一起，在辛跟前形成了一道半球狀的防壁。埃德加射出的子彈被辛跟前的防壁彈開，貫穿了旁邊的鋼製大桶，撞進了厚實的混凝土牆中。
“什麽？！”
埃德加睜大了雙眼，毫不掩飾心中的驚訝。
這是當然的。防壁技術為愛迪生公司獨有，從未公開，外人根本不可能掌握。然而，辛的手表卻釋放出了與護罩裝置同等強度，不，比護罩裝置更堅固的防壁。
“釋放流星粒子……那隻手表是流星引擎麽？！”
“流星引擎？！這——”
辛舉起右手，凝視著戴在上麵的手表。
手表大小的流星引擎他聽都沒聽過。埃德加背著的護罩裝置已經算是小型流星引擎了，但也有背包大小。超小型的流星引擎就連愛迪生公司都還沒開發出來。
假如這是流星引擎，那能源從哪兒來……
辛冷靜下來後總算注意到自己體表流淌著一層流星粒子。他循著粒子流溯源望去，發現流星粒子全都來於自自己牽著的絲碧卡身上。那一幕看起來就有如流星粒子從墜落的流星表麵噴薄而出。
辛被這未知的現象嚇到了，愣愣地嘀咕道：
“絲碧卡這到底……”
“我不知道，我隻想幫到辛……”
絲碧卡抿著嘴，緊緊握住辛的手，表情就像向神祈禱一樣。辛從中感受到了她的努力。雖然絲碧卡自己也搞不懂，但辛確實收到了她傳來的力量。
她來自於流星，又如流星般迸發出流星粒子。
還有就連愛迪生公司都還沒開發出來的超小型流星引擎。
辛突然發現，自己的左手與右手上正發生著超脫常規的奇跡。
“——團長！”
“你們來得也太晚了吧！”
幾個私兵到現在才趕到。
“瞄準那小子，別射到流星小姑娘了！”
包括埃德加在內，所有私兵都舉槍齊射起來。
“唔——！！”
辛穩占不動，他相信自己的手表與絲碧卡。
壓縮的流星粒子子彈射向手表釋放出來的防壁。在槍林彈雨中，防壁回應了辛的祈禱，越發擴大和增厚，將信和絲碧卡包裹起來，青白色的光芒溫暖地守護著兩人。
彈開的子彈射進了地板和天花板中。數顆流彈射穿了大桶，某種氣體泄漏了出來。
一眾私兵都麵露急色。
埃德加下令停止射擊，舉起帶有刺刀的流星步槍。
“你們別急。隻要縮短距離，防壁就沒用了。上！”
埃德加一聲令下，私兵們一齊往前突擊而去。
衝在最前頭的自然是埃德加。
防壁能抵擋住一齊撲來的私兵嗎？那是不可能的。防壁還無法完全兼顧到身後。一味地防守隻會不斷地遭受攻擊。
因此，辛隻有一條路可走。
現在正是反擊的時候！
他感受著左手傳來的少女體溫，狠狠地揮了下右拳。
“我絕對要保護好——絲碧卡！”
——瞬間，構成防壁的流星粒子擴散開來，然後聚攏。
流星粒子急速壓縮，覆蓋到辛的右臂上。壓縮後的流星粒子比空氣還輕，比鋼鐵還堅固。隻要能源不竭就能一直保持形狀。流星如辛所想，化作散發著青白色光芒的拳套。
埃德加帶領的私兵已經迫在眼前了。
辛在如慢動作播放般的世界中，聲嘶力竭地大吼道：
“吃我一擊，埃德加！！”
他壓上全身的體重，放出全力一擊。
“什麽——”
埃德加慌忙用流星步槍格擋，但流星粒子聚成的拳套輕易地就將其擊碎。拳槍衝撞瞬間產生的衝擊波破開空氣，把埃德加與私兵們一同轟飛了。
“怎，怎麽可能……區區一個小鬼居然把我……”
插圖p135
埃德加等人撞到了混凝土牆上，一個個蹲下來發出痛苦的呻吟。不過，對方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專業傭兵，很快就強忍痛楚站了起來。私兵們重新握好流星步槍，埃德加也拔出備用的流星手槍，一同瞄準辛。
“——還要再來麽！”
辛沒被私兵的氣勢壓倒。既然對方要戰鬥到底，那他也樂得全力奉陪。右手上的流星粒子拳套——這肯定是為守護絲碧卡而生的力量。
他重新握拳。
就在此時。
工廠中傳來一道聲音。
“——少年快逃吧，我們來掩護！”
同時，槍聲接連響起。聽聲音並非流星步槍，而是在中心之外使用廣泛的火藥武器。受傷的埃德加一行人當場愣住，甚至忘了發動護罩裝置。
若無需戰鬥就能逃脫自然是最好。
辛雖得到了戰鬥力，卻也不想與人性命相博。
他再度握緊絲碧卡的手，在心中默默地道謝一聲，跑了起來。
“絲碧卡，走！”
“……呼，呼喵。”
絲碧卡滿腹疑惑，但還是跟上了辛的腳步。
辛帶著絲碧卡逃進了眼前看到的通道之中。
兩人穿過罐頭工廠後，來到一處隻有零星照明的地方。他們一個勁地往前跑，從數盞大燈下經過後，便聽到一陣喀拉喀拉的毛骨悚然的聲音。腳下的地麵積滿了灰塵，上麵殘留著一些腳印，看樣子像是工作用的橡皮靴留下的。
走到這裏，辛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下層何方了。周圍燈光昏暗，還彌漫著一股鐵鏽味。看環境，也不像是會通往t型台。
兩人跑了一會兒後，終於來到通道盡頭，擋在前方的是一堵抹著混凝土的堅固牆壁。
“……絲碧卡，退後！我用手套把牆打破。”
辛再度召喚出手套，舉起手。
這時，絲碧卡突然喘著氣癱坐在了地上。
“絲碧卡？！怎麽了？！”
她臉帶倦容，不知是因為跑累了，還是因為釋放出了太多流星粒子。
自己隻顧著擺脫敵人，完全忽視了絲碧卡，實在該死。
辛蹲下身，扶住絲碧卡的肩膀。
“絲碧卡，你先休息一下吧……”
“……對不起辛。我累了……”
“有人幫我們攔著埃德加他們了，應該能給我們爭取到不少時間。”
兩人在昏暗
的通道中屏息休憩。
辛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跑了多久。他強壓下心中的不安，絕不在絲碧卡跟前露怯，他要保護絲碧卡。
這時，通道中傳來了數道腳步聲，幾道手電筒的燈光從拐角處射了過來。
“啊——”
絲碧卡剛要驚呼，辛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幾人拿著手電筒，緩緩地走過拐角。
辛一眼就看出這些人不是私兵。他們或穿著與下層市民無異的私服，或穿著在工廠勞作的工作服，肩上還掛著舊式火藥步槍。為掩人耳目，頭上還帶著大陸風的麵具，麵具造型各異，有狐狸，鬼，老虎……看起來既詼諧又不祥。
“終於找到了！”
狐麵女子說著，突然拉起了臉上的麵具。
“……meifang？”
絲碧卡驚訝得愣住了。
戴著狐狸麵具的人正是天龍座餐廳的服務員——梅芳。
繼她之後，其他的人也紛紛摘下麵具。那一張張麵孔有的是天龍座餐廳的常客，有的是住在同一雜院裏的人，幾乎都是辛認識的人。
辛既感到安心又感到驚訝。
他拉住絲碧卡的手，扶著絲碧卡站了起來。
“梅芳，這到底——”
“詳細的事情之後再說。我們先帶你們逃出去，跟來！”
梅芳再次戴上狐狸麵具，帶著同伴一起跑了起來。
絲碧卡小聲說道：
“大家都有武器……卻不像剛才那些人那麽可怕。”
“……是啊。我們就姑且相信梅芳吧。”
兩人邁步跟在梅芳身後。
一夥怪人踏著堅定的腳步穿行在昏暗而又錯綜複雜的通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