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山手線擁擠的程度實在是太誇張,尤其早晚的尖峰時段對詩穗來說簡直像生存戰。今天早上她也差點被一名大嬸的屁股壓扁了臉。萬一對方放了屁,她大概沒辦法活著下車。


    「唷,兩位好!」


    一名瘦高男子舉起手打招呼,一邊走過來。是米奇米奇。他今天穿了粉紅色襯衫,外麵罩了件米色夾克。米奇米奇跟霧村老大不一樣,總是打扮得很時尚。


    「哇!好可愛的胸針。」


    詩穗指著米奇米奇的胸口。夾克的衣領上閃著金光。


    「哦,這個?這是在銀座的古董行買的,很漂亮吧?」


    米奇米奇把胸針從衣領上摘下來,放在詩穗的掌心。胸針背後有安全別針,可以別在衣物上。


    「超可愛!」


    胸針設計成細長的棒狀,一頭還有個小時鍾,而且是真的會動的。小小的字盤上精細刻著玫瑰圖案,藤蔓則纏上指針。從指針的每一刻震動都能感受得到是專業師傅精心打造的精品。詩穗決定把它列入爸爸生日禮物的候選清單。


    「那位漂亮小姐最後怎麽啦?」


    米奇米奇掏出記事本問詩穗。他口中的小姐指的當然是鬆宮葉子。


    「她說後來就沒人跟蹤了。」


    詩穗向米奇米奇說明詳細狀況,他聽得津津有味猛點頭,一邊記下筆記。看來他打算用這個題材來寫小說。


    「那凶手是誰?」


    「凶手?」


    詩穗反問。


    「殺害三名目擊者的人呀。」


    「目前正在搜索。」


    詩穗淡定回答。


    在鬆宮麵前隻以三人是單純意外死亡的解釋來收場,在那之後過了十天,她也恢複安穩的日常生活。如果凶手還有殺意的話應該早就有所行動,因為其他三個人是在兩星期之內陸續遇害。可見凶手殺了三個人之後已經達到目的,所以才放過鬆宮。這是霧村老大的推理。既然鬆宮平安無事,就表示推論無誤。


    「這樣不就什麽也沒解決嗎?那家夥究竟是誰?為什麽要殺了那三個人?不弄清楚就沒辦法寫呀。」


    米奇米奇一副失望的樣子,啪地一聲用力合上記事本。


    「重點是你不是推理作家嗎?偶爾也自己試著推理一下吧。」


    坐在旁邊的霧村老大插嘴。


    「你說什麽呀,這部作品的主角是你,是你如何破案的故事耶,要是我插手就沒意思了呀。」


    「你要是真的進入文壇,就是日本第一個完全靠別人的推理作家了。」


    「至少應該要稱我是半紀實推理作家吧。」


    「受不了,話都是你在講。」


    霧村老大不耐煩地別過頭去,詩穗也看膩了這老掉牙的互動了。每次幾乎都是相同的模式,接下來一定又要提起版稅抽成的事。


    「既然拿我當模特兒,就要付費呀。」


    看吧,又來了。


    「十趴如何?」


    米奇米奇雙手一張,伸出十根指頭。


    「太離譜了吧,是經過我的推理破案,故事才能成立耶,你隻是把過程寫出來而已。話說回來,我對你這個作家也給予相當高的評價,所以我四你六,這才是理想又適當的分配。」


    「你說這是什麽話!又不是報導文學還是紀實文學,你隻不過是模特兒,我書中出現的都是虛構的角色,這樣就要分四成,根本是暴利吧。」


    「說是說模特兒,不過你用的完全是我的推理呀!」


    「如果刊出你的真名就另當別論,但實際上又沒有,分你兩成都嫌多咧。」


    「啥?你這家夥……」


    「你們倆都閉嘴啦!」


    詩穗介入兩人之間的爭執。他們鬥嘴的這段期間,山手線已經輕輕鬆鬆繞了兩圈。認真說起來,米奇米奇要成為作家的機率,大概比詩穗從現在開始接受訓練、當上青春偶像的可能性還低吧。


    為了實現機率微乎其微的版稅,兩個大男人居然爭得麵紅耳赤,這種行為簡直比米奇米奇的作品更讓人匪夷所思。


    兩人頓時停下來看著詩穗。


    「有客戶上門啦。」


    詩穗幹咳幾聲,指著站在麵前的小男孩。


    「啊!」


    詩穗再看了他一眼之後,忍不住發出驚呼。男孩穿著短褲,身上那件上漿的襯衫外罩著一件胸口有名牌標誌的v領背心;頭發三七分,戴著一副銀框眼鏡,背上背著黑色書包。這個人就是上次色狼嫁禍案發生之前詩穗在山手線列車上看到的男孩子。那時他用熱切的眼神一直凝視著詩穗,但直到最後都不發一語,在惠比壽站下了車。


    「怎、怎麽搞的嘛!」


    詩穗頓時心跳加速。膽小的他其實非常喜歡詩穗,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表白隻好繼續單相思,不過今天終於下定決心要表明心意了嗎?


    冷靜點,冷靜點。


    詩穗暗自深呼吸,不讓男孩發現。她可是第一次被男生告白呢。不過,她不能接受他的心意,因為詩穗心中已經有了神田。神田是目前在電視劇跟綜藝節目都很走紅的偶像小天王,不僅受到二、三十歲的成年觀眾喜愛,連詩穗這種小學生也很喜歡。她不能背叛對神田的感情,隻好在不傷害眼前這個男孩的心意下婉拒他。


    「呃,那個,我想……」


    男孩低著頭,說話吞吞吐吐。


    唉唷!真是的!是男子漢的話就爽快點啦!


    詩穗在心中暗罵。仔細看看,男孩一直低著頭,完全不肯抬起頭來看詩穗一眼,所以連站的位置也偏了,整個人站在一旁的霧村老大麵前。


    「怎麽啦?小弟弟。」


    霧村老大把臉湊過去柔聲問他。


    拜托,真是糟糕透頂,要跟女生表白居然站在其他男人麵前。他該不會是想透過霧村老大來轉達吧?膽小鬼!笨蛋!


    「你是……偵探吧?」


    男孩緩緩抬起頭看著霧村老大。


    「啥?」


    發出驚呼的不是霧村老大,而是詩穗。


    「你、你是有事找霧村老大嗎?」


    「呃,嗯,是啊。」


    男孩一臉困惑回答。


    「不是要找我?」


    「不是耶。」


    「這、這樣啊!唉唷,太好了!我還以為有什麽事呢。沒事的話不要主動找我講話好嗎?」


    「呃,可是,我沒找你講話呀。」


    男孩一臉驚訝地盯著詩穗。


    「唉唷,對耶!真是的,是我誤會啦,一場誤會。抱歉啊,抱歉。」


    詩穗揮著手道歉。


    喂!搞什麽啊!為什麽要為這種看起來虛弱又無聊的男生心跳加速嘛!


    「詩穗,你幹嘛生氣啊?」


    「我、我才沒有生氣咧!」


    「是哦?這樣啊?是我想太多嗎?總之沒生氣就好。」


    霧村老大帶著別有深意的笑容轉過頭。他應該清楚記得那個男孩,據說偵探對於見過的臉孔過目不忘。


    討厭鬼!


    「你怎麽知道霧村老大是偵探?」


    詩穗帶著遷怒的語氣問男孩。身為宣傳部長姑且得問一下。


    「網路上看到的。我分析了討論區、推特、臉書還有其他各種社群網站裏的留言,不過,我覺得這些留言都是同一個人寫的。從文體看起來助詞跟助動詞的用法都有共同的習慣。換句話說就是自導自演啦。」


    男孩用食指推推眼鏡,得意洋洋。


    「喂,喂!不要亂講話找碴啊!」


    詩穗的語調突然拉高。男孩說得沒錯,網路上的留言幾乎都是詩穗自導自演的。她先


    假裝一個人提問,然後再裝成另一個人回答問題,這麽一來,就能不著痕跡向上網的人透露出霧村老大的相關訊息。當然,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不知道這件事。不對,霧村老大可能已經發現了吧。如果是這樣,他隻是沒說破而已,畢竟招攬不到客戶他也沒辦法生活。


    「咦?為什麽說我找碴?」


    男孩眼鏡後方的雙眼閃過一道精光。


    「呃,沒、沒有啦,我隻是覺得沒憑沒據就這樣講,對留言的網友是不是有點過意不去呢,大概是這樣的意思啦……」


    詩穗回答得吞吞吐吐。不過男孩隻點點頭「嗯」了一聲,沒再繼續追究。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找霧村先生。」


    「對、對哦,是什麽事呢?」


    「我也算是t吧。」


    「哦哦,t啊,請稍等一下。」


    t?這個詞經常聽到但不確定是什麽意思。詩穗掏出手機。


    「就是『委托人』的意思啦。」


    男孩指著詩穗的手機熒幕說。


    「我知道啦!隻是剛好收到簡訊,我想看一下簡訊內容而已嘛!絕對不是想查電子字典啦!」


    詩穗的手機裏內建了電子字典,她想假借看簡訊的名義查字典,沒想到被識破了。


    這個男的真是令人火大!


    「請問可以跟你談談嗎?」


    男孩直接問霧村老大而不是詩穗。看來打從一開始他的對象就不是詩穗。


    上次還一直盯著人家……他一定是假裝找霧村老大,想藉機試探我的心意。


    這麽一想,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沒那麽焦躁了。連她自己都覺得太正向思考了。


    「你是小學生吧?」


    「是啊。小學生不能委托嗎?我會付錢。」


    「倒不是一定不行,要看是什麽樣的內容。」


    霧村老大摸著臉頰說。


    「沒差吧?反正隻要照規定付錢就行了。」


    詩穗鼓吹著霧村老大。這幾天半個客戶也沒有,每天當做房租的電車車資也是個不小的數目呀。


    「先聽聽是什麽狀況吧。」


    霧村老大稍微抬起下巴說道。男孩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接著遞出名片。


    「這也算是我的身分。」


    「什、什麽?你明明是個小學生居然還帶名片?而且幹嘛開口閉口加個什麽『也算』啊?」


    詩穗在一旁窺探著霧村老大收下的名片說道。看起來好像是用電腦列印的。


    「你是敬明小學五年三班的柴木恭兵同學啊?有個經常演刑警劇的演員也叫這個名字吧?」


    「他是姓柴田吧。」


    恭兵推了推眼鏡說。詩穗沒聽過那個演員。


    「敬明小學是名校耶,你很優秀嘛。」


    原來如此。大概是這樣所以刻意動不動加個「也算」。


    「沒有,沒這回事。」


    他搖著手表示謙虛,不過那誇張的動作看來一點都不謙虛。


    「順帶一提,我第一學期是班長。」


    沒人問你這個啦!討人厭的家夥。


    「你家在哪裏?」


    「目黑。距離車站走路三十秒那棟為名流打造的高塔大廈,我家在二十二樓。」


    哪有人自稱名流的啦!


    在旁邊聽著兩人對答的米奇米奇吹了一聲口哨,然後對詩穗咬耳朵說:「我們綁架他好了。」詩穗也想幹脆就這樣好了,拿到贖金之後再把他扔進東京灣。


    「你爸爸是做什麽的?」


    「我父母都是醫生。爸爸在駒込開整形外科診所,媽媽在代官山開皮膚科診所。」


    這個人簡直生來就是要被綁架的嘛,能平安無事活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


    「啊,對了,我爸媽也算是敬明大學醫學係畢業的。」


    就說沒人問你這個啦!然後不要再一直「也算」了!


    「你到底想委托什麽事啊?」


    詩穗態度輕率地問他。


    恭兵又像先前幾次一樣,用他宛如女生白皙纖細的食指推了推眼鏡。這個裝模作樣的動作也讓詩穗很火大。明明是個小孩,還裝得一副菁英分子的模樣。像這種人,最好讓他們在考中學或高中時受挫,跌到穀底。


    「我上的補習班有個學生叫做館廣哉,我想調查他的事。」


    「館廣哉?然後你是柴木恭兵?這也太巧了吧(※日劇《危險刑事》(あぶない刑事)中飾演刑警二人組的演員為柴田恭兵和館廣誌。)。」


    據米奇米奇說,這也跟剛才那出電視劇裏另一位演員的名字很像。


    「是啊,我覺得會認識他是命中注定,他是我最強勁的對手。」


    接著恭兵說起館廣哉的事,據他說館廣哉在他上的補習班一直保持第一名。


    「其實不久之前都是我拿第一名,他連前十名都沒有,但是他不斷進步,不知不覺就超過我了。這三個月來我連一次也沒贏過他,雖然很不甘心,但我現在都是第二名。」


    恭兵看起來就是個優等生。話說回來,為什麽會讀書的家夥都長得差不多一個樣呢?漫畫或動畫裏出現的優等生也大多是那種長相,而且都很討人厭,沒有例外。


    「第二名也很不錯啦。」


    詩穗插嘴。


    「第二名不行啦,財務省(※日本行政機關,主管國家財政、預算、賦稅、貨幣等事務,相當於台灣的財政部。財務省下設財務大臣、副大臣、大臣政務官、事務次官、財務官等職。)的事務次官隻有一個耶。也就是說,不是第一名就沒意義了。像你這種中段班的人不懂啦。」


    「抱歉啊,反正我不懂你們這些優等生啦!」


    不管他腦袋多好、多優秀、家裏多有錢,詩穗絕對不嫁給這種家夥!


    「你先繼繵說吧。」


    霧村老大催促著恭兵。


    「館同學參加了羽球隊,而且還是球隊主將,平常忙於練習,加上他對漫畫、電玩都很熟,應該也花不少時間在上麵,但他的成績竟然還能贏我,真是太奇怪了。我猜說不定他用了什麽我不知道的參考秘笈,希望你能幫我找出來。」


    他邊說邊將館廣哉的照片交給霧村老大。詩穗瞄了一眼,瘦瘦的一張臉上清秀的五官很端正。他跟恭兵不一樣,應該很受女生歡迎。


    「我說你啊,管別人的事情做什麽啊?到處探聽別人的事情很小心眼耶。」


    「你閉嘴,像你這種小老百姓沒辦法了解我的心情。」


    「什、什麽,你叫我小老百姓!你以為自己是國王嗎?」


    詩穗伸出食指指著他說。


    「我可是要當高官推動日本未來的人耶,所以一定得保持第一名才行。我才不想跟我爸媽一樣呢。」


    「啥?你爸媽都是敬明大學畢業的醫生耶,比起現在的你有成就多了,你怎麽會說這種話?」


    「就算敬明大學畢業當個開業醫生,跟一般小老百姓也沒什麽差別,都隻是沒有任何權力跟發言權的平民。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你知道怎麽分嗎?」


    「我想想,是男跟女嗎?」


    詩穗一回答,恭兵便露出帶點嘲諷的苦笑。


    「是統治者跟被統治者啦。就算是醫生,也要遵循厚生勞動省(※日本行政機關。原為厚生省與勞動省,二〇〇一年合並為厚生勞動省,主管社會福利、醫療衛生、勞動政策等事務,相當於台灣的衛生署和勞委會。)官員製定的規則,而預算則掌握在財務省的官員手裏。換句話說,我的父母也不過是被統治者。我才不想跟他們一樣,我要成為統治者,將來連我自己的爸爸也要聽我的指揮。」


    恭兵的雙眼閃過一道精光。


    真想揪著他的頭發把他整個人往車廂內的鐵杆扶手撞三十下,等他倒在地上後再朝他滿是血跡的頭用力猛踩。詩穗在腦中想像一遍後才平息內心的憤怒。同年紀的人之中,詩穗第一次見到這麽討人厭的家夥。班上雖然也有些讓人看不慣的同學,但還沒遇過像這種誇張到無藥可救的人。


    「霧村老大,拒絕這種笨蛋啦,這家夥絕對會毀掉日本的未來。」


    詩穗用自己的膝蓋撞一下霧村老大的腿,低聲對他說。他卻回答:「好吧,我接下你的案子。」


    「為、為什麽!」


    讓這家夥當上日本的領袖真的會完蛋啦,為什麽霧村老大不懂呢?


    「沒辦法呀,這個月生意好慘澹,連住處的房租也可能付不出來,隻好不管什麽客戶都接啦。」


    霧村老大對詩穗咬耳朵說道。


    「要是我當上財務省的高官,應該也能透過警界官員給霧村偵探一些幫助唷。」


    恭兵得意洋洋地拍著胸口。


    「你、你……」


    真的是個讓人厭惡到極點的家夥耶。詩穗在腦中用金屬球棒往恭兵囂張的臉上痛毆一陣,最後再用力往他的重要部位補上一腳,把他踹飛。光是這樣似乎還不能消除心中的怒氣。


    「放學後館同學會在這個體育館練習羽球。」


    恭兵遞給霧村老大一張紙,上麵有地址,而且還很貼心附上彩色列印的google地圖。


    「我接下來要去史蒂夫家,後續就麻煩你了。」


    他說完之後便對霧村老大一鞠躬。


    「史蒂夫是誰啊?」


    「是我的英文會話老師。接下來將邁入全球化的時代,不會英文的話在資訊上就是弱者、輸家。我建議你最好也學學英文哦。啊,不過,你看起來是那種跟小上班族結婚、組個平凡家庭過平凡生活就覺得幸褔的女生,應該也沒必要啦。」


    詩穗抄起機關槍把麵前這個男孩打成蜂窩。當然,這隻是她自己的腦內小劇場罷了。


    *


    「哼,氣死人了!那小子是怎樣啊?我要是總統的話,一定馬上判他死刑!」


    詩穗走在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中間,邊走邊罵。


    「判死刑也太狠了……你是哪一國的總統啊?」


    米奇米奇笑著說。


    「不是一般的死刑,還要派五個人在他全身上下搔癢,讓他癢死。」


    「西太後(※中國的慈禧太後。)都被你比下去了。」


    詩穗腦中突然響起「衝啊,衝啊,西太後」的句子。「西太後」是一匹馬的名字嗎(※詩穗把西太後的日文發音「セィタィコ1」和「ハィタセコ1」搞混了。「ハィタセコ1」是一九七〇年代風靡全日本的賽馬,誕生於北海道,優異的表現獲得日本國民的注目,帶動日本第一波賽馬熱潮。)?


    (咦?你連這個都不曉得?算了,像你這種小老百姓不需要這類知識啦。)


    恭兵的聲音瞬間在腦子裏浮現。一氣之下詩穗決定裝懂。


    「對呀,我可是比西太後還厲害!」


    三個人在jr大塚站下車。回想起來,上次在這裏下車已經是那起色狼嫁禍案的時候了。


    「話說回來,那個小男孩真不簡單耶,不愧是私立敬明小學的學生。」


    「敬明這個學校這麽了不起嗎?」


    詩穗念的雖然也是私立小學,卻稱不上是名校,說起來隻是很普通的小學,用恭兵的話來說就是小老百姓上的學校。不過,詩穗從來沒關心過學校的水準差異。


    「嗯,目黑的敬明從以前就是個培養菁英的名校哦,而且是名門中的名門。這個學校畢業的總理大臣和中央機關的官員也不少。從敬明小學直升中學、高中,然後上東京大學,這可以說是菁英分子標準的升學模式。」


    米奇米奇向詩穗解釋。


    「是哦。不過,為什麽想要當什麽菁英呢?不但需要拚命用功,還得像這樣耍陰險在背後調查對手才能在競爭中獲勝,根本不能跟朋友聊天、玩耍嘛。我一點都不想過這種生活。」


    像恭兵那種生活方式,長大之後不可能留下什麽美好回憶。


    「人各有誌嘍。像你最喜歡的神田,也是在現實的演藝圈通過激烈競爭才能有這麽搶眼的表現。恭兵的目標就是成為官員、政治家吧,那個階層的競爭非常激烈,程度一般的人是沒辦法勝出的,所以必須及早培養從競爭中得勝的心智。從這個角度來看,或許他有這方麵的天分。」


    霧村老大說道。


    「不過,要是給那家夥當上領袖,日本就完了。他滿腦子都是怎麽樣去輕視別人、打壓別人而已。」


    「倒也不能一概而論啦。像美國、中國、歐洲以及亞洲跟世界各國,為了掌握國際社會的主導權,不斷展開爭奪戰,希望能搶得優勢。世界上很需要像恭兵這種人才,為了跟擅長權術謀略的對手一較長短,不惜雇用偵探也要勝出。在大人的世界裏,並不全是大人教你的那些『正確的事』,有時候也會遇到就算是使用卑劣手段也得要贏的狀況。」


    霧村老大雙手插在口袋裏,走在詩穗身邊。


    「真的會有這種事嗎?」


    「有啊。而且萬一輸了還得賠上將來,所以說什麽都不能輸。」


    「是哦。不過我還是覺得那家夥的人格有問題啦。」


    「嗯,他確實有不像小學生會有的特殊優越感。」


    霧村老大說著忍不住露出苦笑。


    「啊,就是這裏。」


    從大塚站徒步大約八分鍾吧。順著霧村老大指的方向看過去,有座體育館。看板上寫著「豐島區立巢鴨體育館」。


    「不知道館廣哉在不在裏頭。」


    三人走進館區內。


    館內有一股悶熱的感覺。仔細一看,天色還沒變暗,但窗戶關得緊緊的,窗簾也拉上了。


    「因為羽球上的羽毛很容易受到風吹影響,加上外頭的光線會讓球看不清楚,所以才必須關得這麽緊。」


    霧村老大說明。


    場內有拉起三張網子的三麵球場,耳邊聽到的都是球拍揮動的聲音,還有鞋底橡膠跟地板摩擦的聲音。


    根據恭兵事先的調查,今天的這個時間館同學會在這裏練球。詩穗心想,會在背後這樣認真追查的人,個性真的很陰險耶。真是的,討厭死了。


    「話說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現場看人家打羽球耶,運動量好像很大。」


    米奇米奇語帶佩服說道。


    羽球場比網球場小多了,但選手要在場地內迅速移動追著球,感覺就像體能測試中反複側步(※又稱「反複樍跳」。在平麵場地上畫出三條相距一到一·二公尺的平行線,受試者跨立於中線,向右側步過右線後回跨


    至中線,再向左側步過左線後回跨至中線,接著再向右然後向左,依此順序反複進行。)這個動作的進階版。


    「羽球打起來很累哦,因為必須長時間維持這樣瞬間爆發的動作,就好像用短跑速度跑長距離一樣。」


    霧村老大也看著選手們點點頭。


    原本對羽球的印象是像羽毛飛舞似地輕鬆悠閑,但正式比賽跟詩穗平常打好玩的卻截然不同,不但選手們的移動迅速,球速也非比尋常。看起來球在空中輕飄飄飛著,馬上會以肉眼幾乎無法判斷的速度被打落。選手揮拍的瞬間,球已經飛往對場地板上。


    最裏麵的場地傳來一陣爆裂聲,是一名高朓的男生殺球的聲音。不過對方以詩穗雙眼無法辨識的速度立刻把球救起來再打過去。高朓男生似乎早就料到球落地的位置,整個人宛如芭蕾舞


    者般輕輕在空中一躍到達定點,球拍出手正中球心,接著響起比先前更巨大的爆裂聲,羽球以大角度墜落到對場。這次果然連對方也措手不及。


    「好厲害!」


    詩穗不知不覺睜大了雙眼。


    這一球似乎定出勝負,兩人跑到網邊握個手。獲勝的高朓男生走出球場後拿運動毛巾擦臉,結實削瘦的上半身下有一雙長腿。細長的雙眼,高挺的鼻梁,雖然從事室內運動,皮膚卻接近小麥色。他就是館廣哉。看照片就覺得滿帥氣的,不過本尊更是有型。相對於外型秀氣的神田,他帶了一點精明跟冷靜。這種型的男生也不賴,不對,根本是正中詩穗的喜好。


    「怪了?詩穗的眼睛怎麽變成心型了?」


    米奇米奇促狹地盯著詩穗的臉。


    「少、少亂講!才沒這種事!」


    「好可愛哦,臉頰紅通通的。」


    詩穗忍不住用雙手包住臉頰,掌心透著微熱。


    「詩穗,有件事要拜托你。」


    霧村老大招招手要詩穗過去。


    「什麽事?」


    「你去館同學那邊,問出他的讀書方法。」


    霧村老大用下巴指著開始收拾東西的館廣哉。


    「咦?為什麽要我去問!」


    「你是我們事務所的助手耶。比起我這種大叔,像你這種年紀相仿的人他比較不會有戒心啦。」


    「我沒做過這種像間諜的事耶。」


    「沒問題的,你其實意外可愛啦。」


    「『意外』兩個字真多餘。」


    詩穗鼓起腮幫子。


    「通常有可愛女生來搭訕,男生沒有心情不好的。」


    霧村老大信心滿滿地說,似乎在說自己也是一樣。


    「要horap啊。」


    米奇米奇用了一個詩穗沒聽過的詞匯。


    「horap?」


    「美人計的意思啦。」


    「要我模仿峰不二子嗎?」


    詩穗腦中頓時浮現魯邦對峰不二子那副色眯眯的模樣。前幾天才跟爸爸在電視上看過《魯邦三世之卡裏奧斯特羅城堡》。


    「不必做到那麽誇張啦,很正常去找他說話就行了,像平常人一樣。」


    「我又不可能像不二子!」


    再說胸部也還沒長大呀。


    看來館廣哉已經收好東西準備回家。他披上胸前有個球拍標誌的風衣,背起運動背包。


    「快點啦,他要走了。」


    霧村老大推著詩穗的背催促她。館廣哉快步往體育館門口走去。


    「好、好啦!」


    詩穗拍拍自己的臉頰提振士氣。對方如果是一般的男生,講幾句話也無所謂,但這次可不一樣。她從書包裏拿出小鏡子照照自己的臉,用手指整理一下瀏海,然後找出笑起來最可愛的角度。


    「詩穗!他走出去了啦。」


    轉頭看看門口,館同學已經不見人影。詩穗連忙收好小鏡子走出體育館。


    她看到館同學提著裝有羽球拍的大型運動背包,走在自己前麵大約二十公尺處。連背影都很瀟灑。


    「快點!」


    詩穗一行人小跑步在他後麵追著。


    「可是,我要怎麽向他開口呢?」


    「就先說是他的小粉絲吧。」


    「他又不是藝人,也不是職業運動選手呀。」


    館同學的一雙長腿走起路來速度很快。


    「你不能跑快一點嗎?」


    跑在前麵的霧村老大頻頻催促詩穗。


    「不行啦,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發型會亂掉。」


    不一會兒,館同學已經走進jr大塚站,詩穗等人緊追在後。他站在往新宿方向的山手線月台上,電子熒幕上顯示下一班電車將在三分鍾後進站。


    「好,現在是好機會!」


    「等、等一下啦。」


    詩穗又拿出小鏡子來照照瀏海,再拿出護唇膏往嘴唇上塗。


    「詩穗,靠你了。」


    米奇米奇拍拍詩穗的肩膀。詩穗大口深呼吸。


    好!


    她下定決心後走向館同學,他正望著鐵道另一側發呆。


    「呃,那個……」


    詩穗鼓起勇氣開口。館同學轉過頭來。如同雕刻出來的細長雙眼,挺立的鼻梁,曬成小麥色的光滑肌膚……這樣的男孩看著詩穗泛起微笑,露出一口白牙。他認真的表情看來冷靜,但笑起來卻跟小女孩一樣可愛。詩穗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這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的經驗。


    「你是……?」


    館同學稍稍偏著頭問道。


    「我、我叫道山詩穗。」


    「道山同學?我認識你嗎?」


    「呃,不認識,我們沒講過話,可是我跟你上同一個補習班。」


    哎呀,笨蛋!居然報上本名之後還撒了一個立刻會被識破的大謊,搞什麽呀!


    「這樣啊。不好意思,我沒認出來。」


    館同學絲毫不懷疑,撥了撥頭發回答。微微帶著褐色的頭發在他細長的指間滑動,這一舉一動宛如圖畫,而且他身上並沒有多數型男常見的輕佻感。


    慘了,詩穗覺得自己真的快要迷上他了。


    「你好厲害哦,每次都拿第一名。」


    「沒這回事啦,我隻是運氣還不錯。」


    而且還這麽謙虛。真想把他指甲裏的汙垢挑出來煮茶給那個白癡恭兵喝。


    「怎麽可能光靠運氣就能每次拿第一名,我猜第二名那個人一定很氣惱吧。」


    真是大快人心。拜托千萬別把第一名的寶座讓給那個白癡。


    「這我就不清楚了。」


    館同學微微一笑,他對於自己是第一名絲毫不感到驕傲。這人除了成績跟運動神經之外,連個性都遠遠優於恭兵,長相更是沒話說。就像身為運動員卻兼有文學少年般的文靜沉穩,在樸直剛健之外更添美感,太完美了。


    要不要幹脆認真表白呢?


    「你現在要去補習班嗎?」


    他突然看著詩穗問道。不對不對,現在可不是表白的時候。我可是偵探的助手,這些都是工作需要,雖然沒有薪水還是要保持專業。之前在電視劇裏看過,不能公私不分。


    「不、不是耶,我今天想蹺課。你呢?」


    再怎麽樣也沒辦法踏進從來沒去過的補習班嘛。


    「其實我也經常蹺課,不過沒讓爸媽知道啦。」


    這真是意料之外,看起來很認真的人竟然也會蹺課。


    「你都蹺課去打電動之類的嗎?」


    「不是耶,我是去找小舞。」


    館同學搖搖頭說道。


    「小舞?該、該不會是女朋友吧?」


    「是啊,是我很心愛的情人。」


    他說著說著眼角都彎了起來,望向詩穗的眼神中有一股對其他人的愛憐,露出幸福的笑容。


    詩穗強忍下差點衝口而出的歎息。她覺得自己全身無力,好想當場蹲下來。說是失望也不該那麽誇張吧。不過這也難怪,像這麽優秀的男生,其他女生怎麽可能不爭搶呢?就連平常對同年紀男生沒興趣的詩穗也對他心動了。


    「你女朋友一定很可愛。」


    我可不是會露出醜陋嫉妒心的笨女孩。詩穗努力擠出燦爛的笑容說道。


    「嗯,要找到比小舞可愛的也沒幾個了。」


    「這、這樣啊……」


    館同學這麽帥氣,想必有很多女生向他表白。能在這些人之中脫穎而出,他女朋友一定長得跟藝人差不多漂亮。


    ——我看是隻有臉蛋可取然後根本沒半點內涵的草包女吧


    。要比女孩魅力我可是不會輸的……咦?這不就是百分之百的嫉妒嗎?


    「她年紀比你小嗎?」


    「不是哦,應該十七歲左右吧。」


    「十、十七歲!?」


    十七歲的話不就是高中生?有一團四十八個人的偶像團體就是這個歲數吧?那群阿姨居然是館同學喜歡的類型?


    「所以你現在準備蹺掉補習班的課去找她啊?」


    「是啊。」


    館同學絲毫不知詩穗的心意,爽快回答。這時站內傳來電車即將進站的廣播,隨著山手線列車的接近,車體愈來愈大。


    「你也想見她嗎?」


    「什麽?」


    「見見小舞啊。」


    詩穗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回了「好啊」,她倒想瞧瞧讓館同學這麽神魂顛倒的小舞長什麽樣子,說不定對詩穗來說還可能是個好機會,至少在年紀上她占優勢,而且她對自己的女孩魅力也有信心,一定能勝過歐巴桑。在山手線上看到的高中女生都很沒氣質,聊天的話題不外乎化妝、甜點跟男生,真是無聊透頂。


    同時,詩穗想起自己原本的任務。她主動向館同學攀談可不是因為什麽怦然心動,而是要找出他保持第一名的秘訣。最重要的工作居然一點進展都沒有。


    真不專業……


    她回頭一看,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都一臉擔憂望著她。詩穗點點頭,使個眼色表示「繼續進行任務」。


    終於等到山手線列車滑進月台。一陣強風吹過詩穗的瀏海。車門一開,兩人便上車,當然霧村老大他們也跟在後麵。


    「你跟你女朋友是在哪裏認識的啊?」


    在擁擠的電車中,兩人握緊同一根鐵杆扶手站著。


    「就在補習班附近的公園裏。」


    「補習班附近,那就是惠比壽公園嘍?」


    詩穗想起恭兵提供的館同學相關資料,其中有一張他們倆上的補習班的地圖,位置就在


    惠比壽站西口徒步幾分鍾可達的地方,路上應該會經過惠比壽公園。


    「當然啊。」


    館同學點點頭。


    「那天小舞淋了雨,冷得全身發抖。」


    他懷念地眯起眼睛望向車廂的天花板說。


    「哦?這樣啊。」


    簡直就像電影還是電視劇的情境嘛,實在太假了。等等,不對,男生應該敵不過這種浪漫的場景吧,何況又是館同學這種純真的男孩。說不定這些都是經過那個女生的精心安排,特地選在下雨天比上補習班的館同學早一步到惠比壽公園埋伏,故意淋雨後冷得發抖,像他這麽善良的人一定會不忍而主動關心。


    是陷阱!美人計!錯不了的!


    詩穗愈來愈想會會這位小舞。十七歲的話,胸部應該已經漲大,肯定是用老女人的美色來媚惑館同學。老女人活得久,具備很多狡詐的知識,用這些知識來蒙騙純真的小學生。


    絕對饒不了她!


    重新下定決心之後,詩穗回頭看到霧村老大他們正望著自己。她又忘記還有任務在身這回事,不過,到了這個節骨眼任務已經不重要了。再說,這項任務的委托人是那個白癡恭兵,他還希望獲得資訊之後搶回第一名的寶座。詩穗可不希望館同學輸給那個白癡,反倒最好徹底把他打敗,讓他再也爬不起來,一舉掉到穀底的最深處。


    沒多久,山手線列車抵達惠比壽站,電視裏常聽到的啤酒廣告配樂頓時響起。因為有這段音樂,就算不看窗外也知道已經到了惠比壽站。


    詩穗下了車,跟著館同學走。走出驗票口穿過車站建築的大手扶梯旁邊,就會看到惠比壽神像。石階上端坐著一尊惠比壽大神,台階下有隻鐵製捐獻箱。這裏似乎是一個大家用來約見麵的地標,很多人都站在旁邊盯著手機看。


    穿過駒澤大道轉進小巷子,路上遇到一座小神社,是惠比壽神社。


    「等我一下。」


    詩穗掏出十圓硬幣,丟進神社的捐獻箱之後雙手合十。


    ——請保佑我別輸給老女人,另外順便讓白癡恭兵一敗塗地。


    「不好意思。」


    兩人繼續往前走,霧村老大跟米奇米奇在後麵保持一段距離緊跟著。館同學似乎沒察覺


    到兩個大人,從頭到尾都沒發現的樣子。終於看到眼前有座大公園,旁邊還有一所小學。


    「這裏就是『夕燒小燒』小學唷。」


    據館同學說,這是因為當年在澀穀區立長穀戶小學任職的音樂老師創作了那首連詩穗也知知道的童謠(《夕燒小燒》),所以大家都這樣叫這所學校。


    「這樣啊。」


    詩穗隨口應和。詩穗念的小學有校友是國語課本裏介紹的小說家,看來偉人常意想不到就在身邊呢。


    走進公園,園內設置了很多外型像火箭、螺旋槳飛機等的遊樂器材,有一群孩子在嬉戲,長椅上則坐著正在休息的上班族和老年人。往裏頭還有一群高中女生,小舞是不是也在其中呢?


    館同學朝著那群女生走過去,果然他女朋友就在其中啊。總共有四個女生,長相都還不錯,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每個人都頂著一頭褐發,而且製服不穿好感覺很沒規矩,看起來腦袋也不太靈光。館同學對女生的品味似乎不怎麽樣。


    還以為他會對其中一人開口,但他竟然直接從那群女生旁邊經過。


    ——咦?


    他繼續往裏頭走,踩進草叢裏。隻見他撥開草堆,一隻紙箱露了出來。看來箱子似乎是刻意藏在草叢裏的。


    「道山同學,我向你介紹,這就是小舞。」


    「什麽?」


    她比詩穗想像的還可愛,一雙大眼睛像黑珍珠般骨碌骨碌地轉動,鼻梁直挺挺,小鼻子還帶點濕潤。


    「好可愛!」


    詩穗忍不住擁抱她。太可愛,可愛到犯規,無敵可愛。她在詩穗的胸前不住顫抖,詩穗的掌心可以感受到她骨骼的觸感以及身體的溫度。若有似無的重量讓人有說不出的愛憐。


    小舞晃著白白的尾巴抬頭看著詩穗。


    「她是長毛吉娃娃,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概十七歲吧。」


    「這個小家夥就是你的情人啊?」


    館同學靦腆地笑了。詩穗心中對他的好感瞬間飆升。愛狗的人絕對不是壞人。其實詩穗也想養狗,但因為住在大樓很難實現。


    「我真的很想收養她,不過我媽媽對狗過敏,沒辦法養在家裏。」


    他輕輕撫摸著詩穗懷中小舞的頭,語帶落寞說道。


    「不好意思。」


    背後突然傳來霧村老大的聲音,打斷了館同學的話。霧村老大把臉湊近小舞,直盯了好一會兒,接著還檢查起她的四肢、尾巴、毛色,表情異常認真。


    「你、你要幹嘛啦!」


    「詩穗,這隻狗叫什麽名字?」


    霧村老大先前跟詩穗他們保持一段距離,沒聽到兩人對話的內容,當然不可能知道小狗的名字。


    「她叫小舞。」


    「小舞……」


    霧村老大的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小舞睜著大眼睛東張西望,似乎很怕霧村老大。事實上他的表情已經認真過了頭,讓人有點害怕。


    「這是你取的名字嗎?」


    霧村老大問館同學。他大概因為被突如其來現身的大人嚇一跳,猛搖著頭。


    「欸,老大,你也沒說自己是誰,一冒出來就露出這麽可怕的樣子,會嚇到人家啦。」


    「啊,抱歉。」


    霧村老大連忙露出笑容道歉。


    「這位是霧村老大,他是米奇米奇,他們都是我朋友。」


    詩穗向館同學介紹兩個


    大人,他也很有禮貌自我介紹。


    「小舞這個名字是你取的嗎?」


    「不是我取的,不過我也不知道是誰取的。」


    「這樣啊。」霧村老大露出複雜的表情看著小舞。小舞依舊睜著鳥溜溜的大眼睛在詩穗懷裏發抖。她身上骨骼的觸感就像玻璃藝術品那麽纖細,好像一用力就會把她弄壞。


    「廣哉。」


    突然有另一名男子叫住館同學。男子大概不到二十五歲,不知道是不是戴著一副厚厚黑框眼鏡的關係,眼睛看起來很小,臉型跟體型都是圓滾滾,服裝也是運動服搭配牛仔褲,非常普通,但他對館同學展現的溫柔微笑卻帶著幾分和藹。


    「塚本大哥。」


    「小舞還好嗎?」


    館同學口中的塚本盯著詩穗懷裏的小舞。


    「髒得有點明顯了。」


    小舞的長毛的確到處沾了泥巴。


    「得再幫她洗個澡嘍。對了,這位可愛的小妹妹是你的女朋友啊?」


    塚本大哥一問,館同學小麥色的臉頰上多了一點紅潤。


    「不、不是啦!我們剛剛才認識,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的雙手在胸前用力搖晃。


    ——不需要這樣極力否認吧——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們是一對郎才女貌的小情侶咧。」


    詩穗對塚本大哥的好感破表。這個人真的真的是個大好人,果然愛狗的不會有壞人。


    「對了,前幾天補習班的聯合考試我又拿第一名了。」


    館同學對著塚本大哥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報告。


    「是嗎?那我也覺得有代價了。」


    有代價?有代價是什麽意思?


    「欸,館同學,怎麽念書才能有這種好成績啊?」


    詩穗想起原本的任務。不過霧村老大似乎已經對這件事情沒興趣了,露出複雜的表情盯著小舞。


    「其實不久之前我的成績也不怎麽樣,雖然很用功,但成績一直沒什麽進步,看來是用的方法不對。其實讀書跟考試都有訣竅,不懂的話隻是做白工。」


    「有什麽訣竅?也教教我啊!」


    詩穗的任務就是這個,要從他口中問出讀書的訣竅。


    「很簡單啊,請塚本大哥指導就行了。」


    *


    聽館同學說,他大概在五個月前認識塚本大哥。


    那天他正前往補習班,因為還有點時間,就到惠比壽公園坐在長椅上喝果汁,休息一下,結果有個年輕人抱著一隻吉娃娃在旁邊坐下來,這個人就是塚本冬樹大哥。館同學很喜歡狗,卻因為媽媽對狗過敏沒辦法養,而其中他最喜歡的就是吉娃娃。


    他問塚本大哥小狗名字的由來,但塚本大哥說名字並不是他取的。他原本是某家補習班的老師,之前的學生才是小舞的飼主,據說小舞是那個學生取的名字。不過,因為出了點狀況,那個學生沒辦法繼續養狗,才由塚本大哥收養,隻是他住的公寓不準養寵物,不得已他隻好將小舞放進紙箱,藏在家附近惠比壽公園的草叢裏,不時來看看她的狀況、照顧她。館同學看塚本大哥一個人很辛苦,加上他也擔心小舞,於是也會蹺掉補習班的課來看看她,但萬一成績變差,爸媽遲早會發現他蹺課的事,因此前補習班教師塚本大哥就幫他複習功課。


    塚本大哥可不是普通人,依照館同學的說法,他過去好像是「傳說中的王牌教師」。經過他的指導後館同學的能力一舉爆發,據說聽了塚本大哥的講解後,之前不懂的地方都能在腦中清楚具體掌握形象。


    接下來不過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館同學的成績突飛猛進,終於超越了原本在補習班裏穩居第一的柴木恭兵,然後固守寶座直到現在。


    *


    「欸,你們聽我說!」


    詩穗對著在惠比壽公園長椅上喂食小舞的館同學跟塚本大哥說。


    「嘿,詩穗,怎麽啦?」


    塚本大哥舉起手打個招呼問道。小舞也抬起頭用濕潤的雙眼看著詩穗。


    「你好啊,小舞。」


    詩穗說完就抓起小舞晃來晃去的尾巴,假裝在握手。


    「嘿嘿!」


    詩穗從書包裏拿出一張折起來的紙,攤開給兩人看。


    「好厲害耶,九十八分。」


    館同學接過那張考卷一看,驚訝得睜大了眼。


    「是班上最高分哦。」


    詩穗雙手叉腰,抬頭挺胸,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這是她第一次在班上拿第一名,導師也給了她前所未有的稱讚,她還贏得班上同學羨慕的眼光。


    「了不起啊,詩穗。」


    塚本大哥鼓掌說道。館同學也把小舞放在腿上,跟著鼓掌。小舞像在表示歡迎詩穗的到來般,不斷舔著詩穗的手指。


    「沒這回事啦,都要謝謝塚本大哥。」


    打從那天起,一星期以來山手線偵探的助手摸魚勤跑這個公園。嘴上說是要照顧小舞,其實有一半是為了館同學,順便也請塚本大哥指導一下她的功課。結果真的如館同學所說,原本食鹽水的題目根本搞不懂的地方,竟然三兩下就解決了。依照塚本大哥說的,把水跟食鹽分開來想就很簡單,詩穗甚至覺得這麽簡單的題目當初怎麽會搞不懂。


    詩穗不經意朝公園外頭看一眼,發現有個男孩躲在行道樹後麵看著這邊。對方一跟詩穗的眼神交會,立刻又把頭縮回樹後麵。


    是柴木恭兵。


    霧村老大因為工作的關係,應該已經向委托人明確報告過調查結果,所以他才知道館同學是在這裏複習功課。


    「欸,塚本大哥,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一個皮膚很白、戴眼鏡的男生,請你教他功課?」


    詩穗一問,塚本大哥頻頻點頭。


    「有啊有啊。昨天回家路上有個戴眼鏡的男孩子跑來跟我講話,問我要不要當他的專屬家教。」


    果然,他想用這種方法疏離塚本大哥跟館同學。


    「塚本大哥,你沒答應吧?」


    「嗯,我還要照顧小舞啊。不過我告訴他,想複習功課的話就到公園來,我可以教他,結果……」


    塚本大哥邊說邊顯得有些不解。


    「結果怎樣?」


    「他說這樣就不必了。你認識他嗎?」


    「隻知道他的名字跟長相,一點都不熟。」


    那個就是自視甚高的恭兵。明明就想請塚本大哥指導他功課,卻不能接受要跟對手一起念書,真是個小家子氣的家夥!


    一無所知的館同學表情木然,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遭到調查吧。詩穗也沒打算告訴他所有內情,太無聊了。至於恭兵,詩穗當然繼續對他視而不見。


    「塚本大哥為什麽辭掉補習班老師的工作啊?」


    詩穗一問,塚本大哥便露出虛弱的笑容回答:「因為變得很害怕。」


    「害怕?怕什麽?」


    這回換館同學發問。


    「害怕指導學生功課啊。」


    「有什麽好怕的?多虧有你,我們的成績才會進步。不隻這樣,還了解到讀書其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就是說啊。弄懂了之後會覺得原來算術跟自然其實很有趣耶。我本來最討厭食鹽水濃度的題目,但現在很擅長唷。塚本大哥教過我之後,我就覺得什麽嘛,原來這麽簡單。」


    回家之後念書也覺得好開心,參考書的內容也一看就懂,愈來愈實際感受到自己的實力湧現出來。


    「不過,其實最開心的是在班上拿到第一名。我以前考試從來沒在班上拿過第一,也不知道得第一的感覺這麽好。早知道的話應該就要用功拿第一。」


    詩穗


    有點逗趣地說。


    「我也是呀。自從接受塚本大哥的指導變成班上第一名之後,就覺得很充實。」


    館同學也笑了。


    這應該會讓恭兵那家夥很嘔吧。詩穗又看看他先前躲藏的行道樹附近,但他已經不在那裏,可能去補習班了吧,其實館同學也應該要去才對。


    「要持續當第一名很辛苦,而且的確很了不起。不過,我不想教那種隻想爭第一,或是整天想著贏別人的學生。」


    塚本大哥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平常他總是很友善,笑容滿麵,這時看起來卻讓人有點害怕。詩穗不由得抱緊了小舞。


    「跟對手互相競爭,激勵自己用功,這是件好事,不過有時不知不覺會讓獲勝、得第一成了唯一的目標。讀書的目的應該是提高知識跟學養,絕對不是拿來當做決勝負的武器跟技巧。如果獲勝還無妨,但萬一輸了就會受傷,有時更會釀成無法挽回的憾事。」


    塚本大哥一臉哀傷抬頭看著黃昏的天空。


    詩穗不太了解他這番話的用意,他口中無法挽回的憾事指的是什麽呢?


    「你指的是武田金太郎的事吧?」


    一抹黑影突然走過來對塚本大哥說。


    「霧村老大。」


    出現了意想不到的人物,讓詩穗失聲叫出他的名字。最近詩穗一放學就到公園,已經一個星期沒見到他了。霧村老大也很忙,從倉內猛的衣領裏找到那把鑰匙後,他應該一直努力在找出是哪裏的鑰匙。


    塚本大哥跟館同學對霧村老大的突然出現也很驚訝,兩人對他輕輕點個頭打招呼。


    「你認識金太郎嗎?」


    塚本大哥詢間霧村老大,語氣中有些防衛。武田金太郎,詩穗沒聽過這個名字。


    「嗯。事實上,去年他委托我幫他找狗,說他養的吉娃娃不見了。他還跑去我的事務所。」


    去年霧村老大在上野還有個事務所。這麽說來,武田金太郎就是他在上野時的客戶嘍。


    「霧村先生連找狗的工作也接嗎?」


    「是啊。雖然號稱偵探,實際上工作內容可以說是包山包海啦。」


    包山包海。的確,這個階段的霧村老大比起私家偵探更符合這個形象。打聽小學生讀書方法的私家偵探連聽都沒聽過,更別說是把山手線列車當成事務所的偵探了。


    「難道走失的吉娃娃就是小舞?」


    霧村老大聽了緩緩點一下頭。接著詩穗又問塚本大哥:「所以你之前是金太郎補習班的老師嘍?」


    「不是,是金太郎他爸爸請我當他的家教。他爸爸是醫生,也是我母親的主治醫師。我母親得了罕見疾病,聽說在日本隻有少數幾位醫師有辦法開刀救她。金太郎的爸爸成功完成這項困難的手術,也就是說,他是我母親的救命恩人。他說希望能讓兒子金太郎也進入自己的母校敬明大學醫學係。」


    講到敬明大學,恭兵念的就是這所學校的小學部。


    「可是金太郎還是小學生吧?」


    霧村大哥說。剛才聽到敬明大學,詩穗很自然以為金太郎這個人已經是高中生,看來並不是。


    「嗯。首先希望能先考上敬明中學。其實他念幼稚園時好像也考過敬明小學,當時沒考上。我剛當金太郎的家教時,坦白說以他的成績要考上敬明中學真的很拚。大家應該都聽說過,敬明大學醫學係非常難考,得從現在開始準備才行。」


    「哇!從現在開始準備大學入學考?」


    詩穗一直認為大學還在遙遠的將來,之後是工作、結婚、生小孩,女人的人生還真是意外地短啊。


    「把敬明醫學係當做目標的人,從現在開始就要采取行動,否則真的很難考上。」


    頂著一張圓臉的塚本大哥點著頭說。


    「後來金太郎考上敬明中學了嗎?」


    詩穗一問,塚本大哥的表情立刻變得痛苦扭曲。不知道為什麽,連霧村老大的表情也蒙上一層陰影。詩穗似乎問了什麽不該問的問題,現場的氣氛突然沉重了起來。


    「金太郎過世了。」


    過了一會兒,塚本大哥平靜地回答。霧村老大則緊咬著嘴唇。


    「什麽?他死掉了?」


    「大概一年前吧,被電車輾過,據目擊證人說很可能是自殺……」


    意想不到的發展讓詩穗啞口無言,館同學的表情也很僵硬。已經過世的男孩子竟然是小舞的前飼主,還幫她取了名字。


    「我答應當金太郎的家教,但其實我任職的補習班原則上禁止這麽做,不過金太郎的爸爸是我母親的救命恩人,多虧有武田醫師的治療,我母親才能保住一命。我想報答他的恩情,所以一口答應下來。當然,我並沒有讓補習班知道。」


    塚本大哥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起來似乎相當懊惱。


    「以他當時的實力,要考上敬明中學簡直是春秋大夢,不過我說什麽都要報答武田醫師的恩情,所以立誌一定要幫助他考上。這話由我來說或許有點見笑,但我的指導方式可是受到公認的。補習班的學生跟家長還稱我是王牌教師,我也有信心可以展現一定成果,所以有些得意忘形,忘了自己麵對的是個活生生的人。當時我眼中隻有成績跟偏差值(※相對於平均值的偏差數值。在日本,偏差值一詞多指「學力偏差值」,用來鑒別學生的學力程度,藉此判斷學生進入理想中大學的可能性。偏差值通常以珀為平均值,最高值為乃,最低值為乃。要考到頂尖的大學,偏差值通常要在70以上。)的動向,我把學生教成了考試機器。」


    「接受了你的指導之後,金太郎的成績也沒有進步嗎?」


    館同學問道。因為這樣才自殺嗎?


    「不是,他的成績突飛猛進呢,不到一年就已經到達敬明中學的合格門檻了。」


    「既然這樣為什麽要自殺?」


    館同學似乎大受打擊,表情扭曲。


    「他為了讓成績進步非常拚命。我出了很多功課,讓他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讀書之外沒時間去想其他事情。我甚至告訴他,勝利才是一切,一旦輸了人生就沒價值了。不過,我並不是為他著想,我隻顧著報答武田醫師的恩情,也就是隻為了滿足我自己。一直到最後,我都沒察覺到他心境的變化。金太郎從來沒露出不高興的表情,所以我老認為他因為成績進步感到很有成就感,但其實不是這樣。他為了回應爸爸跟我的期待,一直勉強自己,到最後身心都很疲憊,我卻完全沒發現這已經超出他的極限。」


    目擊事發經過的乘客表示,金太郎因為打瞌睡而從月台上掉下去。聽說有一名乘客伸出手想幫他,他卻拒絕了協助而被駛進月台的山手線列車輾斃。


    一想到這淒慘的一幕,詩穗忍不住雙手環抱身體,不斷搓揉著手臂。


    「他的壓力太大了。為了回應我們的期待,把自己逼得太緊,才會……」


    塚本說到一半就講不下去。


    「塚本大哥就是因為這件事辭掉補習班教師的工作嗎?」


    聽到館同學這麽問,塚本大哥輕輕點頭回了聲「嗯」。金太郎的死對他來說也是一大打擊。大人的世界果然很難懂,不是努力展現成果就行,即便發生意料之外的狀況,也必須負起責任。


    「既然這樣,為什麽你還要指導我呢?」


    館同學露出沉痛的表情問道。


    「我畢竟還是沒辦法壓抑那股教學的熱忱啊……我猜是這樣吧。教孩子念書真的很快樂。」


    他臉上浮現落寞的微笑。


    「金太郎真的是自殺嗎?」


    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霧村老大開口。


    「什麽!」


    詩穗、館同學還有塚本大


    哥三人異口同聲驚呼。


    「什麽意思啊?」


    「我猜說不定跟鬆宮葉子的案子有關。」


    「啥?」


    詩穗忍不住拉高音調。鬆宮葉子的案子不就是那起想陷害人家是色狼,結果幾個目擊證人都被殺害的案子嗎?為什麽會跟金太郎的自殺扯上關係?自殺跟色狼加上凶殺案。地點、時間都不一樣。詩穗一頭霧水。


    「欸,老大,說清楚一點啦。先說說你跟金太郎是什麽關係吧。」


    詩穗用拳頭敲了敲一團混亂的腦袋說。


    霧村老大交叉著雙臂,似乎在思考該從哪裏說起,抬頭望著逐漸低垂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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