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群山蒼莽藏古寺


    此處山丘連綿,雜樹叢生,因天陰薄寒,林間彌散著淡淡霧氣,加上枝葉橫斜,更是影影綽綽看不清四方景象。藍柏臣在林中疾奔,遙遙聽到前方有人以同樣的速度飛奔而去,枝椏被衣袂掃中,不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藍柏臣身形縱起,足點身邊鬆樹,借力騰躍。前方有人影閃動,他雙指彈射,一縷勁風呼嘯而出,直擊對方後膝。那人低呼一聲,右腿一軟,險些栽倒。藍柏臣正欲飛身掠去,卻見斜側有一道彩練飛來,在那人腰間一卷,便將其拖向前方。


    藍柏臣見了那彩練,雙眉緊皺,手中長劍倏然飛出,穿透鬆枝掩映直削向彩練末端。卻在此時,又有一道青影自叢林間飛射而來,初看時尚不知何物,待到近前才知原是一枝翠鬆。


    那翠鬆勢如利劍,直撞向藍柏臣擲出之劍,兩相碰擊之下,鬆枝四散斷裂,但藍柏臣的長劍亦為之改變了方向,飛向斜裏。藍柏臣袍袖一拂,撲散衝至眼前的碎枝,身形疾閃向長劍飛去的方向。才一探手握住劍柄,便急旋出劍,那劍勢如巨浪滔天,湧起疾風陣陣,近旁鬆柏盡為之折斷。


    碎屑亂舞之間,但見有一人身形急退,忽而掠上林梢,起落之間便往深處沒入。藍柏臣持劍急追,那人始終不曾回頭,足尖踏著林梢異常輕靈,看不出半點慌亂之意。眼見前方山丘林立,那人腰間發力,縱起數丈之高,左臂攀著山岩便躍上半山。藍柏臣隨即躍起,手中長劍直挑對方背脊。


    那人身形斜掠,隱入樹後,自半山間忽又卷來一道彩練,橫掃向藍柏臣雙足。他本是憑空而起,身子後仰,左手發力一擒,竟將那彩練纏在掌中。彩練那端的人猛一運力,想要將藍柏臣震至山下,兩相抗衡之下,藍柏臣雖手腕發麻,但仍是技高一籌,以單掌繞著彩練奮力後撤,頃刻間彩練那端的人身形晃動,眼見便要支撐不住。


    藍柏臣單掌一震,渾厚內力直貫對方而去。那道彩練忽又湧動綿綿波瀾,雖不及藍柏臣內力剛猛,但絲絲縷縷寒徹骨髓,令藍柏臣真氣為之一阻。彩練之上本泛著豔麗光華,此際卻覆上寒霜似的的白色細微之物,倏忽之間便蔓延向藍柏臣手腕。藍柏臣雙眉一皺,拚力暴喝一聲,以內力震斷彩練,身形卻為之倒飛,直撞向身後古樹。


    卻在此時,自後方掠來一人,袍袖卷起,輕輕一震,正止住了他的身形。


    藍柏臣借力斜掠落地,這時那彩練已如長虹般轉瞬即逝,消失於茫茫山林中。他回頭一望,但見池青玉身負古劍,青衫颯颯,正站在斜後方。


    “你怎麽到了這裏?”藍柏臣臉色一變,“不是叫你守著我徒兒嗎?”


    池青玉手持竹杖,微微低頭道:“前輩,令徒已經去世……我將他放置於樹下,循著聲音追了過來。”


    藍柏臣心中一痛,呼吸沉重,喃喃道:“是我害了他,若不是叫他去鎮上,也不會……”他說著,忽而轉身要往那山丘而去。


    “前輩要去哪裏?”池青玉一驚,急忙追上一步。


    “我自有打算!”藍柏臣伸手按住他左肩,微一發力,想迫使他往後退去。但池青玉一側身,迅速握劍在手,道:“方才聽那動靜,不像是隻有一人,前輩獨自前去怎能安全?”


    “你要麽留在此地等我,要麽趕回鎮上去守著皓月,休要再多廢話!”藍柏臣說著,一撩長袍便往山路而去。豈料池青玉性格執拗,不想讓他單獨冒險,憑著腳步聲緊隨其後。


    “哪裏找來的小子,簡直冥頑不靈!”藍柏臣罵了一句,拿他毫無辦法,也無暇再去趕他。前方雜樹漸少,盡是灌木荊棘,其間一條石子小徑蜿蜒而上,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影。


    藍柏臣快步而行,間或回頭望了望,池青玉不言不語,一手持杖一手握劍,麵若寒霜。


    “若是遭遇敵手,你不要貿然出招,我隻怕顧全不了你。”藍柏臣冷冷道。


    池青玉不動聲色,走上幾步,才道:“前輩不用顧及我的安危。”


    藍柏臣哼笑一聲,正色道:“我哪裏會顧及你的安危,隻怕神霄宮老道怪我害他徒弟。”


    “青玉此身並不珍貴,生死有命,前輩又何必在意?”他仍是不驚不怒,淡漠平常。


    藍柏臣正大步向前,聽得此話不禁重重瞪他,斥道:“年紀輕輕怎學得這樣冷漠?你說得輕鬆,若是死了,卻要惹得我女兒哭天搶地!”


    池青玉本自淡然,聽他提及皓月,不覺語塞沒法鎮定。藍柏臣自認為擒住了他的要害,不由得意了幾分,傲視這少年一眼,看他執拗又不自然的神色,便知他心裏深深記掛著皓月。


    “兩個人,一個要賣掉母親的遺物,一個要賣掉身上的寶劍,還自以為了不得,可以遠走高飛了,真是不更世事!”他揚眉說著,負手往前,看都不看池青玉。


    池青玉隱忍吞聲,心中卻起起落落,忽聽得前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不禁慌了幾分。竹杖飛速掃過石階,隻想快些追上藍柏臣的步伐,不要讓他看輕了自己。


    “往哪裏去呢,朝左邊轉!”藍柏臣的聲音忽從左側響起,池青玉一驚,方才明白他早已轉了彎去。


    “多謝前輩。”池青玉低聲說過,加快了腳步。


    ******


    這山丘雖不甚高,但道路曲折,藤蔓纏繞,兩人一前一後行走其間,竟找不到方才遁去的人了。藍柏臣皺眉疑惑,他始終都留意著四周,即便那幾人要逃離,也總該有些許動靜,但自從上山之後,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天色愈加陰沉,滿山枯葉瑟瑟作響,山峰間斜陽西沉,映得晚雲似血。


    他踏上山頂,放眼遠眺,在暮色中可見在此山丘之後有一空曠之地,其間竟有廟宇,隻是寂靜無聲,並無僧侶走動。


    藍柏臣微一皺眉,下意識地道:“去那邊瞧瞧。”


    言畢,剛想就此往下方掠去,卻忽然想起了什麽,回頭道:“小子,你去是不去?”


    池青玉握著竹杖端端正正站著,認真道:“前輩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藍柏臣哼了一下,也不知是什麽意思,返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袖,道:“那好,與你從這裏躍下,你可不要怕了。”說罷,雙足一踏山岩,抓住池青玉的衣袖便躍向山下。


    晚風疾勁,吹得人臉上刺痛,池青玉隻覺身子下墜,又聽得藍柏臣一聲斷喝:“借力!”


    他迅疾反蹬身後,果然有樹幹聳出,這一蹬之下,減緩了下落之速,又覺袖間一緊,尚不及發問,隻覺腳下已然觸及鬆軟落葉。


    原來已是到了山穀深處。


    藍柏臣鬆手,撣去身上塵土,道:“跟上。”


    “是,前輩。”池青玉微微一愣,隨他走向前方。


    ******


    走近寺廟正門時,藍柏臣特意留心了腳下。落葉沉沉,沒有人走過的痕跡,抬頭望去,古舊的廟門半掩半閉,連正門上的匾額也掉落在地,顯然是廢棄已久。


    他持劍在手,踏上石階,落在地上的匾額色澤黯淡,上有殘餘的蛛絲飛舞,沾著些許的塵灰。藍柏臣抬臂以劍鞘緩緩推開大門,隻聽吱呀之聲響起,在這冷寂穀中尤顯淒涼。


    正對著廟門的佛殿看上去隻是一片昏黑,兩邊僧廬亦是無聲無息,前方空蕩蕩的石磚地上擺著破舊銅鼎。藍柏臣走至門邊,眼角餘光掃視之處,忽見右側木門銅環上飄著一縷緋色絲線。那絲線色澤鮮豔,斷不是以前勾在此處的舊物,他想到之前看到的彩緞,心中便知一二,因此迅疾回身,向池青玉低聲道:“我先進佛堂去搜尋,你守在這門外,若是有人逃出,也好攔住去路。”


    池青玉心知他還是不放心自己跟在身邊,隻得答應。藍柏臣隨即快步向前,直往那黑沉沉的佛堂正殿而去。


    木門咯吱作響,藍柏臣踏足殿內。前方佛像脫落了金身,露出坑坑窪窪的泥胎,臉上神情猙獰可怖,與兩邊排列的其他羅漢一樣,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陰森。殿堂內隻有藍柏臣的腳步聲幽幽回響,他沿著羅漢塑像走了一圈,卻也未見有人隱藏其間。


    藍柏臣心生疑惑,正細心觀察之時,忽聽有沉悶語音隱約在耳邊響起。他抬頭四顧,並不見有什麽人影,再細細聽時,才發覺那聲音似是從牆邊羅漢塑像口中傳出。


    隻聽有一男子道:“夫人,這一路上我不但要避開青城的人,還要避開衡山派追擊,總之是小心再小心。你若聽正午說我不曾找尋你們,那可真是冤枉……”


    “我一再相信你說的話,可你也要多為我著想……”女子話語低微,說至一半,便不可辨清。藍柏臣聽得這兩人的聲音,心中不覺又驚又奇,此時又有一男子道:“子夜,要不是我攔住你,你根本就去了別處,還怎麽讓人說你可靠?”


    之前的男子笑了笑,道:“我要是不可靠,你們當初就根本逃不出青城派的圍剿,又怎能回到這裏?”


    女子道:“不要再爭論,正午,你出去看看情形。”


    “是。”正午應了一聲。


    藍柏臣急忙閃身躲在簾幔之後,他隻以為藏在雕像之中的人會從基座處出來,不想等了片刻,未見基座移開,卻反聽得正中央那座佛像背後格格作響,黑影一閃,便有人從中閃身而出。藍柏臣側身立於簾幔後,隻望見那人的側影。眼看他要往殿外而去,藍柏臣想到池青玉還留在大門外,不覺心中一緊,快步上前,朝著那人低喝一聲:“站住!”


    那人身形一滯,忽地拔刀出鞘。刀影如驟雨撲來,而與此同時那刀鞘斜拋而出,正撞上近旁的古佛,但聽一聲輕響,古佛前的香燭案幾倏然沉下幾分。原本已經合攏的暗門再次打開,隱藏於其間的人似乎也感覺到了外界的異常,但見黑影一閃,又有一男子從中閃出。


    他一見藍柏臣的背影,不禁一震,隨即一掌扯□邊簾幔,忽地卷起旋風萬千,朝著藍柏臣掃去。藍柏臣聞得身後有異,身形疾閃間連出三招,隻聽叮叮數聲,劍鋒與刀刃相接,濺起火星四溢。正午身形微晃,腳下顯然不穩,藍柏臣一掌直擊其肩,正午斜側閃避,正撞上鼓起又落下的簾幔。


    此時簾幔後的男子陡然出劍,劍鋒薄而生寒,如無聲遊蛇般襲向藍柏臣肋下。藍柏臣抬腿飛踢,正中其劍尖,但那男子的劍勢始終不減輕靈,倏忽間如白蝶飛舞,繞著藍柏臣不離左右。正午穩住身形後亦揮刀襲來,兩人左右交替,腳步出奇一致,竟好似形影之間,互為一體。


    藍柏臣手中長劍猛然一收,忽震起數道銀芒,刺向身左之正午。正午刀勢迅猛,卷起嘯響直擊而上,想要將藍柏臣劍招強行壓下。豈料藍柏臣劍鋒忽而一轉,緊貼其刀背轉向另一人麵前。眼見劍尖已至,那人手中劍輕輕一顫,將藍柏臣之劍纏繞其下,手腕急轉,趁勢擒向藍柏臣咽喉。


    藍柏臣飛身後仰,人在空中足踏佛像,猛一發力,竟將那佛像震得搖搖欲墜。正午見狀大驚,縱身撲上,手起刀落直砍向藍柏臣腳踝。藍柏臣單手一撐古佛,身形急旋,踢中正午砍來的刀身,將其震退數尺開外。正午膝上本就有傷,站立不穩之下撞上殿門,發出一聲悶響。


    此時池青玉已聽聞動靜,雖未經藍柏臣允許,但終是忍不住持劍朝這邊快步而來。正午一見他迫近佛殿,生怕其與藍柏臣聯手更難對付,眼珠一轉便縱身竄出大殿,朝著殿後掠去。


    池青玉一怔,揚聲道:“藍前輩?”


    “我沒事,去追!”藍柏臣正出招壓製住另一人的劍勢,劍光橫斜間,他生生將對方迫退至牆角,腕間發力,一劍壓住那人手中劍勢。


    池青玉聽他語聲似乎鎮定自若,隨即飛身朝著方才那人逃離的方向追去。


    直行至後院,腳下已不是磚石,轉而成了鬆軟的泥土,池青玉感覺到那人就在不遠處,卻無法確定清晰的方位。夜風襲來,斜前方有木門吱呀搖晃,但他屏息細聽,原本應該是撞擊在牆上而發出的聲響,如今卻變得沉悶。


    ——有人躲在門後。


    池青玉心中默想,隻做毫不知情的樣子,慢慢朝前而行。耳聽得木門晃動聲就在近前,他忽然出劍,直刺向門扉之後。


    叮。


    刀刃亦正從上而下直掛向他頸側,這一瞬間,劍鋒與刀刃交錯而過。他這古劍,比那刀身長了一分又快了一分,同時出手,先於對方抵及身體。


    觸及肌膚的感覺讓他知曉自己判斷未曾出錯。隨即而來的血腥味更驗證了這一點。


    對方低呼著一掌推來,他側身而閃,劍尖一擰,更刺入三分。


    雖隻是這一招對接,但從那刀鋒與招式,池青玉已經可以知道對手是誰。


    “正午,你屢次追蹤到底意欲何為?”他腕間一捺,將劍深入正午肩胛骨。正午咬牙抵住門後矮牆,手中烈焰刀橫於池青玉胸前,卻再不能迫近一寸。


    正午冷笑道:“你以為是我自己願意?”


    池青玉手腕一震,劍刃又刺深寸許,“是子夜派你來的?”


    “他?”正午嘿然一笑,充滿不屑。豈料他這邊話語未竟,自前殿方向忽響起雷鳴山塌般的巨聲,伴隨著這聲響,整座寺廟都為之震顫,一時間磚石滾落,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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