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再向峨眉渡雙橋


    峨眉山翠峰如簇,雲霧飄渺。早春之際寒意猶存,鬆柏之間古寺幽幽,了意師太率一眾女尼打坐誦經,神色端正。大殿外石階上有俗家弟子輕輕打掃落葉,卻有一少女自山道間匆匆而來,飛奔到殿門前,幾欲開口,終究還是隱忍住了,垂手站著等待。


    了意身邊的大弟子梁映雪抬頭望見,便不動聲色地走到門前,示意少女隨她而去。過了片刻,梁映雪低頭匆匆趕回大殿,了意已聽到她去而複返,睜開眼見她欲言又止,便抬手止住了眾人的誦經。


    “映雪,有什麽事?”


    梁映雪拜道:“山下有人來報,說是原衡山派的藍皓月想求見師傅。”


    “藍皓月?”了意一怔,沉吟道,“她不是前幾日才嫁入青城,為何會來了這裏?”


    梁映雪上前一步,小聲道:“據說她並不是獨自前來,身邊還帶著一個年輕的道士,那人像是受了傷的樣子。山下的小師妹不認得他,因此不肯讓他們上來,但藍皓月說,師傅以前是見過那位道長的。”


    了意蹙起眉頭,緩緩起身,“你隨我下山去看看。”


    “是。”梁映雪隨師傅快步走出大殿,才下台階,又見師妹尹秀榕從殿後小徑心急火燎地奔來。“師傅,師姐,你們可曾聽說青城出了事?”


    “青城出事?”了意本要往山下而去,聽得此話,即刻停住了腳步。


    尹秀榕道:“正是呢!我剛在鎮上聽說了,鑄劍閣執事厲星川不是正迎娶藍皓月嗎?誰料新娘在拜堂時候居然扔下大家夥兒跑了,混亂之中又有人趁機作亂,連張鶴亭張前輩都不幸遇害。聽說卓掌門已經帶人下山追查這事了!”


    梁映雪一驚,忙道:“師傅,那藍皓月現在到我們這裏……”


    “什麽,藍姑娘來了峨眉?!”尹秀榕揚起雙眉,了意迅速沉聲道,“不要高聲說話!”


    尹秀榕嚇了一跳,立即後退一步,了意側身朝梁映雪道:“看來藍皓月來此果然事出有因,你馬上派人再去細細打探,也要留意青城掌門的行蹤。”


    梁映雪答應之後又道:“那現在該怎麽辦?”


    了意忖度片刻,道:“先下去問了再說。”於是梁、尹兩人跟隨了意從山道徑直而下。峨眉山山勢高峻,待到她們來到山腳,已是昊日高懸,映得群山萬峰碧青如洗,超然出塵。


    長長石階下有一道裝男子背倚岩壁而坐,在他身旁則站著一個紅衫女子,雖明眸烏發,肌膚似雪,但卻難掩其勞累憔悴之態。她正焦急地往山上張望,遠遠聽到山門處的小姑娘叫了聲“師傅”,便急忙轉身扶起男子。


    了意從山道轉彎處走來,見了她,不禁一歎:“皓月,真的是你!”她話才出口,又轉而望見藍皓月身邊的男子,見他臉色微白,秀俊清雅,但雙目緊閉,眉下更似有一道傷痕蜿蜒而過。


    “你?……”了意看著他,頗有熟稔之感,梁映雪與尹秀榕也均是一怔,她們還未想到這人的姓名,了意已上前一步,道:“皓月,你身邊的這位可是當年也曾來過峨眉的……”


    “晚輩神霄宮池青玉。”池青玉強撐著朝著前方作禮,“三年前曾在清音閣叨擾過數日。”


    他這樣說了,尹秀榕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她忽又訝然道,“池公子,你何時出了家?”


    藍皓月低聲道:“尹姑娘,他本就是修道之人,當年隻是下山後換了便裝。”


    尹秀榕與梁映雪近年來甚少外出,聽了此話頗為吃驚。而了意先前見她緊緊扶著池青玉,心中已有幾分生疑,如今再想到當年兩人曾一起來過峨眉,便愈加覺得藍皓月與這年輕道長關係非同尋常。但她又不好直接相問,隻頷首道:“原來是故人,但皓月你應該在青城,怎會來了峨眉?”


    藍皓月焦急道:“師太,我若是還留在青城,隻怕已經被殺了!青玉為了救我而受了內傷,我現在無路可去,隻求師太收容!”


    了意震驚不已,但之前聽尹秀榕說過藍皓月是在婚禮上逃走,又唯恐偏信一方而造成糾紛,當下道:“既然他有傷在身,隻怕不能久行,且先去清音閣暫作休息,你將事情原委說與我聽。”


    藍皓月聽罷感激不盡,扶著池青玉便往清音閣而去。


    ******


    三年前走過的竹橋依舊靜靜橫斜於泉流之上,她進了清音閣後,便請求了意先替池青玉療傷。但了意卻輕輕抬手合上門扉,“皓月,你先要告訴我為何在婚禮上不辭而別。”


    藍皓月一震,囁嚅道:“師太,我,我當時是因為想要見他……”


    “他?”了意向來柔和的目光漸漸凝重,“你說的是那位池道長?”


    “是……但我並沒有做別的事情!”藍皓月急道,“我隻是感覺到他來了青城,便想要再與他見一麵,可誰知……”她見了意神色有異,便當即將在溶洞中所見所聞一一告知。“師太,我雖不該丟下厲星川,但眼下我即便想要跟他道歉也無法回頭,青城派的人一路追擊,我連唐門都回不去,隻有帶著青玉到了峨眉,心想著您或許還可以救治他的傷勢……”


    了意聽了剛才那番話,似是也覺難以置信,雙眉緊鎖,抿唇不語。藍皓月見狀,不禁哀聲道:“師太,青玉雖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傷得不輕,請您大發慈悲先為他看看傷勢吧!”


    了意長歎一聲,“皓月,你可知自己這一走,背上了什麽樣的罪名?先不管你所說的那些聽聞是真是假,但你在眾目睽睽之下背棄丈夫逃出喜堂,如今又一路帶著池青玉到了峨眉,豈不是最最為人不齒的行徑?”


    “但我與他這一路上始終是清清白白……”藍皓月愕然道。


    “人言可畏。”了意側過臉,望著窗外,“非是我不懷憐憫,你私自出逃已是倫理難容,且又卷入青城血案,誰是誰非尚難斷定,卓羽賢若是追到峨眉,我又將如何麵對他的責問?”


    藍皓月一顆本已微微放下的心忽又提到了半空,她蒼白著臉,道:“您不肯救一下青玉嗎?哪怕您不準我們留在峨眉,隻要師太肯替他療傷,我也已經知足了。”


    “我一旦出手救他,便是將自己置身於青城的對立麵。峨眉派久已不參與江湖紛爭,你還是帶著他另尋去處吧。”了意說罷,微微一揖,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藍皓月搖搖晃晃地追出,見她目不斜視地走過池青玉身旁,不由悲傷道:“師太,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一語未竟,眼淚奪眶而出。


    了意止住腳步,卻也未曾回身。池青玉本來正坐在清音閣外的石欄邊,聽得她這樣的語聲,心知定是遭遇拒絕,便扶著柱子慢慢站起。又聽身後腳步聲急促,藍皓月已奔到台階前,哽咽道;“若是怪我不守規矩,那也是我的錯,與他無關!”


    她還待要乞求,池青玉卻拉住她的袖子,勉強笑了笑,道:“不要強人所難,我早說過,這一行注定不被常人所容,師太不願插手也是意料之中。”


    “可是……”藍皓月眼淚簌簌,望著他一時說不下去。了意背對著兩人,低聲宣了個佛號,道:“江湖並非快意恩仇便可逍遙之地,我雖為佛門中人,卻也難免受到凡塵俗事困擾。皓月,池道長,你們兩位好自為之。”說罷,頭也不回地向著竹橋走去,兩個弟子見狀,雖大感不解,但也隻好快步跟上,三人不多時便消失在竹林之間。


    藍皓月怔了一怔,隨即發瘋一般追上去,池青玉起初沒能拉住她,但隨即扶著石欄急追幾步,聽得她連連呼喚了意師太,語調悲戚,不禁循聲走到她身後,緊緊按住她肩頭,“皓月,我們走吧。”


    藍皓月本是不甘心就此失去最後的機會,即便了意她們的身影早已遠去,卻還不肯放棄,但此時聽到池青玉的話語,她原本就已經千瘡百孔的心更似被重重一壓,一時間悲從中來,泣不成聲。


    ******


    竹葉輕舞,山泉錚錚,清音閣四麵八方皆是水霧彌漫。藍皓月哭得累了,失魂落魄地拉著池青玉的手,往來時山道蹣跚而去。道邊樹影婆娑,她隻覺眼前一片昏暗,幾乎看不清腳下道路。池青玉扶著岩壁才能勉強行動,她又要留神照顧著他,兩人走不多時,便已經精疲力盡。


    山中又傳來誦經之聲,徐徐回蕩,空靈幽遠。


    忽自斜旁有人追來,腳步匆忙。藍皓月抹去額前汗水,回頭卻見那來人一身杏色勁裝,正是峨眉俗家弟子尹秀榕。尹秀榕所站之處高出他們許多,她微微俯身,掩在樹後,低聲道:“你們下山後,再從南邊小徑轉回,找到清音閣附近的白龍洞,我在那邊等著。”


    藍皓月愕然,正想細問,尹秀榕卻已然奔回,不留隻字解釋。


    雖是心存疑惑,但畢竟還留有一絲希望,藍皓月帶著池青玉先是從原路下山,稍作休息之後,隨即找到了另一條上山之路。尹秀榕所說的白龍洞,藍皓月當年曾與她和梁映雪一同來過,依稀還有點印象,但時隔已久,畢竟不能很快就找到。


    正在躊躇茫然之際,又聽上方有人輕聲咳了一下,她抬頭卻見尹秀榕正坐在古樹枝幹之間,手指著前方。隨著她的指點,藍皓月才發現樹蔭之下正立有石碑。


    尹秀榕躍下樹梢,道:“師傅說了,她實在不便出麵,但又不忍眼看你與池道長被人追殺。你可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起過的一個地方,那裏人跡罕至,雖然荒涼了一些,但還可讓你們暫時避一避,等池道長傷愈之後,再行打算。”


    藍皓月一時悲喜交加,竟沒想出她說的那個地方到底是何處。


    尹秀榕見她這個樣子,不由搖搖頭,道:“藍姑娘,你忘記了嗎?三年前,我曾告訴過你,這附近有個廢棄的庵堂……”


    藍皓月這才一省,驚道:“你是說,鬆竹庵?”


    “對了。”尹秀榕笑了笑,側身帶路,“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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