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恭介雖然在放學後又照慣例跑去社團室,但他一進入室內就覺得這真是一大敗筆。


    恭介和平常一樣,在摺疊式會議桌旁拉闊金屬折疊椅坐下,然後就歎了口氣。今天不論凜、誌鶴還是深雪都因為有事而不會來社團室,這一點他之前就已經聽她們說過了;結果他卻忘了這回事而照樣跑到這裏來,這讓他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那麽,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恭介因為太寂寞而故意把喃喃自語的音量提高,這樣一來在沒有其他人的社團室裏激發了比平常大得多的回音,結果反而讓房間裏顯得更加寂寥。


    當恭介歎氣並站起來要回家去時,從唯一的門扉那裏傳來很客氣的敲門聲。


    「哪位?」


    恭介回答,心想這間社團室會有訪客來還真稀奇,然後就直接走到入口轉動門把將門打開了。


    有個身材嬌小的少女站在那裏。或許是因為校方規定的製服還沒有做好,現在還穿著作為便服的那套黑色蕾絲洋裝的流離正用和平常一樣缺乏感情波動的眼神麵對他。


    「是你啊,你怎麽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我可以進去嗎?」


    雖然這個突如其來的要求令恭介有點困惑,但他也沒有理由拒絕,於是他讓開了一條路招呼她進門。關門之後他就趕在流離前麵,拉出一張折疊椅遞給她。


    她一言不發地接過椅子,然後坐下。接著她完全沒轉頭,隻靠眼神環顧整個社團室。


    「這裏就是你的社團室?」


    「咦,你不是知道所以才來的嗎?」


    「我不知道,我隻是因為看到你進來這裏所以才過來看看的。」


    「是這樣啊?那我從頭說起,這裏就是昨天我跟你提到的『社團室社』的社團室。」


    「這種說法很饒舌啊。」


    「我也有同感。」


    恭介大笑起來。雖然流離說她覺得很饒舌,但她似乎很中意這種語調,還用自己平坦的聲音重覆念了好幾次。


    「你是這裏的社員?還是社長?」


    「我好像是社長吧。」


    因為流離發出「好像?」的質疑,所以他解釋了一下來龍去脈;當然是用「因為生病而缺席」這個表麵上的理由。


    「所以啦,這三年間我好像一直都頂著社長頭銜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啊。」


    流離雖然點了點頭,但她說話的音色還是毫無感情可言。


    「我問你……你想加入本社嗎?」


    「不,我對這種玩意沒興趣。」


    「被人把自己的社團說成『這種玩意』還真有點傷心,不過算了。但是你不入社的話幹嘛跑來這裏?」


    「我剛才也說過了。」


    流離用銳利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臉上掛起了寫著「你有健忘症啊?」的表情。


    「我隻是因為你進了這裏才跟過來的。」


    「那是什麽意思?」


    「我想跟你說話。」


    「嗯~,你這句話可是會讓男人聽了興奮到幾乎倒地哦。」


    「興奮到幾乎倒地?」


    「嗯,我看八成都會。」


    和台詞的內容剛好相反,眼下恭介心裏是真的非常淡定。不論好壞,在他妹妹的影響下他已經很習慣應付女性了。


    「不過你為什麽還我啊?」


    恭介絕對不會自視太高。雖說那種萬人迷在世界上實在少之又少但的確存在,可他很清楚自己壓根沒有那種素養。他認為自己應該沒有那種光以同班同學的身分和轉學生交談過幾次就能讓對方十分中意自己的要素才對。


    既然如此,那麽應該還有別的理由;於是恭介一邊隨口發問,一邊盤算各式各樣的可能性。


    接著在不知道流離是不是看出他有意隱諱的情況下,她就先提到恭介的盤算中最重要的要素了。


    「因為我想知道更多你的事。不光是你,還有你妹妹。」


    「你是說凜?」


    「沒錯,可以的話能告訴我嗎?」


    恭介對流離仰望的視線感到有點心動,但他對該說什麽也很頭大。雖然提到凜的確有很多話題可以講,但是其中大約九成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


    當然也不是什麽都不能說,其中也完全沒有會被人家說是「不尋常的男女關係」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在猶豫。


    而當恭介還在猶豫不決時,流離就搶先把話題繼續下去了。


    「你妹妹可以說是相當天才哦。」


    「咦?啊、啊啊,沒錯,她是很天才。」


    恭介對流離這句話的下意識反應是「這不是男女關係」,然後他才明確地點頭認可。雖然他不斷被卷入她引發的各種麻煩、還體驗過苦澀、苦痛和苦難的滋味,但若要說他這個妹妹就是所謂「天才」這類人那他絕對毫無異議;而且不僅如此,他覺得自己也隱隱對她這方麵的天賦引以為傲。


    「你知道這件事?」


    恭介暗暗質疑—昨天交談時你的模樣看起來可不像是這樣的說。


    「……她很有名。禦廚凜在那個領域裏可是超級大名人。」


    「她真這麽有名?不不,應該要這樣才對。」


    恭介雖然經常不幸淪為她的發明或試驗的犧牲品,但他卻不得不承認流離的說法。


    「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跟我談談你妹妹的事呢?」


    「說得也是……」


    考慮了一陣子後,恭介終於打開話匣子;他提到自己和凜之間的關係時,也隻挑那些不會出問題的事來講。流離雖然靜靜地聽了好一陣子,後來終於擠出一句輕聲細語。


    「那你們兩個已經上床了嗎?」


    「噗————」


    恭介忍不住噴了一大口氣,而且他還在懷疑「她剛剛說什麽?」。


    「你、你你在說什麽啊!」


    「我隻是問你們有沒有上床而已。」


    「當然沒有啊!我們現在是在聊我妹妹吧,你怎麽會問這種事?」


    他還以為剛剛聊天的內容裏有哪個地方不小心露了口風,於是他暗暗回想那些交談內容,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根本沒有這種跡象。


    「你妹妹愛著你這件事也很有名。」


    「外麵居然還有這種流言?」


    「不是流言。」


    流離平靜地否定。


    「因為這是她本人親自宣稱的,所以嚴格說起來和流言是兩回事。」


    恭介一聽之下頓時愣住了,整個人僵直了大約一息之久。


    「那個笨蛋——」


    他氣得大叫。


    「她幹嘛跟人家講這種真假難辦的言論啊!」


    「真假難辦?」


    「嗚,沒有啦,這隻是單純的形容詞而已。」


    他發現流離正冷冷地盯著自己,於是連忙否定。雖然他用的是常見的成語,但用在這裏卻有強化聽者想像力的效果。


    他大致上可以想像凜四處宣揚的言論內容,而那應該稱不上是「真」吧。


    「那、那些事都隻是她的幻想、或者該說是希望而已。其中沒有半點事實吧!」


    「那麽你根本就沒和她生小孩是吧?」


    「沒有。」


    「那也沒有接吻?」


    「沒有沒有!」


    「晚上一起上床呢?」


    「嗚……哎呀,這個嘛……隻是陪她一起睡而已……」


    「一起洗澡呢?」


    「這個……偶爾。」


    「因為無可救藥地喜歡白色過膝襪所以要妹妹穿上?」


    「那隻是她自己擅自


    穿上而已!」


    雖然剛開始恭介還可以很幹脆地否定流離的質問,但是說到後來他的氣勢就不斷萎縮,反駁也越來越沒力。不管怎麽說,還處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不但一起睡,甚至還一起洗澡,這很明顯不是什麽好事。


    由於這都是事實,因此他也無法否認,但要是直接承認了隻會更糟。


    所以他還是設法要否認一下,不過或許是因為太焦急,導致他連話都說不好。


    「是嗎?」


    在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之後,流離的臉上才露出了解的神情,輕輕點頭。


    「看樣子你妹妹說的大概隻有一半是真的。」


    「唔……哎,這種歸納方式好像有點不太對啊。」


    「不要緊,我不在乎這種事。因為就算你真的是個喜歡白色過膝襪的禽獸變態哥哥,對我來說也不痛不廣;所以我用不著擺出善意第三者的樣子。」


    「哎、哎、哎、哎……」


    雖說恭介最後總算聽到公道的一句話,但他還是覺得自己不太能揍受她的歸納方式;於是他在考慮非得想個辦法來解開她的誤會不可。


    然而他卻把話說得相當低聲下氣。


    「那個,抱歉……這件事能不能請你不要跟別人說?」


    「放心,我沒有能說的對象。因為我沒交到這種朋友。」


    照她目前在教室裏的情形來看,的確是如此,於是恭介稍微放心了點。當然,流離絕對是個很搶眼的美少女,因此還能對她保持善意的同學大多是男生;但她那種帶刺的冷漠態度卻讓這些人大多被迫隻敢遠觀她,因此雙方幾乎沒有任何接觸。另一方麵說到女生那邊的話,她們已經把流離當成眼中釘了,所以就更別提了。


    恭介鬆了一口氣後就稍微換了個話題,重新尋問流離。


    「話說回來,你怎麽會知道凜的事?你明明才剛轉學過來啊。莫非你也是學者或研究人員之類的人物嗎?」


    「不是。」


    流離很罕見地用力搖了搖頭。


    「不是那樣。我頭腦不好,智商大概在平均水準以下,還是不及格的常客。」


    「那……?」


    「我比較擅長的……是這個。」


    當她把話說完的幾乎同時,恭介的眼前似乎就有個黑影掠過。他之所以會意識到那就是流離,還是因為他後來看到已經離席、讓裙擺隨風飄揚的她擺出金雞獨立的架勢才想到的。


    「這個架勢……是某種腿功嗎?」


    「並不隻是腿功。」


    流離解開架勢,雙腳在地上站得四平八穩。


    「我練過一些武術。」


    「武術。」


    恭介用平坦的聲音重覆了一邇。因為這是個在日常生活中較少聽到的字眼,所以他也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比較好。


    「沒錯,我從小就在一個小有名氣的門派裏開始練功。別看我這個樣子,若是對付一般的大人,我一次大約可以擺平十個。」


    「哇……你還真厲害啊。」


    恭介率直地說出自己的感想。雖說從她嬌小又穿著別致洋裝的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居然是個高手,但要是親眼見識她剛剛施展的踢腿有多銳利,想必就能接受了。


    「這麽說來,你是想找凜打一場?」


    「剛好相反,我是她的保鏢。」


    流離站在原地略帶結巴地開始交代。


    「我是某家『公司』的職員。這家『公司』是世界級的大企業。她去年在那裏進行研究開發。當時我就是她的保鏢。完畢。」


    「什麽完畢……啊,你說的是凜去工作的公司吧?」


    「對。所以我很清楚她的事。」


    「雖然我還是搞不太懂……」


    但是恭介仍然點了點頭。


    如果單純從一介高中生……當時應該還是中學生的立場來看,這種事實在稍嫌誇張了點,不過若放在凜身上,他就可以接受。


    「那……這麽說來你……」


    雖說這時恭介心裏千頭萬緒,然而當他腦海裏浮現「你為什麽轉學到這裏來?」這句話時,立刻就產生化學反應;接下來出現的就是連鎖反應,他又陸續厘清了形形色色的疑慮。


    「……你為什麽轉學到這裏來?」


    不知道恭介是不想承認自己的推測,還是他在祈禱自己的推測最好不準;總之他就把導致自己會有這種心態的那句話直接用來質問流離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因為他在害怕自己隨便問問居然就能蒙到答案。


    「我是來遊說的。」


    「遊說?」


    流離明確地點頭表示「沒錯」。


    「我是來遊說你妹妹的,說服她回『公司』去。」


    「『公司』。」


    「你妹妹在完全沒交代原因的情況下離開了『公司』。明明她還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甚至還有非完成它不可的義務,但她還是在上星期突然走人了。」


    「……上星期?」


    恭介的臉上寫著他第一次聽說這回事。前幾天提到這件事時,聽她的口氣,那應該是在好一段時間前發生的事情;所以他原本以為這件事肯定已經結束了才對。


    「對,上星期。」


    流離用力點點頭。從她的反應以及「上星期」這個字眼來看,恭介又有了另一個猜測。


    他在想自己三天前從冷凍冬眠中醒來這件事和凜上星期擅自從公司離職,這兩者之間絕不可能毫無關聯。


    這下肯定不會錯了,凜是為了替自己解凍而離職的。恭介越來越肯定自己的想法。


    「這樣下去會很危險。」


    「危險?」


    流離頗具威脅性的一句話打斷了恭介的思考。


    「『公司』為了把你妹妹帶回去而開始行動了。」


    「但那隻不過是一家公司而已吧。凜也說過這家公司還蠻正派的。」


    「沒錯,『公司』的確循規蹈矩。它是一家名聞全球、在市場上陸續推出正統派商品的超巨型企業。」


    「既然如此,那有什麽危險的——」


    「非常危險。」


    雖然她的聲音非常平靜,但卻帶著絕對不容置疑的調調。


    「你妹妹是個很優秀的科學家,她的智慧甚至高到能替『公司』增加幾千億美金的獲利。」


    恭介心想「有到這種程度嗎」,但並沒說出口。他老早就知道凜的確是個這樣的人。


    「和這種金額相比,人命比灰塵還不如。」


    「不過,那是家循規蹈矩的『公司』吧。」


    恭介特別強調這一點,而他也隻能強調;因為他壓根不想承認流離屢次提及的「危險」這個字眼。


    「『公司』生產的商品雖然很普通,卻有負責戰鬥行動的部門;這對普通的學生來說應該很難想像吧。」


    「……」


    恭介已經說不出話。流離的眼神非常認真,既然有這種眼神那麽她說的就是真話;不然就是她已經完全瘋了,精神處於分不清現實與虛構的狀態。至少從她身上散發的氣息來看,她並沒有說謊。


    在這一瞬間,恭介的視野開始扭曲;社團室社原本是個純真無邪的樂園,如今這股氣息也急速消退。


    恭介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一步捿一步地往後退;這並不是經過大腦思考的行為,而是因為他在流離身上感受到某種不妙的氣息,於是身體擅自和她拉開距離。


    「我就是那裏的人。說得正確點,雖然我隸屬的部門隻能算是外圍組織,但也是替『公司』執行非法任務的人員。不論戰鬥行動或此類任務都是我的工作。」


    「……你又來了。」


    「是


    真的。」


    她的眼神完全沒有動搖。


    這時恭介的腦海裏宛如有道白色雷光閃現,於是他戰戰兢兢地把一項已經浮上台麵的事實說了出來。


    「你……根本就是在躲著凜吧。」


    「嗯,我刻意避免和她碰麵。」


    流離很幹脆地承認,


    現在想想,她和凜之間經常出現擦身而過的情形。轉學第一天的班會結束後就是這樣,午休時恭介瞞著大家私下吃便當時也是這樣。碰到教學參觀這種凜一直都在的日子,她就幹脆一整天都請假不來了。


    雖然他邂逅流離後還沒過很久,而且兩人之間素昧平生;但若知道她和凜彼此認識,那麽之前這些事就不可能全部當成偶然了。


    再說流離自己都承認了。她挺直身子,往恭介這邊踏出一步。


    「因為我如果和她碰麵,事情就麻煩了。再說她若有了戒心,我就什麽事都做不了了。」


    「戒心?」


    「我要綁架你。」


    流離若無其事地說出驚人之語,而且她在說這句話的過程中完全麵不改色。


    「為什麽要綁架我啊,『公司』的目的隻不過是要凜回去吧?那你直接去找凜不就——」


    「她的弱點就是你。」


    說到這裏,流離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她似乎是在質疑「你在說什麽啊」。


    「公司命令我無論如何要把她帶回去,甚至可以不擇手段。我基於以前從她那裏聽來的事,還有暗中竊聽你們說話所得來的情報做出了判斷。她雖然可以舍棄全世界,卻絕不可能對你見死不救;這就是我的判斷。」


    恭介沉默。這表示就某種意義來看,他也同意她的結論是正確的。


    「正因如此,我要綁架你。」


    「……搞竊聽的也是你嗎?」


    「沒錯。」


    流離同樣很幹脆地承認了。


    「既然如此,那你這個結論未免下得太早了吧?大致上你裝的那些竊聽器都在發揮效果之前就被拆掉啦。」


    恭介在設法延長這段談話。他的想法是無論如何要拖延時間,在有人進來之前拖得越久越好。


    「一開始你突然發現竊聽器時我的確蠻意外的,不過摸清楚你的習慣後我就有辦法對付了。」


    「對付?」


    「後來安裝的竊聽器其實都是誘餌,事實上我是在聽得見你們講話的地方靠自己的耳朵來竊聽。」


    「……這就是所謂的『要藏樹葉就藏在森林裏』嗎?」


    「就是這麽回事。」


    流離又踏出一步。恭介宛如被壓迫般退了一步,而他的背已經碰到窗戶。


    「為了確認一下,希望你能告訴我,你說『聽得見』那到底是聽到多少?還有,你到底是在哪裏偷聽的?」


    「我是在離你們家大約二十公尺的地方進行竊聽。你們談話的內容我全都聽得見。」


    「全部?」


    「全部。」


    流離稍微對他點了點頭。


    「你這種本領簡直就和那些在故事裏登場的高手沒兩樣啊。」


    「這點我愧不敢當,但還是謝謝你。」


    話是這麽說,但她的臉上卻完全看不出半點羞愧的樣子;因為她的肌膚還是老樣子白得異常。


    「那麽——」


    「啊啊,等等、等等、等等!」


    看到流離又逼近了一步,恭介連忙揮手試圖阻止她。還有沒有,還有什麽話題可以聊?他拚命動腦筋想辦法。


    可是流離彷佛完全看穿他的打算,毫不顧忌地撂下了這句話。


    「沒用的,再拖時間也是白費工夫。」


    恭介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臉繃得緊緊的。


    「你什麽意思?」


    「我已經調查過了,今天不會有人來社團室。」


    流離伸出白得像是石膏像的手,屈指數出社團室社成員的名字:凜、誌鶴和深雪,看來她已經完全掌握有可能來到這個房間的三個人的日常行程了。


    「你居然這麽清楚。」


    恭介的臉彷佛忍痛忍到都扭曲了。


    「因為你和社員們的談話我也通通聽得見。」


    「喂喂……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節製』啊?啊,順便提一下,之前我好像還花了一晚上盡可能向凜解釋這個字眼耶。」


    流離閉上嘴巴一言不發。這就等於是在說她不想再繼續聊這種愚蠢的話題。


    到此為止了嗎?恭介終於有了覺悟。他立刻一腳踢飛金屬折疊椅,企圖趁她閃避的時候衝到門邊;然而輕巧地躲過椅子的流離卻搶先繞到門前。這次他毫不猶豫地轉身衝向窗戶,可是居然又被她搶先繞過去截住。


    「沒用的。」


    「太快了吧!你還是人嗎?」


    「這隻要經過鍛鏈就能辦得到。提示是圓。還有,我這招離人類的極限還差一點。」


    「不,我看你要超越極限應該是輕而易舉吧。」


    恭介這時才看出雙方的身體能力實在差太多了。不過話雖如此,他也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於是他仍然拚命想辦法。


    下一瞬間,恭介的腦海裏靈機一動;他逐步往後退,直到背靠櫃子為止。


    「你差不多該死心了。放心吧,我不會弄痛你的。」


    「這種話你應該說得更嗲一點啊,學學凜的語氣吧。」


    「那太難了。」


    「你肯的話——」


    ——就沒問題,恭介邊說邊「啪」的一聲彈指。這個聲音一響,地板立刻「喀喇」一下打開,流離的身體就宛如被重力牽引般往下掉。


    然後他直接再度彈指,讓打開的地板闔上。接著底下立刻傳來「咚!」一記宛如地嗚般的打擊聲,


    恭介馬上動如脫兔地衝出大門,到了走廊後,這次他往樓梯的方向全速狂奔過去。


    途中他差點撞倒一個手上有堆積如山的講義的男生,還差點撞上從樓下走上來的另一個女生;連路過的老師對他大吼「不準在走廊上亂跑」,他也依然照衝不誤。


    等迅速衝到一樓之後,就從在那裏看得到的後門離開到校外,然後繼續一路跑到人多的地方去的話——


    恭介雖然一路全力往前跑,但在不知不覺問,他開始聽得到背後傳來鞋子踢在砂石路麵上的聲音。


    「看樣子她已經逃出來了。」


    恭介完全沒有回頭,隻顧著往前跑。從聽到的聲音來判斷,他和流離還保持一段距離,並沒有被對方拉近;他覺得若是雙方跑直線的話,那就應該不會有像現在這種壓倒性的差距了。


    甩掉對方了——當恭介這樣想時,有個令他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人影出現了;那就是頂著一頭畫出波浪曲線的栗發、應該早就回家的誌鶴。


    (為什麽——)


    恭介連忙把腦海裏浮現的念頭給扼殺掉。現在與其關心這種事,還不如先想想該怎樣才能讓誌鶴平安通過這裏。要是連誌鶴也被卷進來的話,事情顯然會變得更麻煩。


    (不要緊,誌鶴應該看不見的。)


    沒錯,恭介一開始就做好打算了。如果是視力差到不接近到快要吻上去的距離就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但還是照樣為了追求時髦而喜歡戴裝飾用眼鏡的她,那就算知道身邊發生騷動也應該看不出恭介也牽涉其中的。


    他雖是這麽想,但情況卻完全沒照他的設想發展。


    「啊,是小恭學長!」


    誌鶴的臉上瞬間笑逐顏開。看來她發現恭介要比發現騷動早得多了。


    (唔,她怎麽知遭是我?)


    恭介腦海裏剛浮現這個疑問,但也因為她的行動很


    快就被驅散;因為誌鶴好死不死居然邊叫著恭介的名字邊小跑起來往流離的方向移動了。


    麵對這種平常總在社團室裏上演的情形,恭介咋了咋舌,然後停下腳步對她大喊。


    「誌鶴!不是那邊,是這邊!」


    「咦啊?」


    她連忙停住了腳步,然後竟又轉到了另一個不同的方向;但這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聽到這兩位社團室社成員的對答後,流離隻是稍微轉個方向,就直接停在誌鶴麵前了。


    「哎呀,小恭學長……不對,請問您是誰啊?」


    「別在那裏悠哉地問名字,快逃!」


    恭介的警告並沒有發揮作用,誌鶴就在根本反應不過來的貼身近距離內挨了流離一拳。這記來自超近距離的重拳直擊讓不過隻有平均少女體格的她的身體立刻彎成了「<」字型。


    「嗚哇!」


    但接下來發出苦悶慘叫的卻不是誌鶴,而是恭介。他捧著自己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單膝跪地。


    「咦、咦,咦?怎怎怎怎麽回事?」


    雖然誌鶴有一瞬間雙腳離開地麵,但她完全沒有受傷的跡象,而是一陣驚慌失措。看到她和恭介的模樣,流離的臉上也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同時還打量著他們的表情。


    「誌、誌鶴,快逃,現在馬上跑!」


    「小恭學長,發生什麽事了?」


    「你別管啦,快逃就是了!」


    「不行啦,我才不會莫名其妙地就丟下小恭學長逃走!」


    「叫你別管了,快逃!」


    恭介隻能一個勁兒大叫。


    「逃走以後叫凜來救我,越快越好!」


    不知道是不是被恭介的氣勢壓倒,還是她終於聽懂所謂「叫人來救」代表什麽意義,誌鶴臉上那副沒度數的眼鏡後麵的眼睛瞪得老大,然後立刻轉身以很有少女風格的姿勢開始逃跑。


    流離當然不能放任她跑掉,立刻展開追擊。她以一步就能跨越好幾公尺的形式拉近距離,然後直接四指並攏,看準誌鶴的後腦杓一記手刀敲了過去。


    「咻!」這一擊激發的隻有破空聲,卻沒有本來應該響趄的人體與人體互撞的聲音。


    再者誌鶴雖然在物理上的確因為挨了一擊而導致腳步多少有點踉跆,但仍然沒有半點受韌的跡象;她就這樣一路逃離現場了。


    流離並沒有繼續追擊,反而是回過頭來看向按著饅頭的恭介。


    「你做了什麽?」


    「我、我才不說明呐,這種時候要是還一臉得意洋洋地說明給敵人聰之後馬上就會輸掉,這不是故事裏常見的橋段嗎?」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不過你不說明也是一樣。」


    「說得也是。倒是我想問一下,你是怎麽從社團室底下逃出來的?」


    恭介邊在眼角的視野中確認過誌鶴的背影逐漸縮小後,為了拖延時間而故意拋出這個問題。


    「雖然我在校舍裏沒碰到你,但一出來就聽得到你的腳步聲了。我說你該不會是從社團室裏跳出來的吧?」


    「這可是一臉得意洋洋地說明就會輸的旗標哦。」


    「哎呀,說得也是。」


    恭介苦笑。


    「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再讓你繼續亂來就太麻煩了。」


    「這樣的話——」


    恭介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先發現眼前的流離身影先搖晃了起來,接著從後頸傳來強烈的衝擊。雖然他的視野的確有一瞬間轉白,但他卻努力撐住,連雙腳都出力定住自己。雖然這次比幾天前誌鶴從社團室窗戶摔下去時要痛得多,但還沒達到恭介的忍耐極限。


    沒問題,他在心底暗暗這樣對自己加油打氣。


    「你居然沒昏倒……」


    恭介可以聽到身後傳來多少有點震驚的聲音。他按著自己的後頸回過頭去。


    「因為曾經被形形色色的麻煩波及,讓我的身體的抗打擊能力變得相當高。」


    「請節衷順變。」


    「不不,這應該說是光榮負傷吧。」


    「不過凡是人類都肯定會有極限。」


    恭介也覺得確實如此,但他對這句話倒是一聲不吭。


    他被磨練出來的可不光是身體上極高的抗打擊能力而已,連精神上也是一樣。眼下他依然冷靜到能輕鬆愉快地和流離談天說地。


    可是這些都沒有意義,畢竟區區一介中學生和負責執行世界級企業特工部門的任務的武術高手之間實力差太多了。雖然恭介發現眼前的流離身影再度搖晃起來,但這次他的意識真的被人徹徹底底地煙滅了。


    當恭介醒來時,他就立刻發現自己的雙手被綁在背後。自己的臉頰還擦到地麵,甚至能聞到充滿灰塵味道的氣味。


    他張開眼睛時,看到的是完全分不清自己在哪裏的微暗空間。看樣子應該是在某個房間裏,雖然空間很大,但卻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果然會變成這樣啊……嗚……」


    恭介發出呻吟,但他馬上就重整心情,開始思考脫身之策。


    「誌鶴應該順和擺脫追兵了吧,」


    「如果你想問她是不是逃走了,那她是逃走了。」


    「嗚哇!」


    恭俞因為聽到突然傳來的聲音而嚇了一大跳,而且還發出了詭異的聲音;同時心髒也「噗通」一聲大大地跳了一下。


    「你終於醒了。」


    雖然不清楚她是從何時起就在了,不過仍然一身洋裝打扮佇立原地的流離眼裏閃爍著冷徹的光芒。他仰望她的臉,看到她還是一樣麵無表情。


    雖然她那宛如絹絲的長發與白皙肌膚,還有相映成趣的黑色蕾絲洋裝還是和平常一樣,但和以前不同的是她手上握著一把納入白木鞘的長刀。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把刀看起來很像神社之類的地方供奉的禦神刀;那麽刀鞘裏肯定是隱泛寒光的刀身,這點倒是很容易想見。


    「我醒歸醒,可是身體各處關節痛得很就是了。」


    「忍耐一下吧,隻要你妹妹答應我方的條件我就立刻放人。」


    「……當然你已經連絡上她了是吧。」


    流離隻是揚了揚下顎,示意這是理所當然。


    「嗯,的確連絡上了。我打電話告訴她『你哥哥在我手上』。」


    菩旭種手法還真傳統啊。」


    「她八成馬上就會來了,因為她不可能對你見死不救。」


    「是嗎?對了,誌鶴怎樣了?」


    「我剛剛也說過,她逃走了。因為確保你是最優先事項,所以如果你受創倒地,那我就沒有必要再追下去了。」


    「是嗎,那就好。」


    雖說如果誌鶴也被抓的話,那他就不知道之前為什麽要讓自己有那麽痛苦的回憶了;不過現在他至少還能讓同一個社團的同伴逃過一劫。光是知道這件事,就讓他原本沉鬱的心情變得輕鬆了點。


    「先不提這個,我想問問之前那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攻擊那個人,結果卻是你受傷?」


    這個現象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嗎?他心裏雖然這麽想,但臉上還是若無其事地繼續裝傻。


    「剛才我也說過了吧,那可不是能一臉洋洋得意地隨口說明給人家聽、甚至還講得口沫橫飛的事啊。」


    「可是我很在意。」


    「我才不告訴你,這可是企業機密。」


    恭介擺出一副要戲弄她的摸樣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


    實際上那也的確不是能一臉得意洋洋地對別人說明的事,因為恭介那種能力隻能把一定範圍以內他人身上的痛苦或傷害轉移到自己身上而已。


    要說厲害的確是很厲害,但在


    這種情況下隻不過是派不上甩場的廢柴能力而已。


    然而恭介對這一點非但完全不露半點口風,甚至擺出一副彷佛自己還有某種隱藏王牌似的耐人尋味態度。


    「說到企業機密,我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我問一下,凜回到『公司』之後會怎麽樣?」


    恭介在被綁住的情況下仰頭問流離。


    「不會怎麽樣,隻是讓她繼續進行普通的研究開發工作而已。被迫失去她對『公司』而言的確是一大損失,因此若她回來的話,就繼續提供和以前一樣的待遇。」


    「你所謂『和以前一樣』是怎樣?」


    「很厲害的待遇。」


    因為她的說法聽起來有點無厘頭,於是恭介不由得輕笑。


    「很厲害的待遇?」


    「嗯,真的很厲害。厲害到八成全世界所有研究者聽了都會喜極而泣。」


    「原來凜厲害到這種程度啊?」


    「嗯,沒錯。如果她願意回去,不管開出什麽價碼『公司』都會同意。因為她不在會很麻煩。因為有她在就可以融資。」


    「因為有她在?」


    「融資」這個字眼聽起來就非常現實。


    「她才剛加入,公司就馬上取得了一千億美金的融資;而且她還什麽都沒做哦。這就是你妹妹的價值,而且『公司』還會因此而更加成長。反過來說,如果現在失去她,或許『公司』就會因此完蛋。」


    「這也太極端了吧……難怪會這麽拚命。」


    恭介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他就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身體爬到牆邊,背靠牆壁坐了起來。


    「為了慎重起見,我先問一下。」


    他邊從下方仰望流離邊說道。


    「你打算做到什麽地步?」


    「這就要看你妹妹了。」


    「你把我像這樣抓起來,我想她應該會氣到覺得跟你沒什麽好談的吧。」


    「如果是這樣,那我會不惜折磨你來逼她屈服。或是讓你眼下慢性毒藥再以解藥來和她交易也可以。」


    「你不殺我嗎?和利益相比,人命應該很不值錢吧。」


    「殺了你『公司』就會崩潰,所以你和她都不能死;但其他人可不一樣。」


    恭介明白她是在暗示社團室社的其他成員。她其實是在說;恭介和凜姑且不論,但她不保證其他人的生命安全。


    當然他也覺得這不太可能,然而她那輕描淡寫的語氣聽起來就有倀強的說服力。


    恭介隻能暗暗祈禱最好隻有凜一個人來。


    「……你為什麽會來幹這一行?你應該還隻是中學生而已。就算你從小習武,但要進入這種世界未免也太早了吧?還是說像你這種特工通通都是這樣嗎?」


    「那倒也不是。」


    流離馬上就回答了。


    「我的同門弟子幾乎都有去上學。不論是比我強的還是比我弱的,或者認真練功的還是馬馬虎虎的都一樣。」


    「你父母居然能接受這種情形?而且還跑到群馬去了。」


    「天曉得?」


    「你說天曉得……」


    「他們應該能吧,不過我不知道。」


    「你這種說法我實在聽不太懂。」


    「因為我的外表長成這樣。」


    流離很快眯起眼睛。她提到這點時帶著一股身不由己的言外之意。


    「就算是我的父母,也不太喜歡過著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的生活。因為他們最近也不太跟我連絡,所以我才說我不太清楚。」


    「你明明長得這麽漂亮?」


    「一般人是不會這樣想的。」


    流離完全不為恭介的話所動,而且還一口否定;看來她這態度其來有自。


    「他們隻會以覺得奇怪的眼神來看我,就像在看某種來曆不明的怪物一樣。」


    「我們班的同學應該不是這樣吧。」


    「班上的女生已經是這樣看待我了,遲早有一天男生也會變成這樣。」


    「這個嘛……」


    你自己的態度也有聞題吧?雖然他很想這麽說,但還是閉嘴了。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可以想見她過去遭到殘酷的對待以及被人視之以偏見,這點絕對是事實。


    「因此我在一般學校裏根本活不下去。但我很幸運,『公司』收留了我。雖然有形形色色的理由,但是那裏的人需要我。」


    「他們要的隻是你的實力而已吧?」


    「他們並不在乎我的外表,而是單純認可了我的實力;即便隻是如此,我也很高興。在那裏我活得很輕鬆,隻要這樣就夠了。」


    「那是……」


    講到這裏,恭介頓時語塞,而且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如果要勉強形容她的情形的話,恐怕「可憐」這類字眼是最接逅的三世他會認為這樣說好像也不太對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已經不是單純的「可憐」兩個字能形容的情形了,她充分了解自己所處的生活環境,以及自己能藉以求生的武器之後,才選擇了這種生存方式;就某種意義來說,他認為她的情形基本上和被雙親拋棄而在孤兒院長大、並靠力爭上遊來爭取到獎學金的模範生沒什麽兩樣不是嗎?


    她的生存方式就是「既然我隻有這條路可選,那就義無反顧地走下去吧」。而且真要說的話,這並非消極而是十分積極的想法。


    恭介無法靠打嘴炮單方麵否定她這種想法。


    「正因如此,要是『公司』消失了我會很頭大的。」


    「這樣的話,你可以請其他企業錄用你啊?」


    「或許有這種可能,但是沒人能保證會成真,而且也不見得會比現在更好,因此我沒有必要這麽做。」


    「……確實如此。」


    恭介認為她說的有理,所以閉嘴沒再說下去了;因為他認為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說什麽都沒用。


    時間就這樣在沉默中流逝。


    過了一陣子之後,流離突然轉向門口而且似乎盯著它看了一下,然後就打開門出去了。


    「來了嗎?」


    恭介喃喃自語。他心想凜終於趕到這裏了。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當他再度看到流離時,和她一起出現的人並不是凜。


    「誌鶴!」


    「小恭學長,你沒事吧?」


    並沒有被刻意限製行動自由的誌鶴離開流離身邊,衝進房間裏麵。


    「對不起啊!都是我害的,害小恭學長變成這樣。都是因為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與其聽你道歉,我更希望你說點別的啊,不這樣我保護你就沒意義了。還有,小恭學長不在那裏啦。」


    依照平常的慣例,恭介這話是對往並非自己所在位置衝過去、戴著裝飾用眼鏡的少女說的。此話一出,她立刻傻眼,並且開始環顧四周找人。


    「咦?」


    「這邊啦,這邊。喂,我說你啊,能不能麻煩你讓誌鶴轉向我這邊呢?」


    「不行,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企圖。」


    晚一步進門的流離抓住誌鶴的肩膀。


    「你還真謹慎。」


    「因為我就是這種世界的人。」


    「唉,算了。先別管這個,我說誌鷗,怎麽是你來呢?凜上哪去了?」


    「這個,小凜學姊叫我來傳話。」


    「哦?」


    難道是因為她找不到凜,所以才單槍匹馬跑過來嗎?他這種想法才剛冒頭,不過誌鶴一開口他就放心了。


    恭介就這樣坐在臀部的體溫多少弄暖和了的地板上,邊仰望誌鶴邊發問。


    「她說了什麽?」


    「這個,她是說『兄長大人隻要做


    自己擅長的事就行了,而我也會施展自己的看家本領』。」


    「啊……她要用那一招吧。」


    不知道該說他們不愧是兄妹,或者該說不愧是源這流長的加害者與受害者搭檔,恭介光聽這段傳言就知道凜想幹什麽了。雖然他完全沒推估凜的手段或方法,但卻很清楚結果會怎樣。


    「看家本領?」


    流離立刻疑心大起,還皺起白色的眉頭。


    「碰到這種情形,她嘴裏的『看家本領』就是——」


    皺起眉頭的程度完全不在流離之下的恭介苦笑。


    「——爆破啦。」


    「爆破……!」


    或許是因為流離心裏也有底,所以她立刻倒抽了一口氣。


    而狀況也幾乎在同時發生。


    流離猛然一個轉身麵向其他地方,恭介則是喃喃自語「來了」。雖然他不知道她感受到佧麽,但如今他已經可以推測出是怎麽回事了。恐怕是她身為武術高手的感應發現凜的存在了吧。


    而這項推測也馬上就被證明了,因為從她麵對的方向傳來「轟」的一聲、好像有某種東西爆炸了的聲音。


    這種聲音持續了好一陣子,而稍後整棟建築物就開始猛烈搖晃起來。


    「嗚哇啊啊啊!」


    隨著誌鶴的慘叫響起,天花板也崩塌了,建材和水泥碎片混雜著大量沙塵從上方砸了下來。


    (這算哪門子看家本領啊……)


    恭介在心裏暗暗低語,以自己的感覺在急速惡化的視野裏捕捉到誌鶴的存在;然後他的頭部、肩膀和背部等處陸續傳來了令他痛徹心扉的劇痛。


    他以代為承受創傷的方式保護誌鶴不被崩落的碎片砸傷。


    過了一陣子,當崩塌停止後,恭介在沙塵中咳個不停。由於不知道眼下狀況怎麽樣了,於是他甩了甩頭把身上沾的灰塵與碎片甩掉後,才張開眼睛確認周圍的情形。


    看得見外麵的天空。通風已經變得十分良好的這棟建築物已經完全失去遮風避雨的機能。


    在這種情況下,誌鶴倒是安然無恙。她雖然抱著頭、整個人縮成一團,而且沾滿灰塵的身體似乎還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不過看起來沒有受到什麽明顯的創傷;因此恭介也暫時安心了。


    當視野稍微回複之後,就看到流離佇立在那裏。白發黑衣的少女因為全身沾滿灰塵而分不清身上的顏色,但是她身上卻出現另一種更搶眼的顏色。


    紅色。看來應該是被崩落的某物砸中了,她的右手袖子上垂下了一條紅線。


    小管身手有多好,碰到這種建築物整個崩塌的情形,她似乎也無法全身而退。


    「這種方法也太荒唐了。」


    流離低聲抱怨了這麽一句,而恭介也充滿歉意地回答她。


    「她就是這種人啊。她超喜歡玩爆炸哦。啊~,這根本就是又進入要被政府機關說教的路線了吧?」


    恭介以大約介於煩不勝煩與樂在其中之間的語氣發起牢騷。


    「竊聽器也被炸掉了。」


    聽到恭介這麽說,流離也以鬧別扭的語氣開口了。莫非不光是外表,她還是個連個性都很可愛的少女嗎?恭介心裏有了這種不合時宜的念頭。


    當他還想深入考量這一點時,有個響亮的聲音以更快的速度打斷了他的思考。


    「兄長大人,您沒事吧?」


    他轉頭看向這個從遠方傳來的聲音位置,就看到凜不知道為什麽沒站在地上,而是爬到路燈頂上,還叉起雙手俯瞰現場。


    「哎,姑且算是沒事啦。話說回來,你幹嘛跑到那種地方去啊?你明明既不是煙霧也不是笨蛋啊。(注4)」


    「嗯,因為難得有可以搭救兄長大人的機會,所以我想擺出帥氣的勝利姿勢在兄長心中營造出我的美好形象。怎麽樣,兄長大人?是不是重新迷上我這威風凜凜的英姿了?」


    「你的前提不對頭啊,那種說法應該是我已經迷上你以後才適用吧。」


    「什麽!難道您至今為止從來沒有迷上我嗎!?」


    「這一點有那麽值得大驚小怪嗎?」


    「不可能……這怎麽可能?」


    凜維持站在路燈上的姿勢並巧妙地垂下雙肩。


    「你們看起來很歡樂啊。」


    到剛才為止一直靜靜旁觀的流離開口了,而且話中帶刺。


    「一現身就突然搞兄妹相聲,還真是從容。」


    ※注4:出自日本諺語『笨蛋和煙霧都會往高處跑』。


    「這可不是兄妹相聲,而是夫婦相聲哦。」


    「誰跟你是夫婦啊!」


    「我先生受你關照了。」


    「我才不是你先生!」


    「那就叫您『主人』?如果兄長大人希望我這樣叫的話那也可以哦。」


    「拜托一下,麻煩叫我普通的『哥哥。就行了。」


    「你看起來太過從容了。」


    「我才沒那麽從容啦!我隻不過是從兄長大人那裏分到一些能量而已。」


    凜對流離說話時聲音明顯低了好幾度,可以聽出其中顯然貫注了和剛才那種相聲風格對話截然不同的感情。


    「為的就是要狠狠教訓一下你這家夥。」


    這個聲音帶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連並非敵意目標的恭介聽了都覺得毛骨悚然;然而流離卻毫不畏懼,還正麵對凜回嗆。


    「沒用的,你根本就贏不了我。」


    「哼!話說回來,他們居然連你也派來了啊,天涯流離。」


    「因為『公司』對你還很寬大,所以上級認為由我出麵或許還能說服你。」


    「那就當麵來遊說我啊,別把兄長大人也扯進來!」


    「我來遊說你就會回去嗎?」


    「不,我不回去。」


    凜挺起在這兩年間已經變得十分豐滿的胸部。


    「難得兄長大人好不容易恢複原狀、平安無事了。我可不容許有人來打擾從現在開始的蜜月期啊!」


    「不是蜜月啊!」


    她雖然為了慎重起見而趁機突襲了一次,但果然還是被對方化解了。


    「看吧,所以我也隻能這麽傲。」


    「難道你沒想過拿兄長大人當人質反而會弄巧成拙,讓我的態度變得更強硬嗎?」


    「我認為隻要能掌握你哥哥的一條命,不管你有多強硬都隻能乖乖投降。」


    「哼,這種手段不過是耍小聰明而已。」


    「因為我一點都不聰明,所以隻能用這種手段。」


    「之前我和你的關係其實還蠻不錯的,真是遺憾啊。」


    「你明明瞧不起除了你哥哥以外的所有人。」


    「凡是兄長大人中意的人,我也會給對方相應的待遇哦。」


    「我最後再問一次,你真的不回來嗎?」


    「嗯,我不回去。在這場交易中『公司』應該已經獲得十分龐大的利益了,就算還有更貪心的要求也跟我無關,」


    「即使這或許會讓『公司』完蛋你也不答應?」


    「別人的死活開我什麽事?」


    「是嗎?」


    交談戛然而止,雙方都不再說什麽了。空氣中充滿緊繃的氣息,這種簡直可以說是一觸即發的場麵讓恭介忍不住猛吞口水。


    先出手的是凜。她「咻」的一下迅速伸出的手上可以看見有個看似短棒的物體,當她按下裝在前端的按鈕後,就能聽到四麵八方都傳來爆炸聲。


    「轟轟轟轟轟轟轟!」一連串巨響宛如連珠炮般響起。而與此同時還有某種物體飛過來,在接觸地麵時引發爆炸。


    「等等,喂!你搞過頭啦!」


    恭介所在的位置很明顯被排除在這波攻擊的範圍以外,因此他才沒被直接命中;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被爆風和飛散的殘骸波及。


    「兄長大人您待在原地就行了,隨便亂跑很危險哦!」


    在爆炸聲中,凜說話的聲音還是很清晰地傳了過來。


    「我就算不動也很危險啊!」


    「放心吧,您以為我會讓兄長大人暴露在危險環境裏嗎?」


    「不不不不……等等。」


    恭介突然想起某件事,然後往旁邊看過去;他馬上就看到誌鶴已經軟趴趴地癱坐在地上,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喂,凜!誌鶴不會有事吧?」


    「……啊。」


    凜一臉突然驚覺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她很明顯沒考慮到誌鶴的安全。


    「喂,你這混蛋!」


    「不、不不要緊啦兄長大人,誤中一發還在容許……」


    「打中一發那還得了!」


    恭介吐槽之後,邊咋了咋舌邊立刻站起來。在剛才的崩塌中,綁住他的繩子似乎碰巧被切斷了。


    爆炸聲再度響徹全場,已經變成虛有其表的廢墟的水泥牆突然「喀喇」一聲,緩緩地向內側倒下來了。


    而且還是剛好從誌鶴上方倒下來。


    (誌鶴——)


    恭介立刻以自己的感覺捕捉誌鶴的位置。牆壁逐漸逼近了她。


    之後,恭介一下就遭到重創。


    從喉嚨深處有某種溫熱的東西湧了上來,他咬緊牙關忍住將其吐出來的衝動,把它硬是吞回去了。他忍受著肉體被貫穿的痛苦,並在意識逐漸朦朧的過程中盡可能保持清醒,再把差點壓扁誌鶴的牆壁抬起來並推到旁邊去。


    可以看到露出來的誌鶴還在顫抖,但已經無法發出慘叫聲,隻能不斷地顫抖。


    恭介盡可能輕聲細語來安撫這樣的她。


    「沒事了誌鶴,已經沒事了。」


    他在她耳邊不斷重覆「沒事了」這三個字。或許是心理作用吧,在爆炸聲傳來的頻率越來越低的過程中,誌鶴的顫抖也依相應的比率逐步平息下來。


    「小恭、學長?」


    「啊,是我。」


    「是小恭學長啊,嗚哇——!」


    誌鶴從下方用雙手雙腳宛如小孩般緊緊地攀在恭介身上。和硝煙與沙塵不同的甜美香氣刺激著他的鼻腔,彌漫在他的肺裏。


    「別哭了,已經沒事了。」


    「可是、可是……」


    她平常講話的語氣就已經有點口齒不清了,現在聽起來更進一步有退化成幼兒的跡象;她居然體驗到這麽大的恐懼,讓恭介忍不住在心裏暗暗咒罵凜。


    這時好像有什麽東西湧進他的眼睛。由於感覺起來像是液體,所以他還以為是汗;然而當它通過臉頰流到嘴唇上時,他卻嚐出和剛才從喉嚨往上湧的東西一樣的鐵鏽味。


    「小恭學長,你流血了!」


    「啊,不要緊啦。這點程度不算什麽,別管這個了,誌鶴你沒事吧?」


    「我沒事,可是……真是對不起啊。」


    「喂喂!」


    恭介把手放在誌鶴泫然欲泣的臉頰上,輕輕地把沙塵拂掉。他就這樣一邊忍受身上的疼痛,


    一邊盡可能擺出和平常一樣的微笑給她看。


    「你道歉的話我可會很過意不去,所以像這種時候你就非得跟我道謝不可哦!」


    誌鶴聽到這句話後就愣住了,大約兩息以後她才邊說「我知道了」邊忍住眼淚點頭。


    「非常感謝你,小恭學長。」


    由於哭喪著臉但舉止堅毅的美少女正合恭介的胃口,所以他倒是看誌鶴看到入迷了一陣子。


    「學長?」


    「咦?啊,沒什麽啦。」


    麵對一臉奇怪的誌鶴,恭介為了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心事,連忙拉著她的手讓她站起來。


    然後他往眼下正爆炸聲大作的方位瞥了一眼,再把雙手放在誌鶴的肩上,擺出一副諄諄教誨的架勢對她說話。


    「誌鶴,我要趕到凜那邊去,所以你必須立刻逃離這裏。」


    「這樣不要緊嗎?」


    雖然誌鶴一臉擔憂,但恭介卻回以一個表示「你沒必要這麽努力」的微笑;她看到這個微笑後終於露出放心的表情。


    恭介為了不讓她再猶豫,於是抓住她的雙肩將她扳到和戰場完全相反的方向,然後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快跑—誌鶴也照他的意思小跑起來,逐漸遠離現場。


    恭介麵帶微笑目送她離開,然後重整心情麵向兩個少女那邊三堡剛可以看到凜和流離正在展閑激戰。在他不知不覺中已經從路燈上下來的凜正接受炮彈的掩護射擊,並把右手拿的自動手槍放平後不斷開火。當然她的準頭明顯偏低,隻能靠連射形成彈幕防止流離逼近。


    另一方的流離則已經從白木鞘中拔出太刀。她身穿蕾絲洋裝揮舞單刀太刀的模樣乍看之下雖然很不協調,但她生龍活虎的姿態卻美到完全看不出任何失衡之處。


    恭介心裏暗想;如果她不是敵人的話,那我倒很願意一直欣賞她的儀態。


    然而他已經沒有餘裕去做這種事,因為原本是左撇子的凜眼下竟用右手開槍,顯然她已經被逼進左手不能用的困境;從她垂著的左手上還有血滴不斷往下落,應該是打到一半時就在不知不覺問受傷了。


    「凜!」


    恭介邊叫她的名字邊以感覺捕捉她的位置。不光是左手,連其他部位的形形色包傷痛都從妹妹身上一口氣通通流過來了,


    他的身體突然大大晃動、腳下一個踉蹌,而且膝蓋一軟,差點就當場跪下。


    「太慢了,兄長大人!」


    這一聲叫出來之後,凜就把槍交回左手連扣扳機;準頭明顯提升的槍擊都確實飛向流離的身體,雖然不像到剛剛為止都隻是毫無作用地掠過空中而已,但也被她用刀通通彈開了,


    「雖然我不介意您和學妹一號卿卿我我,但也要分清楚場合啊。作為處罰,我這個月的所有疼痛就全都由兄長大人接收了。」


    「我才沒幹那種事!」


    「如果是這樣,那麽為了免罰就請您助我一臂之力吧。相對的您若要給我破處或是陣痛,那我一定欣然接受。」


    「你在扯什麽啊,現在的我完全聽不懂。」


    恭介雖然像平常那樣和凜輕鬆愉快地鬥嘴,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臉上的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從自己替凜承受的傷勢看來,他判斷現在可不是適合做這種事的場合。


    他從崩落的瓦礫中挑出一塊拳頭大小的碎石,並以流離到現在為止的動作來研判她的動作時機,並一路追蹤到快要脫節的部分為止。


    牽製,這是恭介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他的身體固然耐打到異常,甚至誇稱連從三樓高的地方倒栽蔥摔下來這種傷勢都隻能讓他感到「會痛」而已;但另一方麵,對隻具備和同齡高中男生同等的攻擊技巧和知識的他來說,像這樣擺出「我要這樣攻擊了哦」的架勢就已經是竭盡全力了。


    至於若要知道這樣做到底能發揮多大的效果,那麽沒有什麽比流離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更能突顯答案了。


    「……你看起來還真從容。」


    流離以和平常一樣缺乏感情起伏的語氣開口。


    「嗯,因為不管怎麽說兄長大人已經回來了嘛。隻要兄長大人在我身邊,我就絕對不會輸啦!」


    「是嗎?」


    隨著這句台詞一出,流離也同時展開突進。凜頓時稍微繃緊臉,還連開三槍迎擊;但根本就打不中在她開槍前就扭動身體讓洋裝的裙擺隨風飄蕩,並藉以施展宛如畫圓般的體術的流離


    。


    不僅如此,流離還趁勢鑽進凜的懷中,手上的太刀在空中劃出了一道銀光;凜雖然立刻往後跳開,但即便如此恭介還是感到從自己的肩膀傳來一股被袈裟斬砍到時那種宛如遭到灼傷的劇痛。


    「看來你說的好像也不太對嘛。」


    「你竟敢偷襲,真卑鄙!」


    「什麽叫偷襲啊,我是從正麵攻過去的,而且我們一直都在打。」


    這時流離還咕噥了一句「日語還真難」。


    「不過這樣你應該明白了吧。雖然你的確花樣百出,而且你信賴的哥哥也回來了,但即便如此你也贏不了我;勸你最好快點投降,跟我一起回『公司』去。」


    「我拒絕,天涯流離。那家公司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再說如果我現在回去,就必須單身赴任,我才不會做這種蠢事。」


    「天下所有父親聽到你這句話八成都會痛哭流涕吧。如果你不想單獨回去的話,那和你哥哥一起走也行;我想這點小事『公司』還負擔得起。」


    「你很羅嗦耶,不管你說幾遍我都沒打算答應,那些家夥會怎樣我也不想管;因為我可沒有替他們打點一切的義務。」


    「不過你有義務向你哥哥贖罪哦?」


    「天涯流離!」


    凜那前所未有、被逼得手足無措的聲音突然傳進恭介耳裏。她以慌亂的語氣叫出白發少女全名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像是被人揭穿秘密才慌張起來的。


    贖罪的義務?恭介不由得停下腳步滿臉疑惑地喃喃自語起來。


    「她那是一派胡言,兄長大人!千萬別聽她的!」


    雖然她的語氣還是一樣狂傲自大,但其中卻感覺不到半點平常應該會有的從容;別說是恭介了,這種反應看在別人眼裏鐵定都會發現其中有內情。


    「這是怎麽回事?」


    「很簡單啊。」


    流離在手上的攻勢完全沒停歇的狀態下回答了恭介的問題。


    「她為了救你而利用『公司』。她討好『公司』後得以進行研究,獲得成果之後再用那些成果來救你,隻是這樣罷了。」


    「啊……你說的是冷凍睡眠的事嗎?」


    這種事恭介還能接受。老實說凜會去借用別人的力量這點讓他很吃驚,但回頭想想,即便如此她要解凍自己還得花上兩年,他就能理解她為何會這麽做了。


    雖然他是這樣理解,但流離卻毫不猶豫地立刻否定。


    「我說的不是那個,而是你的身體。」


    「我的身體?」


    「你給我閉嘴,天涯流離!」


    凜吼出幾近慘叫的聲音,手上的槍也不斷掃射織成一片彈幕;然而流離不但通通閃開,還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說下去。


    「你曾經陷入瀕死狀態哦。」


    「咦?」


    「你以前有沒有覺得身體狀況很差?」


    「有啊。」


    「現在呢?」


    「……我快痛死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恭介可以理解流離想說的是什麽事。


    這麽說來……恭介如今才想起了那回事。在兩年前凜提出要進行冷凍睡眠試驗的那一晚,他的身體狀況糟到即便隻是稍微動動身體也會差點失去意識的地步;但後來這種情況卻在不知不覺間逐步消失了。不僅如此,自從他複蘇以來身體狀況可說是好得不得了。


    「我說的就是這個,當時如杲那種情況繼續下去你就會死,她不得不想辦法解決;於是她謊稱要進行冷凍睡眠,其實是對你進行治療;此外……」


    「此外?」


    「你額頭上的傷呢?」


    「咦?」


    一聽到流離這句話,恭介就反射性地伸手去摸自己的額頭。應該在之前掩護誌鶴時受的傷現在卻一點痕跡都看不到了。


    因為頭發上還有紅色的血跡,所以他是可以辯稱自己根本沒有毫發無傷;然而他身上的確完全看不到半個傷口。


    「她還對你進行了人體改造,讓你受傷時可以很快自動痊愈。」


    流離這句話讓恭介大吃一驚,他立刻回頭盯著凜看;他可以看到站在那裏的她麵如死灰,和平常根本是判若兩人。


    原來如此,是這樣嗎?所以你才騙我嗎?所以才來救我嗎?所以才瞞住我嗎?


    既然如此,那你直接跟我說不就得了!


    形形色色的情緒在恭介心裏紛至遝來。正麵與負麵的感情混雜在一起,讓他到剛才為止一直維持的集中力在無意間中斷了。


    妹妹的存在從他心裏宛如被斬斷般消失了。雖然他立刻就想找回來,但一聲慘叫更快傳進他的耳裏。


    妹妹的慘叫。


    一點都不痛。


    刀刃劃過目標,隔了一息之後就有大量鮮血宛如間歇泉般從那裏噴了出來。


    在恭介眼裏,渾身浴血的凜倒地的經過是以慢動作來呈現的。為什麽她會變成這樣……他的腦子拒絕理解眼前的狀況。但是凜噴血倒下卻是個不容置疑的事實。


    對她這個模樣他剛開始根本沒有反應,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


    最後世界規律終於再度開始運行,恭介才如夢初醒般連忙衝過去,把流離推開並想把身形不穩的凜抱在懷裏;兩人湊在一起之後,恭介就宛如累得站不穩要坐倒般,抱著凜就這樣癱倒在地e。


    「——!」


    恭介已經說不出話。凜的製服被那一記袈裟斬幹淨俐落地切開,從破開的部分可以看到白皙的胸部和位於中間的一道長長的刀傷。


    這道刀傷從肩膀一直綠延伸到腹部,而且不斷噴出鮮血;凜也因此大量失血,導致她的臉色很快就變得越來越差。


    「兄、長……」


    「凜、凜!你沒事吧?」


    這實在是個蠢問題——恭介一看到她的情形就這樣咒罵自己。凜怎麽可能沒事,但是她肯定隻會說自己沒事。


    果然正如所料,凜對他說出語氣和平常的她沒兩樣的話。


    「啊,放、心吧,兄長大人……被兄長大人擁抱、之前、我是不會死的。這點疼痛……和破處的疼痛相比……」


    「夠了,這個時候還在扯這種沒意義的鬼話——」


    沒意義嗎——凜邊喀血邊低聲說道。她看似在想些什麽,又看似想說些什麽;雖然她的臉上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思緒紛至遝來,但她卻沒有為這些思緒說半句話。


    相對的,她反而像是要安慰恭介一樣對他說出意圖自辯的話。


    「兄長大、人……別把她的話放、放在心、心上……」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不,兄長大人您還……不、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也是……一派、胡言。」


    「胡言?」


    「是啊,她不是、說了嗎?我對兄長……嗚!」


    「凜,不要說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恭介發出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大叫,他抱著妹妹想要站起來;但是凜卻用力扯住哥哥的衣服,製止他這麽做。


    「我、我的確……改造了兄長、大、人。那是、我的……」


    「凜、凜——!」


    凜抓住恭介衣服的手無力地垂下。正麵直視他的雙眼眼神越來越黯淡,眼眸也已經開始逐步失焦。


    「振作一點啊,凜!如果、如果你不在了的話——」


    「放、心吧……兄長……我、我不會、死……至少……可是……」


    所謂「靈魂」這種東西到底有沒有重量呢?恭介並沒有這方麵的相關知識。但是現在他可以很清楚地感覺到,有某種東西正在從妹妹的身體裏抽離——因為懷裏的她給他一


    種很不祥的感覺,似乎她變得越來越輕了。


    雖然他拚命想把那個東西截住,但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恭介能做的隻是絞盡全力抱緊凜。


    我想救妹妹!恭介現在腦海裏隻有這件事。


    「連、接吻  都……、我……」


    手臂墜落了。


    眼簾闔上了。


    脖子無力地往下垂了。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絕對不要適樣!


    恭介的心裏充滿了一大堆否定句。他完全不願意去想自己要否定的是什麽,因為他如果想了那件事,它似乎就會直接變成現實。


    「——!」


    他把手放在橫躺的凜的臉頰上,把她的臉轉向自己的正麵;他什麽也沒想,完全是身體在自行動作。


    恭介把自己的嘴唇貼到凜那已經毫無血色、一片蒼白的嘴唇上!


    隻是輕輕啄了一下的吻。隻是嘴對嘴稍微互碰了一下。這就是凜一直向恭介素要,但恭介始終拒絕給她的東西。


    至於眼下這一瞬間為什麽會這麽做,恭介完全不願去想。


    (如果這種行為能夠救她,那麽不管幾次我都做!)


    相對的,他在心裏是這樣大叫。可是在心靈更深處卻有「餞別」這個字眼在蠢動。


    最後,他把自己的注意力也從那個字眼上移開;隻是把嘴唇貼上去而已。


    不知道這一吻持續了多久,恭介才放開凜的嘴唇。他看著癱軟無力的妹妹的臉龐,然後用力抱緊她的身體。


    「可惡,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都是因為我出現了沒必要的動搖啊!」


    恭介的雙眼裏有大顆淚珠奪眶而出,接二連三地掉在凜的頭上;同時他還宛如是在懺悔般這麽說。雖說他的確是被流離說的話給動搖了,但即便如此他應該還是能確實保持鎮靜才對—田於他並不打算追究凜做的事,那就更應該如此了。


    如果我能持續替凜承受傷害的話——如果他能辦得到這一點,那凜應該就不會變成這樣了。


    恭介哭了,他完全不在乎雕人的看法而嚎哭起來。他彷佛像是要拚命釋放心底壓抑的感情般不停的哭。


    「嗯,原來如此。」


    「……………………………………咦?」


    對於這個忽然從自己的懷裏傳出來的聲音,恭介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才這點程度啊?兄長大人果然很殘忍啊。不不,這或許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吧?」


    「凜!?」


    這個聲音令恭介大吃一驚,他連忙把頭轉過去盯著凜的驗看;一看之下就發現她的臉色雖然還是很差,但卻多少恢複了幾分活力。


    而且更令他驚訝的就是先前她的胸口上被袈裟斬砍出來的傷口居然已經痊愈,變成粉紅色的傷痕;連出血都已經完全停止。


    「你——這到匱是怎麽回事?」


    恭介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我又上了她的當嗎?這種想法開始在他心裏浮現。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會死的。就和故事裏的公主一樣,隻要兄長大人肯吻我,那麽這種程度的傷勢馬上就會痊愈了。」


    「那、那不是你平常掛在嘴邊的『妹妹的小玩笑』嗎……?」


    「這可真遺憾啊,兄長大人。我可不記得我有開過什麽玩笑哦!我在向兄長大人求愛時永遠都是很認真的。什麽,妹妹的小玩笑。不過是用來迎合兄長大人容忍程度的說法罷了。」


    「這怎麽可能……」


    「像這樣完全不信任我的愛,也是兄長大人極少數的缺點之一啊!不過我覺得這也很可愛就是了。」


    恭介擺出一副完全就是嘴巴張開到闔不起來的表情看著凜。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隻要接個吻,重傷瀕死的妹妹就馬上完全痊愈了;這種情形恐怕青蛙王子看了也會臉色發青,告訴別人,恐怕人家都會懷疑講這種話的人是不是已經瘋了。


    「嗯。」


    當恭介還在發愣時,凜就用手揞撫摸著在被幹淨俐落地切開的製服下麵殘留的長長的粉紅色傷痕。


    恭介認得她臉上的表情,這是她在驗證某些事情時就會出現的表情。


    「老實說我很高興能和您接吻,但也多少有點遺憾。」


    「你、你在說什麽?」


    「兄長大人果然還是隻把我當成妹妹看待吧。如果您是把我當成女人的話,那麽接吻以後傷勢痊愈時應該不會留下任何傷痕才對;因為我就是這樣設定的。」


    「啊?」


    這怎麽回事?恭介用帶有這種含意的眼神要求凜說明一下。


    「我早就想過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所以把自己的身體事先改造了。雖然隻限外傷,但是我把自己的身體設定成隻要兄長主動吻我就能讓傷勢痊愈;不過能痊愈到什麽程度就要看兄長大人的思念有多強了。如果您把我當成妹妹來愛惜就能痊愈到隻剩傷痕,如果把我當成女人就能完全痊愈。如果您把我當成肉奴隸而想要索求我的身體,那麽這種效果就會強化到即便我陷入瀕死狀態也能完全痊愈;情況大致上就是這樣吧。」


    「你這是哪門子毫無意義的設定啊!」


    「因為我深愛著兄長大人嘛。」


    凜挺起胸膛得意洋洋地發出宣言。


    「你可別以為這樣說就可以百無禁忌哦。」


    「……嘻嘻。」


    凜帶著微笑把額頭靠在恭介的胸口上。


    「謝謝您,兄長大人。」


    「咦?」


    「我知道您把我當成妹妹看待,所以我很高興哦。雖然如果我說『我以妹妹的身分愛上兄長大人』的話八成又會惹您生氣,不過這是我毫無虛假的心意。」


    「凜……」


    恭介不知道眼下該說什麽來回應她才好。雖然他覺得自己應該高興,但這次好像又上了惡當,讓他無法率直地高興起來。


    「接下來……」


    凜用手按在恭介的胸口,主動借力離開他並挺直身子。


    「那麽,兄長大人。」


    「幹、幹嘛?」


    「希望您能保護我。」


    凜說這句話時並不是看著恭介,而是直視前方—在那裏可以看到比之前更麵無表情的流離站在那裏。


    「我隻問你一件事。」


    恭介這句話的音調降低了八度,可以說其中包含了「認真回答我」的弦外之音。或許是聽出這一點,凜也不再說笑而點頭回應。


    「……剛剛如果我沒吻你的話該怎麽辦?」


    「我還以為您要說什麽啊。」


    凜露出微笑。這是平常的妹妹的笑臉。


    「那當然是由我主動親吻兄長大人啊!我隻設定了一種觸發方式,而且要我丟下兄長大人去死那我可敬謝不敏。」


    「……是嗎?」


    恭介不知道該如何看待眼前笑著說出這種話的凜才好。她的感情強烈地傳達過來,但他卻完全沒有消化處理的方法。


    「兄長大人。」


    或許是看透恭介目前正在迷渭吧,凜往前踏出一步,以和平常不同的正經語氣對他說。


    「我愛您。」


    「拜托,僅止於兄妹愛就好。」


    恭介也正經地回應她。這句話帶著「這是現在的底線」的弦外之音。


    「那我可以寄望將來嗎?」


    「如果隻是寄望的話隨你便啦。」


    「這樣就夠了。」


    「我說你啊,如果你平常也這麽正經的話我就會覺得你還蠻可愛的啊。」


    「我隨時隨地都很正經啊,尤其是在對兄長大人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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