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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的我微微睜開雙眼。失焦視線首先看見的物體,是浮在半空中的碟子。那東西正是飛碟,也就是ufo。這種偏頗的認知控製我蒙朧的大腦。


    接著我察覺到,看著空中飛碟的我,好像是仰躺的姿勢,背部確實傳來硬床墊的感覺。我躺在床上,但這裏不是自家臥室,我房間沒大到能讓不明飛行物飛進來。


    我同時朝手腳使力,試著起身,但我的四肢無法自由動作。套著夏季外套的雙手、裙子底下的雙腿,都像是被某人抓住,我硬是想動,手腕與腳踩立刻傳來劇痛。這股痛楚使我得知自己的處境。


    我雙手雙腳被綁在床角,整個人固定成大字形。


    頭上的飛碟、無法動彈的我。從這種狀況隻能得出一個結論。


    也就是說,我是被外星人綁架的可憐地球人。還有別種可能嗎?


    ——不是這樣吧?美伽,靜下心來。你要冷靜。


    我川島美伽對自己這麽說完,再度看向正上方。仔細一看,浮在半空中的碟子,其實是吊在天花板的碟形燈具。不過這個燈沒打開。照亮室內的,隻有枕邊台燈的微弱橘光。我靠著微弱的燈光,再度確認周圍的樣子。


    又粗又結實的繩子,把我的四肢牢牢綁在鋼管床的四個角落。我對這張白色的床有印象。不對,不隻是床,我對整個房間有印象。


    木質地板的房內,四麵牆漆成白色,牆邊是白色鋼管床與台燈。小型電視擺在床上看得見的位置,另一麵牆是擺飾櫃。窗戶隻有一扇,在進房的最深處,是一扇及腰的推拉窗,打開窗戶,平塚的大海肯定盡收眼底。不過現在大概是夜晚,半透明玻璃另一邊一片漆黑。


    肯定沒錯。這裏是日高靜江的臥室,這張床是日高靜江的床。


    ——可是,我為什麽在這裏?我為什麽被綁在她床上?


    我讓依然朦朧的大腦全速運作,回溯至今的記憶。


    我首度造訪這個房間,是夏末陽光依然耀眼的午後——


    1


    叫做「花水苑」的這棟大廈,座落於平塚市區西方的沿海住宅區。靠近花水川的這個區域劃分在平塚市,卻比較靠近鄰接的大磯町。大磯町是廣受有錢人歡迎的高級度假區,相較於被稱為「微湘南」或「湘南外郊」的平塚市,大磯町的名聲在全國更加響亮。其中的大磯長灘堪稱大磯的代名詞,在昭和時代被稱為「藝人遊泳大賽聖地」,現在也是在夏季擠滿泳裝年輕人的熱鬧人氣景點。


    不過,大磯長灘是因為位於大磯才叫做大磯長灘,即使是相連的同一座沙灘,平塚的海灘也不是大磯長灘,即使極接近大磯卻不是大磯。我的好友基於某種賭氣與開玩笑的態度,將平塚海岸稱為「平塚長灘」或「差不多長灘」,但我其實不知道這裏的正式名稱。


    「花水苑」座落於俯瞰平塚海灘的位置。是矗立在海邊,外觀時尙的七層樓大廈。


    不過,我來這裏不是為了找房子。今年春天辭掉東京公司的工作,剛回到老家平塚的二十七歲單身女子,原本就沒有閑錢住這種高級住宅。我來這裏隻是擔任好友工作的助手。


    好友叫做生野艾莎。在平塚自行車賽車場旁邊經營「生野艾莎偵探事務所」,是日夜腳踏實地努力辛勤工作的女偵探。由此推論,我當然是偵探助手。再三強調,我沒閑錢住高級住宅。


    我們這天造訪「花水苑」,是為了見委托人。


    「所以,這位委托人是怎樣的人?」


    我走下偵探的愛車雪鐵龍詢問。由於是造訪委托人的家,我今天穿平常很少穿的套裝。白色襯衫加及膝窄裙。包頭高跟鞋是在車站大樓「lusca」一時衝動買下的特價品。


    艾莎用力關上駕駛座車門,仰望委托人所住大樓的頂樓。


    「天曉得。我隻講過電話所以不清楚,但應該是年長女子沒錯。」


    一如往常以粗魯語氣回應的艾莎,服裝也是一如往常輕便。如同強調修長美腿的窄管牛仔褲加紅色無袖背心,腳上是深褐色包頭鞋。隨海風飄揚的短發是亮褐色,也是別名「平塚母獅」的她引以為傲的鬃毛。她隨興以手指一撥,頭發在夏日餘暉的照耀之下金光閃閃。


    我看著耀眼的好友問:「不過小艾,叫偵探到家裏的委托人很稀奇吧?因為委托人大致都是避人耳目偷偷摸摸找上偵探事務所,再偷偷摸摸離開吧?」


    「我的委托人沒這麽偷偷摸摸。」艾莎不悅地以褐色雙眼瞪我。「不過,找我們到自己家裏的例子確實很少。」


    「肯定是傲慢的有錢人,擺架子叫別人做牛做馬的類型。但最近開銷大,接這種有錢人的生意也不錯。」


    「是啊,不過光是有錢人還不夠,揮霍的有錢人才棒。」


    我們徑自說著願望,進入大樓正門的公共玄關,以對講機請對方開門之後入內。等電梯的時候,我看著門廳低語:「哇,這棟大樓挺漂亮的。」


    「不,隻是看起來漂亮,實際上相當老舊。」


    好友抱持確信斷言,我提出疑問:「沒那回事吧?門可以自動上鎖,而且還挺新的。」


    「問題就在那道電子鎖。這棟大樓一到七樓都有房間,不過依照這種設計,一樓房客沒受到電子鎖的保護。因為你想想,隻要翻過一樓陽台扶手打破玻璃窗,就可以輕鬆入侵屋內吧?」


    「唔?聽你這麽說也對。電子鎖確實沒意義……」


    「沒錯。所以最近安裝電子鎖的大型住宅大樓,一樓都不住人。一樓可能是商店或停車場,二樓以上才是住家。不過這棟『花水苑』不是這樣設計。應該是屋齡幾十年的老房子加裝電子鎖,假裝成作好完善的防盜措施。哎,這種不上不下的房子挺多的。」


    偵探進入抵達的電梯,展現自己精通房屋大小事的一麵。「唔~這樣啊……」我心感佩服,進入電梯按下七樓按鍵。


    七樓的走廊並排著六扇門。委托人居住的七〇六號房距離電梯最遠。門牌寫著「日高玄藏、靜江」,應該是夫妻的名字。


    按下門鈴,門立刻開啟,穿襯衫的男性從門縫露麵。


    男性意外地年輕,很適合戴時尙眼鏡,是這年頭吃香的英俊長相。應該不是玄藏,年紀看起來比我大一點,所以是三十出頭吧。我原本認定是老夫妻應門,所以看到帥哥現身莫名緊張,慌了手腳。


    「那、那個,我、我是,偵……」我說到「偵探」時,艾莎突然一腳踢向我的小腿肚,我將沒說完的話語連同尖叫一起呑下肚。


    艾莎代替我詢問:「日高靜江女士應該住在這裏,她在嗎?在的話麻煩叫她一下。」


    對方隨即從眼鏡後方投以冰冷視線。「在是在,不過你是誰?」


    我好友隨即按著胸口。「我叫艾莎,生野艾莎。」她進行簡潔卻完全沒用的自我介紹。「別看我這樣,我是靜江女士的死黨。」接著她說出毫無可信度的謊言。不過,徹底的謊言似乎比簡略的自我介紹有用得多。


    「喔,死黨啊……」


    男性即使詫異,依然暫時離開我們,找當事人確認。


    「小艾,你做什麽啦!」等到完全看不見他,我按著小腿肚向野蠻好友抗議。「別突然踹別人的腳啦,這樣很痛。」


    「笨蛋,我才想叫你別在陌生男人麵前自稱偵探。我們還不曉得他是委托人的敵人或朋友吧?」


    脫鞋進入屋內,在年輕男性帶領之下,進入某個房間。這一瞬間,我們得知委托人刻意找偵探到家裏的原因。


    名為日高靜江的女性不隻是年紀大,是年邁。骨瘦如柴的身體躺在白色的鋼管床,一眼就看得出她是病人。身穿睡衣的靜江一看到我們,就從床上坐起上半身,如同迎接老朋友般露出親切的笑容。


    「歡迎兩位。我等你們好久了。」


    我與艾莎瞬間轉頭相視,接著學靜江回以僵硬的笑容。


    「是、是的,聽說您生病,所以來探望一下……」


    「沒、沒錯沒錯,但你看起來氣色很好嘛,我放心了……」


    戴眼鏡的男性以質疑的視線,目不轉睛看著我們拚命作戲。


    日高靜江在睡衣外麵加披一件開襟上衣,為我們介紹一旁身穿襯衫戴眼鏡的男性。


    「他是岡野宏一,我過世哥哥的兒子,是我唯一的侄子。現在是內科醫生,在平塚市內的醫院工作,也是我的主治醫師。我今天狀況不太好,剛剛請他幫我打個針。宏一,這兩位是我的好友,叫做艾莎,以及,我想想……」


    「我是美伽,川島美伽。」我硬是插話打圓場。「靜江女士您真是的,這麽健忘。」


    「啊、啊啊,我想起來了。畢竟我這把年紀了。」靜江也假裝一時忘記。


    實際上並不是忘記,到頭來,我們根本沒見過麵,她當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們的不自然互動似乎增加岡野宏一的戒心,他隔著鏡片朝艾莎投以犀利視線。


    「哇,我完全不知道姑媽認識這麽年輕的朋友。究竟是在哪裏怎麽認識的?」


    他的疑問很中肯。實際上,看起來七十多歲的孱弱老奶奶,和開朗活潑正値青春年華的二十七歲女性,是在哪裏怎麽認識的?感覺比起受傷的鶴認識猙獰的獅子還要離譜。但我這個騙子好友看著遠方,毫不猶豫開始述說。


    「和靜江女士的相遇?是的,記得是在半年前,我在鬧區的梅屋總店門口,發現不良少年纏著靜江女士,那就是我和她的初遇。四、五個太保朝我打過來,我拿起湊巧在手上的豆沙包猛扔,奮勇應戰——對吧,靜江女士?」


    「呃,嗯,是的。那一幕至今也曆曆在目。」


    「……」我當時也在場嗎?我開始擔心。靜江大概也判斷繼續說謊很危險,突然麵向岡野。


    「你還有工作要忙吧?我沒事了,你回醫院吧。」


    靜江說完,將侄子半強迫趕出臥室。


    請保重——岡野宏一留下這句話,就抱著看診包獨自離開寢室。


    靜江等侄子離開之後,在床上歎出長長的一口氣。


    「真是的,看來好不容易沒被他發現你們是偵探。」


    「沒事的,我們看起來不像偵探。阿嬤,這一點就放心吧。」艾莎突然將委托人稱為阿嬤,然後開門見山地問:「所以,你要拜托我什麽事?」


    素昧平生的人以這種裝熟方式搭話,一般人大多會說:「你是我親戚嗎?」壞了心情。實際上,造訪偵探事務所的所有客人,都會因為她的平輩語氣遭受文化衝擊,一半的人沒提出委托就走人。也有不少男性客人猛拍桌麵大罵「成何體統」,我擔心事務所桌子在不久的將來會被劈成兩半。


    但靜江沒生氣,依然掛著慈祥的表情,回答偵探的問題。


    「其實,是關於我外子的委托。」


    「你說的外子是日高玄藏先生吧?」艾莎一邊聽,一邊擅自拉旁邊的藤椅過來坐。「你先生搞外遇?」


    「不,不是這樣。」靜江稍微繃緊表情搖頭。「外子在一周前過世了。」


    「啊,是喔。」偵探感到意外般低語。不過很遺憾,她的辭庫沒有「請節哀順變」或「請堅強活下去」這種可嘉的話語。她雙手抱胸,以正經表情對靜江說:「這樣啊,死掉就沒辦法搞外遇了。」


    靜江一瞬間露出詫異表情。「是的,一點都沒錯。」她說完,意外地發出愉快的笑聲。「偵探小姐,你講得真有趣。」


    「我講了什麽有趣的事嗎?」艾莎詫異問我。不過,要將她的言行解釋為有趣或討厭,端看對方的度量。我露出苦笑回應好友,然後麵向靜江。


    「容我深入請教一下,玄藏先生為什麽會過世?是病逝嗎?」


    「不,不是生病,是自殺。享年七十四歲。」


    靜江輕聲說完,像是自行否定這番話般搖頭。「可是,我質疑外子的死是否真的是自殺。那樣真的是自殺嗎?」


    「這樣啊。假設不是自殺,您認為是什麽原因?」


    我問完,床上的靜江毅然決然地抬起頭。「外子是被人殺害。」


    出乎意料的這句話,使我與艾莎瞬間語塞。


    「阿嬤。」艾莎就這麽坐在藤椅提問:「既然你這樣質疑,就代表玄藏阿公的死有疑點?」


    「是的,突兀的點很多。首先,外子沒有自殺的理由。外子當年成功經營貿易公司,如今不再插手管理,和我在這個家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幸好我們存了不少錢,不用擔心開銷,也和工作壓力無緣。我無法想像這樣的他會突然自我了斷,留下我一個人。」


    「唔~可是這不能一概而論吧?直到昨天精神百倍的阿公,並不是不可能今天突然想死。」


    「就算這樣,那種死法也很不自然。」靜江像是要甩掉討厭的記憶般搖頭。「警察說,外子是自己把毛巾圍在脖子上,自己用力拉毛巾兩側勒死自己。你覺得有可能嗎?」


    女偵探聽完沒回答可不可能,而是反問:「那條毛巾是怎樣的毛巾?是不是有點年代,而且是濕的?」


    「是的,警察說是一條使用已久的毛巾,而且濕濕的。」


    「我想也是。」艾莎聽完靜江的回複,滿意地點頭。


    「一般來說,自己把毛巾圍在脖子上往兩側拉,不會出人命。就算一時之間勒住脖子,喘不過氣的時候就會放鬆力氣,毛巾也會放鬆,不會致命。但如果那條毛巾用很久了,也就是粗粗的,一點都不滑順,而且還打濕的話,那就不一樣了。在這種狀況就算放鬆力氣,勒住脖子的毛巾也不會輕易鬆掉,可能因而致命。不到不自然的程度。」


    「是喔。小艾真清楚,不愧是偵探。」


    我稍微對眼前的好友刮目相看。她並非隻是不懂禮貌的粗魯女生。


    「但我還是覺得這種死法不自然。與其這麽做,在橫梁綁條繩子上吊不就好了?」


    「美伽,你講得這麽簡單,可是現在的住家沒橫梁啊?」


    「啊,對喔。」我不由得看向寢室天花板。沒有橫梁的天花板,吊著一個像是飛碟的時尙燈具。「可是就算沒有橫梁,隻要有心,肯定找得到掛繩子的地方。而且這裏是七樓,想死的話也可以從陽台跳下去,他卻是自己拿毛巾勒死自己,果然怪怪的——靜江女士,警方沒考慮他殺的可能性嗎?」


    「是的。就我看來,警察打從一開始就認定是自殺。」


    「為什麽?難道有遺書?」


    「不,沒有遺書。隻是因為當時的狀況隻能判定是自殺。」


    「隻能判定是自殺?」我與艾莎異口同聲。


    委托人下一句話令我們感到意外。


    「現場是密室。凶手沒辦法進出。」


    進入這間七〇六號房吧?」


    「不,這也不是不可能。我們夫妻很少開冷氣,夏天為了通風,會稍微打開大門直到傍晚。所以很可能有人在白天入侵,躲在壁櫃或是衣櫃裏。除此之外,雖然不太可能,但也無法否定外子自己邀請某人到家裏。」


    「什麽嘛,既然這樣就不是密室吧?」


    「不,是密室。七〇六號房的我這間臥室是密室。」


    「喔?」艾莎略感意外地環視臥室,接著像是央求奶奶講故事的孫女,要求委托人。「聽起來挺有趣的。阿嬤,可以詳細告訴我嗎?」


    2


    「那麽,到客廳詳細說吧。」靜江說著自行下床,坐在旁邊的輪椅。「最近下半身越來越沒力,經常得靠這個。真羨慕你們年輕人。」


    偵探幫委托人推輪椅,以平常的開朗語氣回應:


    「別這麽說,我們也遲早會變成老太婆。對吧,美伽?」


    「你才會變成老太婆吧?我預定會成為優雅的老奶奶,不會變成老太婆!」


    我們笑著前往客廳。靜江坐在輪椅上,俐落準備三人份的茶水擺在桌上。我們兩人坐在沙發,再度和坐輪椅的靜江相對。


    「好啦,該從哪裏說起呢……」靜江拿著茶杯,一副束手無策的表情。「希望偵探小姐可以直接問我。」


    「知道了。那我負責問,阿嬤負責回答,美伽則是在我搞笑的時候精準吐槽。這樣沒問題吧?」


    「……」我能夠精準吐槽嗎?這個重責大任令我發抖。


    總之,決定三人的職責之後,艾莎提出第一個問題。


    「那麽,先從發現屍體的時候問起吧。第一個發現的是誰?」


    「是我。」靜江按著自己的胸口。「那是一星期前的深夜,淩晨三點多發生的事。我當時在臥室床上睡覺,後來聽到有人猛敲房門就驚醒了。敲門的是宏一。我隔著房門問他:『這麽晚了,怎麽了?』接著,門後的宏一發出鬆一口氣的聲音:『啊啊,姑媽,你終於醒了。』」


    「宏一是剛才的侄子吧。也就是說,岡野宏一當晚住在這裏?」


    「嗯,是的。宏一前一天傍晚來玩,就這麽留下來過夜。這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因為我們沒有兒女,宏一就像是我們的親生兒子。」


    就是這裏。如此確信的我立刻吐槽:「不是兒子,是孫子吧,孫子!」


    掃興的氣氛立刻降臨客廳。靜江呆呆張著嘴,艾莎拿起茶杯「嘖嘖」喝口茶,斜眼瞪我。


    「我說啊,美伽,抱歉別打斷好嗎?」


    看來我的吐槽不精準。「抱、抱歉……」


    艾莎無視於輕聲道歉的我,清清喉嚨回到剛才的話題。


    「侄子深夜硬是叫姑媽起來。為什麽?」


    「宏一隔著房門,說他沒看到姑爹。他來這裏住的時候,都是在外子房間一起打地鋪,但他半夜醒來,發現旁邊外子的被褥沒人。一般都會認為是去上廁所之類的,但他等再久都等不到人。他覺得怪怪的,所以離開被褥去廁所看看。」


    「不過,廁所沒人——」


    「嗯,是的。宏一隔著門說:『姑爹不在廁所,也沒在洗臉台或廚房,又不可能在這種時間外出,這樣不太對。』」


    「那阿嬤怎麽說?」


    「我說:『確實不太對。』後來覺得隔著門不方便說話,就對宏一說:『總之,你進來吧。』他卻說:『姑媽,我進不來。』我問他為什麽,他在門外用力推門說:『這扇門打不開,好像鎖住了。』我覺得很奇怪。我不可能在房內鎖門,絕對不可能。」


    「嗯,說得也是。要是裏麵上鎖,阿嬤萬一睡覺的時候出事快掛掉,沒人能進來幫忙,所以不可能鎖門。」


    「……」


    艾莎過於直接的發言,使得靜江表情突然一沉,這個玩笑聽在她耳裏應該不好笑。此時艾莎再度斜眼狠狠瞪我。


    「喂,美伽!為什麽不吐槽?你要是沒吐槽,我不就隻是『不懂得察言觀色的笨女人』?」


    「咦?啊啊,對喔。」精準的吐槽好難。


    我重新認知自己的重責大任,另一方麵,艾莎再度清喉嚨含糊帶過。靜江掛著尷尬的笑容,回到鎖門的話題。


    「我的房門本來就沒裝鎖,不可能從裏麵上鎖。所以我覺得很奇怪。」


    「什麽嘛,原來是這麽回事。」女偵探總算理解狀況,催促委托人說下去。「所以,阿嬤後來怎麽做?」


    「嗯,總之我覺得得先開門,所以打開枕邊的台燈。房間變亮的瞬間,我嚇了一跳。原因在於我臥室的那張藤椅——」


    「啊,我剛才坐的那張吧。」艾莎說著拿起茶杯喝茶。


    「是的,穿睡衣的外子居然全身僵硬,坐在那張藤椅上。」


    震撼的進展使我「嗚!」地倒抽一口氣,艾莎則「噗!」地噴出茶來。


    靜江拿毛巾擦拭桌麵的茶,平淡地說下去。


    「我嚇了一大跳,幾乎像是摔下來一樣下床,爬到外子身邊摸他的身體,發現他完全沒反應,脖子圍著一條毛巾。我連叫都叫不出來,就這樣爬到臥室門口,想從裏麵開門。」


    「當時房門是什麽狀況?知道門為什麽打不開了嗎?」


    「是的,我立刻知道原因。門縫從內側被封死了。」


    「門縫被封死?也就是說,門的周圍被貼膠帶?」


    「是的,是普通的膠帶,像是要把門縫封死,貼得滿滿的,所以宏一推門也推不開。我撕掉膠帶,才終於讓宏一進來。」


    「侄子當時是什麽反應?」


    「肯定嚇了一跳。但他是醫生,應該很習慣這種緊急場麵。他立刻跑到坐在藤椅的外子身邊檢査身體狀況。他俐落把脈並且確認呼吸,但最後朝著我露出遺憾的表情搖頭,外子當時已經斷氣。我驚嚇又悲傷過度,當場哭倒在地……」


    這是一場沒有吐槽餘地的悲劇,我與艾莎隻能以嚴肅表情點頭。


    我們得知了日高玄藏屍體被發現的過程。但是後續的事情,靜江並沒有記得很清楚。她說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病床。偵探聽著委托人的描述,反複點頭回應「我懂我懂」。


    「這也在所難免。是因為目擊老公死掉,才受到打擊昏倒吧。」


    「是的,好像是這樣。宏一忙著報警跟叫救護車,後續的事情也是他幫忙處理。包含接受警方偵訊之類的所有瑣事。」


    「話是這麽說,但刑警們也來阿嬤住的醫院問過話吧?」


    「嗯,確實是這樣。不過他們沒有逼問得很緊,我隻是把現在告訴你的事情告訴他們一次。」


    「唔,可是……」艾莎單手拿著茶杯,露出疑惑的表情。「阿嬤睡在門縫封死的臥室,而且老公死在同一個房間。照常理推測,阿嬤有嫌疑也不奇怪吧?」


    「是的,你說得對。但不曉得是幸或不幸,我就像這樣體弱多病。另一方麵,外子雖然年邁卻是健康的男性,所以警方判斷從體力來看,我不可能在外子脖子圍上毛巾勒死他。」


    「說得也是。就我看來,阿嬤也不可能行凶。這麽一來,確實隻能認定玄藏在門縫封死的密室裏自殺。」


    艾莎輕聲說著,像是突然感到疑問般歪過腦袋。「不過仔細想想,丈夫在妻子睡覺的臥室自殺不太自然吧?而且門縫還封死。警方在這方麵怎麽解釋?」


    路的自殺案件。玄藏先生拿煤球到阿嬤睡的房間,用膠帶封死唯一一扇門的門縫。窗戶是推拉窗,原本就密不透風,不需要補強。在這種狀況燒炭,夫妻倆確實很可能因為一氧化碳中毒一起歸西。」


    偵探一鼓作氣說完,詫異看向靜江。


    「不過,到最後沒用到那顆煤球吧?」


    「是的。所以警方推測外子拿煤球到我的臥室,將門縫封死,想帶著我一起死。但是到最後心生愧疚,放棄這麽做,改為勒自己脖子自殺。」


    「原來如此。姑且說得通。」


    偵探不甘心地輕聲說完,單手拿起茶杯,像是大男人般發出「蘇蘇」的聲音喝茶。


    「不過,這樣就認定玄藏阿公放棄帶妻子一起走而單獨自殺還太早。話說回來,那間臥室不是完美的密室。就算房門用膠帶封死,臥室也有一扇及腰的窗戶。阿嬤,當時窗戶從裏麵上鎖嗎?」


    「不,窗戶開著。在這個季節,我晚上都開窗睡覺。」


    「既然這樣,凶手說不定是從那扇窗戶嘿咻一聲跳出去——」


    「笨蛋!會死掉啦,這裏是七樓耶!」


    好友的破天荒想法,使我不禁大喊,客廳瞬間鴉雀無聲,靜江驚訝地瞪大雙眼。接著,艾莎像是要打破沉默,在我麵前漂亮地豎起大拇指。


    「美伽,你有心還是做得到嘛。你吐槽得很棒,恭喜。」


    「艾、小艾,謝謝。」這是怎樣?這是必要的對話嗎?


    艾莎無視於愣住的我,回到自己的話題。


    「對,確實不可能跳下去。但或許可以從窗戶拉繩索下去。對吧,阿嬤?」


    「嗯,其實我也這麽想。再怎麽說,如果房門不能用,就隻有那扇窗戶可以讓人進出。既然這樣,殺害外子的凶手肯定是從窗戶逃離。我覺得隻要想點辦法,並不是不可能從那扇窗戶下到一樓。但警方應該想不到這種可能性。門縫封死,屍體旁邊有煤球,警察看到這兩個要素,似乎就認定外子是放棄帶我一起走而自殺。」


    靜江訴說警方的怠慢時,表情微微漲紅。


    「哎,警察也很忙,所以想把看似自殺的案件當成自殺結案吧。」


    偵探擅自斷定之後,再度看向委托人。「所以,阿嬤不滿意警方的判斷,委托我重新調査這個案件。可是為什麽要找我?平塚也有其他比較像樣的偵探啊?」


    「對對對,這就是重點。」我忘記吐槽好友的自虐意見,指著她的臉。「用不著找這種像是野獸的女人吧?」


    「我不是野獸,隻是活力充沛吧?」艾莎噘嘴說。


    靜江以慈祥的視線看著我們開口:「因為我聽一位警察說,平塚有個叫做生野艾莎的偵探。」


    「警察?」艾莎蹙眉反問:「哪個警察說的?」


    「是負責偵訊我的平塚警局刑警,記得叫做宮前。」


    偵探聽到這個姓氏的瞬間,不悅地嘖了一聲。「又是宮前啊……」


    「那位刑警先生啊……」我也不禁跟著噘嘴。


    「哎呀,你們認識他?」靜江深感興趣般注視我們的表情。「該不會是之前被那位刑警先生逮捕過吧?」


    「沒錯沒錯,之前有一次偷東西被他抓包——慢著,怎麽可能啦!」


    我抓準這個大好機會,首度展現未曾體驗過的自我吐槽。


    「……」經過一段稍微漫長的寂靜。


    艾莎與靜江同時豎起大拇指,像是稱讚我幹得好。


    就這樣,艾莎正式接下日高靜江的委托,不難想像密室之謎激發她旺盛的好奇心。我們立刻就想著手詳加調査,尤其想詳細調査案發的臥室,不過這一天沒能如願。因為長時間回答案件疑點的靜江,實際上比表麵更加疲憊。


    最後,我們這天隻聽完事件經過就離開她家。回去時,靜江來到玄關目送,我開朗的好友對她揮手微笑。


    「阿嬤,那我們走了,改天再來。」


    3


    接受日高靜江委托的隔天,我們正式展開行動。


    艾莎讓我坐上愛車的副駕駛座,然後發車,毫不猶豫直指平塚市區前進。車子輕快行進,最後停在一棟灰色莊嚴建築物旁邊。


    是守護平塚治安與安全的「條子殿堂」——神奈川縣警平塚警察局。


    「叫宮前那小子出來。」艾莎衝進警局就對櫃台如此要求。「這裏沒有宮前那小子,不過有宮前刑警,要叫他嗎?」回應的女警不慌不忙,功力更勝一籌。即使是火爆的艾莎也終究乖乖同意。「那就叫那個家夥吧。」


    不久之後現身的宮前刑警身穿襯衫,沒打領帶,完全是夏季刑警的打扮。「到外麵講吧。」他似乎早就預料艾莎來訪,約我們到警局外麵。「局裏不方便講局外話。」


    什麽嘛,玩文字遊戲?我思索是否該吐槽,但我始終隻是偵探助手。我判斷沒必要對刑警的搞笑起反應,默默跟著艾莎走。數分鍾後,我們來到博物館附近文化公園的一角,坐在老舊的長椅上。宮前刑警拿出刑警夏天必備的道具——扇子,為滿是汗水的臉攝風。


    「所以要找我說什麽?啊啊,是老企業家自殺的那件案子吧?原來如此,那位老奶奶真的委托你們了。」


    「對,就是那件案子。你真清楚。」


    「還好啦。不過那件案子沒什麽好調査吧?因為是自殺。」


    「現場是密室,凶手不可能逃走,所以你才說那是自殺吧?」


    艾莎斜眼犀利地瞪向刑警。「不過,真的是這樣嗎?就算是密室,也不是連螞蟻都沒洞鑽的完美密室。實際上,窗戶就沒鎖吧?既然這樣就有很多方法可以用,像是從窗戶拉繩子下樓——」


    刑警沒聽艾莎說完,就發出無奈的聲音。「喂喂喂,現場是七樓耶?」


    「沒問題。凶手蓋過大樓或是有攀岩經驗,不怕高。」


    「慢著,不是這個問題。那扇窗戶麵對車流量大的馬路,要是凶手從窗戶拉繩子下來,別人很可能看見。何況還有一樓到七樓的住戶。有人深夜還沒睡,也有人在這麽熱的季節開窗。要是凶手拉繩子垂降,甚至可能被清楚目擊長相。你覺得殺人凶手會做出這麽危險的舉動嗎?」


    「可能會吧?不管三七二十一放手一搏之類的。」


    「怎麽可能!」刑警哼笑著回應偵探的意見。「假設凶手有膽量挑戰這種賭注,又勇敢到不怕七層樓的高度。」


    「嗯,有有有,肯定有。這樣就做得到吧?」


    「不,這樣也不可能。因為那扇窗戶外麵有鋁製把手。把手平常被海風吹拂,所以很髒,表麵沾上鹽粒,積滿塵埃。如果有人從那扇窗戶拉繩子垂降,繩子肯定會和扶手摩擦,留下某些痕跡。但我們仔細觀察扶手表麵,都沒發現這種痕跡。扶手髒汙程度完全一樣。」


    「換句話說,沒人從窗戶離開嗎……」艾莎像是呻吟般說完,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提出另一種可能性。「如果窗戶不行,床呢?其實凶手殺害玄藏之後,一直躲在床底。然後在靜江女士跟岡野宏一發現屍體的時候,趁亂鑽出床底離開現場。這樣呢?」


    病,自己年紀也大了,就算內心突然軟弱也不奇怪吧?」


    「這樣啊。」偵探點頭之後雙手抱胸。「但我還是不懂。既然這是自殺,你為什麽要把我介紹給那個阿嬤?」


    刑警大方搖手回答偵探:「沒什麽,不用謝我。」


    「沒人在謝你,別亂講話!」


    「沒人亂講話。」宮前刑警啪一聲闔上扇子。「我隻是想還你上次那份人情。你之前不是揭發冒牌算命師的詭計嗎?所以我介紹一個企業家的遺孀給你。實際上,她委托你們重新査案,你們隻要隨便假裝査過案子,回報說『我們査過了,但您的丈夫依然隻可能是自殺』就好。既然本市最高明的偵探這麽說,她也會接受吧?然後你們從她那裏得到相應的酬勞,我也可以還上次的人情。有好處沒壞處吧?」


    宮前刑警意外地重心機又重情義。但他在某方麵是狡猾地想利用偵探吧?無論如何,肯定是一個不能輕忽大意的家夥。


    「那我去忙別的工作了。」聊到一個段落時,他從長椅起身。「總之,你就好好努力假裝調査吧,這樣才不枉費那位老奶奶雇用偵探。啊,不過——」


    刑警以闔上的扇子筆直指向偵探,揚起嘴角。


    「萬一發現密室的漏洞,麻煩務必通知我一聲。拜托啦,名偵探。」


    宮前刑警將艾莎稱為「名偵探」的時候,聽起來是尊敬加畏懼,再加上一點點揶揄。艾莎自己應該也和我抱持相同感想。


    宮前刑警朝不悅的我們搖著扇子,從容離開公園。


    4


    我與艾莎和宮前道別之後,就這麽開車前往「花水苑」。


    我們按下靜江居住的七〇六號房門鈴。侄子岡野宏一今天不在,是靜江拄著拐杖迎接我們。


    「偵探小姐,査到什麽了嗎?」


    「不,目前還沒有。」偵探看向下方,如同回避委托人充滿期待的視線。「我今天想詳細檢査那間臥室,可以嗎?」


    「當然,進來吧。」


    靜江露出開心的笑容,邀請我們進入她的臥室。


    艾莎立刻走向臥室深處、及腰高度的窗戶。那是一扇由兩片玻璃窗交疊的平凡推拉窗。由於是毛玻璃,所以看不到窗外,不過開窗就可以眺望斜前方的美麗沙灘。偵探純真地高聲歡呼:


    「美伽你看,『差不多長灘』看得好清楚!」


    「是啊。不過你知道嗎?隻有你這麽稱呼那座沙灘。」


    我們一邊隨口閑聊,一邊仔細檢視窗外扶手。是色調冰冷的褐色扶手,實際上更適合形容為柵欄。宮前刑警說得沒錯,表麵很髒,沾滿白色鹽粒與沙子。我試著以食指朝扶手輕輕一抹,指尖立刻沾上髒粉,扶手表麵留下抹過的痕跡。


    我將指尖朝向好友。「哎呀,艾莎小姐,這是怎樣?你覺得這樣就算是打掃過了嗎?真是的,最近的年輕姑娘連打掃窗戶都不會。」我演起壞心眼的婆婆。


    「美伽子婆婆,對不起。」艾莎半打趣地演起被婆婆欺負的媳婦,然後馬上換上正經表情,低聲說:「唔~扶手是這種狀態,確實沒從窗戶逃走,因為一定會留下痕跡。」


    「應該也沒辦法從這扇窗子跳到其他窗子或樓頂吧?」


    我從窗戶探頭,環視上下左右。


    「密室果然是密室嗎……」


    艾莎不情不願地認同宮前刑警的說法,背對開啟的窗戶。「話說回來,我昨天忘了問一件事。」她說著再度麵向委托人。「玄藏阿公過世之前,有沒有哪裏和平常不一樣?比方說打電話給某人,或是害怕某些東西。什麽細節都好,有沒有察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艾莎問完,靜江拄著拐杖歪過腦袋。


    「記得外子和平常一樣。前一天晚上,他和宏一一起在家裏客廳吃飯,當時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喝酒喝得很愉快。」


    「喔,喝酒啊。玄藏阿公酒量很好?」


    「是的,他喝很多。但也常常喝到爛醉令人傷腦筋。」


    「這樣啊。那麽,他在過世前晚大概喝到幾點?」


    「不曉得。其實我早早想睡,先回臥室休息了,所以不知道宏一和外子實際上喝到幾點。宏一說他們大概喝到十一點,然後就鋪被褥睡覺。偵探小姐,這件事有哪個地方很重要嗎?」


    「不,沒有。」艾莎含糊帶過,換個話題。「話說回來,玄藏阿公過世之後,他的遺產由誰繼承?隻有阿嬤有繼承權嗎?」


    「是的。外子的遺產都由我繼承。怎麽了嗎?」


    「沒有啦,想說岡野宏一先生或許也可以繼承一部分。阿嬤昨天不是說他就像親生兒子嗎?」


    「不,你想太多了。」靜江難得一臉嚴肅地說明:「外子過世,宏一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如果偵探小姐懷疑他,你就誤會了。因為宏一當時在門縫封死的門外。」


    「——雖然靜江女士那麽說,實際上卻不曉得怎麽樣。」


    這裏是七〇六號房旁邊的安全梯。艾莎一步步踩穩水泥階梯下樓,對我透露她的想法。


    「我覺得岡野宏一並不是完全沒有殺害玄藏的動機。沒錯,就算玄藏死掉,岡野也拿不到一毛錢,財產是由妻子靜江繼承。但靜江就像那樣體弱多病,而且岡野是她唯一的親人,又是主治醫師。隻要方法對了,岡野可以隨心所欲取得靜江繼承的財產……」


    「過分。岡野宏一真惡劣,簡直是女人的公敵。」


    我腦海中的岡野宏一扯下美麗的麵具,露出魔鬼的臉孔。


    「我說啊,美伽……」艾莎無奈看著我。「在這種時候,助手應該說『現在斷定還太早,預先下結論是大忌』才對。你怎麽可以自己斷定?」


    啊啊,說得也是。「小艾,現在斷定還太早,預先下結論是大忌。」我回想起自己身為偵探助手的職責,如法炮製勸誡心急的偵探。「靜江女士也說過,案發的時候,岡野在門縫封死的門外。直到靜江女士在房內撕掉膠帶,他都進不了臥室。岡野不可能殺害玄藏先生。」


    「嗯,不過真的不可能嗎?我總覺得應該有辦法。」


    「辦不到啦。要怎麽在門外封室內的門縫?不可能吧?」


    我們說著說著走到了一樓。「花水苑」有一座電梯,大樓兩側各有一座階梯。靠近公共玄關的階梯比較多人走,位於相反位置的這座階梯,看起來沒什麽人利用。我抵達一樓之後,提出一個單純的問題:


    「明明有電梯,我們為什麽要走樓梯?」


    「因為凶手不會搭電梯啊。最近的電梯大多會裝監視器吧?我覺得凶手好歹會注意這一點。」


    原來如此。假設某人在七〇六號房行凶,凶手很可能使用這條幾乎沒人走的階梯。就算這麽說,凶手當然沒在階梯留下腳印,但偵探辦案時,親眼檢視現場也很重要吧?我們沿著凶手可能行經的路線,穿過一樓走廊,從公共玄關走出大樓。


    「——唔?」我們回到停車場取車的途中,艾莎突然停下腳步。


    「小艾,怎麽了?」


    「不,沒事。」她聽我問完搖了搖頭,再度踏出腳步。好友回到雪鐵龍駕駛座之後,閉著眼睛沉默不語,似乎在想事情。最後她睜開雙眼,褐色眼眸看向副駕駛座的我,語出驚人。


    「宮前確實說得對。」


    「什麽意思?」


    「密室之謎很難解。老實說,除非認定凶手長翅膀,像是鳥一樣從七樓窗戶飛走,否則根本不可能。」


    「不過,凶手長翅膀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呢?」


    我們雖然完全拿密室沒轍,卻要假裝努力調査過。很簡單吧?」


    「咦……?」


    我不禁語塞。因為我從來沒想過,我信任的好友居然好死不死講出這種話。生野艾莎應該是比任何人都英勇、高尙、大膽、旁若無人又魯莽,卻最討厭拐彎抹角,工作盡心盡力的人。她正因如此才被大家敬畏地稱為「平塚母獅」才對。啊啊,可是她居然……!


    我體內深處湧現幻滅、失望、悲傷、灰心,以及激烈的憤怒。這些情緒最後化為憤怒的話語,如同連珠炮從我嘴裏發射。


    「什麽?小艾,這是什麽意思?意思是你放棄破案,隻想做個樣子?隨便做幾件事敷衍就領酬勞?小艾,你當真?這樣的話,『平塚母獅』還真是墮落。別說是野生的獅子,連家貓都不如。我認識的生野艾莎,不會講這種丟臉的話。高中時代人人害怕的『野生的獅子』,昔日放聲大笑和全校學生為敵的那個你去哪裏了?那隻比公獅還陽剛的母獅已經死了嗎?」


    「沒死。現在也還在這裏。」好友以拇指指著自己的臉。「話說,我當年和全校學生為敵?我被討厭成那樣?這事實真震撼啊。」


    好友笑著說完,怒氣未消的我繼續說下去。


    「算了,小艾,我打從心底對你失望。這樣靜江女士太可憐了。好吧!既然你不想做,我來做吧!對,我做給你看!我川島美伽大人會解開案件之謎,小艾就坐在那裏,乖乖看我大顯身手吧!」


    我豪邁放話之後,就這麽順勢「嘿!」的一聲,打開副駕駛座車門衝下車。陽光瞬間從我頭頂直射,柏油路麵冒出異常的熱氣。現在是下午兩點整,夏末陽光最烈的時段。


    我立刻頭昏眼花,踉蹌回到車上。


    「唔,美伽,怎麽了?你不是要去解謎嗎?」


    好友露出挖苦的笑容,我盡可能向她逞強。


    「沒錯,我會做給你看——等稍微涼快一點就去做!」


    5


    最後,我在冷氣涼爽的車裏睡午覺,度過下午最熱的時段。


    夏末太陽開始西下時,我才終於展開行動。


    「總之,加油吧。」駕駛座的艾莎以秋波送我離開。「哼!」我背對曾經是好友的她,不理她的激勵,獨自下車。就這樣,我開始單獨行動。


    我抱持一項確信。回想起來,艾莎與宮前刑警都過於著重密室。重點不是解開密室之謎,是找出殺害玄藏的凶手。隻要抓到凶手,大致就能得知密室的玄機。以最壞的狀況,拷問凶手就好!


    總歸來說,我首先要做的,是清査哪些人希望玄藏死掉。岡野宏一是候選人之一,但也可能有其他人想殺害玄藏。


    為了取得這種情報,我想利用集合住宅特有的主婦交誼圈。也就是混入愛聊天大嬸們的圈子取得情報。


    幸好「花水苑」旁邊是一座氣派的公園,剛好成為帶小孩主婦與愛講話大嬸們的聚集處。我硬是參與她們的交談,努力想打聽有益的情報。


    主婦們大多以為我是新聞記者或雜誌的采訪作家。有些年輕的媽媽提高警覺快步離開,也有好奇心旺盛的大嬸詢問:「你是哪家的記者?」我隻打聽到一個像樣的情報。提供情報的是將長發染成褐色的年輕辣媽,住在「花水苑」七樓的她和日高夫妻相識。她抱著嬰兒對我說:


    「別說出去喔,其實日高女士過世的丈夫搞外遇。」


    出乎意料的證詞,使我向她探出身子。「外遇?對象是誰?」


    「雖然不知道是誰,不過是妝化得很花俏的年輕女生。我某天白天出門買東西的時候,偶然發現他們在鬧區咖啡廳見麵。我立刻看出兩人的關係非比尋常。嗯,我當然知道,因為那個女生用『爸爸』稱呼日高女士的先生。正確來說不是『爸爸』,是『把拔~』。」


    她在最後嚴肅地如此補充,不過發音問題在這時候不重要。重點在於兩人的關係。假設這個女生是玄藏的情婦,那就無法否定感情糾紛發展為憎恨,進而釀成命案的可能性。而且如果是情婦,玄藏就可能主動讓她進入七〇六號房。


    這個出乎意料的情報使我心跳加速。


    我向這個年輕媽媽道謝之後離開。我原本取出手機,想立刻告訴艾莎這個情報,但我沒多久就收起手機。如今變得沒種的「家貓艾莎」知道這個獨家情報也沒用。


    「這樣真的像是『把金幣送給貓』,暴殄天物。」


    覺得這個比喻很妙而自得其樂的我,最後沒有連絡艾莎,繼續收集情報。但是在這之後完全打聽不到亮眼的情報,白白浪費時間。


    回過神來才發現,太陽不知何時西下,夜幕籠罩四周。


    偵探工作難以繼續執行。依照狀況,也可能被警察當成可疑人物訓誡。我如此判斷,走向車子所在的停車場。


    「不過,小艾應該已經開車去其他地方了吧……」


    畢竟和她吵架分開至今已經四個多小時。即使是失去利牙的窩囊母獅,肚子餓了還是會去覓食,不可能留在相同的地方。我如此心想抵達停車場一看,她的雪鐵龍意外地留在相同位置。難道她在等我?我瞬間感覺胸口滲出喜悅,立刻跑到車旁一看,駕駛座空無一人。


    「真是的,那個女人去哪裏逍遙了啦!」


    我不高興地轉頭觀察周圍。「我可不是在擔心她啊,是因為車鑰匙在她那邊,我非得找到她才行。」


    我說著沒人聽的借口,最後還是找起艾莎。


    我打手機給艾莎,來回於停車場與大廈之間,但她不知為何沒接我電話。就在我覺得奇怪而歪過腦袋的時候,一個詭異的男子身影從我麵前經過。對方剛從大廈的公共玄關現身,體格中等,身穿黑色運動服,因為是晚上所以看不到長相。


    男子抱著箱子。是必須完全伸直雙手才總算抱得住的巨大紙箱。即使不是偵探助手,也會在意箱子裏究竟是什麽東西。而且他有種避人耳目的感覺,腳步很匆忙,非常適合形容為行跡可疑,使我一時之間忘記艾莎的事。


    「總覺得那個人命人在意……」


    我立刻決定跟蹤他。他抱著紙箱筆直前進,似乎要前往廣場角落的組合屋。那間小屋是大廈住戶專用的垃圾場,那麽紙箱裏大概是大型垃圾吧,或許不値得跟蹤。我有點灰心。


    即使如此,我還是躲在矮木叢後麵,徹底觀察那名男子。


    男子在組合屋前麵暫時放下東西,打開小屋的門,再將紙箱搬進去。不久,男子再度從小屋現身,此時他已經雙手空空。他輕拍雙手像是完成一項大任務,關門悠哉離開。


    「那是什麽東西?」


    我衝出灌木叢,立刻打開組合屋的門。現在是夜晚,屋內伸手不見五指。但我毫不遲疑拿起偵探業的七大法寶之一——筆燈檢視屋內。男子剛才搬來的巨大紙箱坐鎭在小屋角落。我走向紙箱,悄悄打開箱子,以筆燈照向箱內。


    裏麵是一張椅子。椅背不高,附扶手的藤椅。我一看到藤椅就不禁歪過腦袋,徑自低語。


    「咦,我好像在哪裏看過這張椅子——唔!」


    此時,小屋的門突然發出聲音關上。我慌張轉身的下一瞬間,男子狠狠撞向我。「啊!」筆燈從尖叫的我手中滑落,我就這麽向後撞上小屋牆壁,後腦杓也連帶遭到重擊。「——嗚!」


    我發出呻吟,無數星星在眼前閃爍,全身一下子失去力氣。


    之後的事情,我完全沒有記憶——


    6


    ——我想起來了!我在垃圾場被某人打暈!


    經過漫長的回憶,終於知曉自己的處境。大概是那個襲擊我的男子,將昏迷的我抬到七〇六號房,綁在靜江臥室的白色鋼管床。那麽暴徒是誰?目的是什麽?


    要怎麽處置我?


    各種疑問竄過我的腦海,但不安與焦慮使我想不出答案。


    總之我在床上扭動,試圖逃離現在的困境。但綁住四肢的繩子沒這麽容易解開。感到絕望的我,在這時候聽到喀嚓的開門聲。


    出現在微弱燈光下的是體格中等,身穿黑色運動服的男子。就是扔紙箱的那個人。看起來還算年輕,長胡碴的細長臉孔缺乏表情,給人不健康的印象。沒有生氣的雙眼詭異得讓人猜不透想法。


    他以毫無抑揚頓挫的低沉聲音,詢問床上的我:


    「你是誰?誰拜托你監視我?目的是什麽?」


    我聽完大聲回應:「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何況我為什麽非得告訴你?不提這個,快解開這些繩子啦!」但我的嘴巴隻發出「啊嗚啊嗚啊嗚!喔嗚喔嗚喔嗚!」像是快樂海獅秀的呻吟。我慢半拍才發現嘴被塞住。


    「盎偶喔阿阿!」我姑且請求他「讓我說話啦」。


    不曉得是不是心電感應,運動服男子聽懂我的意思,取下我嘴裏的東西。我抓準機會毫不客氣大喊:


    「我才要問你到底是誰啊?這究竟是在做什麽?你這麽做會吃不完兜著走喔,你這變態!神經病!你這種人……呃,不,等一下,我收回剛才那句變態……神經病也當我沒說過……所以,啊哇哇,別這樣,別拿刀對著我啦!」


    堅決擺出強勢態度的我,在刀刃平貼臉頰的瞬間也立刻失去鬥誌。對變態屈服是一件悲傷的事,但現在情非得已。如此判斷的我不再刺激對方,改為執行求饒戰術。


    「救命,我什麽都不知道,隻是跑進垃圾場而已,我什麽都沒看到。」


    「騙人,你看過箱子裏的東西吧?」


    「沒看沒看沒看沒看!我真的沒看啦!」


    「不,你看了。我看到你看了。」


    男子的刀刃從我臉頰移動到脖子。我咽了口口水。


    「假、假設看到了又怎麽樣?裏麵是藤椅吧?」


    「你果然看了吧?」


    「對,我看了。記得那是靜江女士臥室裏的椅子。」然後我在床上環視寢室,提出單純的疑問:「這麽說來,靜江女士怎麽了?你帶她去哪裏了?話說回來,你為什麽在她的臥室?為什麽丟掉她的椅子?你跟靜江女士是什麽關係?」


    「吵死了,閉嘴。現在是我在問問題。」


    男子朝刀子使力,刀刃抵在脖子,我額頭冒冷汗。


    「等、等一下,剛才是不是有怪聲音?門後有怪聲——」


    「不準打馬虎眼,沒什麽聲音。」


    男子重新握好刀子,刀尖指著我的臉恐嚇我。這時候,我察覺到他握刀的右手微微發抖,也察覺到臥室外麵的神秘聲音從何而來。


    我懷抱著從絕望深淵湧現的些許希望,刻意在他麵前露出無懼一切的笑容。


    「有、有什麽好笑的?你瞧不起我?」


    「不,我沒有瞧不起你。隻是覺得你很可憐。」我注視男子,一鼓作氣滔滔不絕地說:「聽好了,仔細聽清楚,我有一個超級凶暴,正義感強得像是笨蛋,重情義重到翻的可靠好友。你有種就稍微劃傷我的臉看看,到時候我好友肯定會咬爛你的喉嚨。如果你不怕的話就隨便你吧!」


    我盡可能嚇唬之後,他揚起嘴角想擠出笑容。「唔,哼,胡說八道。咬、咬爛我的喉嚨?哪裏有這種像是野獸的家夥?」


    男子一說完,就有個聲音悠哉回應。


    「——這裏就有。」


    這個聲音確實來自門外。運動服男子連忙作勢應戰。緊接著,一名女子突然在他眼前踹開門現身。她身穿窄管牛仔褲加紅色無袖背心,手握高中時代至今數度救她脫離危機的愛用木刀。我為她勇猛的英姿發出無聲的歡呼。


    我最強的好友——生野艾莎就在那裏。


    不過,艾莎踹門似乎太用力,猛然打開的門撞牆之後再度用力反彈,正中帥氣登場的她臉部。「——噗!」


    偵探的身影暫時消失在門後,我與運動服男子愣住。不過她下一秒就像是亂發脾氣般大喊「混帳!」再度踹開門衝進臥室,扛著木刀筆直注視我,露出得意的笑容。「美伽,我來救你了。」這時候的我,覺得她的笑容可靠無比。


    「小艾謝謝!你來啦!」


    我感動得差點落淚。好友朝我點頭之後,以凶暴眼神瞪向麵前的敵人。


    「喂,你這個變態小子!」艾莎挑釁大喊,手上的木刀直指對方臉部。「竟敢強暴我的死黨,我要好好算清這筆帳!」


    「呃!」我終究不能坐視她這樣誤會。我立刻糾正好友:「笨蛋,我沒被強暴啦,別亂講!」


    「咦,是嗎?」預測落空的艾莎愣在原地,但現在不能大意,運動服男子身體往前傾,伸出右手衝向她胸口。艾莎千鈞一發躲開這一撞,再度架起木刀指著對方。


    「小艾小心!那個家夥有刀!」


    「哼,應付這種卑鄙的膽小鬼,讓他拿刀剛好而已。」艾莎如同瞧不起對方,繼續挑釁。「好啦,運動服小子,放馬過來吧。試試看你的刀子還是我的木刀比較利。」


    「什、什麽?可惡,居然瞧不起我。終究隻是木刀吧……」


    直到剛才都缺乏表情的男子,如今臉上出現憤怒與畏懼的神色。他在艾莎麵前胡亂揮兩、三次刀,然後大喊:「木、木刀哪能砍人啊!」第二次衝過來,但女偵探巧妙躲開男子刺出的刀尖,一個轉身打向他的右手。男子的刀子脫手墜地,發出清脆的金屬聲響。緊接著,艾莎高舉木刀,朝運動服男性的身軀斜砍。不對,木刀沒辦法砍人,但這一刀完美到適合以「砍」來形容。


    「——嗚!」運動服男性發出呻吟,就這麽背靠牆壁倒下。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


    運動服男子動也不動。不曉得是死掉還是昏迷,但現在隻能祈禱是後者。另一方麵,戰勝的艾莎露出「怎麽樣啊?」的得意笑容。她扛著木刀,撿起地上的刀子,走向被綁在床上的我,持刀砍斷我右手的繩子。


    「抱歉,美伽,我稍微來晚了。」


    她向我道歉。我不知道她為何道歉,反倒是滿懷感謝之意。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救我。剛才我感覺門外有人的時候,看到門縫冒出木刀的尖端,就知道一定是小艾。我好高興。」


    「這樣啊。不過我剛才的登場失敗了,門不應該用踢的。嘿嘿……」


    好友難為情地笑著,為我切斷左手繩子,接著切雙腳的繩子。我指著倒地的運動服男子問她:


    「小艾,那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麽綁架我?」


    「還需要問嗎,當然是因為美伽礙事吧?換句話說,是不容許別人調査這個案件的人物。說穿了就是殺害玄藏的真凶。」


    「這樣啊。應該是吧。畢竟除此之外,不可能有人盯上我。所以這個人在密室殺人?但他是怎麽做的?小艾已經解開密室之謎嗎?」


    「嗯,大致明白了。」艾莎一邊點頭,一邊切斷我右腳的繩子。


    隻剩左腳。但她刀子朝向左腳繩子的瞬間——


    我驚覺不對勁。門後又傳來別人的氣息。


    但是繩子綁很緊,無法輕易鬆解。


    這段時間,兩人扭打在一起,移動到臥室後方的窗邊。女偵探與神秘男子將彼此按在玻璃窗,發出凶狠的呻吟。接著艾莎抓住窗框,打開一扇玻璃窗。


    平塚的海潮味化為一陣風,吹入室內。


    艾莎抓起對方運動衫衣領,將他逼到窗邊,一副要直接將他推出窗外的樣子,男性害怕到表情扭曲。但他試圖一鼓作氣逆轉幹坤,突然將右手伸進艾莎牛仔褲雙腿中間,就這麽強行扛起艾莎。男女的體力差距在這裏如實呈現。艾莎嬌細的身體,輕鬆被扛到男性肩膀的高度,然後在下一瞬間……「——啊!」


    艾莎輕聲尖叫的下一秒,男性毫不留情將她扔到窗外,艾莎的身影消失在窗外的黑暗。兩人的戰鬥草草分出勝負。


    「咦……」


    我一時之間不曉得發生什麽事。


    艾莎輸了,輕易敗北。不對,不是輸贏的問題。我最寶貴的好友艾莎被推出窗外,頭下腳上墜樓。被這家夥!這個運動衫家夥親手從七樓窗戶推下去!竟敢如此!


    我任憑憤怒驅使,猛拉束縛左腳的可惡繩子。繩圈被拉開,我的左腳輕易掙脫。終於恢複自由的我,從床上翻身落地,殺氣騰騰地凝視眼前的敵人。剛結束一場戰鬥的他在窗邊氣喘籲籲,我記得那張戴著眼鏡的端正臉孔,是靜江的侄子岡野宏一。


    我以丹田的力量大喊:「岡野!果然是你啊啊啊啊——!」


    我沒拿武器就衝向敵人。不顧一切的這一撞,大概反而出乎對方意料。我以肩膀將岡野頂到窗邊,他呻吟一聲。我順勢一拳揮向他的臉。但我是沒學過正統武術的弱女子,這種花拳繡腿不可能輕易命中。他輕鬆躲過我這一拳,反過來以右手狠狠賞我一巴掌。我一陣眼花,雙腳差點站不住。岡野從後方勒住我的脖子,無從抵抗的我隻能胡亂揮動雙手。


    「嗚……咕……」


    不過在這個時候,我的右手指尖勾到他臉上的某個東西。下一瞬間,他的眼鏡落在地上。我連忙大腳一踢,眼鏡撞到擺飾櫃,發出清脆的聲響破掉。亂了分寸的岡野,在瞬間放鬆力氣。我鑽出他的手臂,一轉身就抬腿狠狠踢他下體。看來我這一腳造成重創,岡野按著下體差點昏死。我簡直豁出去了,賞他毫無防備的臉部一記頭鎚,再給他下體要害一腳,形勢至此完全逆轉。


    我推倒岡野,騎在他身上。我腦中已經沒有「客氣」或「手下留情」這種字眼。隻有憤怒、報仇與空虛控製我的意識。我使盡吃奶的力氣,握拳打向可惡的岡野宏一臉部。


    「混蛋……竟敢…………竟敢……把小艾……混蛋,都是你……都是你……小艾……小艾她……」


    我一邊哭,一邊反複揮出於事無補的拳頭,岡野宏一已經失去鬥誌任我打,每次毆打他沾上鼻血的臉,我的拳頭也染紅,我的理性已經完全崩潰。一把刀映在我的視野一角,我就這麽騎在他身上伸手拿刀。這把刀比外表看起來還重。我看向眼前的男性。他沾滿血的嘴唇微微蠕動,似乎在喊「救命」。不,我不會原諒你。我搖搖頭,高舉手上的刀子。就在這個時候——「美伽,到此為止吧,你打夠了吧?」


    她從後方抓住我持刀的手腕。我哭著對她說:


    「小艾,放開我!我要幫你報仇——呃,咦咦咦咦咦咦!」


    我驚嚇到放開刀子,從男性身上跳開。轉身一看,剛才蒙天主寵召的生野艾莎就在眼前。我就這麽腿軟坐在地上,呆呆仰望她英勇的站姿。


    「為、為什麽?怎麽回事?小艾,你已經變成鬼了?」


    「怎麽可能。你看,我有腳喔。」偵探讓自豪的長腿像是模特兒般交叉,咧嘴微笑。「如何,我活得好好的吧?」


    「沒、沒錯……」好友充滿活力的樣子,令我瞠目結舌。「可是,為什麽?你不是從窗戶墜樓摔死嗎?為什麽可以毫發無傷?」


    「呃,從窗戶墜樓摔死?說什麽傻話,我不會摔死。我怎麽可能摔死?」艾莎一笑置之,以拇指指著背後的窗戶說:「——因為,這裏是一樓!」


    7


    我半信半疑走到窗邊,看向開啟的窗外。透過夜幕看見的不是月光沙灘,也不是遠方遼闊的大磯夜景。窗外是圍繞大廈種植,保護住戶隱私的圍籬。往下方看去,草皮就在眼前。艾莎說得對,從這扇窗戶摔出去不會死。


    「這裏是『花水苑』的一〇六號房。」


    艾莎先一步告訴我。「和靜江女士住的七〇六號房同一排的一樓,所以室內格局一樣,房間大小、座向與門窗位置也完全一樣。岡野想利用兩個房間的共通性殺害玄藏,這是打造成密室自殺的他殺。主謀是岡野宏一,共犯是住在一〇六號房的運動服男子。我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就取『一〇六號房運動服男子』的諧音,叫他『市丸讓二』吧。」


    「唔,嗯,也是啦,叫他市丸讓二還是三角定規都沒差……」


    偵探對依然愣著的我,說明本次的案件。


    「岡野宏一為了進行密室殺人而接近市丸讓二?還是岡野和市丸熟識之後,才想出密室殺人計劃?我不曉得先後順序。總之岡野拉攏市丸當共犯,大概是說好事成之後分一大筆錢給他吧。然後,岡野首先將市丸的一個房間,改造成和靜江女士的臥室一模一樣。靜江女士臥室的白色鋼管床、裝飾櫃、薄型電視、藤椅、輪椅,以及像是飛碟的燈具,他全部準備周全。就這樣,同一棟大廈的一樓與七樓,出現兩間『靜江女士的臥室』。靜江女士當然不知道自己的臥室多了一間。岡野也假裝不知情,在靜江女士麵前飾演可愛的侄子。」


    「這樣就準備妥當了。所以岡野案發當晚做了什麽?」


    「依照靜江女士的說法,那天晚上,日高夫妻和岡野一起用餐,不過靜江女士早早就想睡,先回臥室休息。恐怕是她的飮料被下了安眠藥,這當然是身為醫師的岡野幹的好事。岡野不隻下藥,還灌醉玄藏,日高夫妻至此失去意識。接著岡野和共犯市丸一起將昏迷的兩人抬到一樓。他們肯定沒使用安裝監視器的電梯,而是使用沒人走的夜間安全梯。這種苦力一個人實在做不來,但兩人使用擔架應該不難。」


    「我覺得以兩人的體力做得到。但是萬一被別人看見怎麽辦?」


    「到時候自然有方法處理。就說『要送緊急病患到醫院』中止計劃就好。那個時間點還沒殺任何人,所以肯定可以搪塞。」


    「說得也是。」我接受這個說法。「到最後,沒人發現這段搬運過程是吧?」


    「沒錯。岡野與市丸順利將日高夫妻抬到一〇六號房的臥室。」


    「然後岡野殺害玄藏先生是吧?」


    「沒錯。但他在動手之前要先做一件事,就是封門。這時候用來封門的膠帶,一定要沾上玄藏的指紋。要是沒有玄藏的指紋,看起來就不像是放棄和妻子一起上路而自殺。岡野與市丸讓膠帶留下醉倒玄藏的指紋,用這卷膠帶從房內封門,完工之後,岡野終於以毛巾勒住玄藏的脖子殺害,讓屍體坐在臥室的藤椅,靜江女士正在白色鋼管床上熟睡。完成一連串犯行的岡野與市丸,要如何離開這間封門的臥室?答案很簡單,從臥室開著的窗戶跳出去就好。」


    「從七樓窗戶跳出去不可能沒事,但如果是一樓窗戶就沒問題了。」


    女士在這樣的混淆狀態,發現玄藏的屍體。她驚慌失措,看到門縫被封死,連忙撕掉膠帶叫岡野進來。岡野煞有其事以醫師身分檢驗玄藏的屍體,將丈夫的死訊告訴靜江女士。」


    「明明是他親手殺的,好大的膽子。」


    「一點都沒錯。」艾莎不屑地附和。「失去丈夫的打擊,使得靜江女士昏迷。這應該是巧合,如果她沒昏迷,岡野肯定會硬是讓她昏睡,原本可能預定打一針鎭靜劑吧。實際上用不著這麽做,靜江女士就昏迷了,這樣肯定正合岡野的意。岡野再度找市丸幫忙,將昏迷的靜江女士抬回七〇六號房,也完整剝下一〇六號房臥室封門用的膠帶,貼在七〇六號房臥室的門,打造成封門密室剛被打開的樣子。就這樣,玄藏死在七〇六號房靜江女士臥室的光景大功告成。」


    「讓屍體坐在藤椅直接搬運,是為了盡量避免動到屍體吧。因為動到屍體會留下一些疑點。」「嗯,凶手應該會注意到這個細節。不過凶手更需要注意一件事,就是第二次的搬運絕對不能被別人看見,因為是在搬運屍體。但他們是在深夜三點搬運,安全梯白天就沒人走,在這個時間撞見別人的機率肯定接近零。」


    「實際上,兩個凶手沒被任何人發現,完成第二次的搬運——然後呢?」


    「再來就沒什麽事情要做了。市丸讓二獨自回到一〇六號房。當時他肯定將靜江女士臥室裏的藤椅帶走,畢竟臥室有兩張藤椅很奇怪。另一方麵,岡野假裝成清白的第一目擊者,打電話報警並且叫救護車,親自向前來的刑警說明事件細節。像是『我想進臥室,可是門打不開……』這樣。」


    艾莎不悅地哼了一聲,再度看向臥室的門,以及問題所在的窗戶。


    「實際上,臥室的門從內部封死。靜江女士也確認這一點。如果現場是七樓就確實是密室,但真正的現場在一樓。凶手們可以輕易逃離房間。不過警察跟我們沒發現這件事,納悶凶手可能長了翅膀。」


    「……」


    我覺得隻有艾莎會想像凶手長翅膀。


    不提這個,艾莎述說的密室真相,應該已經漂亮解開本次案件之謎。我佩服好友的推理,並且提出一個問題。


    「小艾,你是在什麽時候、用什麽方法察覺這個詭計?」


    「不,我完全沒察覺。我剛才衝進這個房間,才首度察覺這個詭計,得知原來有兩間相同的房間。」


    「咦,是嗎?所以你直到剛才都完全不知道?」


    「沒錯。不過我今天來到這棟大廈,好幾次感覺某人在偷看、觀察我們。然後我就想到,與其絞盡腦汁思考密室之謎,不如照宮前刑警說的,適度假裝調査就好。這樣凶手或許會自己嚇自己,反過來對我們出招。到時候隻要順利抓到凶手,疑點大致都能厘清。不然幹脆拷問凶手就好。」


    「不、不可以拷問啦,我覺得不能這麽做。」


    我裝傻說完,將視線移開好友。「總之,這樣我就懂了。你說的『假裝調査』不是摸魚的意思。生野艾莎沒有突然墮落,獅子沒有變成家貓。這都是為了引凶手上鉤。」


    「那當然吧!結果美伽突然宣稱『我會解開案件之謎』,我就覺得『真棒,有個絕佳的誘餌自己跳出來了』。」


    「……」我摩拳擦掌要査明真相,這個家夥卻是這樣想?我不悅地說:「所以小艾放我出去當誘飼?」


    「總之,就是這麽回事。然後我靜心等待凶手上鉤。」


    「咦?不過等一下,既然這樣,小艾為什麽沒在我被綁架的時候立刻救我?我在垃圾場被襲擊的時候,小艾在哪裏做什麽?」


    「抱歉,我當時剛好不在。其實我被警察臨檢。」


    「臨檢?」意外的理由使我無言以對。「原來如此,難怪你不接手機。」


    「是啊,我偷偷摸摸跟蹤美伽,難免像是可疑人物吧。我嗆警察說我現在很忙,警察就要我去附近的派出所。超慘的。」


    「唔~我覺得警察應該也沒惡意……」


    不過,我當時差點沒命,所以心情很複雜,笑不出來。


    「話說回來,我想問一下,美伽在那個垃圾場看到什麽?」


    「我看到市丸讓二在扔紙箱。我悄悄打開紙箱一看,裏麵是一張藤椅。我心想『咦,這張椅子是……』就突然被襲擊昏迷——我醒來的時候,就被綁在床上了。」


    艾莎數度點頭聽我說完,緩緩開口。


    「這應該是市丸自己的行動。我覺得岡野宏一的最大失誤,就是找個輕率又沒膽的家夥當共犯。冷靜想就知道,現在這個時間點還不適合清理這個房間的家具。按照原本的計劃,應該是等事件退燒得差不多之後,一個個慢慢處理掉。不過市丸看到我們在査案就慌了手腳,決定隻有藤椅一定要盡早處理掉。」


    「對喔,隻有那張藤椅最特別。那是從靜江女士臥室搬出來,靜江女士在用的椅子,所以特別容易成為物證,市丸慌張想要扔掉它。」


    「沒錯。不過美伽目擊到市丸扔椅子。市丸愈來愈慌張,硬是綁架美伽,反而自掘墳墓。因為到最後,他這個行為引導到處尋找美伽的我,來到一〇六號房裏的真正現場。」


    就這樣,女偵探一連串的說明結束了。雖然不免還有一些疑點,不過這是小事。之後隻要用拷問以外的方式嚴加偵訊凶手岡野他們,讓他們親口說出真相就好。如此心想的我,察覺自己腳邊的小小異狀。


    「小艾,這個人好像想講話。」


    我指著躺在地上的岡野宏一。他流著鼻血,一直被冷落在一旁聽我們說話。他的臉腫得好像馬鈴薯。真可憐,他究竟是被誰修理得這麽慘?我甚至感到同情。


    艾莎蹲在岡野旁邊,將耳朵湊到他嘴邊聆聽。


    「唔,什麽事?我的推理有錯嗎?想說什麽就說來聽聽……嗯,什麽什麽……啊啊,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小艾,他說什麽?」我詫異地詢問。


    偵探迅速起身,從口袋取出手機對我說:


    「別再一直聊下去,差不多該報警了吧——他這麽說。」


    8


    艾莎依照岡野的要求報警,數名警察立刻抵達現場。


    「唔!」警察一看見昏迷的運動服男子與滿臉是血的岡野宏一就驚呼一聲,拿著手銬朝著旁邊毫發無傷的我們慢慢逼近。「你、你、你們安分點啊!」


    「為什麽啊?我們是受害者啦!」


    但是艾莎的抵抗,肯定反倒讓他們認為我們是不聽話的嫌犯。


    晚一步抵達現場的宮前刑警幫忙解圍。艾莎向他說明密室之謎與真凶身分,試圖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我承認你們的功績。你們應該也是受害者沒錯——不過啊……」歪過腦袋的宮前刑警,眼睛餘光同情地看著被擔架抬走的凶手,為難摸著下巴。「就算這麽說,也沒辦法擺脫過度防衛的嫌疑吧。」


    「哎,這部分就用你和我們的信賴關係解決吧?」


    「信賴關係是吧……」宮前刑警輕輕歎口氣。「好,我知道了。」他難得展露明理的一麵。「這次的事情,我來想辦法。不過欠我一次。」


    宮前刑警果然精明。我覺得他或許是最壞的男性類型。不過在宮前刑警的貼心安排之下,我與艾莎隻接受簡短偵訊,就在當晚重獲自由。


    「小艾,接下來怎麽辦?姑且回報靜江女士嗎?」我仰望「花水苑」七樓。七〇六號房的臥室窗戶,若無其事地透出微弱燈光。艾莎看著燈光靜靜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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