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是距今約兩個月前的事。我造訪金剛寺綾華的住處,請她算命。這是我第三次或第四次……可能是第五次,不對,或許是第六次到她家。


    以往都是在小小的洋式房間,隔著桌子一對一算命,但那天我難得被帶到日式房間。是的,她居住的日洋合璧豪宅,房間多到數不清,裝潢種類也各有不同。


    我被帶進的日式房間,是四坪大的正方形格局。裏麵完全沒家具,隻有壁龕以插著白花的花瓶以及山水畫掛軸裝飾。那朵花應該是蝴蝶蘭。室內暗得不太自然,彌漫著冷清、詭異的氣氛。


    我記得這個房間。之前曾經被帶進這裏一次。


    我緊張地跪坐在榻榻米上,等待了一段時間。


    不久,金剛寺綾華出現了。我看見她的模樣,稍稍嚇了一跳。


    我認識的她,總是穿著漆黑禮服,令人聯想到西洋魔女。但當時她出現在我麵前,卻是穿鮮紅褲裙的巫女裝扮,和以往完全不同。


    打扮成巫女的金剛寺端坐在我麵前,鄭重行禮。接著她看向房間側邊的對開內門,問我說:


    「你已經知道那扇門後是什麽房間吧?」


    「是的,我知道。門後是『鏡之房』。」


    我上次就看過那個房間。內門的後方,是和我身處的四坪房間差不多大的正方形木質地板房間,中央有一座祭壇。雖說是祭壇,規模卻不像葬禮上的那麽氣派,隻是一張檜木矮桌。祭壇中央供奉著鏡子,一麵長方形的鏡子。


    那麵鏡子大約家用穿衣鏡那麽大,沒有加框,隻有鏡片,老實說看起來平凡無奇。但或許因為供奉在祭壇,給人一種神秘、靈異的印象。


    接著,金剛寺綾華以嚴肅的聲音對我說:


    「你應該也隱約察覺到,供奉在『鏡之房』祭壇的鏡子,不是普通的鏡子。自古以來,許多靈媒與法師尊為神器的鏡子,蘊含遠超過常識的神秘力量。這股強大的力量能映照出你的未來,正因如此,才會像那樣供奉在祭壇。」


    「映照出我未來的力量……」


    「是的,那麵鏡子是映照出未來的鏡子。而且我不能看,隻有你能看。你敢看自己的未來嗎?」


    她正麵注視著我的雙眼詢問。


    我亂了分寸。來找她算命,最終目的就是希望預知往後的人生,也就是未來。基於這個理由,那麵能映出未來的鏡子正合我意,我沒理由猶豫不決。但是麵臨緊要關頭,卻拿不出勇氣。我問:


    「萬一鏡子映照出不好的未來,我該怎麽做?」


    「不用擔心。遇到這種狀況,可以在不好的未來成真之前想辦法處理。占卜就是為此而傳承至今的技術,來,拿出勇氣吧。」


    我受到這樣的激勵,下定決心。


    「好的,金剛寺老師,麻煩您了。」


    「很好。」她聽我回應之後滿意地點點頭,接著念起不曉得是咒語還是經文的神秘語句,就這樣念了幾十分鍾。我閉著眼睛,專注聆聽她念誦的話語。


    她念誦完畢之後,起身引導我走到門前。


    「要開始羅。」她站在我麵前,握著門把這麽說。


    我點頭之後,她「喝!」地高呼一聲推開門。


    眼前是寬約一公尺的空間。


    開啟的門後果然是「鏡之房」。「鏡之房」裏沒有燈光,感覺很陰暗。但因為這一側房間的燈光射入,我大致看得出室內的樣子。


    檜木祭壇在我正前方,上麵果然筆直擺著一麵長方形鏡子。鏡子朝向這邊,映出巫女裝扮的金剛寺綾華,也清楚映出她身後的山水畫掛軸與花瓶的花。


    啊啊,可是,居然會這樣!


    我的身影,隻有我的身影沒映在鏡子裏!


    站在我左後方的金剛寺綾華問:「你從鏡子看見什麽?」


    我反問:「老師看見什麽?」


    接著她說:「我隻看見鏡子裏的你與我。」


    這句話讓我當場愣住,不由得揉揉眼睛。但我再怎麽專注凝視,鏡子裏依然隻有金剛寺綾華,完全沒有我的身影。這個事實究竟代表著什麽?


    我終於開始發抖。嘴唇幹燥、心跳加速、視線模糊。最後,我害怕得昏了過去……


    1


    這位委托人在八月某日的下午,造訪我們的偵探事務所。


    開門現身的,是一個看似大學生的年輕女子。她的肌膚白皙,五官端正,嬌瘦的體型感覺像少女般稚嫩。但是她身上的藍色洋裝,卻是普通學生買不起的高級品。


    可能是富家千金。如此推測的我邀她入內。


    「噓、噓,走開走開!」我趕走躺在沙發賴床的獅女——生野艾莎,空出沙發請委托人坐。


    她神情緊張地坐下。我立刻將三杯麥茶擺在桌上,自己也坐在她的正對麵。


    艾莎睡眼惺忪地坐在我身旁。身穿骷髏t恤、紅色短褲,腳蹬高跟涼鞋,一副夏季打扮的女偵探,在沙發上將嘴巴張得老大,「嗬~」地打了一個好壯觀的嗬欠,然後朝麵前的年輕女子說出普通人聽不懂的話語:


    「所以,名字?委托人,你就是,叫什麽?」


    我以艾莎專屬馴獸師的身分翻譯。這隻剛睡醒的母獅有點凶暴,但她說的姑且還是人話。她隻是在問:「所以,你就是委托人?叫什麽名字?」


    我轉達她的意思之後,委托人在沙發上正襟危坐。


    「我叫做柳田美紗,今年春天開始在平塚市的金融機構工作。今天我來這裏,是希望您務必幫一個忙。請您……請您救救我的姐姐!」


    她以最真摯的表情深深低下頭——不是對艾莎,是對我。


    尷尬的氣氛籠罩偵探事務所。


    我清個喉嚨之後自我介紹:「那個,我叫做川島美伽,是偵探助手。」接著再度指向身旁的骷髏t恤女子。「這位才是偵探……」


    停頓好幾秒之後,柳田美紗終於察覺自己搞錯,重新向女偵探生野艾莎低頭:「請您救救我的姐姐!」


    內心稍微受傷的女偵探,在沙發上雙手抱胸,長長的雙腿交疊。


    「救你姐姐?難道你姐姐被黑道之類的追殺?」


    「不,不是黑道,是算命師。」


    「喔,被算命師追殺啊?這狀況挺稀奇的,我完全搞不懂。」


    「並不是被追殺。我姐姐隻是被那個壞算命師操縱。」


    接著,柳田美紗提供她姐姐的簡單資料。


    姐姐叫做柳田良美,二十九歲,單身。她直到兩個月前都在市內的綜合醫院擔任護理師,但現在留職停薪。從她的敘述,我大致猜得到留職停薪的原因在於那個算命師。


    此時艾莎問:「那個算命師是什麽來曆?」


    委托人總算提供一個煞有其事的情報:「金剛寺綾華,住在平塚市南金目。年齡不詳,但絕對不年輕。」


    金剛寺綾華。偵探聽到這個過於華麗的名字,表情一沉。


    「我也聽說過這個家夥,是在某一個圈子很有名的算命大師。」


    「算命大師?」我看向身旁的艾莎。「金剛寺這個人的風評這麽好?」


    「哎,說到風評,其實有好有壞。」


    「是喔。好的風評是什麽?」


    「她算命很準。」


    「這樣啊。那壞的風評是什麽?」


    「我不知道詳情,但聽說那個家夥是魔女。」


    「魔女?」這個意外的字眼讓我愣住了。「那是什麽?現在流行的美魔女?」


    委托人再度提供寶貴情報:「不,金剛寺一點都不美,反倒真的像是童話裏的巫婆,是那種化濃妝的歐巴桑。」


    柳田美紗這番話充滿惡意


    ,但她自己似乎沒發現。


    「哎,算了。」艾莎連忙回到正題。「你姐姐被那個算命師操縱。換句話說,是金剛寺綾華的死忠信徒?」


    「是的,信徒。或者應該形容為『教徒』。」


    「那麽,你這個姐姐現在人在哪裏?在做什麽?」


    「她兩個月前留職停薪之後,就離家了。」


    「也就是離家出走?不過,二十九歲還講離家出走有點怪。」


    「總之,說成離家出走也沒錯。但我猜得到姐姐在哪裏。她在金剛寺家。事實上,那邊的鄰居好幾次看到像是我姐姐的年輕女子,我想應該沒錯。」


    「原來如此。但她不是被綁架吧?既然是自願去服侍崇拜的算命師,外人就沒辦法幹涉了。」


    「是的,所以才傷腦筋。」


    柳田美紗不甘心地握住拳頭,按在膝蓋上。「不過,這真的算是姐姐自願嗎?姐姐等於被算命師洗腦,現在像是傀儡一樣。」


    「欸,這種事時有所聞——美伽,你覺得怎麽樣?」


    「別突然問我啦。」我為難之際脫口提出一個問題:「柳田良美小姐為什麽會崇拜金剛寺綾華?我覺得應該是基於某種契機,才會沉迷於那個算命師。」


    「是喔,比方說哪種契機?」


    「比方說,指示某間彩券行可能中大獎,實際真的中獎;指示某張股票可能會漲,結果漲了兩倍;或是吩咐多等一個星期,過了一個星期之後,想買的衣服打七折。」


    「唔~美伽可能會因為這樣就崇拜一個對象吧,可是……」


    「別誤會,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崇拜別人,隻是講幾個極端的例子。」


    柳田美紗看著板起臉孔的我,用嚴肅的表情開口:


    「姐姐不買彩券或股票。而且節儉到就算衣服打七折還不會下手。」


    「啊~這樣啊……」我呆呆地呢喃。柳田美紗不以為意,繼續說下去。


    「不過,姐姐肯定是基於某種契機迷上那個算命師吧。聽說金剛寺綾華會使用一種詭異又不可思議的占卜,因而獲得一群死忠信徒。姐姐或許也是體驗過這種詭異的占卜,才崇拜算命師。」


    「是喔,詭異的占卜啊?原來如此,所以才叫做魔女。」


    艾莎像是覺得有趣,嘴角浮現微笑。「所以,你希望我怎麽做?救姐姐也有很多做法吧?」


    「是的。最重要的目的當然是要帶回姐姐。不過在這之前,我想知道姐姐是否真的在金剛寺家,如果她在那裏,又過著什麽樣的生活。可以幫我調査嗎?金剛寺已經認識我,不讓我見姐姐。」


    艾莎在不安的委托人麵前雙手抱胸,姑且假裝思索。


    不過,我知道她不可能拒絕這個案子的。


    因為對於偵探來說,尋找離家出走的人是基本功。而且這次幾乎確定當事人所在地,難度並不是很高,隻有那個神秘算命師比較棘手。但是好奇心旺盛的她,反而會被這一點引發興趣。


    「明白了。」正如預料,艾莎最後微微點頭,接下這件委托。


    「總之,先試著潛入金剛寺家吧!假裝成為了愛情與事業苦惱的女孩,應該進得去。」


    然後,偵探要求委托人提供一張柳田良美的照片。


    2


    接受柳田美紗委托的幾天後,現在時間將近晚間七點。


    我與艾莎來到金剛寺綾華的住處。這裏是金目川沿岸的古老住宅區,從平塚市中心開車約二十分鍾。雖然確實是豪宅,感覺卻是日西合璧、風格混亂的雙層樓建築。我們穿過寬敞的庭院前往建築物。


    「嗯~這裏正是貨真價實的『算命館』。(注:「館」在日文中有「豪宅」之意。)」


    低聲打趣的艾莎,身穿紅色低胸無袖背心、牛仔迷你裙與黑色鞋子。一如往常的清涼服裝,與其說她是私家偵探,更像是在盛夏離家出走、正被偵探追捕中的女孩。實際上,在這個季節前往湘南海邊,會看到許多打扮成這樣和男人嬉鬧的年輕女孩,多到讓我想一個個射殺。但前提當然是我手上有真槍實彈。


    「小艾,你明白吧?我們今天是預約金剛寺老師商量愛情與事業,要演得像一點啊。」


    對好友提出忠告的我,身穿體麵的褲裝,比好友更像一名偵探。


    不久,我們抵達像是純日式旅館的寬敞玄關。我拉開對開的拉門,朝屋內大喊:


    「不好意思~請問有人在嗎?」


    走廊深處傳來動靜,一名女性現身。


    是看起來二十來歲的嬌瘦瓜子臉女子,白皮膚,黑頭發,身穿細紋蕾絲裝飾的黑色服裝。她在走廊台階上跪坐,雙手撐住前方地麵,鄭重低頭致意。


    「歡迎光臨。請問有預約嗎?」


    「是的,我是前幾天打電話的川島美伽,約今天拜訪金剛寺老師。」


    「川島小姐是嗎?我有收到通知。」然後她像是看到炸彈般,不安地看著我身旁的好友。「請教一下,這位是?」


    啊,她嗎?——我還來不及說這句話,艾莎就用拇指指著自己胸口,進行深具自我風格的問候:「我是生野艾莎,請多指教。」我覺得用這種大剌剌語氣自我介紹的人,在歌手之中隻有矢澤永吉,在偵探之中隻有生野艾莎。


    「你是金剛寺老師的徒弟之類嗎?」


    黑衣女子似乎被艾莎的氣勢牽著走,保持跪坐說出自己的姓名。


    「是的。我叫做禦前崎良美,是金剛寺老師的侍從。」


    我悄悄複誦「良美」這個名字。照片上的柳田良美表情充滿活力,但眼前的女性卻掛著冰冷的表情。雖然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但我察覺到兩者的相貌是相同的。我朝一旁的艾莎看去,她也微微點頭。


    自稱禦前崎良美的這個女性提高了警覺,用銳利的眼神看著我們兩人。


    「非常抱歉,兩位沒辦法一起進來。老師基本上是一對一算命,可以隻讓一位進來嗎?」


    「咦~兩人一起不就好了?我們可以付一.五倍的錢。」


    小艾,這時候就算說謊,也應該說「付兩倍的錢」吧?她的金錢觀念太酷了,我不禁嘖了一聲。禦前崎良美緩緩搖頭說:


    「不是錢的問題。這是金剛寺老師做事的慣例。」


    「別這麽不通人情,可以幫我們跟金剛寺老師通融一下嗎?拜托啦,算我求你。」


    艾莎合起雙手,眨了眨一隻眼睛,禦前崎良美輕輕歎口氣。


    「這樣啊,那我去請教老師的意願,請稍待。」


    她恭敬行禮,起立轉身,暫時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不到一分鍾,她再度出現在我們麵前,跪坐著雙手撐地。


    「老師答應直接和兩位交談。請進。」


    我們在門口水泥地脫鞋,進入金剛寺住處。經過長長的走廊之後,禦前崎良美停在某扇門前。


    「老師,我帶客人來了。」


    她朝著門說完,室內的女子簡短回應:「進來。」


    禦前崎良美打開門,裏麵是西式客廳,和日式玄關大異其趣。一名高大的中年女子站在中央。身穿的黑衣和禦前崎良美很像,但布料用量明顯比較多,使用厚實布料隱藏汽油桶般的體型。明明是夏天,袖子卻長過手腕,裙擺也長到拖地。細部點綴的蕾絲與刺繡似乎有她自己的堅持,近看會發現是一套作工相當精致的服裝。華麗過度的她,肯定是傳說中的算命大師。


    「禦前崎小姐,你可以離開了。」


    啊,金剛寺老師。您是金剛寺綾華老師吧!」


    眼前的中年女子,以濃妝豔抹、下巴豐腴的臉看向我。


    「是的,我就是金剛寺綾華。幸會。」


    她按著胸口優雅低頭,裝腔作勢地打招呼,一副舞台劇女主角的樣子。我的野蠻好友則是厚臉皮地伸出右手想握手,再度以矢澤風格的「我是生野艾莎,請多指教」打招呼。


    算命師瞬間露出困惑的表情,卻斷然無視於她的右手,大概是要維持大師的威嚴。「話說回來,兩位今晚來到這裏,是哪一位有煩惱?」


    「那個,其實誰都好啦……」


    金剛寺綾華「啊?」地一聲蹙眉,我與艾莎轉頭相視。兩人的視線在相鄰的近距離瞬間交錯。


    我以眼神詢問:「怎麽辦?」好友以眼神回答:「交給我吧!」


    我們在轉瞬之間做出結論。艾莎舉起單手。


    「是我,我有煩惱,希望老師務必幫我算一下。」


    「哎呀,是你要諮商啊,真意外。」算命師的語氣依然做作。「不過就我看來,這位不起眼女性的煩惱比較多……」


    不愧是算命大師!金剛寺綾華的慧眼令我嘖嘖稱奇。實際上正如她所說,比起強勢又愛冒險的女偵探,不起眼隻想過穩定生活的偵探助手煩惱比較多。


    但是先不提這個事實,算命師似乎率直地認為今晚的諮商者是艾莎。


    「好的,那麽,和我到裏麵的房間吧,我幫你看看。不過,得請沒煩惱的這一位離開。可以吧?」


    「咦~我有煩惱啦~」這句不滿差點脫口而出。艾莎將車鑰匙遞給我。「那麽,我進去了。美伽回車上吧。」


    我接過鑰匙。「嗯,知道了。小——」


    我差點說出「小心點」這句話,連忙閉上嘴。好友迅速對我使眼色表示「這樣就好」,然後滿臉笑容地看向算命師。


    「哎呀~不過有幸請金剛寺老師算命,我好感激。畢竟我最近在戀愛跟工作上都好多煩惱——咦,我的職業?奇怪,看不出來嗎?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儲備演員喔!」


    我留下艾莎,獨自離開金剛寺家。


    艾莎的愛車——雪鐵龍老爺車——停在路邊,我開門坐進副駕駛座。


    不曉得我的好友,正在對那個像魔女的中年女子訴說什麽煩惱?不過她能說的終究是「儲備演員」的煩惱,就算得到再怎麽讓人感恩的回答,也沒辦法運用在偵探這一行。


    「總之,最重要的是……」


    我從西裝外套口袋取出一張照片,以車內照明檢視影中人。女子露出青春活潑的笑容,朝鏡頭擺出招牌勝利手勢。這是在旅行時拍的照片,上麵的女子是柳田良美,委托人所尋找離家出走的姐姐。


    「隻不過,現在變成禦前崎良美了嗎……」


    我在車上看著照片,胡思亂想。


    就這樣經過了一小時。駕駛座突然打開,艾莎以貓科動物特有的矯捷動作上車。「美伽,久等了。」


    「小艾,你花了不少時間耶。所以怎麽樣?說了愛情與事業的煩惱嗎?」


    「嗯,說得很痛快。」艾莎在駕駛座上豎起大拇指。「我說我在找人,金剛寺那家夥說我一定找得到。簡直是廢話,因為我們一打開她家大門,要找的人就突然出現了。」


    「是禦前崎良美沒錯吧?」我將柳田良美的照片遞到駕駛座。


    「嗯,肯定沒錯,和照片長得一模一樣,連痣的位置都一樣。」


    老實說,我沒注意到痣的位置。但是肯定沒錯,柳田良美果然在金剛寺家,還改成禦前崎良美這個假掰的名字。


    「她穿的黑色衣服和金剛寺很像,感覺是魔女的徒弟?」


    「是啊,禦前崎良美這名字也很像算命師。說不定她真的想當算命師,拜金剛寺綾華為師。」


    「那麽,連家人都沒辦法硬帶她回家的原因,就這麽簡單?」


    「不,很難說。實際上,禦前崎良美……不對,柳田良美的表情冷淡,有種被操控的感覺。或許真的被某種方法洗腦了。」


    「小艾你沒被洗腦?」


    「怎麽可能!隻是在小房間裏麵對麵讓她算命,沒什麽特別的。桌上有個像是金色臉盆的東西,裏麵裝滿水,她說那麵水鏡就會映出來。」


    「映出什麽?」


    「過去與未來,還有前世。」艾莎輕哼一聲。「總之,用水晶球或水鏡看影像的算命,從以前就是基本中的基本,沒什麽稀奇。」


    「她沒對你做委托人說的那種詭異占卜?」


    「嗯,今天是普通的算命。不過她講得挺不錯的喔,她說我將來會在下北澤小劇場成為爆紅的個性派女星。怎麽可能啊,那個說謊算命師!」


    「……」這是因為諮商者說謊,不一定是算命師的錯。我輕輕歎口氣。「她還說了什麽嗎?」


    「唔~這麽說來,她講了一件奇怪的事。她說我身邊最近恐怕會降臨災難,要多加提防。」


    「災難?」我突然內心一慌,不禁沉默下來。


    「沒事沒事!」但我打從骨子裏開朗的好友,像是要趕走討厭氣氛般笑著說,插上車鑰匙發動引擎。「那種家夥算的命怎麽可能會準?」


    艾莎斷定之後猛踩油門,雪鐵龍老爺車發出「轟嗡!」的響亮轟聲發動,緊接著卻發出「噗嘶!」的丟臉聲音,突然熄火。之後不管她再怎麽轉動鑰匙、踩油門或拍打方向盤,都沒反應。


    就這樣,引擎出問題的雪鐵龍瞬間成為路邊的擺飾。


    我與艾莎在彌漫不安氣氛的車內,以緊繃的表情對看。


    「這、這就是算命師說的災難?」


    「怎、怎麽可能啦!這是巧合,巧合!」


    3


    故障的雪鐵龍進廠接受治療,要一星期才能完全康複。


    送修隔天,一名年輕男性突然闖入「生野艾莎偵探事務所」。身穿短袖襯衫、沒打領帶的他,一看到躺在沙發上的偵探,就發出意外的聲音。


    「什麽嘛,名偵探,看車子不在,還以為你出門了,原來你在啊。」


    突然的訪客,使得艾莎像隻貓咪般迅速起身,這是她為了兼顧生意與睡眠學會的反射動作。不過她確認客人是平塚警局的刑警後,立刻失望地說:「什麽嘛,是宮前啊。」


    她再度躺回沙發。因為刑警不會是客戶。


    「喂,不要大剌剌地回去睡,再怎麽樣也太沒禮貌了吧?」


    宮前刑警沒好氣地說,沒人邀請就徑自找張椅子坐下。


    「一大早就熱死人了,走一小段路就好渴。唔?話說回來,這間事務所是怎樣?東海道線的節能車廂冷氣都還比較涼。現在是夏季省電時期嗎?」


    宮前刑警一邊輕聲抱怨,一邊以手帕擦拭汗水。等待了好幾分鍾後,他連一杯麥茶都沒得喝,冷氣設定溫度也沒變化。目睹這個現實,他終於領悟到自己似乎不受歡迎。


    「其實,我是來打聽一件事情。」他露出死心的表情,說明來意。「你可能已經知道,昨晚大約七點半,平塚市區某棟綜合大樓有一名男性墜樓,摔到地麵當場死亡。死者叫做山科徹,四十歲,單身,職業是采訪作家。」


    「唔~山科徹啊。美伽,你知道嗎?」


    山科徹是被某人毆打之後,在無法抵抗的狀態下從樓頂推落。」


    「是喔?所以是命案。」


    「對。我們繼續捜査,找到了有力的目擊證人。依照證詞,死者墜樓之後,有個可疑女子從大樓的安全梯跑下樓。這個女子穿黑色衣服,明明是晚上卻戴著一副大墨鏡。」


    「聽起來很可疑。也就是那個女人把山科推下樓?」


    「很有可能。」


    「所以,關於那個可疑的女人,你心裏有底嗎?」


    宮前刑警並未明確回應有或沒有,而是平淡地說下去:


    「其實,山科似乎在寫一篇報導,準備告發某個女性。這個女性是算命師,某些人說她神機妙算,也有些人說她的手法很可疑。山科試圖揭發這個算命師的肮髒手法。」


    艾莎一聽到刑警這番話,耳朵就像是野生動物般微微一顫。


    「那個算命師,我們說不定很熟。對吧,美伽?」


    「是金剛寺綾華吧?事情愈來愈有趣了——等我一下。」


    我突然覺得感興趣了,端出一杯冰涼的麥茶招待宮前刑警,又將冷氣設定降低兩度。


    「……」宮前刑警看著慢好幾拍才端上桌的麥茶。「你們為什麽不肯一開始就這樣?」他遺憾地歎口氣。「算了。山科的目標確實是金剛寺綾華,所以當然會猜測是否是她殺人滅口。」


    「與其說當然,應該說隻能這麽猜測吧?」艾莎滔滔不絕,說得毫不客氣:「金剛寺綾華以匿名信之類的方式,叫那個山科到樓頂,然後乘機從背後打暈他,推他墜樓摔死。這很簡單吧?這種行凶方式,連算命歐巴桑都做得到。肯定沒錯,是金剛寺殺害山科……」


    「小艾,等一下。」我抓住前傾的好友肩膀。「你仔細想想,金剛寺綾華昨晚七點半在哪裏、做什麽?」


    「啥?在哪裏、做什麽?啊,對喔。」艾莎拍打自己的額頭。「那個家夥在幫我算命!」


    「沒錯。」宮前刑警點頭回應。「昨晚七點到八點間,金剛寺綾華在遠離市區的南金目自家,幫一個叫做生野艾莎的儲備演員算命——這是金剛寺本人的證詞。那麽,算命師的證詞沒錯吧?除了儲備演員都是事實吧?」


    宮前刑警將幾張金剛寺綾華的照片排在桌麵。


    艾莎看了照片上的算命師一眼,沮喪地點點頭。


    「嗯,確定沒錯。在這段時間,我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接著,艾莎大致說明一下昨天的潛入調査。她沒有透露柳田美紗的詳細委托內容,但宮前刑警依然十分滿足地點頭。


    「這樣啊,那麽金剛寺綾華是清白的。」


    「等一下,宮前先生。」我開口反駁:「就算金剛寺的不在場證明成立,也不代表她清白啊。她也有可能命令自己的死忠信徒去殺山科吧?」


    「教唆殺人?局裏確實也有人這樣質疑。不過,現實中真的有人崇拜算命師到這種程度嗎?而且,假設算命師命令對方殺人,要是對方拒絕了,接下來會怎麽樣?」


    「唔~確實會很尷尬,可能再也沒辦法正眼看對方。」


    「你這是什麽結論?」艾莎無奈地批判。「又不是初戀的表白,是教唆殺人耶!」


    說的也是。我搔了搔腦袋。宮前刑警正經八百地點頭說:


    「對,這可不隻是尷尬的程度。這樣想就覺得也對,叫素昧平生的人去殺人過於困難,風險也太高,就算是算命大師也不太敢這麽做。隻是——」


    宮前刑警說到這裏停頓片刻,提出另一個可能性。


    「假設有個金剛寺的死忠信徒,這家夥擅自解讀她的意思,主動去除掉妨礙算命師的人。這樣呢?這種事不無可能,而且在這種狀況,沒辦法對金剛寺綾華問罪。你們覺得怎麽樣?」


    「……」我與艾莎一起陷入沉默。


    因為我們腦中,立刻浮現瘋狂崇拜金剛寺綾華的某個名字。


    柳田良美。現在自稱禦前崎良美的女子。


    「咦,你們難道想到了可能的人選?」


    宮前刑警敏感反應。但艾莎麵不改色對他搖頭。


    「不,我完全不曉得誰會這樣。」


    4


    當天下午,我與艾莎連絡委托人柳田美紗,要回報昨晚深入調査的成果。不知為何,委托人指定的地點,是白天就營業的居酒屋包廂。我們疑惑心想她應該不太會喝酒,但還是造訪她指定的居酒屋「湘南yankees」。


    柳田美紗在店門口等我們,表情不知為何有些緊張。


    「歡迎兩位過來,總之先裏麵請。」


    美紗像是催促我們般地進入店內。行經店內長長的走廊時,艾莎像是等不及般說起昨天的成果。


    「我帶來一個好消息,我們昨天見到你姐姐了。正如你的預料,你姐姐肯定在金剛寺家——呃,咦?」


    艾莎踏入包廂的瞬間,像是覺得掃興般聳聳肩。


    「什麽嘛,我完全沒必要說明了吧?」


    包廂有一位似曾相識的女子。向我們恭敬鞠躬的她,正是柳田美紗在找的姐姐。她身穿白色清純連身裙,和昨天判若兩人。這麽一來,應該判定她在這裏的身分不是算命師徒弟「禦前崎良美」,而是委托人的姐姐「柳田良美」。


    艾莎吃驚指著良美的臉。


    「你為什麽在這裏?你昨晚不是在金剛寺家嗎?」


    委托人柳田美紗回答偵探:「姐姐先逃出來了。」


    「警察今天早上也來過我這裏,所以我能理解他們懷疑你姐姐。但為什麽突然逃出來?」


    艾莎問完,良美本人終於開了金口。


    「我被陷害了……被那位大師,金剛寺綾華大人……」


    艾莎與我瞬間轉頭相視。艾莎讓良美坐在居酒屋的椅子。


    「總之說說詳情吧。我應該站在你這邊。」


    良美在偵探催促之下,以平淡口吻說起至今的來龍去脈。


    「昨晚,一位叫做山科徹的先生似乎遇害,因此警方今天早上也去了金剛寺家。我當時湊巧看見刑警先生們和那個女人交談的場麵。刑警先生拿出一個裝飾用的大鈕扣,詢問是不是她的東西。」


    「嗯,應該是在尋找現場遺留物品的擁有者。所以金剛寺怎麽說?」


    「綾華大人說:『這是我徒弟禦前崎良美的東西。』我嚇了一跳,確認自己的衣服,袖子鈕扣確實少一個。刑警先生出示的鈕扣就是我的。」


    「等一下。」我插嘴打斷兩人。「我實在搞不懂狀況。刑警先生和金剛寺在哪裏交談?良美小姐在哪裏看見這段對話?你們不可能在同一個房間吧?」


    「那當然。刑警先生和那個女人,在平常算命的那個小房間交談,我在隔壁房間。不過牆壁有一部分是單向鏡,所以我可以在房裏觀察隔壁的狀況,而且牆壁很薄,完全聽得到聲音。那間屋子到處都有這種奇妙的機關。」


    「哇,挺有趣的嘛。所以『算命館』其實也是『機關館』。」


    艾莎充滿好奇心的雙眼閃閃發亮。良美點頭繼續說:


    「刑警先生繼續問綾華大人:『昨晚七點半左右,叫做禦前崎的女子在哪裏?』她搖頭回答:『我不知道禦前崎小姐當時在哪裏。因為我在那個時間,正在聆聽一個沒什麽機會走紅的三流女星訴說煩惱。』」


    「啊,那個『沒什麽機會走紅的三流女星』是小艾吧?」


    「混帳,我不是『在下北澤受歡迎的爆紅女星』嗎?」


    們看起來更加懷疑我。後來那位大師說:『你們懷疑禦前崎小姐?不可能。她不是會殺人的人,她是我最親近的人,要說是親人也不為過,簡直是我的親生女兒。』」


    「哇,簡直是親生女兒?真是賺人熱淚啊。不過,這番話聽起來充滿愛情,但不是在袒護吧?」


    「是的。別說袒護,我甚至清楚感覺她要陷害我。到頭來,行凶現場不可能找到我的袖子鈕扣,因為我連命案現場在哪裏都不曉得。」


    「換句話說,鈕扣是真凶要讓你背黑鍋的假證據,而且恐怕是金剛寺綾華將鈕扣留在現場。」


    「肯定是這樣。這一切絕對都是那位大師做的。」


    「原來如此。所以,察覺到算命師邪惡意圖的你,悄悄溜出金剛寺家,和妹妹連絡。因為回家很危險,所以躲在這間店,這就是來龍去脈。我懂了,不過……」


    艾莎此時板起臉,由衷向委托人的姐姐提出忠告。


    「你剛才講話提到金剛寺的時候,動不動就會說敬語。你差不多該清醒了吧?一個不小心,你可能會變成那個家夥的代罪羔羊啊?」


    「我、我明白。可是我腦子一團亂……老實說,我不曉得該怎麽辦……畢竟曾經是我當成神崇拜的對象……」


    「對,就是這裏。」我對她這番話敏感反應。「不隻是良美小姐,為什麽部分信徒將金剛寺當成神崇拜?關鍵果然在她進行的詭異占卜?」


    柳田良美隨即默默點頭。


    「也就是說,良美小姐實際體驗過這種占卜。那是怎樣的占卜?」


    「我覺得與其說是占卜,更像是一種奇跡。」


    「奇跡?說到奇跡應該是那個吧?像是浮在空中、瞬間移動、水上飄,或是兩人三腳……」


    「不是,不是那種奇跡。」


    「笨蛋,兩人三腳是運動會項目啦!」身旁的艾莎對我打耳語。確實,應該沒人因為擅長兩人三腳就被當成神崇拜。那麽,究竟是哪種奇跡?


    隨即,柳田良美以講古的語氣說起往事。


    「那是距今約兩個月前的事,我造訪金剛寺綾華的住處請她算命。這是我第三次或第四次,可能是第五次,不對,或許是第六次到她家……」


    「啊,等一下。」艾莎如同施展摔角的背部粉碎技,突然打斷她的話題。「難道你會說很久?」


    「是的,我想應該有點久。」


    「既然這樣……」艾莎說著按下服務鈴叫店員。「點一些東西再說吧,因為這裏是居酒屋。」


    實際上,柳田良美講了很久。我們一邊享用湘南大海捕撈的新鮮海產,一邊認真聽她述說。良美體驗奇跡的經曆,在她害怕到昏倒時告一段落。


    「是喔,原來這就是鏡子的奇跡。然後,昏迷的你醒過來一看——唔!」


    艾莎突然沒繼續說下去,豎耳聽得到某處傳來雜遝的腳步聲。聲音越來越大,接著包廂的門突然開啟,我們與柳田姐妹同時起身。


    踏入包廂的是宮前刑警,還看得到他身後有幾個穿製服的巡警。他們出現在這裏的目的,不用問就很明顯。


    「你是禦前崎……更正,柳田良美小姐吧?我們想問你幾件事,請和我們到平塚警局一趟。」


    宮前刑警以客氣又高壓的語氣說完,看向在場的艾莎。「哎呀,名偵探,在這裏遇見你真巧!」他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粗魯的好友麵對宮前刑警,握拳微微顫抖。


    「——宮前,你這小子竟敢雞婆!」


    艾莎如同猛獸,作勢要撲向宮前刑警。


    我硬是從後方架住她,好不容易收拾場麵。


    柳田良美和宮前刑警一起上警車,從我們麵前離開。良美接下來會在平塚警局接受偵訊。表麵上是證人,實際上堪稱嫌犯,隻能祈禱她不要貿然招供。


    妹妹美紗似乎難掩震驚。警察恐怕是跟蹤她,導致她帶著警察來找姐姐,這件事令美紗感到自己有責任。我們招計程車陪同啜泣的美紗回家,然後擬定今後的對策。


    「真想讓金剛寺綾華再表演一次那種奇跡。」


    我們走在平塚鬧區時,艾莎正經地這麽說。我不明白她這番話的真正用意,卻覺得很難成真。我率直向好友說出意見。


    「我想,金剛寺隻會對特別鎖定的人物展現這個奇跡。這時候的判斷標準,果然在於諮商者有沒有錢吧?」


    「嗯。節儉又有積蓄的柳田良美,是金剛寺中意的人選。」


    「既然這樣,『沒什麽機會走紅的三流女星』就算去金剛寺家一百次,也肯定看不到那個奇跡。小艾,你在這方麵打算怎麽做?」


    「……」我過於率直的詢問令艾莎蹙眉。「既然我沒辦法,那就不得已了,隻能讓美伽上吧?」


    「我?不行啦。案發當晚,我不是陪你見過金剛寺嗎?她肯定會提防。」


    「放心,沒問題。美伽和金剛寺見麵時間很短,對方不會連長相都記得。何況無論如何得喬裝再去。」


    「喬裝?」


    「沒錯。因為美伽沒喬裝站在金剛寺麵前,隻像是『丟掉飯碗的窮女人』吧?」


    「你說誰是『丟掉飯碗的窮女人』啊!」


    「你說誰是『沒什麽機會走紅的三流女星』啊!」


    老大不小的兩個女人,在鬧區互抵額頭發火。許多購物的路人像是不敢領教般看著這一幕經過。我們恢複這年紀應有的冷靜。


    「總之美伽,拜托了。假扮成有錢女人,騙金剛寺那個家夥一次吧。我想這應該是破案關鍵。好啦,算我求你。」


    艾莎隻在這種時候把我當成大羅神仙拜,送我一個美麗的秋波。


    嘻皮笑臉的好友令我不禁歎息。


    「真是拿你沒辦法。所以你要我怎麽做?」


    5


    隔天,我動用親朋好友等所有人際關係,借來各種名牌與飾品穿戴在身上,前往金剛寺家。我在目的地附近的路邊發現艾莎。她像是在炫耀牛仔短褲底下的自豪美腿,跨在本田小狼上。徹底改造的本田小狼機車,也是她引以為傲的寶貝。


    她一看到我,就下車向我豎起大拇指。


    「美伽,很完美嘛,這樣終於不像是『丟掉飯碗的窮女人』。」


    「那還用說,怎麽看都是『不會花錢的低俗暴發戶』。我走到這裏的途中,不曉得究竟被多少人指指點點……」


    「哎,別在意。」艾莎輕拍我的肩膀,安慰歎息的我。


    「蠢到這種程度,對方比較容易粗心大意。」


    「……」好友這番話完全沒安慰到我。


    話說回來,聽柳田良美昨天說,金剛寺是進行好幾次正常的算命之後,才會展露那項奇跡。金剛寺會透過這幾次的接觸,評估對方是不是肥羊。但現在的我們沒空花這麽久,才會動用這套打扮。


    我在貪心的算命師眼裏,肯定是背著古馳的肥羊。推測她將會大幅縮短評估肥羊的時間。


    不過,打這個如意算盤的,是算術絕對不是很好的女偵探,無法保證事情如她所願。


    我擔心得不得了。艾莎牽起我的手,在我手指套上一顆閃亮的寶石當成最後收尾。是令我瞠目結舌的一枚鑽戒。


    「這是什麽?某種平安符?」


    常崇拜金剛寺老師,希望務必請她算命,所以沒預約就直接過來。其實我明天就一定得飛回香港。雖然強人所難,但方便今天請老師幫我諮商嗎?」


    我摸著套在手指上的假餌,也就是人造鑽石。


    幾分鍾後,我被帶到屋內的小房間,和金剛寺綾華一對一相視。不難想像艾莎給的戒指發揮絕佳效果。


    我提心吊膽地和算命師簡單交談。她沒發現我是假名媛嗎?沒發現我是那個三流女星生野艾莎的朋友嗎?不過,一切都是杞人憂天。金剛寺完全沒注意我的長相,隻定睛注視我手上的鑽石。


    後來,金剛寺使用裝水的容器,觀看水鏡算我的婚姻運。她算出來的結果是「桐生院詩織即將和香港金融界飛黃騰達的人物,或是這個人的親人結婚」。我打從心底羨慕桐生院詩織。


    「金剛寺老師,謝謝您。我回到香港會立刻去金融街逛逛。啊啊,來這一趟真是太好了。」


    好啦,虛構名媛的運勢應該算夠了。「話說回來……」我在她算命告一段落時,終於進入正題。


    「聽說老師會隻對特別的人選,特別使用特別靈驗的占卜。記得是使用特別的方法,顯示特別的未來……」


    到底多特別啊!我暗自吐槽自己,麵不改色地詢問。


    「老師,真的有這種占卜嗎?」


    「哎呀,您聽誰說的?」


    「這是傳聞啦,傳聞。老師,其實沒有這種特別的占卜吧?」


    「桐生院小姐,如果真的有這種占卜,您有興趣嗎?」


    「啥,還真有?」我假裝嚇一大跳。


    「啊?」


    「呃,沒事,請問真的有這種傳說中的占卜?」


    我拚命改口之後,金剛寺筆直點頭。「是的,確實有。」


    「哇,真棒。不過,這種特別的占卜,收費肯定也很特別吧?」


    「不會的,對於桐生院小姐來說,應該算不了什麽。」


    「啊啊,可是好遺憾,我明天非得飛回香港。雖然對老師的占卜感興趣,但是沒辦法在今天就請您為我占卜吧?很遺憾,我隻能死心了。」


    我以戴著鑽戒的右手按住臉頰垂頭喪氣。算命師的臉色瞬間大變,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戴鑽戒的肥羊跑掉。


    「桐、桐生院小姐,請等一下。如果您希望的話,我可以特別為您占卜。不過可以請您等一個小時左右嗎?」


    「一小時?隻要等一個小時,您就可以為我進行那種特別的占卜嗎?」


    「是的,那當然。」


    「順便請教一下,這個小時是用來做什麽的?」


    「呃,就是,總之,要做各方麵的準備。」金剛寺綾華不自然地含糊帶過。


    「那就麻煩您了。」我沒深究,率直低頭致意。


    「好的,我很樂意為您服務。」


    算命師深深點頭,笑得合不攏嘴。


    看來,金剛寺綾華認定我是「好宰的肥羊」。


    整整一小時之後,我被帶到一間四坪大的日式房間。室內空蕩蕩的,燈光昏暗。進門左手邊是壁龕,以鮮花花瓶與山水畫掛軸裝飾。花的種類不是蝴蝶蘭,是麝香百合。


    「和良美小姐說的幾乎一樣。也就是說,壁龕正對麵那扇對開內門後麵,就是『鏡之房』啊——嗬嗬,要不要偷看一下呢?」


    我露出邪惡的笑容,想朝其中一片門板伸出手。「讓您久等了。」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連忙將伸出去的手放在頭上,假裝摸頭發掩飾。轉身一看,金剛寺綾華穿著巫女風格的服裝。


    「哇,老師,這套衣服好棒。接下來要怎麽做?」


    金剛寺在我麵前正坐,靜靜行禮。我也學她回禮。


    然後她伸手朝那扇門示意,一臉正經地開口:


    「其實,這扇門的後麵,是一間四坪大的木地板房間。」


    我知道,是「鏡之房」吧?我忍著沒這麽說,輕聲驚叫。


    「哇,那個房間裏有什麽東西?」


    算命師以嚴肅的語氣回答:


    「是這樣的,門後的房間叫做『鏡之房』,供奉一麵鏡子。『鏡之房』供奉的鏡子不是普通的鏡子,不是隻用來照東西的鏡子。自古以來,許多靈媒與法師尊為神器的鏡子,蘊含遠超過常識的神秘力量……到頭來,從女王卑彌呼的時代,鏡子就用在施法與祭典……」


    這大概是以往重複許多次的公式講解吧。我對這個講解的真假沒興趣。不過她像是念咒語般高聲述說,我聽著聽著覺得有點恍惚。


    「這股強大的力量,甚至能映出你的未來。桐生院小姐,您明白吧?」


    「這樣啊,映出,我的未來,的力量……」


    「是的,那麵鏡子可以映出您的未來。而且我不能看,隻有您能看。桐生院小姐,您敢看自己的未來嗎?敢吧?」


    「好、好的。金剛寺老師,麻煩您了……」


    我就這樣意識恍惚,如同自動傀儡般低下頭。


    接下來,金剛寺在我麵前高聲念誦像是咒語的話語,長達幾十分鍾。我聽著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語,意識更加恍惚,甚至開始搞不清楚自己是誰。


    金剛寺牽起我,拉我起身,帶我到對開內門前麵。


    門後是「鏡之房」。開啟這扇門的瞬間,神秘的鏡子將映出我的未來。啊啊,真是超越人智的神力。我感受著前所未有的亢奮確信一件事:金剛寺綾華肯定是本世紀最強的算命師,不對,是通靈人,或者是神。啊啊,回香港之前過來找她,果然是對的!


    「要開始羅。」她站在我麵前,握著門把大聲說完,「喝!」地高呼一聲,一鼓作氣推開兩扇門。眼前是寬約一公尺的光景。


    「喔喔!」


    麵前正是期待已久的「鏡之房」,我的感動達到巔峰。


    我一時衝動想衝進「鏡之房」,但金剛寺綾華大人不知何時繞到我的左後方,以雙手阻止我貿然行動。


    「不可以進去。『鏡之房』是神聖的神之領域。」


    我畏懼地反複點頭,在原地看向房內。


    「鏡之房」很陰暗,室內沒照明。但因為這邊房間的燈光射入,我大致看得出室內的樣子。


    房間中央有個布設結界的四方形空間,正中央是一座小小的祭壇。一麵無框的長方形鏡子,筆直立在祭壇上供奉。是家用穿衣鏡那麽大的平凡鏡子。祭壇與鏡子都在我所站位置的正前方。


    但我一看見這麵鏡子,就懷疑自己看錯了。


    「——咦?」


    鏡子映出巫女裝扮的金剛寺綾華,也清楚映出她身後的山水畫掛軸與花瓶的麝香百合,卻沒有我。隻有我——桐生院詩織的身影,像是從鏡子裏抹滅消失。


    「為、為什麽?怎、怎麽可能……」


    金剛寺大人從後方抱住驚慌的我詢問:


    「桐生院小姐,怎麽了?鏡子映出什麽東西?是什麽不好的光景嗎?請清楚說明您看到的樣子。」


    我再度正麵注視鏡子,說出鏡中光景。


    「鏡子裏有金剛寺大人,卻沒有我。」


    「您、您說什麽?啊啊,這就糟了!」金剛寺大人大驚失色,連忙繼續說:「隻有您沒出現在鏡子裏,這代表您沒有未來。換句話說,桐生院小姐會——」


    「唔,不過請等一下。老師剛才算婚姻運的時候,說我會和香港金融大亨結婚吧?這樣不就矛盾嗎?死掉就沒辦法結婚了。」


    「呃!」


    金剛寺大人瞬間語塞,然後以更快的速度解釋。


    「您、您當然可以結婚。是的,您會得救。因為您像這樣透過神鏡占卜,預先得知不幸的未來。如果您沒接受這個占卜,到時候不曉得會怎樣……」


    「啊啊,老師,您說得對,一切都是托老師神力的福。那我今後該怎麽辦?」


    「不用擔心。不好的占卜結果,正是更改人生的指針。要在不好的未來成真之前矯正現在。有一個做法可行。」


    「有、有嗎?但要怎麽做?」


    「這樣做。」


    金剛寺大人說完,將右手伸入上衣胸口,取出一顆球。釋放透明光輝的這個東西,是磨亮的水晶球,大概棒球那麽大。


    「桐生院小姐,請退後。」金剛寺大人右手握著水晶球,將我趕離門邊,接著突然雙手舉高,擺出正統棒球右投手的架式。我愣在一旁。身穿巫女服的算命師,高高抬起褲裙遮掩的左腳,用力往前踏。「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命師發出熱血棒球漫畫王牌投手般的吼聲,用力揮動右手。我在日式房間這邊探頭注視水晶球的去向。從她右手投出的水晶球成為漂亮的高速球,命中正前方的好球帶中央,也就是長方形鏡子的中心。鏡子發出慘叫般的巨大聲響,從祭壇破碎滑落。從祭壇落地的鏡子變成更細小的碎片,大幅散落在木質地板。緊接著——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


    金剛寺大人如同換個人似的,尖叫衝入「鏡之房」。這次她從上衣胸口舉出祭祀用的短刀。她掛著毛骨悚然的表情,進一步將鏡子碎片敲得粉碎。她不斷說著詭異的話語,不曉得是驅魔的話語,還是咒語或經文。


    被嚇到的我,隻能在日式房間這邊看著她。


    終於,金剛寺大人在「鏡之房」對我招手,大概是儀式告一段落。


    我在開啟的門後發抖,問她一個單純的問題。


    「『鏡之房』是神聖的場所,不能進入吧?」


    金剛寺大人隨即改為溫柔的表情回應:


    「不,映出不幸未來的鏡子已經粉碎,這裏已經不是『鏡之房』了。」


    說得也是。我接受她的說法,進入原本稱為「鏡之房」的房間。


    這裏和我剛才所在的日式房間一樣大約四坪大,是幾近正方形的木地板房間。正麵是白色牆壁,左手邊也是牆壁,右邊有另一扇對開的門,門後大概是另一個房間。


    房間中央是檜木祭壇,以及鏡子從祭壇落下粉碎的殘骸。


    金剛寺大人撿起殘骸中的一塊碎片賜給我。


    「把這個帶在身上當成護身符,肯定能驅除厄運。」


    「謝、謝謝老師!我桐生院詩織,一輩子不會忘記老師的大恩大德!」


    我開心道謝,將她賜給我的鏡子碎片抱在胸前。


    然後,我毫不猶豫將右手這枚時價約一千萬圓的鑽戒獻給金剛寺大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報酬。


    6


    我在盛夏的悶熱空氣裏清醒。背部傳來的不是被褥的柔軟觸感,是水泥地的堅硬觸感。睜開眼睛一看,眼前是一片遼闊的夏季藍天。看來我就這麽躺在戶外度過一晚。大概是暢飮之後的結果。無論如何,我這個香港財閥千金不應該這麽做——啊,這麽說來!


    我連忙坐起上半身。「糟糕,今天要到羽田搭機,不能睡在這種地方——咦?」


    環視一看,這裏是鐵柵欄圍成的空間,視野非常開闊。是水泥建築物的樓頂。看來我睡在水塔後麵的陰涼處。


    我麵前是身穿紅色無袖背心加牛仔短褲,一副夏天打扮的野蠻女人。「喲!」盤腿坐著的她舉起手,以裝熟的態度向我打招呼。「美伽,早上醒來感覺怎麽樣?」


    這一瞬間,我才算是真正清醒。在我麵前開朗微笑的是生野艾莎,我的凶暴好友。我不是住在香港的財閥千金桐生院詩織,是住在平塚的偵探助手川島美伽,完全不需要回香港。了解狀況後的我深感灰心與失望。


    「唉,都是一場夢啊。我還以為會嫁給香港的金融大亨……」


    我一邊歎氣,一邊試圖起身。此時發現自己右手緊握某個東西,是以手帕包裹的奇形物體。打開手帕一看,是玻璃碎片。我捏起碎片檢視,這不是普通的玻璃,是鏡子。似曾相識的鏡子碎片。


    「這是金剛寺給我的鏡子——咦,也就是說,那不是夢?」


    「嗯,不是夢。美伽昨天獨自進入金剛寺家,體驗她的詭異占卜,導致你離開的時候,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甚至認不出我。」


    「這樣啊。原來不完全是我在做夢……」我以恍惚的語氣低語。「啊,既然這樣,嫁給香港金融大亨也可能不是夢——」


    「錯了,那是你在做夢。」


    艾莎立刻粉碎我的些許希望。「何況『住在香港的財閥千金桐生院詩織』,是你用來騙金剛寺的虛構人物吧?怎麽能把自己偽造的角色設定套用在自己身上?」


    「說得也是。」我輕聲說著注視鏡子碎片。似乎是長方形鏡子其中一個邊角。金剛寺撿起這塊直角碎片,當成具備靈力的物品賜給我。


    不過,等一下。既然鏡子碎片真實存在,代表金剛寺確實在我眼前展現鏡子的奇跡?不,怎麽可能。那才肯定是夢。


    「小艾,聽我說。我看到柳田良美說的奇跡了。」


    「啊啊,如果是那件事,我已經聽桐生院詩織親口說了。」


    「啊,原來如此。」我無法想像桐生院詩織以多麽高傲的態度和艾莎交談,但總之省了說明的工夫。「所以,小艾覺得呢?」


    「覺得什麽?我覺得幸好鑽戒是假的。」


    「啊,我在這方麵也有同感——呃,不是啦!」我以正經表情湊到好友麵前。「我是問你覺得那個鏡子的奇跡怎麽樣?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吧?」


    「這就難說了。」艾莎輕聲說著,走到樓頂的鐵柵欄俯瞰地麵。「我來到這裏,就是為了確認有沒有這個可能。」


    「這麽說來,我剛才就想問,這裏是哪裏?公寓樓頂?」


    我走到艾莎身旁,看向鐵柵欄另一邊,遠處有一幢熟悉的建築物,是金剛寺家。我稍微明白好友的行動了。


    「我懂了,在盯梢吧?你在這裏監視金剛寺家一整晚吧?」


    「哎,就是這麽回事。」


    「可是,監視那個家能怎麽樣?」


    「這個嘛,會怎麽樣呢?」艾莎掛著微笑,像是在隱瞞什麽。「總之,晚上沒動靜。真會發生什麽事,應該是在上午八點半以後。美伽,我睡一下,有什麽動靜就叫我。拜托羅。」


    艾莎單方麵說完,就躺在水塔後麵,不到一分鍾就發出熟睡的呼吸聲。我決定別再說話,讓她好好睡。我昨天完全無法列為戰力,所以她大概整晚沒闔眼。


    接下來約一個小時,我代替好友持續監視金剛寺家。


    真的在將近上午八點半的時候發生狀況。大門突然開啟,走出一名女子,這種演變正如艾莎的預料。我在樓頂目不轉睛注視這名女子,並且努力伸長右腳,以趾尖輕踹熟睡獅女的肚子。


    「小艾,起來,有人出來了。」


    外出的女子沿著道路行走。她身穿黑色t恤加豹紋緊身褲,戴墨鏡遮臉,手提大大的紅色袋子。


    所以她隻是在倒垃圾?」


    「不對。如果隻是倒垃圾,算命師大人不用自己倒吧?」


    「不會吧?那個戴墨鏡的女人是金剛寺綾華?」


    「大概吧。雖然看不出長相,但我覺得豹紋緊身褲是歐巴桑的特有審美觀。」


    我懷疑這是偏見。「所以,現在怎麽做?」


    艾莎沒回答我的問題,直接采取行動。她從樓頂沿著外牆安全梯衝下樓,我當然也跟著她跑。我與艾莎轉眼之間來到地麵,從大樓暗處看向道路,倒完垃圾的金剛寺正兩手空空地回家。


    艾莎等她進入家門之後衝出大樓,跑向扔在電線杆旁邊的大袋子。


    艾莎如同狙殺獵物的獅子,在路上奔跑。我緊跟在後。


    一輛外型特別的大型車輛,如同在嘲笑我們兩人,悠哉從旁邊超越。這一瞬間,艾莎焦急大喊:


    「慘了,是垃圾車!已經來了!」


    明明平常要到九點或十點才來收垃圾,為什麽隻在這種時候準時八點半過來?我內心也湧現這種日常生活的小小不滿。


    但是垃圾車無從知道我們的心情,停在電線杆旁邊。穿工作服的大叔下車,以機械化動作將堆放的垃圾逐一扔上車,就在大叔要抓起透明紅色塑膠袋的這時候!


    艾莎從旁邊伸出右手,早一步搶走紅色袋子。「吼~汪!」她以雙手緊抱袋子,朝大叔吠叫,像是不準任何人搶獵物。


    「……」你是狗嗎?我無言以對。


    另一方麵,袋子被搶走的大叔講起道理來了。「你是怎樣?扔在垃圾場的垃圾,已經算是平塚市的東西……」但他一感受到艾莎殺氣騰騰的視線,就嚇得讓出袋子。「哎,算了。小姐,你這麽想要就拿去吧。」


    「大叔謝啦,改天出來約會吧!」


    艾莎說著不知道有幾分誠意的感謝話語,飛吻送垃圾車離開。


    然後她抱著紅色袋子戰利品,露出驕傲的笑容。


    「好,這樣就行了。美伽,我們回事務所吧!」


    我與艾莎共乘改裝過的本田小狼趕回事務所。


    但是騎車沒多久,握龍頭的艾莎就咂嘴朝後座(正確來說是貨架)抱著紅色袋子的我說:「喂,美伽,你看後麵。」


    我聽話往後看,一輛高速接近的重型機車隨即映入眼簾。機車騎士戴全罩安全帽,但是跨坐在車上的雙腳,無疑是豹紋緊身褲,怎麽看都是金剛寺綾華。


    「為什麽?她為什麽在追我們——啊,是這個袋子吧!」


    「沒錯。換句話說,證明袋子裏有重要的決定性證據。美伽,死也不準放開那個袋子啊。好,我就跑給你追!」


    「小艾,別太勉強啊!」艾莎無視於拚命大喊的我,猛轉油門要甩掉金剛寺。「轟嗡!」改裝過的本田小狼發出凶猛咆哮,這條馬路限速四十公裏,它居然以時速三十五公裏奔馳。「——好慢!」


    但這也在所難免。本田小狼確實是名車,但現在畢竟雙載,還加一個大袋子,再怎麽努力也頂多隻有這種速度。順帶一提,本田小狼主要改裝的地方是加裝各種燈飾,性能絕對沒有超越普通的本田小狼(反倒因為重量增加而變慢)。


    因此,金剛寺的機車轉眼之間追到我們身後。艾莎試圖以騎車技術對抗。艾莎騎進小巷,以複雜的過彎捉弄對手。另一方麵,金剛寺的重型機車,每次過彎的動作都很生疏,雙方距離看似接近卻遲遲沒接近。從金剛寺騎車的動作,看得出她在慌張。


    但是一來到直線道路,雙方立場就再度逆轉。金剛寺的機車,鎖定時速隻維持在道路速限的本田小狼。雙方距離越來越近,最後完全並肩而行。


    「你們跑不掉的,把那個袋子還來!」金剛寺恐怖嚇人的聲音隔著安全帽傳來,艾莎當然當成耳邊風。接著金剛寺魯莽地硬是將機車靠過來,兩輛機車差點擦撞。


    「喂,歐巴桑,你在想什麽啊,這樣很危險啊,笨蛋!」


    我一邊大喊,一邊拍紅色無袖背心的背部。「小艾,騎快一點!」


    「好,既然這樣就油門催到底吧。美伽,抓穩了!」


    艾莎注入幹勁,將油門轉到底。


    「喝啊啊啊啊啊啊——!」


    「喔呀啊啊啊啊啊——!」


    兩輛機車隨著騎士的賭氣,一鼓作氣加速。


    「——砰!」下一瞬間,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全速奔馳的本田小狼,隨即像是緊急煞車般突然失速。我整個人往前傾,好不容易抓住艾莎的背,懷裏的袋子夾在我的肚子和艾莎的背,發出礙耳的擠壓聲。


    不過,受驚的反倒是金剛寺吧。


    瞬間超越目標的她連忙緊急煞車,但這是她的敗筆。失去平衡的重型機車如同跳著性感舞步,大幅搖晃屁股劇烈蛇行,最後撞上護欄,金剛寺整個人飛出機車,豹紋緊身褲大媽摔在柏油路麵,發出可憐的慘叫聲。


    我們的本田小狼,以步行速度悠哉經過她身旁。


    我轉頭觀察敵人的狀況。金剛寺綾華脫下全罩安全帽,搖搖晃晃起身,最後還是用盡力氣般跪倒在路上。


    故障的本田小狼進廠接受治療,要三天才能完全康複。


    送修之後,我與艾莎好不容易走回偵探事務所。艾莎一回到事務所就打開桌上的報紙,我不知道這麽做是什麽意義,隻能默默旁觀她的行動。


    艾莎準備周全之後,接過我手中的紅色袋子解開袋口,袋子裏又是塑膠袋。解開這個袋子一看,裏麵又是塑膠袋。解開這個袋子一看,裏麵也是塑膠袋。解開一看,裏麵還是塑膠袋。「——啊啊,真是的!我又不是在剝薔頭,混帳!」


    艾莎最後失去耐心,拿起旁邊的剪刀剪爛袋子,把裏麵東西全部倒在桌上。從袋裏出現的是破碎的鏡子。大的大約手心大,小的大約小指指尖那麽小。各種不同形狀的鏡子碎片攤在報紙上。我確認之後平淡低語:


    「哎,我想也是。」


    我從重量與觸感,就大致猜出袋裏裝什麽東西。何況我昨天就看過這麵破碎的鏡子,所以老實說,我沒有特別驚訝。


    「這麵鏡子怎麽了?」


    我拿起一塊鏡子碎片,舉到燈光下審視。昨天讓我看見奇跡的鏡子殘骸。我即使重新審視,也看不出鏡子哪裏特別,但艾莎像是看透我的內心,出言挑釁。


    「看起來像普通的鏡子是吧。不過,真的是這樣嗎?」


    「還能怎樣,就是這樣吧?」


    「不,這可說不定。總之,我盡力而為吧。」


    好友暗藏玄機的話語使我蹙眉。「這次你想做什麽?」


    艾莎捏起一塊鏡子碎片,咧嘴一笑。


    「模仿某個名偵探。美伽,你知道桑代克博士嗎?」


    「完全不知道。」我說。艾莎指著偵探事務所的門。


    「那麽,你今天可以先回去嗎?明天給你看一個好東西。」


    7


    隔天早上,我滿心期待地走向「生野艾莎偵探事務所」。


    抵達事務所所在的「海貓樓」一看,大樓入口有個熟悉的男性身影。


    是宮前刑警。


    他今天究竟要來抓誰?我提高警戒詢問,他板起臉回答:「沒事,隻是名偵探叫我過來。」


    他不是來責備我們昨天的飆車行徑。我確定之後鬆了口氣,但他冷不防提出一個犀利的問題。


    那就是別人了……」


    「就是這麽回事。」


    我與宮前刑警一起上樓,進入偵探事務所。


    裏麵有另一位客人,是本次事件的委托人柳田美紗,看來她也是一大早被艾莎叫來。不過,偵探很難得叫委托人來事務所,艾莎究竟想做什麽?


    如此心想的我尋找偵探,發現艾莎疲憊地坐在沙發,她麵前的桌子不知為何蓋著白布。


    我與宮前刑警疑惑地轉頭相視。接著,艾莎終於察覺我們,從沙發起身。「看來都到齊了。」她看著我、宮前刑警以及柳田美紗,無力一笑。


    「喂,你啊……」宮前刑警詢問偵探。「突然叫我過來做什麽?桌上用布蓋住的東西到底是——不,等一下,在這之前,你那黑眼圈是怎麽回事?好像電玩裏的職棒選手!」


    「抱、抱歉,我這兩天睡眠不足,我去洗把臉。」


    艾莎說完進入盥洗室,將儀容打理得正常一點之後,再度來到我們麵前。「久等了。宮前站在那裏別出聲,聽我們講話就好。我有事跟委托人說。」


    「那你幹嘛叫我過來?」宮前刑警輕聲表達不滿,退到牆邊。


    相對的,柳田美紗向前一步。偵探看向委托人。


    「其實前天下午,偵探助手川島美伽假扮成有錢客人,見了金剛寺綾華一麵。她在那裏目擊你姐姐說的鏡子奇跡。」


    艾莎將桐生院詩織——也就是我述說的經曆,大致轉述給委托人。


    「——所以,映出奇跡的鏡子殘骸,現在就在這裏。」


    艾莎指向白布覆蓋的桌子。


    「等一下。」宮前刑警隨即開口詢問:「鏡子殘骸應該在金剛寺家吧?為什麽在你這裏?」


    「那個……沒有啦,這是基於一些不重要的原因……」


    「這樣啊。總之我不追究詳情,但我問一個問題就好。」宮前刑警直截了當地問:「你最近有沒有雙貼騎一輛超花俏的本田小狼,和金剛寺飆車?」


    「雙貼騎一輛超花俏的本田小狼和金剛寺飆車?不,我完全不知道這種事。」


    「這樣啊。」宮前刑警像是死心般搖頭。「所以,果然是別人嗎……」


    「就是這麽回事吧。」


    艾莎回避不利於自己的話題,回到正題。「關於這個奇跡,我覺得秘密應該在鏡子,所以仔細調査這麵破碎的鏡子。直接說結論吧,鏡子本身果然有個奇妙的秘密。」


    艾莎斷言之後,我立刻反駁。


    「不會吧?那麵鏡子沒什麽秘密。因為我親眼看見了。那麵鏡子怎麽看都很普通,應該沒任何機關或造假。」


    「總之,就美伽看來或許是這樣吧。而且就柳田良美看來也是這樣。不過實際上,那麵鏡子有個非常稀奇古怪的地方。」


    「稀奇古怪?」


    我覺得這種說法最近沒人在用了,但艾莎完全不以為意。


    「哎,百聞不如一見。總之,你們看看吧。」


    偵探走向桌子,捏起蓋在上麵的白布一角,在大家屏息注視之下,一鼓作氣扯掉布。蓋在底下的桌子見光,桌上是攤開的報紙,擺著一麵鏡子。


    正確來說,是將鏡子碎片當成拚圖,一塊塊拚湊還原成一麵鏡子。但是看到這麵複原鏡子的瞬間,艾莎以外的三人,異口同聲表達驚訝與困惑。


    「這是什麽?」「有這種鏡子?」「我第一次看到!」


    我們愕然注視的桌上,確實是一麵稀奇古怪的鏡子。


    一麵梯形的鏡子。


    鏡子的奇妙形狀令人驚訝,但我個人更驚訝於這麵鏡子拚圖的完成度。連小指指尖那麽小的鏡子碎片,都完美拚合在一起。因此鏡子幾乎恢複為破碎前的形狀,複原率九成九。


    「好厲害。這是小艾一個人拚的?可是需要做到這樣嗎?隻要確定大致的形狀就夠吧?」


    「美伽說得沒錯,但這就是拚圖恐怖的地方,得拚完所有碎片才肯罷休。我昨晚就是拜它所賜沒睡。」


    生野艾莎,這家夥意外地著迷於這種事,但我認為沒必要熱中到冒出黑眼圈。


    「話說回來,究竟是怎麽回事?我第一次看到梯形的鏡子。」


    「不是第一次。美伽,你前天也在『鏡之房』看見這麵鏡子。」


    「那座祭壇供奉的鏡子是吧?但那麵鏡子應該是長方形。」


    「是眼睛錯覺讓你這麽認為,不然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造成的。哎,這也在所難免。鏡子大多是長方形或圓形。雖然偶爾有橢圓形或正方形的鏡子,但基本上沒有梯形鏡子。所以美伽看到祭壇鏡子的時候,認定『一麵長方形的鏡子正對著我』。不過美伽,你當時沒有近距離確認鏡子形狀吧?」


    「我、我確實隻在隔壁房間遠遠看。咦,這樣的話……」


    「沒錯。你以為長方形鏡子正對著你,這是眼睛的錯覺。實際上是『梯形鏡子斜向擺在美伽前麵』。」


    「斜擺的梯形鏡子,從我的角度看來卻是長方形?」


    「沒錯。反向思考比較好懂。要是長方形的鏡子斜擺,就美伽看來絕對不是長方形吧?靠近你的那一邊比較長,遠離你的那一邊比較短,所以整體看起來肯定是梯形鏡子,這樣就糟了,所以反過來把鏡子作成梯形。」


    「嗯,我大致明白鏡子是斜擺的——也就是說!」


    我終於理解事情多麽嚴重。「也就是說,鏡子當然不會照到我啊!因為鏡子沒朝向我!」


    「沒錯。美伽之所以沒被鏡子照到,隻是因為這樣。」


    「嗯?不過等一下,這樣還是很奇怪吧?既然鏡子斜擺,當然不會照到我。可是這樣的話,和我在一起的金剛寺,也不會被鏡子照到吧?」


    「當然是這麽回事。」艾莎露出暗藏玄機的笑容。


    「可是,金剛寺她……隻有她確實被鏡子照到啊?」


    「好啦,這裏就是要思考的點。美伽說鏡子照出金剛寺。鏡子裏的金剛寺,真的是那個金剛寺綾華嗎?」


    「什麽意思?」


    「道理很簡單。斜擺的鏡子絕對照不到美伽,既然這樣,當然也照不到金剛寺。如果鏡子照出金剛寺,這個人就不是她,是很像金剛寺的另一個人。」


    「咦,也就是說,金剛寺有替身?」


    「嗯,肯定沒錯。不然這種鏡子詭計就沒辦法成功。」


    接著,艾莎講解金剛寺綾華使用的鏡子詭計。


    #插圖:《鏡之房》


    「放在祭壇上的鏡子是梯形,而且從隔壁房間的美伽看來是斜擺的。我想應該是從美伽的位置向右四十五度吧?美伽以這個角度看鏡子,鏡子沒照出美伽與金剛寺。往右偏的鏡子,當然是照出鏡子右邊的光景。偏移四十五度的鏡子,將右邊光景九十度反射到美伽眼中。好啦,當時美伽所見的鏡子右邊有什麽東西?」


    「我所見的鏡子右邊,是另一扇對開的門,門後應該還有另一個房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蠻憨女偵探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東川篤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東川篤哉並收藏蠻憨女偵探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