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的春假,朝霧圭人在香港。


    和旅行無關,而是為了工作,這兩星期絲毫沒有開心的事情。


    「都追到這裏了,豈能讓你逃掉!」


    圭一邊全力奔跑,同時朝著自己從日本一路追逐的男子背後大吼。


    途中還不斷推開路人,衝進圍繞在混居大樓之間的巷子內。


    出租車刺耳的喇叭聲不絕於耳。


    紅色與黃色的廣東話招牌淹沒整個天空,鋪設路麵電車鐵軌的柏油路,充滿了塵埃與油漬等髒汙。


    圭迅速朝左右一望,馬上就發現自己一直在追逐的男子。


    「<商會>的走狗!」


    男子大喊。對方穿著皺巴巴的西裝,戴著太陽眼鏡,年約三十的東洋人。或許是過著潛伏生活的關係,以發蠟往後梳的黑發亂七八糟,臉上也滿是胡渣。


    瘦瘦高高的男子隨即發覺身後追來的圭,同時試圖拉走身穿白色連身洋裝的嬌嫩少女。


    「誰是走狗啊!」


    圭大聲反駁,同時跑了過去,逐漸縮短與男子的距離。


    「我的春假可都毀在你的身上啊!」


    「關我什麽事!」


    男子似乎放棄逃跑,用力一把推開少女。


    栗色秀發的少女連尖叫都來不及,就在柏油路上滾了兩圈,撞入附近的金魚店內。接著傳來像是店長的女性尖叫,以及打破水槽玻璃的雜亂吵鬧聲。


    從圭這邊無法確認那名少女在店裏的情況。


    「對待她不會小心點啊,她的價值是你收受報酬的好幾倍耶。」


    「她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損壞啦。」


    男子胡亂將右手伸進西裝的懷裏。


    隨即拔出一支自動式手槍,槍口朝向圭。


    當,槍聲聽起來有些清脆。


    圭絲毫未停下腳步,反射性滾離原地。


    緊接著又是槍聲,開火,槍響。


    子彈微微鑿開柏油路麵,跳彈打中出租車發出火花。


    店鋪窗戶的玻璃碎裂,被流彈波及的路人翻身栽倒在地上。


    槍聲持續到彈匣打空為止。


    一瞬間寂靜,緊接著響起廣東話與英語交雜的怒罵聲與尖叫。


    陷入慌亂的路人,如驚弓之鳥四散逃竄。


    「混蛋……!」


    圭爬起來後撲向男子,輕易將對方壓倒在地上。


    背部猛烈撞擊鋪設路麵電車鐵軌的柏油路,男子痛得哼哼哎哎。衝擊力讓自動式手槍從手上鬆脫。


    圭直接騎在對方身上,揪住上衣衣領並左右交叉,使盡力氣勒住對方。


    「好啊,為了脫手商品不惜大費周章跑到香港來?都是因為你帶著原本要批給<商會>的<古久品>消失無蹤,我那人在日本的雇主才會大發雷霆。」


    男子不斷拚命掙紮,嘴巴一開一合。


    就在圭的手腕進一步施力,打算直接勒昏對方時。


    「圭先生!」


    有人以廣東話喊自己的名字,圭抬頭一看。


    漆成紅色的雙層式路麵電車——香港電車已經逼近自己的眼前。


    電車已經急踩剎車,但還是來不及。


    「拜托喔……!」


    圭一把將自己騎住的男子強行拽離現場,兩人一同滾落一旁。


    鮮紅色的車廂駛過剛才兩人的所在位置。


    「圭先生!請您別擅作主張。」


    梳個發髻,穿黑西裝的東洋人男性小跑步接近,一臉困擾說著。


    「勞大哥吩咐過我,別讓你太勉強自己。」


    「放心吧,這種貨色輪不到我動真本事。」


    圭以流暢的廣東話打斷東洋男子的話。


    「你是圭先生?你該不會是朝霧圭?<火箭小姐>的心上人——」


    剛才滾離之際掙脫圭勒頸的男子,搖搖晃晃站起身。


    「算是吧。」


    「想不到我竟然被這種狠角色盯上,看來逃不掉了吧?」


    「那就給我安分一點,我馬上將你塞進回日本的班機去。」


    圭的拳頭不斷一開一握,隨意縮短與對方的距離。


    男子露出嘻皮笑臉的模樣,舉起雙手示意投降。


    「我雖然也是古久品獵人,但和你這種武鬥派可不一樣。我的工作是專門尋找不知真貨價值,還帶著四處趴趴走的人,利用<商會>交付的金錢向對方殺價,再收取手續費。」


    「那為什麽幹出這種無法無天的舉動?」


    「因為找到新的讚助者啦,我得帶點禮物去見新老板啊。」


    「最好是。」


    圭順口回答男子的話,同時進一步走近。


    距離已經縮短到三公尺。


    這對圭而言已是一步之遙。正當圭配合呼吸,以自然的動作放低身子——對方卻在圭準備衝過去之前,早一步開了口。


    「不過呢,偶爾還是得仰賴這家夥啦!」


    高舉的右手往下一揮,從袖口飛出一根黑色金屬管。


    看起來像警棍,但男子迅速拔刀,露出消除金屬光澤的刀身。


    即使麵對刀刃,圭依然毫不猶豫。


    猛然往前踏出一步。


    與男子的距離縮短為零。


    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男子拉高分貝近乎尖叫。


    「你就不會稍微緊張一下嗎,臭小子!」


    「我可沒好心到會害怕外行人亮刀子。」


    圭以左手將男子反射性刺過來的刀子,撥向身體的外側。


    右手有如摟著脖子般揪住後衣領,緊接著以掃腿將男子放倒。


    同時間不容發以鞋跟看準臉部一腳踩下去。


    「——!」


    男子一滾身躲過這一腳,然後順勢站起來。


    圭以無聲的步伐接近,一記回旋踢朝側頭部攻擊。然後有如嘲笑迅速舉起左手,試圖阻擋的男子一般,在踢腿的途中改變軌道。


    讓人暴痛的踢腿在空蕩蕩無防備的側腹炸裂。


    「嘎……!」


    男子發出慘叫。


    圭放低身子采取側身姿勢,滑動步伐緊貼男子。


    不過男子隨即退開同等的距離。


    「太討厭的小鬼很惹人厭喔,朝霧。」


    「嘖……!」


    刀鋒朝向圭的喉頭逼近,男子用力按下刀鍔附近的杠杆。


    啪嚓!傳來彈簧鬆開的聲音。


    刀刃以猛烈勁道發射。


    (躲不過了!)


    圭在心中喊著。


    同時,某些事物從意識的遙遠深處、無意識的彼端前來。


    從指尖到腦門,身體所有角落遭到一種四處匍匐般的感覺來襲。


    一股惡寒,有如冰冷的手揪住心髒一般。


    靈魂仿佛遭到吞噬,恐怖感難以用言語形容。


    圭對這股感覺的真麵目再熟悉不過。


    (慘了……!)


    自己無法控製。


    為了存活下去的衝動,無視理性選擇發動這股力量。


    下一瞬間,八角形的圖式有如立體影像般,以圭為中心浮現。


    八角形等分為八區,每一區都可見到以長短棒組合的記號,以及對應記號的『幹、兌、離、震、巽、坎、艮、坤』等文字。


    除此之外,還有乍看之下不知其意的漢文整整齊齊,複雜而精致地記載在八角形圖式內。


    仔細一看,圭的周圍飛舞著火星,而且是黑色的火星。


    (要發動魔法了!)


    剛才浮現的八角形圖式,發出有如玻璃破裂的聲音四散粉碎,然後消失。


    同時,圭的身體籠罩在凶惡的漆黑之炎中。


    有如連天空都燒灼一般,火炎形成漩渦以猛烈的氣勢熊熊燃燒。


    男子發射的刀刃被黑色火炎彈飛,掉落在柏油路上。


    圭若無其事佇立在火炎中心,身上連一根頭發都沒有燒起來。


    男子嚇得腿軟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抬頭呆呆望著圭。


    「八卦魔法陣……黑龍孩子……」


    「嗯,答對了。」


    聽到男子聲音的圭,站在緩緩收束的黑色火炎中,嘴角露出諷刺的笑容。


    然後大大歎了一口氣,語帶自嘲地說。


    「和傳聞一樣是怪物吧?」


    剛才纏繞在圭身邊的黑色火炎,化為飛散的火星消失得無影無蹤。


    男子已經完全放棄抵抗,嚇得像被野獸猛瞪的草食動物般,同時露出輕蔑的視線望向圭。


    圭對這種態度早已見怪不怪。


    (傷腦筋,那庸醫的藥快用光了。)


    圭從上衣內袋取出的白色盒子裏,裝著拋棄式的小型針筒。看起來很像預防全身性過敏反應休克的緊急醫療包內準備的腎上腺素,但不太一樣。針筒已經用了好幾支,現在隻剩下兩支。


    拿起注射器後,圭隨即卷起右袖。露出的手腕出現有如黑色鱗片般的密密麻麻東西,散發詭異的光澤。


    圭毫不猶豫將針筒刺進手腕。


    「啊……可惡……」


    晃了晃惡心作嘔與頭暈目眩的腦袋,圭走進剛才少女撞進去的金魚店。


    「魔奇隻累積到僅夠維持具象化的<古久品>嗎?因為隻知道你的原形,找你費了我一番功夫呢。」


    少女似乎已經失去意識,幸好並未受傷。由於打翻金魚店水槽而潑濕,連身洋裝緊貼在她纖細的身體上。


    圭將少女抱起來,拍了拍她的臉頰。在腦海裏將剛才說的廣東話切換為英語,開口對身子微微顫動的少女說。


    「呃……你會說英語嗎?」


    少女以朦朧的視線望向圭,輕輕點了點頭。


    「有哪裏會痛嗎?」


    「全部。」


    「這也難怪。」


    「你,是誰……?」


    「原本要收下你的九龍商會派來的人。」


    「九龍商會?」


    「現在連本行都不知道是什麽的香港超巨大商會。」


    圭將少女扶起來,拍掉沾在濕淋頭發上的玻璃碎片。


    「接下來,我會怎麽樣?」


    「我會將你交給人在日本的讚助商,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日本……?」


    圭的臉上露出淺淺的苦笑,


    「你還能維持這個模樣嗎?不會將那男人當成所有主了吧。」


    「沒有。」


    少女微微搖了搖頭。


    「所以,魔奇已經不夠了……」


    不知不覺中,她的身影逐漸變得稀薄。


    身體化為半透明,可以隱約見到後方的景物。


    短短幾秒內,少女化為無數光輝閃耀的粒子,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剛才她所站的位置,掉落一個陳舊的銀色懷表。


    圭撿起這個有著精細雕刻的懷表,打開蓋子,指針依然準確走著。隨後圭將懷表收入口袋內,對表情鬆了一口氣而接近的九龍商會男子聳了聳肩。


    「頭一次見到真正的<古久品>嗎?」


    「第一次看到會化為人型的,之前隻聽過傳聞。」


    「那不錯啊,見識到稀奇的東西了呢。」


    真正的<古久品>。


    這些並非普通骨董,而是經曆漫長歲月後具備靈魂,會顯現出人型姿態的道具精靈。在日本也叫九十九神。它們是曾在世界各地神話或傳說中登場,具有意識的道具,幻想世界的居民們。


    朝霧圭是專門收集真正<古久品>的古久品獵人,


    「看來勉強能趕上開學典禮呢。」


    而且從明天開始,就是日本的高二學生。


    ◆◇◆◇◆


    直升機螺旋槳拍打空氣發出的嚏嚏巨響,對她——雨宮燈子而言早已習以為常。她甚至能一邊聽著尖銳引擎聲,與排氣口隆隆聲響的狀態下同時打盹。


    雖然不至於呼呼大睡,但她在安全帶係住纖細腰身的狀態下假寐著。


    製服是以白色與淺蔥色(青藍色)為主的爽朗色係,在地人一看就知道是九龍學園的製服。出自名設計師的巧手之下,女孩子給予可愛的評價。


    從直升機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照耀在以發箍往後梳的黑發上。有如名模般修長的腳翹著,同時微微扠著手。


    如果沒穿製服的話,帶有成熟感的她或許會被當成女大學生。右手無名指戴的白金戒指對一個女高中生而言,顯得有些樸素而高價。


    「嗯……」


    隻見她有些難受地皺起眉頭,薄薄的雙唇間吐露出歎氣般的聲音。


    坐在燈子對麵的少女,露出一本正經的表情嘀嘀咕咕說著話。她那毫無抑揚頓挫的平板音調單調而乏味,聽不出任何情感。


    「大小姐的睡顏超絕美麗,應該讓我舔一舔才對。大小姐的睡顏超絕美麗,應該讓我舔一舔才對。」


    「唔……」


    「大小姐的睡顏——」


    「嗯……」


    燈子在睡夢中呻吟著,緊緊皺起眉頭。


    「——可以舔一舔吧?」


    「別鬧了。」


    原本緊閉的修長雙眼半睜著,燈子低聲說。


    「你到底想做什麽,席爾薇亞。」


    「這是睡眠學習。」


    擔任燈子秘書的席爾薇亞·瑞,平淡地說著。


    深棕色秀發剪成利落的短發造型,戴著樸素銀框眼鏡,英國係的香港少女。脖子上戴著皮革製的紅色項圈,看起來就像飼養的狗一樣。


    毫無表情的臉龐讓人無法窺知情感。和燈子身穿相同製服的她,看起來既像國中生,又像是二十七、八歲。其實連燈子也不知道她的實際年齡。


    「因為大小姐的睡姿太沒戒心了,我才會忍不住。幸好我不是對睡著的女孩有各種怪異性癖的男生。」


    「八九不離十了好不好。要不是你有能耐,早就被我開除了。」


    「太遺憾了,我對大小姐的愛竟然沒有傳達給您。」


    「一點都沒有。」


    燈子斬釘截鐵說著,然後忍著打了個小小的嗬欠。


    直升機窗外的陽光讓燈子眯起眼睛。具備與十六歲年齡不太相襯的伶俐美貌,就像鋒利的刀刃般足以讓見到的人打冷顫。


    「請問您現在心情如何。」


    「什麽心情?」


    「成為日本總公司經理的心情。」


    「這一個嘛。」


    燈子從直升機的窗口,俯瞰眼下的大片風景。


    南側臨海,北麵靠山,懷抱一百萬人口與巨大港埠的觀光與貿易城鎮——神明市。海上看得出來有幾處將山削掉後建立的填海區。


    填海區當中,最巨大的名叫九龍島。


    受到泡沫經濟破滅的波及,化為巨大空地的填海區之後由九龍商會買下,蓋了幾棟超高層摩天大樓,吸引企業集團與尖端技術研究機關,以及複合商業設施進駐,建立起從小學到大學一應俱全的都市。並且向差點破產的第三部門出資,建設與填海區之間的自動交通係統,還蓋了機場。


    人稱九龍學園都市,眼下這一片寬廣世界,現在是屬於燈子的。


    「感覺還不壞,以前的辛苦終於開花結果了呢。」


    燈子的臉上露出自信滿滿的


    笑容。


    「自信過剩的大小姐傲慢自大的表情,真的太棒了。」


    「這算哪門子褒獎?」


    四月的人事異動上,香港最高幹部會議中,集團總裁雷卡德·王提拔自己的私生女,也就是雨宮燈子,擔任九龍商會日本總公司的經理。


    亦即雖然血統上名正言順,但也代表十六歲少女在血腥慘烈的權力鬥爭中脫穎而出。


    在這個經營範疇遍及國際物流、國際金融、尖端醫療、不動產、企業谘詢、娛樂事業,以及教育,人才事業等的大企業當中,雖然燈子在最高幹部會議的序列名列末席,但已經等於掌握了一個小小的國家。


    「王大人是否也稍微認可大小姐了呢?」


    「誰曉得。那個人的城府深不見底呢。」


    燈子揮了揮手,示意話題到此打住。畢竟她的家底相當複雜。


    席爾薇亞盡到秘書的本分,服從主人的命令。然後她拿起平板計算機操作,確認行程表後換個完全不一樣的話題。


    「由於大小姐同時就任九龍學園理事長,因此等一下要在高等部的開學典禮致詞。之後要和日本總公司的幹部們開定期會議,以及與香港母公司的幹部們開在線定期會議。然後縣議會議員等人士會親臨視察,因此要迎接來賓。接著十三點開始訪問市長表達敬意,十四點開始在九龍飯店與財政界大老聚餐。之後在同一間飯店內還有數場麵會。」


    「這種行程表擺明是要我的命嗎?」


    「一開始最為重要,必須讓別人知道小女孩不是好惹的。剛才我已將今天的行程表傳過去了,請您確認。」


    「還好我有一個優秀的秘書。」


    燈子從上學專用、帶有花邊的女孩子氣書包中取出智能型手機。看了看傳過來的行程表,同時揪起一張臉。


    「話說回來,那件事情怎麽樣了。」


    「那件事情?請問是哪件事情?」


    像鸚鵡學舌的回答,讓燈子有點語塞。


    如果再度確認的話,說不定她會覺得自己是在故意確認。不對不對,這件事情自己也有責任,畢竟讚助他的人就是自己,要是有什麽細微的情況,當然得確認一番。


    燈子在心中自問自答後,裝模作樣輕咳了一聲,


    「就是圭那件事。」


    「噢,那件事嗎?」


    席爾薇亞像是這時才想起來一般,將雙手置於胸前。與嬌小身軀不相稱的乳量搖晃著,看得燈子在心中直歎氣。


    (老天真不公平……)


    「吩咐大小姐最喜歡的朝霧圭去辦的那件事嗎?」


    「……!」


    燈子若無其事的表情略微變紅。


    「我和圭才不是那種關係。」


    其實她已經強做鎮定了。隻見她的身子微微往前湊,伸手指著席爾薇亞。


    「無論如何,在圭的麵前絕對不準這樣說。知道了沒?」


    「他不是在香港和大小姐關係匪淺,大小姐的心上人嗎?」


    「別說得語帶玄機,我和他隻是青梅竹馬。」


    「您真的覺得這樣就行了嗎?」


    「秘書不應該管這種事情吧。」


    「非常抱歉。」


    能幹的秘書即使出言賠罪,眉毛也文風不動。


    燈子以冰冷的手拍了拍火熱羞紅的臉頰。


    「總之,那件事情怎麽了?他還沒有聯絡我呢。」


    「沒有問題,他已經從香港聯絡,會趕上開學典禮。雖然似乎發生了一點麻煩。」


    「麻煩?」


    「他似乎使用了魔法。」


    「那個笨蛋……」


    「真的隻有一瞬間,對身體應該幾乎沒有影響。」


    燈子瞪了一下平淡報告的席爾薇亞。


    「非常對不起,我失言了。」


    「沒關係。所以原本由我們讚助的理察德·李,與他帶著潛逃的<古久品>都會回來吧?」


    「是的。分別搭乘不同班機,預定今日抵達。」


    「徹底調查究竟是哪個組織對李挖角。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得讓他們嚐嚐教訓才行。」


    燈子絲毫不隱藏黑色瞳眸中燃起的鬥爭之炎。對來襲的敵人絲毫不留退路,這就是她一路走來始終如一的戰法。


    「我知道了,那就依照您的吩咐。」


    席爾薇亞開啟平板計算機的電郵客戶端,立刻開始撰寫郵件。


    燈子斜眼看了秘書一眼,然後呆呆眺望著自己映在直升機窗口上的容貌。


    (兩個星期沒見到圭了呢。)


    剛才席爾薇亞這番話並未完全說錯。雨宮燈子的確並非普通女高中生,但她依然是年屆芳齡的女孩。


    不知不覺,窗外已經能見到直升機停機坪了。戴著頭盔組與太陽眼鏡的直升機駕駛喊著


    『要降落囉,大小姐!』


    ◆◇◆◇◆


    「覺得香港如何呢?」


    「不怎麽樣,一團混亂。」


    圭在人帶領下,進入隻有九龍商會特別關係人物辦理出入境手續的房間,對麵熟的海關人員露出苦瓜臉。他鬆開淺蔥色的領帶,微微搖了搖頭。雖然身上穿著準備參加開學典禮的九龍學園製服,但實在不怎麽合身。


    香港國際機場能有直達班機飛往神明機場這種區區在地機場,全都是靠九龍商會的麵子。因此可以將危險物品帶進飛機內,入境審查時也不會受到海關的刁難。


    在九龍商會進駐之下,神明市懷抱廣大的中華街,成為日本最多華僑與華人活動的都市。從表麵社會到黑社會,商會的勢力在這個城市中無孔不入。


    (應該勉強能趕上。)


    圭看了看手表,摸摸胸口。現在時間剛過上午八點,開學典禮是上午九點,時間很充裕。


    海關人員在包包裏發現刀子和自動式手槍,但卻若無其事地在護照上蓋上入境章。


    圭也一臉理所當然的態度收下,然後將包包背在肩上。


    「知道九龍捷運幾點開嗎?」


    九龍捷運是由九龍商會出資興建的單軌電車通稱。從市中心縱貫整座九龍島,開到最南端的神明機場。對九龍學園的學生與在填海區上班的人而言,已是通勤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


    「公司說會派車子來迎接。」


    「真是無微不至啊。」


    以前也曾經到海外工作過,還沒享受過如此尊貴待遇。


    雖然圭的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但還是離開房間,橫越機場大廳後朝正麵門口前進。整麵玻璃牆的大廳外另一側,可以看見客機在跑道上起降的模樣。


    「不至於派加長禮車來迎接我吧。」


    一走出機場外,就聞得到海的氣息。


    停在附近的福斯運動休旅車按喇叭示意。


    圭也微微舉起手回應,小跑步接近來迎接的車。


    從副駕駛座和後座走下幾名穿黑衣的男子。


    「唯獨這次專程派車來迎接我,究竟吹的是什麽風——呃,喂!」


    話還來不及說完,圭就被衝上前的黑衣男子製住,塞進休旅車內。手從後方被戴上手銬,連嘴都堵了起來。


    由於太過事出突然,圭根本來不及反應。


    結束一項工作剛回國不久,導致圭稍微放鬆了戒心。


    車門猛然關上後,休旅車立刻急踩油門飛馳而去。


    隔熱紙外麵可以見到景色急速朝後方流動。


    但隨即被男子遮住眼睛,什麽也看不到。


    「唔——!唔——!」


    嘴裏不斷呻吟的圭試圖掙紮,但兩側被人卡得緊緊的,完全動彈不


    得。顯而易見——這些人的目的是綁架。


    ◆◇◆◇◆


    依照生理時鍾的感覺,被塞進車裏大約過了三十分鍾吧。


    圭根據身體感受的震動,車子等紅綠燈停車時微微聽見的聲音等訊息,確定車子正行經聯結橋,從填海區開往神明市的市中心。


    之後車子頻繁被紅綠燈攔下來,同時轉了好幾個彎——忽然傳來車門開啟的聲音,圭隨即被硬拖出車外。


    四周靜得出奇,完全聽不到任何城鎮的喧囂。


    (不會是什麽深山裏的工業廢料場吧。)


    圭聯想到電影或連續劇中,黑道分子被抓去做消波塊的場景,感覺心裏很不是滋味。這些家夥究竟有什麽目的,究竟隸屬哪個組織,心裏的疑問多到數不清。


    被人從兩側架住的圭,硬是被拖著向前走。


    腳下傳來踩到沙礫的聲音,不知為何連鞋子都被脫掉,看來是進入建築物內部。從地板傳來的冰涼觸感,讓圭聯想到大樓的樓層地板。


    (意思是不打算立刻收拾我嗎?)


    自問自答之下,讓圭的心情緩和了一點。就算等一下會遭到審問或拷問,逃脫機會也比就這樣直接被敲暈來得高。


    圭正要謹慎尋找逃脫的機會,卻突然被用力推倒在地上。


    房間裏散發榻榻米的味道。


    「圭先生,抱歉我們用這種粗魯的手段。但是明師姐命令我們不論用任何手段,都要迅速帶您前來。」


    取下眼罩和堵嘴物後,圭頭一句聽到的就是這番話。


    「接下來請兩位慢慢享受。」


    「啊!?」


    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讓圭忍不住驚呼。


    「喂!搞什麽鬼啊!?」


    綁架犯無視一頭霧水的圭,解開手銬後迅速消失的無影無蹤。


    「饒了我好不好,可惡。」


    圭摸著手腕上留下的手銬痕跡,環視一下房間。是大約五坪大的和室,牆上掛著不知道值多少錢的掛軸,掛軸下方則插著花。


    走廊與另一端的紙門開著,外麵是一片細心修剪過的樹木與人工池塘,以及鋪設在地上的白沙礫,形成典型的日本庭園。


    裝設在某處的鹿威(注1 日式庭園的竹子添水器。)還傳來風雅的聲音。


    桌子兩側擺著讓人對坐的坐墊,還放了三台筆記本電腦。


    「什麽叫做兩位慢慢享受啊……」


    房間裏除了圭以外沒有別人。那些人看起來像是九龍商會的人,似乎是受到明師姐——亦即圭的姐姐朝霧明的吩咐,而將圭綁架至此地。


    「笨老姐,究竟在玩什麽花招啊。」


    圭打從心底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時身後的紙門開啟,感覺有人出現。


    「你到底想幹什麽——」


    原本以為老姐現身,但察覺走進房間的人是陌生少女,因此圭將話吞了回去。


    「初、初次見麵,我的名字是維多莉雅……您好。」


    少女顯然不是日本人,她將端在手上的茶和點心放在桌子上,同時以日語回答。


    圭屏住氣息。


    長度達到膝蓋後方的金發閃閃發光,細嫩的肌膚有如雪一樣白皙。


    碧眼有如將人吸進去般鮮明而凜然。


    眉毛散發出強烈意誌,加上纖細的下顎。


    自稱維多莉雅的少女,全身散發的氣息有如美麗高貴的女騎士一般。黑色禮服搭配銀色披肩的裝扮,加上造型保守的耳環在耳邊閃爍著。


    (那對耳環是老姐的嗎……?)


    就在圭不明就裏時,維多莉雅生澀地跪坐在圭對麵的位置,生硬地低頭敬禮。


    「請、請多指教。」


    然後說出衝擊性的事情。


    「我是你妻子。」


    「等一下!」


    圭反射性大吼。這句話簡直莫名其妙。


    「什麽叫我妻子啊!我妻子!?」


    「是你……不對,是您姐姐介紹給我的。聽說您是足以與我相配的人。有啥不滿……有什麽不對嗎?」


    「這不是什麽滿不滿意的問題吧。」


    圭緊緊皺起眉頭,一臉事態嚴重的表情開口問。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更何況你和老姐又是什麽關係?」


    天底下有哪個人會直截了當接受現狀啊。但圭還是設法壓抑內心的動搖,而喝了一口維多莉雅端來的茶。


    「還、還有茶點心喔。」


    「…………」


    在她高興推薦下,圭嚐了一口高雅的日式點心配茶。然後以自言自語,而非對眼前少女的口氣繼續說。


    「如果老姐掌握了你的弱點,威脅你和她聯手捉弄我的話就說吧。下次見到她時,我會逼她跪坐一小時以上臭罵她一頓。幹脆趁她跪坐的時候,拿磚塊壓在她身上算了。」


    「明姐是我的恩人……」


    「算了吧。那種隻顧著自己爽,凡事以『有趣就好』為基準做決定的笨老姐,怎麽可能會幫助別人。」


    「這是真的。」


    維多莉雅的聲音有些僵硬。看她不滿的表情,大概不喜歡圭說明姐的壞話。小聲嘀咕了幾聲後,她像是想起什麽一般,盯著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看。


    「話說回來,明姐吩咐我讓你看這個。」


    她取出一個usb隨身碟,插進筆記本電腦裏。


    維多莉雅一臉傷腦筋,手忙腳亂了一番後,不久從筆記本電腦的擴音器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啊~啊~哈囉~哈囉~欸,能清楚看到我的影像吧?』


    樂天而開朗的女性聲音,是老姐。


    筆記本電腦的液晶畫麵轉過來朝向圭。


    『圭,好久不見啦。如果你看到這個,代表你順利與維多莉雅見麵了吧。』


    影片的畫質十分糟糕,畫麵充滿噪聲,連老姐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外麵似乎還槍聲大作,加上劃破空氣、刀光劍影般的聲響。遠方甚至出現陣陣閃光,像是爆炸一般。


    「你到底在哪裏啊。」


    影片的另一側,有人似乎以英語對老姐大聲咆哮。


    『抱歉事出突然囉。維多莉雅是我不久之前得到的,可是因為一些緣故,我沒辦法處理。所以才會將她介紹給你。


    「為什麽啊。」


    『不過將女孩子介紹給年輕力壯的弟弟,還拜托你照顧她,再怎麽說也太沒常識了。所以你們能不能相親一下啊。』


    「沒常識的人是你才對吧!?」


    『圭的好球帶很寬,我覺得她的外表完全就是你的菜。』


    「問題不在這裏啦!」


    就在圭對影片一一吐槽時,維多莉雅幫圭倒茶。


    當圭下意識伸手拿起茶杯,接近嘴邊時——


    『啊,對了。相親時如果伸手拿茶點吃的話,代表願意將對方娶回家喔~』


    「唔!?」


    圭猛烈嗆了一下,維多莉雅見狀露出厭惡的表情。


    『噢,不過這是江戶時代的習俗,或許現在已經不吃這一套了吧。』


    「不要混雜奇怪的小知識……」


    圭一邊猛烈咳嗽,同時想象笑得很開心的老姐,暗罵在心裏。


    影片中的明姐當然不知道弟弟的吐槽,平淡地持續播放。


    『詳細情形就去問維多莉雅本人吧。還有因為你正年輕,老姐不會叫你當清教徒,但你可別縱欲過度啊。』


    「縱什麽欲啊。」


    『如果發生什麽事,或是有困擾的話,可以找姐姐商量喔。』


    「我已經很困擾了!」


    『我就猜到你會說


    很困擾,所以已經交給維多莉雅一本親手製作的建言筆記喔。』


    維多莉雅迅速拿起明姐的筆記本。


    封麵上寫著『聽姐姐的準沒錯,夫婦之間調情手冊』。


    「不對啦————!」


    圭用盡力氣將筆記本丟出去,隨即迅速掏出智能型手機,撥打明姐的電話號碼。結果隨即傳來『您所撥的號碼未開機,或是在收不到訊號的位置——』無情的人工聲音。


    「什麽找姐姐商量,根本越幫越忙!」


    就在這個時候,原本拍攝明姐的攝影機受到某種衝擊而倒下。影片的畫質更加糟糕,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聽見明姐和某人在大吼大叫,情況似乎十分危急。


    然後可能是明姐將攝影機撿起來,橫倒的影片恢複了原狀。


    『似乎必須——了。圭,最後——』


    看來像是準備逃出原本攝影的房間,透過影片感受到兵荒馬亂的氣氛。圭豎起耳朵聽明姐的話,看最後會有什麽重要情報。


    『本情報將會自動銷毀。』


    影片到此結束。


    「最後還來這一招!」


    圭一把抓起冒出白煙的筆記本電腦,盡全力丟到外麵去。


    筆記本電腦沉入日式庭園的池塘裏,隨即爆炸。水柱濺得老高,水花有如霧雨般傾注而下。


    「想殺人喔……」


    在猛烈的疲勞感襲擊下,圭無力地跌坐在原地。


    「所以說,就是這樣……了。您的興趣是?」


    「你還真的這麽想相親喔……」


    「圭,先生,您喜歡紅茶嗎?」


    圭用手撐著臉頰,隨即向對麵的少女說。


    「你這種怪裏怪氣的日語,是向老姐學的嗎?」


    「是……沒錯。」


    「不用勉強使用敬語啦。」


    「……是嗎。那就這樣吧。」


    考慮一陣後,維多莉雅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些。


    「日語好難。邊思考邊說話,舌頭部快打結了。我還向明姐學了其他的事情。例如在日本,男女沒有結婚的話是不能握手的。」


    「那是騙你的。什麽年代的事情啊……」


    「所以我才要這樣,和你進行一場相親之類的。」


    「我才問你為什麽非得相親不可啊。」


    「嗯,因為我要成為圭的妻子,一天要求一次親吻。」


    維多莉雅絲毫沒有害羞的神色,如此宣言。


    「所以明姐對我再三叮囑,必須要成為圭的妻子才能這樣做。」


    「等等等等一下……」


    這女的滿不在乎胡說什麽東西啊。看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居然要求這麽幹柴烈火的夫婦生活。不對不是這個意思,更何況——


    「難道你希望這樣嗎?老姐將我介紹給你,而你就順其自然接受?」


    圭的口氣不疾不徐,像是對小孩子說教一般。


    但是她的答案非常明確。


    「放心吧,我個人不太在意別人的外表。」


    「不要滿不在乎地說這種傷人的話!」


    「先別管這個了,更重要的是——」


    緩緩站起身的維多莉雅散發強烈氣勢,坐在位子上的圭身子往後縮。從她身上散發出殺氣般的感覺,正當她要繼續開口時,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房間裏響起一股讓人聽了泄氣的低音。


    維多莉雅迅速摸了摸肚子,看來是她肚子裏的蟲在叫。


    「時、時間似乎已經所剩無幾了。」


    隻見她難為情地別過視線,耳朵微微變紅。


    剛才提出一天親吻一次的要求時,明明絲毫沒有害羞的神色。不過被人聽到肚子咕嚕叫似乎很丟臉。


    「總之!」


    她輕咳了一聲,一臉若無其事地再度提出要求。


    「明姐說的沒錯,讓我確認一下,你是否配得上我吧!」


    話甫一落地,維多莉雅隨即飛越桌子撲過來。


    「給我等一下!」


    圭被她這股難以置信的力量直接推倒。


    背部和後腦杓撞到榻榻米,身體感受到維多莉雅的重量。仔細一看,她正騎在圭的身上。而且還巧妙地壓住兩肩,讓圭動彈不得。


    「這種可怕的實戰技巧是怎麽回事啊!」


    「不要大呼小叫的,安分一點。」


    「女生說這種台詞象話嗎!」


    「隻是接吻而已。」


    維多莉雅近距離盯著圭瞧,圭的視線無法離開她的碧眼。


    距離僅僅幾十公分。


    她的金發發尖搔得鼻子癢癢的。


    身體的溫度,以及心髒的跳動都近在咫尺。


    「馬上就結束了。」


    維多莉雅舔了點嘴唇。


    濕潤的嘴唇所呼出的氣息,帶有難以抗拒的強大蠱惑。


    眼看她外型姣好的雙唇緩緩接近。


    圭始終被維多莉雅牽著鼻子走。雖然腦海裏猛烈響起警報,但卻無力反抗,隻能當個狀況外的旁觀者。


    (總覺得這樣似乎——)


    心裏甚至覺得這樣也不錯。


    但是智能型手機響起尖銳的聲音,讓圭回過神來。


    (——一點都不好!)


    圭使盡力氣起身,叩的一聲。


    「!?」


    維多莉雅慌忙按住額頭。


    圭也一樣頭暈眼花。


    「你、你幹什麽啦!」


    「我還想問你咧!誰敢和第一次見麵的女孩子接吻啊!」


    圭朝淚眼汪汪抗議的維多莉雅大吼。


    然後身子一滾拉開距離,同時藉由反作用力起身。


    「更何況每次隻要扯到老姐,幾乎都不會有什麽好事!」


    一看智能型手機的液晶畫麵,是燈子打來的。多半是為了沒參加開學典禮而生氣吧。光是想著該怎麽向她解釋這一切,心情就好沉重。


    (原諒我,燈子。)


    圭無情地關掉智能型手機電源。


    環視周圍想尋找逃跑的路徑,可是情報實在太少。這究竟是什麽建築物,還有這裏究竟是哪裏?日式庭園有和外界銜接嗎?


    「我還是高中生耶,怎麽可能娶什麽妻子。」


    圭直接衝出房間,來到春天陽光傾注的日式庭園中。


    「好吧,是你逼我動粗的。」


    「你剛才已經動粗了吧!?」


    「這次要讓你嚐點教訓。明姐說過,調教不聽話的老公也是妻子的任務。」


    「調教是怎麽回事啊!?」


    維多莉雅從麵向庭園的外廊側瞪著圭看。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肚子裏的蟲又在叫。


    兩人默默無言四目相接,讓人泄氣的時間流逝。


    「你到底肚子有多餓啊。」


    「少囉嗦!」


    似乎試圖堵住圭的話一般,維多莉雅加強語氣。


    「拿我慣用的武器來!」


    「小姐這邊請。」


    紙門開啟,剛才在走廊上的黑衣男子丟出一個銀色箱子。大小足以裝進釣竿。


    「拭目以待吧,這可是建立大英帝國基礎的鐵火槍。」


    維多莉雅拿起箱子,打開箱外的鎖。箱子裏收納的是燧發式的毛瑟槍。


    「這是brown bess。」


    她的臉上露出無畏的笑容,毫不害羞地掀起禮服的裙襬。


    露出的雪白大腿上,以皮帶係著小小的包包。


    隨後她從包包裏取出包著某些東西的油紙,咬掉油紙的一端,將內容物


    填進毛瑟槍的火藥池內。


    這時圭才終於理解,維多莉雅拿在手上的,是將火藥與子彈一同包在一起的紙彈殼。


    她正準備擊發毛瑟槍。


    維多莉雅以驚人的流暢動作,將剩下的紙彈殼內容物——也就是子彈與火藥——從槍口注入槍身內。然後將倒光的紙彈殼蓋住槍口,迅速拔出槊杖(推彈杆),隨即將子彈與火藥推進槍身深處。


    而且僅在短短幾秒內。


    模樣美得讓人目不轉睛,而且威風凜凜。


    她以熟練的動作舉起毛瑟槍,槍口對準了圭。


    同時毫不留情扣下扳機。


    槍火瞬間冒出白煙,震耳欲聾的槍聲連空氣都在震動。


    子彈掠過圭的側臉,劃破空氣直接命中後方的鬆樹。


    「你……」


    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圭,回頭望向子彈直擊的身後。


    維多莉雅的表情絲毫未變。


    隻見她取出新的紙彈殼,重複上遊動作。


    轉回視線一看,她的輪廓變得隱約而模糊不清。這代表她的存在逐漸稀薄,就像在香港回收的那名少女一樣。


    「原來是<古久品>嗎?」


    維多莉雅並未回答圭的話,再度舉起了毛瑟槍。


    「你會肚子餓,是因為維持人型姿態而導致魔奇不足吧。」


    「所以才會需要你供給魔奇。」


    「原來是這樣喔……」


    圭盯著瞄準自己的槍口,表情顯得緊繃。


    「意思是要我成為所有主嗎?」


    「明姐說我似乎相當特別。相較於一般的<古久品>,要維持這個模樣必須消耗更大量的魔奇才行。」


    <古久品>為了維持人型的姿態,必須成為中意對象的專用道具,由對方提供魔奇。這就是與所有主之間的依存關係。


    隻要有穩定的魔奇供給源,<古久品>就能隨時維持人型,所有主則可以隨心所欲使用<古久品>的力量。就像世界各地的神話中登場,使用傳說武器或道具的英雄們一樣。


    「必須供給的魔奇量太大,所以老姐才無法應付嗎?」


    圭想起明姐在影片中說過的話。


    (竟然又將這種麻煩的東西塞給我。)


    圭估量自己與站在外廊上,舉起毛瑟槍的維多莉雅之間的間距。看來這座狹窄的日式庭園並未與外界銜接,隻能強行硬闖了。


    「要投降的話就趁現在,圭。乖乖和我接吻吧。」


    「接吻就是和你構築魔奇供給路徑的方法嗎?」


    與所有主建立依存關係,構築魔奇供給路徑的方法依照<古久品>不同而五花八門。對她而言,接吻隻不過是一種供給作業。


    「我聽明姐說過了。讓我見識一下是否為真。」


    「什麽啊。」


    其實圭很清楚她在說什麽。在這個業界中,人稱<商會>的<鋼刀娘娘>,人見人怕的朝霧明沒有、弟弟朝霧圭身上擁有的事物。


    「這次我可不會失手了。」


    毛瑟槍的槍口緊緊盯著圭不放,維多莉雅纖細的手指扣在扳機上,隨時準備開火。雖然毛瑟槍的命中率相當低,但是從她第一槍的槍法看來,要躲過實在不太可能。即使是古董品,也足以要人命了。


    圭深深呼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既然你這麽想看——」


    就像當時在香港下意識發動般,發動這一招不可能對身體毫無影響。必須經過相當時間,以自己的意誌控製力量才行。


    「——就讓你見識吧。」


    圭露出緊繃的表情說。


    冷汗從全身不停狂噴。


    他的身邊已經開始飛舞黑色的火星。


    朝霧明沒有而朝霧圭有的,就是體內擁有的龐大魔奇。要發動原本超越人業的奇跡——亦即魔法都綽綽有餘。


    圭晈緊牙根,有如齜牙咧嘴的狗一般緊緊皺起眉間與鼻頭。


    八角形圖式以他為中心浮現。


    是由長短棒組合而成的圖式,『幹、兌、離、震、巽、坎、艮、坤』等八種類文字,加上以複雜精致的漢文組成東洋魔法方程式。


    西洋魔法師稱之為魔奇,東洋魔法師則稱為太極,顯示從萬物原質中誕生的『天、澤、火、雷、風、水、山、地』等屬性。


    「八卦魔法嗎!」


    維多莉雅發出感歎之聲。


    圭擠出低沉的聲音。


    「先天八卦<黑龍孩子>……!」


    有如幻想世界中的魔法師所詠唱的咒文一般。


    寄宿於自身的萬物本質——亦即魔奇——流入魔法陣這種方程式中,將意圖導引的方程式之解化為奇跡在現世引發。語言就是方程式之解的形象。


    瞬間,八卦魔法陣崩解消滅。


    飛舞在圭周圍的火星一口氣膨脹,化為漆黑之炎。


    那股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感覺隨即來襲。有如一隻手緊緊揪住心髒,甚至靈魂遭到吞食的錯覺,十足的恐怖感。


    圭壓抑著即將爆發的感情,將圍繞在身體四周的漆黑之炎收束在雙手。


    「我的個人主義是不接受笨老姐塞給我的麻煩事。看我將你原封不動丟回去。」


    包圍在漆黑之炎的雙手緩緩開合,圭露出諷刺的笑容。


    「身為人類卻能使用魔法,在現世有如神話中的英雄呢。」


    「算了吧。更重要的是,能不能趕快了結這件事?」


    「我也有同感。」


    圭壓低身子,向前衝出一步縮短間距,比維多莉雅扣下舉起的毛瑟槍扳機速度還快。


    靈活的動作宛如野獸般,猛然襲擊維多莉雅。


    一步跨出的右腳踩上外廊,圭以右拳一擊橫掃過去。


    黑色軌跡一閃。


    「先天八卦<黑龍炎爪>!」


    毛瑟槍的槍身與圭的拳頭激烈衝突。


    傳來毆打金屬而扭曲變形的聲音。


    黑炎爆炸。


    同時傳來震耳欲聾的槍聲。


    子彈朝別的方向飛去。扭曲變形的毛瑟槍從維多莉雅的手中鬆脫,猛然落在外廊的地板上。


    「沒有魔法陣竟然能使用魔法!?」


    「我的魔法有點特別就是。」


    圭衝上外廊後切入維多莉雅的間距內,緊接著隨意踢出左腳。毫不留情的前踢朝維多莉雅襲擊,輕而易舉一腳踢飛她。隻見她在榻榻米翻滾,但維多莉雅隨即縮起身子采受身姿勢,若無其事站起身。


    「真是驚人。竟然能取消奇跡方程式的魔法陣,隻導引出方程式之解呢。」


    維多莉雅從剛才收著毛瑟槍的箱子裏抽出兩支短劍。這原本是裝在毛瑟槍上使用的槍劍。


    而且這段時間內,維多莉雅的身影持續越來越稀薄。但她不在意這些,左腳豪邁跨出一大步後,隨即丟出右手的槍劍。


    「!」


    圭以左手裏拳打飛劃破空氣、一直線朝自己飛來的槍劍。


    槍劍深深刺進榻榻米內。


    這時候維多莉雅已經逼近眼前。


    左手以反手持槍劍,逆袈裟(注2 側腹到另一側肩膀。)朝上一斬。


    圭則以右手一把抓住槍劍。


    槍劍的刀刃碰觸到黑色火炎,隨即燒得焦黑。


    間不容發切入懷裏,圭以左拳刺出一擊貫手牽製。


    維多莉雅鬆手放掉槍劍後往後一躍,同時黑色火炎橫掃一瞬間之前她的所在位置。圭的拳頭飛散著火炎的殘片,到處可見燒焦的痕跡。


    和室裏充滿了燒焦的臭味。


    見到維多莉雅擋在離開房間的紙門前,圭開口說


    。


    「我的魔法很難控製力道,知道的話就趕快讓開。」


    「那可不行。有如神話英雄般的真正魔法師,可不是輕易能見到的——」


    說到這裏她忽然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從圭的右手到脖子,甚至遍及臉頰,浮現出類似爬蟲類的黑鱗。光澤顯得有些凶惡。


    「我才不是什麽英雄,而是怪物。」


    圭語帶自嘲地解嘲。


    不過這次換圭驚呆了。


    因為維多莉雅脫下了被火星燒焦的披肩。


    底下露出的黑色禮服是單屑帶的大膽設計,同時還見到兩顆形狀姣好的激凸。汗水讓禮服緊貼肌膚,身體曲線畢露無遺。


    圭忍不住別開視線,維多莉雅隨即一蹬榻榻米,如滑行般縮短距離。


    汗水濡濕的禮服底下,雙峰澎湃地搖晃著。


    (等等,不對,這女人沒穿內——)


    就在集中力中斷的下一瞬間——強烈右鉤拳命中下顎,讓圭的意識一片空白。


    緊接著是右膝踢擊。


    「嘎……!」


    銳利的膝擊準確踹在腹部上,圭痛得彎下腰去。


    維多莉雅隨即迅速一記足掃,將圭踢倒在地。


    黑炎與身上浮現的黑鱗跟著消失無蹤。


    「真是的,給我惹出這麽多麻煩。」


    耳邊傳來維多莉雅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在遙遠的彼端。


    維多莉雅跪立在地上,雙手輕輕夾著圭的臉頰。


    在腦袋一片朦朧中,唯有手的觸感特別清晰。


    「如果圭願意提供魔奇給我,我願意將自己提供給你。就像獻給女王陛下忠誠與獻身,得到子彈與槍劍的賞賜一般。」


    鼻子感覺到她的呼氣。


    兩人的距離已經近到快要碰在一起。


    「聽著,這是明姐的傳話。她說我是特別的<古久品>,是鑰匙。」


    「鑰匙……?什麽的鑰匙?」


    「解開你身上詛咒的鑰匙。所以千萬別拋棄我。」


    「難道你相信這種話?」


    「你也隻能相信明姐說的話,不是嗎?」


    她這句話一點也不假,圭實在無法抵抗。


    維多莉雅靜靜閉上眼睛,輕輕與圭嘴唇重合。


    柔軟的感觸,以及她的溫暖。


    讓腦袋仿佛再次被k到般暈頭轉向。


    同時在兩人之間構築了某些眼睛看不見的事物。圭在無意識中理解到,這就是『連結』,兩人之間締結了魔奇的供給路徑。瞬間,一股魔奇流入她體內的感覺襲來,類似健康檢查或捐血時,以針筒抽血的感覺。


    「嗯……」


    維多莉雅呼出帶有性感魅力的氣息。


    第一次的接吻既非草莓味,也不是檸檬味。


    鬆開嘴唇的維多莉雅,朝大字躺在地上、精疲力盡的圭說。


    「放心吧,我也是第一次。」


    ◆◇◆◇◆


    明明已經進入四月,天色卻像倫敦的天空一樣籠罩在鉛灰色雲層中。這幾天一直斷斷續績下著小雨,明明是春天卻寒意颼颼。


    一棟位於下町,頗有年份的公寓房間內顯得有些陰鬱,透過玻璃窗隻看得到細雨紛飛的狹窄巷子,以及對麵的公寓牆壁而已。


    狹窄的房間裏有兩名男子。


    「現在願意開口了沒?」


    高個子瘦削的黑衣男子,聲音深沉而冷靜地說。


    長長的白金色頭發與衣服呈現鮮明的對比,讓人一眼留下難忘的印象。舉止有如貴族般瀟灑,臉上帶著湖底般靜謐的笑容。


    可是他的黑色眼神深處,卻絲毫沒有任何笑意。


    眼光有如直達地獄底層一般,深邃,黑暗。


    他的視線另一端,有個東洋男子被綁在鐵管椅子上。手腕和腳踝被鐵絲綁住,衣服上留有幹掉的鮮血。


    一看就知道飽受折磨的憔悴男子,以氣若遊絲的聲音咒罵。


    「去死吧,雷文,王八蛋。要是勞師父出馬,憑你這種貨色……」


    「或許是吧。但是希林格·勞可不在這裏。」


    叫做雷文的男子淺淺笑著。他的笑容宛如碰到就足以割傷人的剃刀。


    「雖然大概是浪費時間,但還是先提醒你。我給你一個機會。朝霧明離開倫敦後究竟去了哪裏,我想問的隻有這個。之後的事情我可以再向別人打聽。」


    「去死吧你。」


    「真是的。」


    雷文聳了聳肩思索。這種家夥十分棘手,施加痛苦的拷問似乎對他無效。


    「其實你的敵意不用那麽重,就算不管我我也會死啊。」


    雷文憋住自嘲,陰沉地笑了笑。


    正當雷文要繼續開口時,放在桌上的智能型手機來電。液晶畫麵顯示私人號碼,但他毫不猶豫接聽電話。


    電話另一端傳來清晰而澄澈的女性聲音。


    『你好,雷文,最近生意好嗎?』


    「布列塔妮嗎?」


    他的讚助者在業界有<博物館>的稱號。布列塔妮負責提供雷文委托與必要情報,就像現場監督一樣。


    「景氣不好啊,到哪裏都一樣。」


    『也是呢,說的沒錯。我已經知道囉。所以雷文,我特地帶了好消息給你喲。聽著吧,用心聽好了。』


    她以完美的英式英語發音,連珠炮似地說著。連在英語的母國英國,都幾乎沒有人以這種罕見發音說話了。搭配她的美聲,讓人聽過一次就難以忘懷。


    雷文耐著性子聽她的指示,自己一句話也不說。


    『你以為我為什麽會撒大把鈔票雇用你?拜托你拿出一點專業精神好不好?趕快將<商會>那個賤貨偷走的<古久品>給我搶回來。然後我們一邊眺望那賤貨的屍體,同時以珍藏的白蘭地幹杯吧。雷文,我期待你的表現。』


    「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我什麽時候讓你失望過了,布列塔妮。」


    『不過呢,你真的很可怕喔。像烏鴉一般聰明,又像蛇一樣冷靜的男人——』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忽然壓低了音調。接下來聽到的聲音,絲毫不像受過良好教育的大小姐。


    『你最好給老娘記住,你的生死全在老娘我一念之間。』


    然後另一端主動掛斷了電話。


    「馬上就露出狐狸尾巴。」


    雷文一臉厭煩搖了搖頭。


    但是她說的沒錯。如果沒有她,自己的小命早就不保。


    定睛一看,雷文戴著白手套的手正微微顫抖。刺骨的寒意流竄全身,同時陷入心髒被人一把揪住的錯覺。感覺就像靈魂遭到啃噬,不斷冒出冰冷的汗水,呼吸也變得紊亂。


    端正的容貌從左臉頰到脖子,密密麻麻出現宛如蛇一般的白色鱗片。


    「拜托,冷靜一點吧。」


    雷文像是低聲對某人說話般,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小塑料盒子。放在耳邊輕輕晃了晃,確認裏麵還有東西。


    打開盒子一看,裏麵裝著幾顆像是糖果的錠劑。


    雷文取出一顆,緩緩含在嘴裏。


    輕輕以臼齒咬著,然後雷文抬頭仰天。


    接著一口氣咬碎錠劑。


    隻見雷文瞳孔放大,全身顫抖。


    「……!」


    同時微微呻吟,身體往後一仰。


    短時間內,雷文一直維持相同的姿勢。他的身體不斷顫抖,視線在空中不斷遊移。不久後空洞的視線恢複精神,身體也緩緩恢複原狀。


    白色鱗片逐漸消失。


    <商會>的男子露出害怕的表情看著雷文。


    「你這怪物。」


    「怪物?你這樣說我很難過耶。隻是老毛病發作,就像生病一樣。而且最近特別嚴重。要不是她有藥,誰要聽那女人頤指氣使啊。」


    雷文一臉若無其事,有如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調整混亂的呼吸後,從後腰拔出一支比利時製自動式手槍。


    「多虧饒舌的布列塔妮,我不用再聽你廢話了。」


    槍口對準鐵管椅子上的男子,雷文毫不猶豫扣下扳機。


    扣扳機的手指沒停下來,手槍滑套前後滑動,子彈不停發射。


    空彈殼接二連三飛出,在雷文腳邊叮當作響。


    雷文在心中反芻布列塔妮的指示。


    將朝霧明奪走的<古久品>搶回來。


    地點在日本。


    「目前暫時再當你的走狗吧,布列塔妮。」


    雷文低聲說著。


    彈匣打空後,發射自動式手槍的手才停下來。


    鐵管椅子上的男人已經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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