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學園位於極為寬廣的填海區,是從小學到大學一應俱全的直升式學校。


    石板路、草皮、爬滿藤蔓的圖書館與禮拜堂。在一片綠意盎然,發電用的巨大風車與太陽能麵板,形成一幅如詩如畫的近代校園風景。其中還可以見到九龍捷運的高架軌道縱貫校地。


    圭忍著嗬欠,走在二年級教室依序並列的走廊上。他就讀的高等部校舍是十字型的木造三層建築,木質走廊擦得發亮。


    (還得去那庸醫那邊。)


    圭丟下在老姐房間裏呼呼大睡的維多莉雅。反正又不能帶她來學校,總不至於連看家都不會吧。不過長時間丟她在家裏還是不太放心,原本打算接受診療後趕快回家去。


    「真是的,開學典禮怎麽可以無故缺席呢。我很難過耶。」


    走在圭前方的班導師板東貫一,聲音有氣無力地說。


    他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平板單調,無精打采的中年男性。穿著西裝,整個往後梳的發型帶有幾根白發。嘴上總是叼著沒點著的香煙,雙手插在口袋裏,駝背,還穿著拖鞋在地上拖著走。


    一年級的班導師也是他。由於被他逮住,因此圭隻好跟著他走向教室。


    「你說你之前去了香港?」


    「是<商會>的工作。」


    「大小姐用人真是亂來啊。小時候明明就像天使一樣可愛呢。」


    板東忍不住抱怨。


    「她也在我班上,這讓我抬不起頭來啊。」


    據說板東貫一以前待過九龍商會香港母公司,但不清楚工作是什麽。結果不僅被踢到日本總公司,現在還變成商會營運學校的社會科教師,看來其中有不少複雜原因吧。


    「又不會被開除。」


    「不是這個意思啦,大小姐她可是十分難伺候啊。」


    「在班上很突出吧,果然。」


    「嗯,很突出。她可是王大人的女兒,日本總公司的經理耶。不突出才奇怪吧。就讀這所學校的九龍商會相關人物眼中,都不知道如何與她相處。連一般學生都對這種氣氛很敏感呢。」


    板東搔了搔頭,歎了一口氣。


    燈子一年級時也是這樣。一方麵是她出身的問題,同時她也散發出讓人難以親近的感覺。


    「所以老實說,有你在我班上真的幫了大忙。來,這個掛上。」


    來到二年三班的教室前,板東將當作學生證發行的id卡交給圭。掛在脖子上的吊飾裏裝了id卡,在九龍學園內少了它很不方便。


    板東的脖子上也掛著教師用id卡。


    就在圭將學生證掛在脖子上時,板東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大刺刺跨步走進教室。


    「好啦,你們幾個,趕快坐回位子上。今天班會時間順便介紹,一個昨天換班第一天就缺席的臭小子。朝霧。」


    聽到板東一喊,圭緩緩走進教室。


    麵對四十雙眼睛的視線,感覺有些難熬。班上有些人認識,有些麵孔陌生。燈子坐在窗戶邊數來第二排的最前麵。


    圭在講台上與板東並列,以沉穩的語氣開口。


    「我是朝霧圭,大家好。」


    同學以好奇的視線望向圭,燈子也看著他。那就是傳說中的朝霧圭,<火箭小姐>的心上人。雖然沒有人說半句話,但讓人這麽聯想。


    「打招呼怎麽這麽冷淡啊。不過算了,就座吧。坐在雨宮旁邊。」


    圭的座位似乎在靠窗第一排的最前麵。四月份換到新班級後還沒換座位,因此按座號坐。男生一號是朝霧,女生一號則是雨宮。


    圭就座之後,隔壁燈子一臉冷漠的表情。她在眾人麵前總是這樣。自從上次被她揍之後,這是頭一次見麵,一整個尷尬。


    結果燈子的視線完全沒有望向圭。


    「圭,早啊。」


    「……嗯。」


    「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問你。」


    她微微笑。


    「我知道啦。」


    圭露出抽筋的表情。


    維多莉雅的事情如果沒有解釋清楚,化解她的誤會,以後可就麻煩了。隻是就算和燈子坦承一切,她也不見得能接受。


    「啊……雨宮,席爾薇亞·瑞缺席嗎?」


    板東一邊以觸控筆操作平板計算機,同時確認出缺席。空著的座位應該是席爾薇亞的。身兼燈子的秘書與保鏢,隨時跟在她身邊的席爾薇亞居然會缺席,真難得。


    「我派她去辦事了,快一點結束的話下午會回來。」


    「噢,是嗎。那就算遲到。」


    板東沒有進一步確認,視線回到平板計算機上。


    了解香港時代席爾薇亞的同學,都知道『派她去辦事』這句話有多殺。


    圭有點在意,低聲問燈子。


    (香港那件事的善後嗎?)


    (差不多。)


    燈子露出曖昧的表情。


    圭終究隻是<商會>讚助的古久品獵人之一。既沒有權限得知高層的政治動向,燈子也十分守口如瓶。


    「我也沒什麽事情要交代的。那就這樣啦,第一堂課好好加油。」


    就在板東露出平板笑容的瞬間——教室的門猛然開啟。


    全班所有同學——當然也包括圭——的視線都集中在教室入口。站在入口的少女麵對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顯得有些退縮。


    「那個笨蛋……!」


    竟然是被丟在家裏的維多莉雅。


    她絲毫不畏懼好奇的視線,環視班上一圈。一發現圭之後,隨即以右手食指指著圭。


    「圭!終於找到你了!」


    然後她直接踏進教室,大刺刺接近坐在窗邊的圭。


    由於太過事出突然,教室裏所有人都呆呆望著這一幕。


    「竟然丟我一個人在家,你這負心漢。」


    圭無視表情有些得意的她,透過窗戶眺望遠處的景色。


    洋溢自然氣息的美麗風景,能治愈內心。


    「但你可別小看我。我早就聽明姐說過,你平常在念高中了。」


    她的聲音和腳步聲逐漸接近,整個人就這麽來到圭的座位前麵。


    「我肚子餓了。」


    「關我什麽事。」


    圭像是聽天由命般擠出聲音,坐在位置上抬頭看維多莉雅。


    「呣,你那什麽態度啊,太不負責任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啊……!」


    「我肚子餓了。」


    「忍耐一下會死喔。」


    「好啊,既然你說能忍耐的話,那你就一整天都別吃東西啊。」


    「幹麽一本正經啊……」


    「啊……你是朝霧圭的朋友?」


    這時候板東終於插嘴。


    結果維多莉雅轉身麵向板東,用力挺起胸膛。


    「何止是朋友,我可是圭的妻子。」


    維多莉雅毫不在乎拋出的這句話,讓剛才仿佛時間靜止般的教室瞬間騷動。


    (妻子?剛才她說妻子嗎?)


    (咦,什麽?她是朝霧的妻子,是老婆或是太太嗎?)


    (所以雨宮燈子是小三?)


    (哇……爛男人。)


    聽到教室裏同學的騷動,燈子的嘴角抽搐。


    維多莉雅有如補刀一般,向眾人低頭鞠躬。


    「各位好,我家老公受各位照顧了。」


    「不要正式打招呼啦!」


    圭再也受不了地站起身,將抽屜裏的筆記本卷起來敲她的頭。


    波,聲音有些清脆。


    「很痛耶。」


    「你是白癡啊!存心害我受到班上同學的天大


    誤會嗎!」


    「什麽叫白癡。我對你盡到妻子的責任,你也該盡一個老公的義務啊。」


    「那也別跑到這種地方來找我好不好?」


    「你們都住口。」一個聲音打斷公然在課堂上打情罵俏的兩人。


    是燈子。隻見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露出滿不在乎的表情微微一笑。


    「圭,我有些話想和你聊聊。就是現在。」


    讓人打從心底冷顫的魄力,讓兩人沉默不語。


    ◆◇◆◇◆


    雨宮燈子是九龍商會日本總公司的經理,也是九龍學園的理事長。就算她說不想上課,也沒有老師敢反對。


    「總之,就是這樣……」


    位於高等部校地內,開放式陽台的瀟灑咖啡廳內,響起圭沉重的聲音。


    連一到午休就擠滿前來吃午餐學生的空間,在上課中也沒半個人。隻剩下春天從海上吹來帶有寒意的海風。


    圭麵對咖啡,坐在白色圓形桌子邊。


    右邊是燈子,左邊則是維多莉雅。


    聽完圭說明大致原委的燈子,一口氣喝光冷掉的咖啡,然後將杯子放在咖啡盤上。發出好大的喀噠一聲。


    「所以說,」


    燈子開口,臉上事不關己的表情依舊沒變。


    「這女孩是明小姐發現的<古久品>,介紹圭成為她的所有主才會前來。明小姐說過,她是圭複原的關鍵對吧。」


    「嗯,雖然我沒有直接向老姐確認過。」


    「供給她魔奇的方式——」


    燈子僅僅一瞬間語塞,但依然努力保持冷靜。


    「——是接吻?」


    麵對成人時如何隱藏顫抖的拳頭,她早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但看到青梅竹馬身邊突然出現的少女,鬱悶不安的心情卻無法完全隱藏。


    「然後呢?」


    燈子修長的眼睛望向圭。


    「什麽然後……?」


    圭的回答像鸚鵡學舌,端起咖啡設法維持冷靜。


    看到圭這種態度,燈子深深歎了一口氣,隨後如機關槍般質問。


    「還好意思問我然後?你已經成為她的所有主了吧?代表已經和她接吻過了吧?與頭一次見麵、素未平生的女孩子接吻過了吧?」


    視線中充滿責備。已經看不出她的成熟伶俐容貌,隻剩下不知所措、困惑的少女表情。


    「因為,那可是,你的——」


    ——初吻。起先氣勢很強的燈子,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個字簡直聽不見。


    「拜托你,冷靜一點好嗎?」


    「我已經很冷靜了。」


    燈子一口咬定。但她的態度卻正好相反。


    「維多莉雅小姐,對吧?你真的是<古久品>嗎?」


    「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古久品>喔。」


    不知為何,維多莉雅一副泰然自若,簡直像不論小三怎麽逼問,態度都不動如山的元配。


    「要獲得魔奇的供給,非得接吻不可?」


    「嗯。」


    「一天一次?」


    「嗯。」


    「非圭不行嗎?」


    「嗯。」


    燈子按著太陽穴,語氣像是在勸導小孩子一樣。


    「我說,圭。我也不是外行人,懂得不少關於<古久品>的知識。也知道……魔奇的供給路徑依照個體都不一樣。你的魔奇比明小姐多,這點我姑且認同。」


    但燈子的模樣有如絲毫不明白,也一點都不認同。


    「但你不覺得這根本就是硬拗嗎?從香港回來後,身邊就多了個女生,天底下有這麽好的事情?」


    「你問我,我問誰。」


    實際上就是發生了,自己也無可奈何。


    「我的心胸很寬大,可以命令席爾薇亞不要拷問你。」


    「這個真的饒了我吧,真的會死人……」


    圭的表情緊繃。


    再繼續反複爭辯根本沒完沒了。得先讓燈子見識一下維多莉雅是<古久品>的證據,這樣事情應該多少會有所進展。


    「維多莉雅,你能變回道具的模樣吧。」


    「可以是可以,可是再度變成人型時,需要消耗大量魔奇。」


    維多莉雅的語氣非常正經。


    「所以會想填飽肚子。」


    「又來這一招。」


    「那當然。」


    意思是無論如何,都必須和她接吻以提供魔奇。


    圭現在一點都不想和她接吻,也不可能當著燈子的麵這麽做。


    「真是輸給你了。」


    「圭,為什麽要這麽抗拒?你具備足以供給我的大量魔奇,我完全接受與所有主接吻。從神話時代開始,人類就追求<古久品>的力量,為了搶奪我們而爭戰不休呢。」


    「你昨天說過了。」


    「呣……但這的確是事實啊。」


    維多莉雅盤著手,露出嚴肅的表情,自言自語嘀咕。


    「如果因為你能用魔法,所以不需要<古久品>之力的話也就算了——」


    「等一下。」


    傳來生硬的聲音。剛才還一臉狐疑望著兩人的燈子,這次卻出現前所未有的嚴肅眼神。隻見她將身子湊近桌子,低聲詢問。


    「維多莉雅,你知道圭的魔法?」


    「很厲害呢。身為人類竟然如此擅長魔法。」


    「圭。」


    瞬間,燈子用力揪住圭的胸口。


    兩人臉部的距離近到能感受對方的氣息。


    事出突然,維多莉雅露出愕然的表情。


    「你使用了魔法吧。」


    燈子的聲音在圭的耳邊低語,有如鉛塊般沉重。


    「在香港使用魔法那次也就算了。」


    「你冷靜一點,沒事的。我等一下就要去找那庸醫。」


    「要是有三長兩短就太遲了啦……笨蛋……!」


    她的聲音中充滿感情,與平常的她完全無法聯想在一起。


    燈子動搖的眼神緊緊盯著圭看。


    眼神中的感情並非憤怒,而是不安與擔心之類。


    其實雨宮燈子從以前就過度保護,但圭也感謝她這樣。若不是她過度保護,自己肯定早就死在香港的荒郊野外了。


    圭露出微妙的表情,語氣緩和了些。


    「我知道了啦,抱歉。但是庸醫的藥還有剩,沒事的。」


    「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懂。」


    燈子緩緩放開揪住胸口的手。


    像是讓激動的自己平複情緒般,燈子竭力以冷靜的口吻說。


    「我去聯絡醫生。」


    圭輕輕舉起雙手作勢投降,然後微微點了點頭。


    老實說,其實真的提不起勁。


    ◆◇◆◇◆


    高等部校舍西棟一樓,有一問教室掛著『保健室』的牌子。教室裏非常樸素,毫無變化可言。設有幾張以白窗簾隔開的床,保健室醫生就坐在旋轉的圓形椅子上。一般而言,保健室醫生都是身穿白袍,對高中生充滿成熟魅力的女性。不過——


    「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才會將你安排到這裏啊。」


    「說這話好過分喲。」


    聲音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可是卻帶有沉穩冷靜的奇妙感覺。


    「這裏等於九龍商會的領地啊,想做什麽都行。況且你也需要我吧,<黑龍孩子>殿下。」


    「不要用這名子叫我,你這cosy蘿莉老太婆。」


    圭露出厭惡的態度,對眼前的女性說。


    馬汀大夫,眾人都這麽稱呼她,因為她總是穿著馬汀大夫(注7


    dr.martens。由二戰德國醫生克勞斯,馬汀創立的品牌,以「馬汀鞋」最為聞名。)的鞋子。而且她身上經常披著黑袍而非白袍。


    「真沒禮貌,這才不是cosy,而是我們家族相傳的傳統魔法師裝扮喔。而且什麽蘿莉老太婆,這話也太傷人了吧。」


    「蘿莉老太婆難道不是實話嗎?真是的,你到底幾歲啊。」


    「怎麽可以問女人的年齡呢?」


    馬汀大夫眨了眨眼睛,然後露出意義深遠的笑容。


    「葛格,我十歲喲。」


    「住口。」


    她的外表實在讓人想不到『小學生』以外的形容詞。


    臉上帶有雀斑,容貌天真無邪的紅發小女孩。但她經常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秋波,或是妖豔的笑容。


    「哎呀嘿,怎麽可以對小女孩說『住口』這麽難聽的話呢。」


    「你最好是小女孩。」


    「妞呼~」


    馬汀大夫嘴角一歪。


    「聽說你使用了魔法吧。光靠定期健檢又查不到什麽重要數據,我正好有點無聊呢。去香港之前給你的藥通通用光了,代表你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吧。真讓人猶豫這樣算不算是『順利』呢。」


    「別猶豫好不好。」


    圭真的一肚子火。


    這女人隻有對知識的好奇心,絲毫不具備拯救人命之類的崇高意識。


    「我可不想再被你玩弄身體了。」


    「別這麽說嘛。難得從香港跟你到日本來,多少也能派上一點用場啊。而且最了解<黑龍孩子>殿下的人不就是我嗎?」


    「你根本沒打算治療我的身體吧,你這庸醫。」


    「真的很沒禮貌喔。施加在<黑龍孩子>身上的靈魂調換兒魔法可是超越人類智慧,神秘中的神秘呢。你要說詛咒也行,誰有那個本事治療啊。」


    「你跟我不一樣,是真正的魔法師吧。」


    她自稱在德國慕尼黑,是從獅子王亨利時代傳承至今的魔法師家族。原本是歐洲組織相關的魔女,不知為何受到<商會>的重重保護。無論如何,她可是<商會>以三顧茅廬之禮延攬,現在來到了日本。


    「不不不,就算已經維持這個模樣幾十年,我依然還是人類啊,<黑龍孩子>殿下。根本不能和升華至<永無島>的古代魔法師們相比呀。所以我根本無法治療<黑龍孩子>殿下的靈魂與身體,充其量隻能延緩詛咒的侵蝕罷了。」


    馬汀大夫以舌頭舔了舔上唇,一臉笑咪咪的模樣。


    「對了,你說的<古久品>目前在哪裏?真讓人感到好奇呢。」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所以暫時交給燈子了。」


    「真是可惜。<古久品>的神秘是連那一位不列顛島的大魔法師,默林·安布爾修斯都深深受其誘惑呢。堪稱甘露喲。」


    「別廢話連篇了,趕快動手吧。」


    「妞呼,這麽喜歡讓幼女玩弄身體嗎?」


    「別用這種煽情的形容詞。」


    馬汀大夫無視圭的抗議,從剛才坐著一直晃腳的圓椅子上一躍而下,一步步走向分隔房間的白色窗簾前。


    「歡迎進入神秘的殿堂,<黑龍孩子>殿下。」


    窗簾唰的一聲拉開。


    眼前的陰暗空間,仿佛回溯到中世紀的魔法師房間一樣。


    地板和桌上堆滿了不知道用什麽語言記載的厚重書籍,還隨處放置著卷成圓形,描繪神秘圖板的大量羊皮紙與掛軸。


    同時還有來路不明的植物盆栽。架子上井然陳列的玻璃瓶內,不知名的東西浸在神秘液髏中。除此之外選育神秘標本、燒瓶與燒杯、酒精燈、研缽和研柞——不知名的玩意兒擠滿了狹窄的房間。


    她一腳踢開散亂在地板上的書,然後說。


    「那麽,就讓我盡情享用<黑龍孩子>殿下的靈魂與身體囉。」


    ◆◇◆◇◆


    將圭交給馬汀大夫的燈子,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圭的問題交給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應該多少有轉機吧。


    雖然燈子在日本總公司建立自己在九龍商會的權力基礎,還帶著圭離開香港。但當時香港就已經有形形色色的人強攀上她了。


    究竟是為了幫助燈子,還是為了扯她的後腿呢,其中最為神秘的當屬馬汀大夫那女人。


    她是勞大哥從歐洲帶回來的貨真價實魔女。實際上,她甚至解開了一部分施加在圭身上的靈魂調換兒魔法。


    應該說,頭痛的反而是別的問題。


    現在根本沒心情回去上課,於是燈子在高等部校地內閑晃。修剪整齊的草皮,與馬賽克花紋的磚瓦小徑相映襯。從海麵上來的風吹拂著她的長發。


    <古久品>少女——維多莉雅跟在燈子的後方。將圭交給保健室之前,圭將她托付給自己保管,但究竟該怎麽做呢。


    「你到底是什麽來頭啊。」


    自己低哺的聲音十分刺耳,嚇了她一跳。


    自己究竟對什麽事情如此心煩意亂呢?


    她是能讓圭的身體複原的關鍵,特製的<古久品>。既然朝霧明這樣說,那就是真的吧。換句話說,其實應該值得高興。


    (我還以為自己已經很成熟了。)


    燈子微微搖搖頭。


    為什麽自己心煩意亂,其實腦海的角落根本知道原因。是因為——


    這時傳來一陣讓人泄氣的聲音,有如打消她的思緒一般。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燈子停下腳步回頭看,維多莉雅正按著自己的肚子。


    她皺起眉頭,露出難為情的表情。


    「我肚子餓了。」


    「因為魔奇不夠吧。」


    燈子邊說邊歎氣。


    眼前這名叫維多莉雅的<古久品>少女,以燈子的眼光來看,的確是大美女。但是一切都和燈子不一樣。


    豔麗的黑發對比鮮明的金發。


    修長的黑色瞳眸對比碩大如寶石的碧眼。


    纖細的名模體型對比前凸後翹的身材。


    她具備自己缺乏的一切。


    (所以我才會看她不順眼嗎?)


    不遠處看到設置長凳的休息區。旁邊並列著幾台自動販賣機,燈子用學生證id卡刷了能買甜麵包的販賣機。然後直接一拳毆過去般,按下哈密瓜麵包的按鈕。


    隻要在校地內,這張id卡可以購買絕大多數東西。


    從取物口拿出掉落的哈密瓜麵包後,燈子丟給維多莉雅。不過這點東西對缺乏魔奇的<古久品>而言,連塞牙縫都不夠。


    「吃點東西會稍微好一點吧?」


    「稍微而已。雨宮小姐,謝謝你。」


    「叫我燈子就可以了。」


    「那你也叫我維多莉雅沒有關係。」


    燈子從其他自動販賣機買了可樂後坐在長椅上。維多莉雅隔著一人的距離也坐了下來。


    打開哈密瓜麵包袋,一口咬下麵包。


    「燈子,這個很麻煩呢。嘴裏的水分全部都被吸走了。」


    「別要求這麽多。」


    「呣……」


    燈子瞥了一眼雖然不滿、但還是一口一口大嚼哈密瓜麵包的維多莉雅側臉,自己也喝了一口可樂。


    自己隻是對她突然出現在圭的身邊,輕易宣稱是圭的妻子而生氣。隻是這樣而已。


    自己曾經過過三教九流等各式各樣的對象,以冷酷的理性徹底壓抑感情。縱使是昨日差點要自己命的對象,今日都能笑咪咪和對方握手。


    雨宮燈子就是能心平氣和辦得到的女人。


    可是現在卻絲毫不


    願意和她握手。


    打破兩人之間尷尬沉默的,是維多莉雅。


    「我聽明姐提到燈子你的事情喔。」


    「是嗎。」


    「明姐說如果我和圭親密,燈子就會派暗殺者來,所以要小心。」


    「明小姐……!」


    燈子低聲一吼,跟著捏爆手上的可樂罐。


    這時維多莉雅仿佛發現什麽,視線落在即將咬下去的哈密瓜麵包,露出有些驚愕的表情。


    「難道……有下毒?」


    「我哪那麽神通廣大。」


    燈子忍不住從長凳上站起來,輕咳了一聲之後才又坐回去。


    「不要對明小姐說的話太當真。那個人隻顧著每天過得開心,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沒有這回事。明姐非常照顧我,還將圭介紹給我……」


    維多莉雅嘟起嘴唇,低聲抗議。


    「可是——我已經試著依照明姐所說的去做,卻一直很不順利。」


    「這也難怪。」


    燈子一邊喝著可樂。同時心不在焉回應。


    對於內心某處鬆了口氣的自己,燈子的心情十分複雜。


    就算他們進展順利,其實燈子也無權置喙。他們隻是<古久品>與所有主的關係,無論進一步退一步都不是。


    但就是感覺討厭。


    而且供給魔奇的方法好死不死——竟然是接吻。


    「圭他當然也感到困擾。像你這樣的<古久品>突然主動貼上來,要求他成為所有主。」


    「曆史不論古今東西,任何人都追求<古久品>的力量。可是圭卻說明明不喜歡對方,就不應該輕易接吻這種話。」


    維多莉雅一小口一小口咬著哈密瓜麵包,模樣似乎有些沮喪。


    「明明不喜歡對方,是嗎?」


    燈子低喃的聲音,壓低到隻有自己才聽得見。


    往後,圭究竟會不會喜歡別人?或許隻要他背負著<黑龍孩子>的稱號,就不會對任何人傾心。但自己仍然相信未來有轉機,想待在他身邊。從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這麽想。


    「你明明就不了解圭。」


    燈子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冷漠。


    「請你不要隨隨便便和他接吻。」


    「可是……過去將我獻給女王陛下時,就是接受陛下的祝福之吻。這讓我身為道具的曆史有必須接吻這一項條件。因為即使<古久品>與所有主構築魔奇供給路徑的方式五花八門,但會受到化為精靈覺醒之前的曆史與經驗影響,我也無可奈何。」


    「告訴你,別再用這種原因去煩圭了。」


    每句話每個字都用力說著。


    燈子以銳利眼神瞪向維多莉雅,隨後站起身。用力將可樂空罐丟進垃圾桶,然後緩緩歎了一口氣,像是壓抑感情一般。


    對於燈子突如其來的舉動,維多莉雅不解地抬頭看著她。有如寶石的碧眼略為睜大,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你明明就不喜歡他。


    到這一刻,燈子似乎才終於明白,自己心煩意亂的真正原因。


    如果維多莉雅喜歡圭,那也就算了。


    雨宮燈子是絕不逃避眼前敵人的女人。<火箭小姐>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像火箭一樣,一直線往前衝過去。


    就算麵對情敵,她也會勇往直前。


    但維多莉雅卻不是。


    明明不是情敵,卻又死皮賴臉待在圭身邊。


    她竟然以燈子絕對說不出口的事情,以『無可奈何』之類的理由接近圭。


    天底下有這種荒謬的事情嗎?


    究竟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對手?


    所以自己才會如此心煩意亂。


    「圭他根本不可能喜歡你。」


    竭盡力氣,燈子開口說。


    「或許,是這樣沒錯……」


    維多莉雅的眼神,泛著有些悲傷的陰影。


    (我真是討厭的女人……)


    她開始厭惡看到維多莉雅的沮喪模樣後,稍微感到痛快的自己。真是幼稚,可是自己也千百個不願意啊。


    宣告第一堂課結束的鈴聲響起,燈子轉身離開維多莉雅。


    誰照顧得了她啊。


    ◆◇◆◇◆


    馬汀大夫憋住一臉的笑意,同時說。


    「務必保重身體啊,<黑龍孩子>殿下。」


    「鬼才會再來這裏。」


    「不管怎麽嘴硬,到時候依然連爬都會爬過來囉。妞呼呼~」


    她開心地揮了揮手。


    圭的表情打從心底厭惡。被抽取血液、注射不知名藥物,觀察身體反應的感覺就是讓人難以忍受。


    更何況施加在圭身上的靈魂調換兒魔法,是依照東洋八卦魔法的構想加以重組而成。專門研究西洋四大魔法的她,對這些應該是門外漢才對。


    俗稱『魔法』的神秘秘儀,世界上各式各樣的係統多如天上繁星,但基本思想在東方西方有很大的差異。


    認知萬物的本質——稱為魔奇或太極——透過流入構築的方程式,也就是魔法陣,導出解答以實現自己追求的奇跡,這種大致流程沒有差別。不過在構成萬物的要素方麵,西洋的概念是四大屬性,在東洋則是八卦。以這兩者為主軸的魔法體係是當今的主流。


    換句話說,就是象征四大精靈四種屬性的四大魔法,以及象征伏羲先天圖,與文王後天圖的八卦魔法。


    無論如何,對馬汀大夫而言,圭可是最佳實驗對象。


    「別得寸進尺了,少隨便玩弄別人的身體。」


    「因為<黑龍孩子>殿下的身體充滿了<永無島>的神秘呀。真希望具備四大魔法屬性的患者都來我這裏呢。」


    「我連看都不想看到那些家夥一眼,跟我一樣都是怪物。」


    這年頭真正的魔法師早就瀕臨絕種,連靈魂調換兒這種濫竽充數的魔法師,都少得像奇跡一樣。


    眼前的魔女是四大魔法的專家,但她無法構築魔法陣,透過魔奇引發奇跡。充其量隻是研究人員而已。


    「肯定不是什麽善良百姓。身體被惡搞成這樣,怎麽可能成為什麽正派人物。」


    「沒親眼見過怎麽知道呢?說不定別人和你抱持相同煩惱喔。」


    馬汀大夫將白色盒子丟給圭。


    裏麵裝著六支小型針筒,針筒裏是她調配的液狀藥品。


    「又是這種來路不明的藥。」


    「這可是特製靈藥喲。雖然成分不明,但能抑製精靈活性化這一點是不會變的。要是沒有我,<黑龍孩子>殿下早就變成真正的怪物囉。」


    「不否認……這一點得感謝你,以及帶你來的勞大哥。」


    「妞呼?不敢當,看到你這麽有誌氣,勞殿下也會很高興呀。」


    馬汀大夫非常做作地深深低頭鞠躬。


    希林格·勞在<商會>中相當於燈子和圭的監護人。在他認為自己還有利用價值的期間,會盡可能提供協助。


    圭露出苦澀的表情,離開保健室。


    午休時間早就開始,一想到大半天被關在那種鳥地方,心情就很憂鬱。這時高等部校園傳來歌頌午休的學生們開朗的聲音,與自己憂鬱的心情呈現對比。


    伴隨不知道第幾次的歎氣,感到空腹的圭摸了摸肚子。


    就算心情憂鬱,肚子還是會餓。


    走在寬廣的校地內,擠滿學生的校園餐廳隨即映入眼簾。


    玻璃采光的透天結構,看起來實在不像校園餐廳。眼前有一座人工池,在陽光反射下閃閃發光。菜單由同樣位於填海區的九龍商會集團企業旗下的飯店提供,味道無可挑剔。


    圭繞著池邊走,前往校園餐廳。


    用學生證刷一下像車站自動驗票口的閘門,進入餐廳內。柔和光線從挑高的天花板傾注,學生坐滿了餐廳座位。


    買了可樂餅蒿麥麵餐券後,看到部分人聚集在一邊,圭露出訝異的表情。


    注意那一側人群的同時,圭遞出塑料製餐券,端起放在托盤上的可樂餅蒿麥麵。溫熱的蒿麥麵撒上蔥花與可樂餅,看起來真棒。


    遠遠望著人群就座後,圭從人群縫隙中窺見一頭鮮豔的金發而嚇了一跳。那個瑟縮在座位上的背影的確是認識的人,圭忍不住喊出她的名字。


    「維多莉雅!」


    聽到圭的聲音,維多莉雅回過頭來,手上端著烏龍麵的碗。她將已經送進嘴裏的麵條嘶嚕嘶嚕吸進去之後,才出聲回應。


    「圭,怎麽這麽慢。」


    「什麽叫怎麽這麽慢,你在幹什麽啊。」


    圭推開圍成人牆的群眾走進去。


    仔細一看,她麵前堆積的烏龍麵碗高度足以嚇死人。乍看之下根本不知道她吃了幾碗。非校內學生的外國女孩,獨自默默上演烏龍麵大胃王的戲碼,的確很罕見,也難怪這麽多人圍觀。


    「我在透過吃東西補充魔奇。這種叫烏龍麵的東西真的很好吃。」


    「你真的是英國出生的嗎?」


    維多莉雅不理會圭不置可否的聲音,津津有味吃著灑滿七味唐辛子,呈現紅通通顏色的油豆皮烏龍麵。


    「拜托你像個英國人,吃炸魚和薯條吧。」


    「呣,看來你瞧不起我們偉大的大英帝國呢。」


    「就我印象所及,全世界最難吃的就是英國菜了。」


    「真是太屈辱了。」


    圭不理會一臉愕然的她,開口詢問。


    「燈子她人呢?」


    「嗯,看來她似乎討厭我呢。」


    「拜托喔。」


    果然拜托燈子暫時看管她失敗了。雖然已經向她坦承,似乎還是無法解開誤會。但如果帶她去馬汀大夫那裏,多半會立刻被當成實驗對象吧。


    「沒辦法,原本想在圖書館消磨時間。可是實在饑餓難耐,後來有人告訴我這個地方。」


    維多莉雅發出『嘶嘶~』的聲音喝著高湯。


    與大學共享的圖書館有開放給一般民眾,與校園餐廳一樣。隻要校方發行臨時通行證,任何人都能加以利用。


    現在她的脖子上,就掛著臨時通行證。


    「製作卡片時,有人問我認識學校裏的誰,我就報上你的名字了。」


    「等等等等一下。」


    這代表在校園內的任何花費,都得由圭來買單。一般而言,應該會確實向本人確認才對——話說回來,剛才馬汀大夫隨便接了通打來保健室的內線電話,那可能就是確認身分吧。


    「你以為吃這些不用錢喔。」


    圭有氣無力地坐在維多莉雅對麵。


    堆積如山的麵碗遮住了她的臉。


    「有什麽辦法,透過進食隻能攝取少量魔奇而已嘛。」


    「所以你吃飽了嗎?」


    「完全沒有。」


    「我就知道。」


    圭吸著蒿麥麵,將沾了高湯的可樂餅送進嘴裏。


    兩人隔著堆積如山的麵碗,默默吃著薔麥麵與烏龍麵一段時間。彼此看不到對方的吃相,隻聽見吸麵條的聲音。


    「我開始覺得,老姐送你過來根本是存心尋我開心。老姐知道如何使用你嗎?」


    「不知道,明姐拜托我轉達的話隻有那些。」


    「絕對不要拋棄你,是嗎?」


    一邊聽著維多莉雅吸著高湯的聲音,圭用手撐著臉。


    「對了,不要拋棄我,我可是你妻子。」


    「就算我成為你的所有主,你也不是我妻子。」


    「麵的高湯真美味。」


    「不要裝作沒聽到。還有你從哪裏學到高湯這個詞的啊。」


    這時,維多莉雅將喝光高湯的空麵碗放在桌子上。


    「圭,我有一個提案。」


    「提案?」


    麵碗形成的小山擋住了她的身影,但她似乎站了起來,隻見臉從上方探出來。


    「我在圖書館發現了這個。」


    「神明walker嗎?」


    維多莉雅遞過來的書是城鎮情報雜誌。專門介紹神明市的約會地點、美食、電影、音樂情報與最新流行趨勢等。


    圭放下筷子,翻了翻雜誌。裏麵是以高中生或大學生為對象,十分常見的內容。


    趁著圭隨意看看裏麵的內容時,維多莉雅繼續說。


    「根據這本書,男女似乎是透過約會這種方式而加深關係,進一步了解彼此。」


    「一般而言是這樣。」


    「雖然我的確餓了,但也有不周到的地方。凡事都要講究順序,這個道理我也明白。」


    「你到底想說什麽。」


    「嗯,圭不肯承認我是你妻子,不肯和我接吻,一定代表我們兩人認識不夠。要接吻的話,代表彼此關係要達到相對應的程度吧?」


    圭心中產生不祥預感,同時迅速埋頭吃著可樂餅蒿麥麵。


    「拜托喔……」


    說到階段,應該是男女感情發展的各個階段吧。雖然要說錯也不算錯,但總覺得從根本上就大錯特錯。


    「所以,圭。」


    維多莉雅得意地盤著手,凜然說著。


    「首先和我約會吧。」


    圭假裝沒聽見,吸著蒿麥麵。


    ◆◇◆◇◆


    「圭,快看!這個好壯觀喔!」


    「我已經看過好幾百次了。」


    相較於發出讚歎之聲的維多莉雅,圭絲毫提不起勁。


    眼前聳立著以紅色與金色華麗裝飾,有如鳥居般的大門。


    這是設置在中華街東側的青龍門。


    位於神明市的中華街,現在依然持續擴張。設置在東南西北方的大門,冠上掌管方位的四神之名,這一區是從最早期就有的街道。


    「真是的……怎麽會這樣啊。」


    維多莉雅一直叫圭帶她去約會。起先圭一直不理會,但實在拗不過她。況且在學生餐廳這樣鬧實在太顯眼了。又不能丟下她去上下午的課,也不能帶她一起進教室。


    無計可施之下,隻好帶她前往一直吵著在情報雜誌上看到,刊載步行美食特輯的中華街。


    (好過被那個庸醫逮到……)


    穿過青龍門的維多莉雅,無視身旁的人潮環顧四周。


    「簡直不像在日本呢,讓我想起上海喔。」


    「說過不要到處亂晃了,會走散喔。」


    雖然是平日,但中華街還是擠滿了在地居民與觀光客。


    馬路左右並列著大量以紅色與金色裝飾的中華風建築物。


    有可以輕鬆享用點心的店,也有正宗高級中華餐廳。雜貨、服飾、中藥、骨董——總之這裏應有盡有。


    招牌寫著廣東話,路燈塗成紅色。如果抬頭一看,會看到代替埋在地底下的電線,吊掛在路燈之間的燈籠。日語和廣東話相互交雜,從店鋪飄出料理的蒸氣與刺激食欲的香味。


    雜亂充塞街上的能量,讓在香港長大的圭有幾分懷念。


    「圭,那裏隊伍排好長喔。」


    「嗯,因為很有名啊。」


    維多莉雅指著的地方,是有將近百年曆史的肉包老店。旅遊指南上也有介紹這間名店。


    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這時候,維多莉雅的肚子叫了起來。


    「拜托喔,剛才不是吃了那麽多嗎?」


    「真囉嗦,不是說過靠吃東西幾乎無法補給魔奇嗎?」


    『神秘外國美少女烏龍麵大胃王事件』可能會永遠在九龍學園高等部流傳吧。而且麵才剛吞下肚還不到一個小時呢。


    維多莉雅似乎自覺食量超乎常人,露出有些難為情的模樣。但還是以渴求的視線望著隊伍的另一端。


    (真是的,到底要給我找多少麻煩啊。)


    從她沒有強硬要求接吻來看,代表她正以自己的方式忍耐對魔奇的需求吧。忍耐空腹,設法縮短兩人的距離。她努力的模樣十分惹人同情,也讓人亂了方寸。


    「你等我一下。」


    圭邊說邊歎氣,然後穿越隊伍,直接前往店內。中華街的華僑有不少圭的熟人,這間店的老板就是其中之一。


    「哦,是圭呀。」


    一臉和善的歐巴桑,一看到圭就笑著打招呼。


    「你好。能不能給我們一點方便呢,呃……」


    圭的視線望向維多莉雅,猜想她大概不論幾個都吃得下吧,


    「總之先來十個左右吧。」


    「胃口這麽好呀。」


    老板立刻準備熱呼呼的豬肉包子,將沉重的袋子交給圭。


    「當我請客吧。順便幫我向可愛的女朋友問好喔。」


    「她才不是我的女朋友。」


    感到不好意思的圭,回到維多莉雅的身邊。由於身上還穿著製服,兩人看起來完全像是逃課跑來約會的情侶。


    圭極力避免這種想法,將裝了豬肉包子的袋子塞給維多莉雅。


    「拿去,稍微能墊一下肚子吧。」


    她疑惑地盯著圭交給自己的袋子,然後像是想起來一般開口。


    「啊……不好意思。謝謝。」


    「……嗯。」


    兩人的對話顯得生硬。


    見麵的時候,幾乎都在反複爭論「和我接吻」、「免談」。因此兩人都不清楚,在這種場合之下究竟該怎麽做。


    (女朋友嗎……)


    圭露出挖苦的笑容,望著從袋子裏取出豬肉包子,擠上大量黃芥末醬的維多莉雅。


    「哦……!這真是美味呢。」


    嘴裏塞滿熱呼呼的豬肉包子,她似乎洋溢著幸福的表情。看她像廣告裏的藝人一樣,津津有味吃著q彈的包子皮,與充滿肉汁的包子餡。


    從她吃肉包的模樣來看,她的確是普通——不,相當引人注目的可愛女孩。如果她走在車站前而不是中華街,說不定會有星探相中她。


    圭在心中想著這些,輕輕搖了搖頭。


    「你的味覺究竟是怎麽組成的啊。」


    然後從袋子裏拿起一顆豬肉包子。


    「啊,幹什麽啦。我可沒說要分給你喔。」


    「吃一個幹麽這麽小氣。」


    「既然已經給了我,所有肉包就是屬於我的。」


    「與其給你這種味覺白癡,不如給我吃才是肉包的幸福。」


    「這是什麽論調啊……!」


    維多莉雅嘀嘀咕咕抱怨的同時,開始以猛烈的氣勢大吃肉包,生怕被搶走一樣。


    「太貪心了吧……」


    震懾於維多莉雅的氣勢,圭也一口咬下手上的肉包。


    在香港沒有這種食物,來到日本才知道有這種口味。


    以前在香港時,都要瞞著母公司的人,和燈子一同溜出來逛攤子。雖然很快就被希林格·勞的部下發瑰並逮回去,但這段短暫的時光,是兩人在香港唯一開心的回憶。


    當然,兩人長大後在九龍商會有各自的立場。而且來到日本之後,不知不覺失去了和燈子獨處的機會。


    「欸,圭,那是什麽啊。」


    維多莉雅的聲音,將圭從回憶中拉回來。


    隻見她嘴裏塞滿肉包,卻已經對其他店家感到興趣。


    「拜托,難道你想被全世界想吃而不敢吃的女性圍攻嗎?」


    享受中華街的方式就是邊逛邊吃。看來這下子難過了。


    然後——果不其然,維多莉雅的食欲簡直像無底洞。


    從北京烤鴨、粽子、芝麻球、糖炒栗子、五花肉割包這些較主流的美食,到魚翅、可樂餅、叉燒肉餅、餃子球、豬肉熱狗等較為罕見的美食等等,她通通不放過。


    邊逛邊吃大約兩個小時後,眼看圭的錢包就要見底。


    「哦!還有紅茶店呢,圭!」


    維多莉雅發出前所未有的歡呼。


    這間店的位置稍微偏離中華街的主要大道。在中國風的建築林立當中,一小間歐式房舍相當顯眼。維多莉雅說的沒錯,這似乎是專賣紅茶的地方,一樓販賣茶葉,二樓則是咖啡廳。


    神明市原本就是外國人居留地,或許當初是針對在自英國人做生意,到今天依然持續吧。


    「三點不喝紅茶的人要拖去槍斃?」


    「嗯,沒錯。」


    現在正好是午茶時間。


    在圭開口之前,維多莉雅就以輕快的腳步朝店鋪走去。打開店門後,向圭招了招手。


    「趕快進來。」


    「不要隨便進去,萬一是高級店該怎麽辦。」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圭還是慢慢跟著進入店內。


    不是很寬敞的店內,一整麵牆壁陳列著紅茶。密閉的玻璃瓶裏裝滿了茶葉,上麵詳細記載著茶葉種類、產地、茶園名稱等情報。


    維多莉雅眼睛閃閃發光,巡視著店內。


    「阿薩姆、大吉嶺、藍山、錫金——」


    一一眺望紅茶品種,同時嘴角露出微笑,看起來就像逛櫥窗時,眺望自己喜歡衣服的少女一樣。看來她似乎真的很喜歡紅茶。


    圭也聽過阿薩姆與大吉嶺等品種。不過卻不知道即使同一品種,還能依照茶園與采收時間進一步細分茶葉的種類。


    「圭,連錫蘭高地紅茶都有喔。有烏巴、汀普拉和努瓦拉愛利亞呢。」


    「在我看來全部都一樣。」


    「竟然不知道這些紅茶的分別,真是可憐啊。」


    「不要真的露出悲哀的眼神。」


    「以前的大英帝國首相溫斯頓·丘吉爾曾經說過:『紅茶比武器還重要』,我完全認同。」


    「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維多莉雅興高采烈,一臉陶醉的模樣。


    這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露出最像笑容的笑容,就像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自然,毫無矯飾,真人比例的表情。


    圭在無意識中,眼神注視在她的身上。


    「圭!這裏有一套好棒的茶具組呢,我們家也添購一套吧。」


    「不要隨隨便便說『我們家』。」


    店內一角展示著看起來相當昂貴的茶具組。連圭這種外行人都認為以古久品而言,應該具有相當價值。雖然有一兩組完整成套的茶具,但卻沒有標價。


    「這可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東西呢,非常推薦喔。」


    「好了啦,上去吧,上去。」


    「呣,討厭,不要拉領口啦。」


    再看下去真的會忍不住掏錢買。


    圭拖著維多莉雅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


    彬彬有禮,打扮成英國女仆的服務生端著水和菜單前來。菜單上細心標注著日文和英文


    兩種語言,飲品隻有紅茶。


    「我可是咖啡派的耶。」


    「圭,紅茶可是深受萬民愛戴的深奧飲品喔。」


    維多莉雅一邊看著菜單,同時打開饒舌的話匣子。


    「雖然世界很寬廣,但卻沒有任何飲品能跨越大陸,受到皇室的喜愛;飲茶用具成為自豪之物,連庶民都不惜


    花費巨額金錢。有時成為進獻的珍品,甚至不惜走私,或是成為殺戮征戰的動機呢。」


    「有這麽誇張喔。」


    「就是這麽誇張。」


    維多莉雅迅速舉起手,呼叫服務生。


    「喂,不是還沒決定喝什麽——」


    「我要大吉嶺,調和的也可以。還有給這位男士藍山紅茶。」


    無視圭的聲音,維多莉雅點了從未聽過的紅茶。


    服務生仔細確認過後,將點單放在桌子上。


    「反正圭也是隨便點,由我來點沒關係吧。」


    罩旭倒是。不過你怎麽亂點奇怪的紅茶啊。」


    「我可沒有亂點喔。藍山紅茶具備超脫不凡的濃鬱香氣與強烈口感,喝起來也不澀。這種紅茶喝起來平衡性適中,最適合圭這樣的初學者了。大吉嶺的確很有名,但是濃烈的香氣號稱『紅茶界的香檳』。對不習慣的人而言,個性稍微強了些。」


    聊起紅茶的維多莉雅有些得意,而且十分開心。


    「在點的茶飲端來之前,出個小問題考考你吧。」


    「問題?」


    「大英帝國透過東印度公司展開東洋貿易,除了紅茶以外還進口綠茶。但是紅茶比較受到喜愛。雖然的確符合英國人的嗜好,但其實還有其他原因,你猜猜看是什麽?」


    「完全不知道。」


    圭用手撐著臉頰。自己完全沒料到,會在這種地方上起狂熱級的世界史課程。


    「可以給我一點提示吧?」


    「提示嗎?嗬嗬,也好。當時由於大英帝國給予東印度公司茶業貿易獨占權,因此茶葉價格高漲。這時候出現了一種假茶葉。」


    「茶葉也有假的嗎?」


    從沒聽過這種事情。


    「雖然綠茶比較容易製作假茶葉,可是當時的人多半是頭一次喝茶,根本不知道味道的差異。不過當時假茶葉的某一項材料曝光後,人們就轉而追求比較不容易造假的紅茶了。」


    「材料?」


    「這邊你就自行想象吧。」


    「我哪想得到啊。」


    完全沒有頭緒。


    就在圭盤著手不斷思索時,服務生將剛才點的紅茶端上桌。


    是裝飾華麗的茶杯與茶皿。


    開口很大的茶杯,內側也描繪著精美的圖案。


    維多莉雅一臉滿足點了點頭。


    「阿得雷德嗎,真是不錯。這可是十九世紀相當受歡迎的造型喔。」


    她喝了一口大吉嶺,輕輕呼了一口氣。喝茶的動作十分有模有樣,圭感覺自己像是在看電影的一幕。


    然後圭也跟著喝了一口沏成冰紅茶,叫什麽藍山的紅茶。


    「哦……」


    一股與平常偶爾喝的茶包完全不同的香氣與味道擴散開來。維多莉雅說的對,澀味不強,喝起來很順口。是至今喝過的紅茶中最棒的。


    「藍山紅茶由於透著水色,因此很適合沏成冰紅茶飲用。而且喝起來沒有後勁,加什麽都不會減損風味。」


    「原來如此。」


    圭一邊專心聽著,同時喝著藍山紅茶。


    「附帶一提,剛才問題的正確答案是羊糞喔。」


    「噗哇!」


    維多莉雅突然發表的正確答案,圭忍不住將剛喝的紅茶噴了出來。


    「誰知道這種答案啊。」


    如果有可能買到羊糞製成的假茶葉,也難怪大家棄綠茶而選紅茶了。


    圭有點嗆咳到,視線同時望向維多莉雅。


    她依然若無其事喝著大吉嶺,但不久肩膀微微震動,看來正拚命強忍笑意。


    然後她放下杯子,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來。


    「嗬嗬……圭,你竟然帶有一絲認真思索這種無聊話題,真是虧了呢。」


    「少囉嗦啦……真是的。」


    雖然嘴上回嗆,但圭還是微微露出苦笑。


    沒有其他意圖,隻覺得她的笑容真可愛。


    這麽一想,當初和維多莉雅相遇時,她表情有些僵硬又心事重重。是為了獲得魔奇的供給而竭盡所能吧。應該,肯定是。


    但是總覺得不隻這樣。


    穩定的魔奇供給對具象化的<古久品>而言,的確攸關生死。但就算沒遇見圭,維多莉雅或許終究會找到具備大量魔奇,足以讓自己具象化的對象。漫長歲月的等待對於<古久品>而言不是什麽稀奇事。


    (為什麽維多莉雅堅持非我不可?)


    「怎麽了嗎?」


    大概是自己無意識盯著她看,維多莉雅一副坐立難安的態度。


    「沒什麽——」


    圭正想開口卻頓時語塞,猶豫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問了出來。


    「維多莉雅,你真的覺得我可以嗎?」


    或許聽不懂這個問題的意思,維多莉雅暫時陷入了沉默。


    隻見她依然端著茶杯,視線緊緊盯著自己。


    現在換圭感到坐立難安了。


    (我在胡說什麽啊。)


    圭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開口問這種問題。


    靈魂遭到詛咒,變成魔法師的怪物。所以才會有<黑龍孩子>的稱號,受到特別待遇。而且承受羨慕、畏懼、嫉妒、輕蔑等各種感情。


    需要朝霧圭這個人,亦即需要<黑龍孩子>的力量。全世界沒有人注意過自己。


    自己原本以為從出生到死亡,會永遠孤獨一人。但遇見燈子之後,稍稍覺得這個世界或許不至於這麽灰暗。


    但是怪物終有一天,會無情地毀滅。


    所以朝霧圭無法愛上任何人,也不會有人愛自己。


    這麽一來,終有一天自己毀滅後,自己或別人都不會覺得難過。就算是<古久品>少女,都不應該讓笑容這麽甜美的她感到悲傷。


    「維多莉雅,我沒辦法當你的所有主。」


    「我不要。」


    維多莉雅靜靜放下茶杯,斬釘截鐵回答。


    「我的所有主就是圭。」


    「為什麽是我?為什麽堅持非我不可?」


    「因為你是我第一次的對象。」


    在她的碧眼直視之下,圭連一動都不敢動。


    維多莉雅的聲音很沉穩,但是一字一句非常清晰。


    「自從我化為<古久品>覺醒之後,一直沒有人能成為我的所有主。我不知道為何隻有我和其他<古久品>不一樣。我一直孤獨一人,原以為會永遠這樣。但是,我終於發現了圭。」


    連珠炮似地快速說完後,維多莉雅停頓了一下。


    圭嚇了一跳,視線盯著她。她仿佛在形容圭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沒有人注意過自己,世界充滿了孤獨與看破的空虛。


    這麽看來——她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


    彼此視線交錯。


    「所以,我下定決心,絕對要讓圭成為我的所有主。」


    維多莉雅的眼神,以及話語中,隱含著強烈的意誌。


    有如被氣勢壓倒般,圭沉默不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自己真的辦得到嚼?就算隻有一點也好,有能力將她從長年的孤獨中救出來嗎?


    維多莉雅的視線一直盯著圭,圭覺得喉嚨異常幹燥。


    鬱悶的沉默籠罩著兩人。


    連感覺都跟著異常。一分鍾仿佛十分鍾,甚至有如一小時那麽久。


    讓時間流逝複原的關鍵,是智能型手機來電顯示的電子音樂。


    圭像是解除定身術一樣,接聽電話。


    『圭,你似乎玩得很開心嘛。』


    「!」


    圭忍不住站起來。


    電話另一頭傳來燈子笑咪


    咪的聲音,代表她正在生氣。


    『一直打給你都不接,連下午的課都蹺掉,究竟在做什麽呢。馬上給我解釋清楚吧。總之呢,我允許你用馬克士威方程式來說明。』


    「怎麽可能啊!而且這什麽跟什麽啊!?你根本不想原諒我吧!?」


    「圭,怎麽了嗎?」


    圭以手製止維多莉雅,慌忙確認四周。如果<火箭小姐>真的發起飄來,說不定會拿對戰車火箭炮轟了這間店。


    「燈子,你冷靜一點,我們先談談。」


    『別擔心,圭。我隨時都很冷靜。』


    她的聲音近到讓人害怕。圭嚇了一跳左右一看,走上階梯的燈子正好緩緩現身。隻見她掛掉智能型手機,露出笑咪咪的笑容。


    「哎呀,圭,真是偶然呢。」


    她輕描淡寫說著很恐怖的話。


    (最好是啦。)


    這裏是日本,九龍商會在中華街台麵上下都有影響力。同時雨宮燈子還是九龍商會的日本經理,這裏根本就是她的後花園。


    圭無意間像投降的凶惡犯人一樣舉起雙手。


    「燈子……這是因為各種理由才會這樣的。」


    「人家明明很擔心你呢。」


    燈子修長的眼睛似乎露出陰沉黯淡的眼神,語氣生硬的像在念台詞。


    「哦~的確是很可愛的女孩呢。金發碧眼又巨乳。哎~原來如此呀,圭原來喜歡這一味的呀。」


    總覺得話題轉向奇怪的方向。


    「圭喜歡我這樣的嗎?」


    依然坐在位子上,喝著大吉嶺的維多莉雅插嘴。


    「不要在棘手的時刻攪局。」


    「嗯,是你們提到我,我才會在意啊。明姐還說過人正真好,人醜吃草呢。」


    「死老姐,真的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圭一邊表示厭煩,同時視線望向燈子。


    她雙手扠腰,正瞪著自己看。


    「我現在正和圭加深親密關係,你少來當電燈泡。」


    聽到這句話的燈子,緊握拳頭氣得發抖。


    「等一下我們要去遊樂園,晚上搭遊輪觀賞夜景並且吃晚餐。這樣感覺氣氛很棒。」


    「什麽跟什麽啊。」


    「書上寫的。」


    「噢,怪不得。」


    維多莉雅平淡說著的約會計劃,看來是完全照抄情報雜誌。難怪這麽老套。


    「我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麽良好氣氛。」


    「什麽……!?」


    圭這句冷靜的話,讓維多莉雅睜大了眼睛。


    「接下來達成接吻的流程才是最重要的說……!」


    「那種東西別照單全收啦。」


    「那麽這個如何!『春季隱現春光穿搭,吸引你心儀對象的視線』之類?」


    「你在圖書館到底都看了些什麽啊。」


    你一言我一句的兩人,簡直和打情罵俏沒兩樣。


    「你們都住口。」


    剛才一直沉默的燈子冷不防這一句,讓兩人頓時閉上嘴。


    她像是準備要說什麽,瞄了圭一眼。


    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後開口。


    「連我——」


    聲音帶有一點顫抖。


    「自從來到日本之後,都沒和圭約會過一次呢。」


    「計較這個喔……」


    圭以手扶著額頭呻吟。


    燈子的臉頰微微羞紅,似乎對自己說出來的話不知所措。


    就像放任感情大動肝火後、反省自己的孩子一樣,似乎對自己輕率的舉動感到害羞。


    隻見她垂頭喪氣,低著頭,但還是低聲說著。


    「——要去。」


    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但是燈子緩緩抬起頭,隨即又說了一遍。


    「我也要去。」


    「要去,去哪裏……」


    圭問了一個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


    「遊樂園。」


    燈子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


    三十分鍾後,圭已經坐在搖搖晃晃,從神明中央站開往填海區的九龍捷運上。漆成紅色的車廂十分顯眼,相當具有中華風味。


    (哎……結果還是變成這樣。)


    因為是平日的下午,乘客三三兩兩。


    圭坐在前排車廂的橫長座位上,呆呆眺望著對麵窗戶另一側的風景。九龍捷運行駛在有如穿梭神明市商業設施與摩天大樓之間的高架軌道上,緩緩往前進。


    這條九龍捷運使用的是atg,也就是利用無人自動駕駛,行駛在導引鐵軌的交通係統。車廂采用橡膠輪胎,透過設在導引鐵軌的供電線提供電力,以馬達驅動車廂行駛。因此噪音和震動不大,搭起來十分舒服,偏偏圭現在絲毫沒有心情體會舒服的搭乘感。


    「圭,我肚子餓了。」


    坐在搖晃車廂內的圭,聽到左側傳來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視線瞥過去,維多莉雅揪著一張臉,按著自己的肚子。


    「給我忍耐。」


    圭一口回絕。其實也差不多漸漸習慣了,就算再怎麽缺乏魔奇,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無法維持人的姿態。


    「……你好壞。」


    維多莉雅忿忿不平的聲音,圭裝作沒聽到。


    「少囉嗦,你知道你吃了多少嗎?」


    「對呀,因為是圭請客嘛。明明拒絕和我共進午餐,卻陪著她去約會呢。」


    聽到右邊傳來的聲音,圭再度僅以視線瞥過去。


    坐在右邊的燈子,翹著修長的雙腿。


    「為什麽又扯到那件事……」


    「沒什麽。」


    燈子佯裝不知。


    「我隻是想到,昨天好像發生過這麽一回事呢。」


    夾在兩人之間的圭,覺得自己背脊上不斷冒出冷汗。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時候,不知是否察覺圭心中的想法,維多莉雅開了口。


    「燈子,當時是我不請自來,所以不能怪圭。圭似乎也感到很困擾,你能不能原諒他呢?」


    「這種事情我知道啊。」


    「那你為什麽要生氣?」


    「這話你好意思說?還當著我的麵?」


    「……?」


    維多莉雅微微歪著頭,燈子則垂頭喪氣般歎了一口氣。


    「燈子和圭關係不好嗎?所以才想和圭一起來遊樂園,加深親密關係嗎?」


    「能不能請你不要再說蠢話?」


    燈子露出事不關己的笑容後,隨即像是誇耀勝利般。


    「我和圭在小時候,還曾經一起洗過澡呢。」


    「什麽……!」


    維多莉雅慌亂地喊了一聲,露出驚訝的表情。


    「甚至互相洗對方的身體喔。」


    「喂!你扯到哪裏去啦!」


    剛才默默聽著的圭,忍不住吼了出來。


    「什麽嘛,我說的是實話呢。」


    「就算是實話,也沒要在這裏說吧。」


    完全沒料到燈子會像小孩子鬥嘴一樣。


    來自左右你一言我一句,讓圭仿佛以為會永遠持續下去。


    (這就是一般所謂的修羅場吧?等一下我是不是會死於非命?)


    圭在心中自問自答,閉上眼睛一段時間。卻對自己的想象感到微微發寒,然後下定決心才猛然站起來。


    事出突然,兩人都不再鬥嘴,呆呆抬頭望著圭。


    「好!總之!聊點建設性的話題吧。」


    圭的心情就像麵對凶惡犯人的談判員,同時以勸說的語氣開口。


    「我們很快就要抵達遊樂園了——」


    然後緩緩拉開距離,坐在對麵的座位上。


    圭弓起身子,做出抬頭望著兩人的姿勢。


    「——我們先決定,一開始要搭乘什麽吧。」


    聽到這個提案,維多莉雅和燈子互望對方後,同時開口。


    「「雲霄飛車。」」


    「為什麽這裏就異口同聲啊……」


    九龍捷運穿越彎道多的市街區,即將抵達通往填海區的橋。接下來直線較多,捷運速度緩緩提升。


    窗外流動的景色呈現不同風貌,眼前一片在午後陽光下閃耀的海洋。


    『今日感謝各位旅客搭乘九龍捷運。下一站停靠貿易中心大樓前,貿易中心大樓前。要下車的旅客——』


    車廂來到橋的中央,車內播放人聲廣播。


    下一瞬間,車輛行進的遠程,忽然出現橘色的閃光,


    圭一臉疑惑望著無人駕駛座的窗外。


    緊接著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從橋梁噴出猛烈的火炎。


    隨著火炎卷起一股白煙,朝車廂席卷而來。


    視野一瞬間變白。


    (什麽……!?)


    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啟動緊急剎車的車廂發出刺耳的嘰嘎聲,圭仿佛感覺自己的身體浮在空中。


    然後直接摔在地上,身體猛烈撞擊。


    爆炸所引發的衝擊接二連三襲擊車廂,車窗玻璃如迸裂般破碎。


    衝擊導致車廂出軌,翻倒在地上。


    圭滾落到地板上,但還是勉強站起身。


    「…………!」


    爆炸卷起的大小水泥塊與火球,有如火雨般傾注而下,落在車廂頂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圭完全啞口無言。


    在蒙蒙白煙籠罩之下,橋不斷往下掉。


    碎片從完全被炸斷的橋落到海裏,濺起幾道水柱。


    橋被炸斷了。但這裏可是九龍商會保護的神明市,如果掀起這麽大的騷動,<商會>肯定會用盡任何手段報複。


    「圭,你沒事吧?」


    聽到維多莉雅的聲音,圭才回過神來。


    似乎和自己同樣被拋出去,她按著頭抓住門附近的拉環,正搖搖晃晃設法站起來。


    「嗯,我還好——」


    說到這裏,圭才發覺燈子就倒在自己身邊。


    「燈子…!」


    連圭都察覺到自己麵無血色,急忙小跑步趕過去,抱起全身癱軟的她。還有呼吸,看來沒有受到重傷。


    「喂,燈子!」


    圭將臉湊近呼喚她。


    「圭……我、我沒事。」


    望向外頭的慘狀,她眯起修長的眼睛。一般女高中生應該早就嚇得驚惶失措,但她卻露出冷淡的表情。


    「狗膽真不小啊。」


    九龍商會的<火箭小姐>微微罵了一句,隨即撥打電話。


    圭看了她一眼,隨即拉下緊急危機時,以手動開啟車門的杠杆。


    「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我哪知道。但是無論如何都很不妙,你也來幫忙吧。」


    圭告訴維多莉雅,然後用力拉開橫開的車門。


    脫離導引軌道的車廂,斜著停在混凝土橋梁上。


    臉頰感受火焰加溫帶來的微熱風勢,同時跳出車外。


    橋上已經出現從其他車廂逃出來的旅客。


    有人呆滯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依照職員指示原地等待,有人朝爆炸的反方向走過去,也有人拿起手機拍攝——每個人反應都不一樣。


    維多莉雅和燈子也跟著圭來到車廂外。


    「席爾薇亞馬上就到。」


    結束通話後,燈子靜靜地說。


    「圭,看來事情變得有些棘手了。」


    「現在已經很棘手了吧。」


    「還有更加麻煩的事情。」


    她的語氣很平淡,並且撥起紊亂的黑發。原本烏黑亮麗的直發,在爆風與灰塵影響下亂成一片。


    「我原本吩咐席爾薇亞處理香港那起事件的善後,向勞大哥聯絡。但她似乎因為其他事而接獲警告。聽說勞大哥的直係社員遭人殺害,連原本跟蹤的兩人也在成田機場消失無蹤。」


    「所以爆炸是殺了那三人的家夥搞的鬼?有頭緒嗎?」


    提到希林格·勞的直係社員,在<商會>中是專門幹肮髒事的。光這樣實力就不容小覷,想不到三人竟然輕易遭人毒手。


    「<博物館>的古久品獵人。」


    「看來……又更棘手了。」


    「圭,有人來了。」


    維多莉雅聲音僵硬,聽起來像是對某些東西提高警覺。


    聽到她的聲音,圭的視線望向從車廂中逃出來的旅客。


    有個人影緩緩朝這邊走過來。其他旅客都朝爆炸的反方向離去,人群中的他特別顯眼。


    對方是全身黑衣,白金色頭發的年輕男子,或許稱其為少年也不為過。雖然給人聰明的印象,感覺卻有些荒涼而冷酷。


    燈子正麵盯著男子,以英語開口。


    『<博物館>的古久品獵人嗎?』


    『我叫雷文。』


    男子報上姓名,低聲笑了笑。


    『你們<博物館>很想和我們<商會>全麵開戰嗎!?』


    燈子的聲音有如刀刃般銳利。


    <博物館>是專門收集<古久品>,<商會>的競爭者之一。從大英帝國時代開始,就不斷從全世界的殖民地搜刮<古久品>。


    『我隻是他們飼養的爪牙,其他事情我才不管。』


    雷文的視線依序從燈子、圭移到維多莉雅身上,然後再度對燈子說。


    「別勉強用香港腔的英語了,聽起來真難過。」


    對方開口說出流暢的日語。燈子對這種程度的挑釁,眉頭連動也不動。


    「朝霧明強行奪走的<古久品>,給我還來吧。」


    雷文拔出自動式手槍,動作就像掏出手機般自然。


    「燈子!快後退!」


    頓時槍聲大作,火光閃現,震耳欲聾。


    圭連忙撲倒燈子。


    兩人直接滾落在水泥地上,和雷文拉開距離。


    槍聲接二連三連續響起。


    子彈橫掃剛才燈子的所在位置,不斷在九龍捷運的車廂上彈跳。火花閃爍,響起好幾聲尖銳的金屬聲。


    圭一起身,隨即縮短與這名自稱雷文男子的間距。


    圭壓低身子設法滑進對方的懷裏,左腳跨出去切入雷文的雙腿間,以左手輕輕撥開雷文拿著自動式手槍的右手。


    右腳往前跨的同時,右肘跟著往上揮。


    發出『叩!』一聲,打擊骨頭的沉鈍聲響。


    雷文的下巴往上彈,翻了個筋鬥倒在地上。


    但他隨即若無其事般,迅速跳起來。


    「功夫不錯。」


    「真是耐打,剛才那一擊的時機很完美耶。」


    圭的聲音有些驚愕。


    「燈子,躲在車廂的陰影後方。」


    「嗯……圭,席爾薇亞馬上就趕來了。所以……!拜托你……」


    「嗯,我不會使用魔法,設法挺過去的。」


    燈子點了點頭,躲進橫跨在橋上的車廂陰影處。既然橋已經被炸壞無處可逃,也隻能暫時喘口氣。


    圭瞥了一眼維多莉雅。


    「那家夥的目標似乎是你。」


    「似乎是。」


    特製的<古久品>,這時反而回想起老姐說過的話。


    「圭,你要將我交給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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