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澄突然醒來,看見晨光透過窗簾從窗外射來。


    她茫然地凝視著射入房內的細碎陽光,回憶昨夜的經過。


    ——雖然最後沒問,但當時法露究竟在做什麽?


    在弘武房間浴室裏穿著衣服淋得一身濕。


    弘武本人也全身濕透,這代表他們兩個一起衝過澡?


    事情的來龍去脈是怎樣?而且她去弘武房間的理由是什麽?


    明知道那房間隻有弘武一個人住,女孩子單獨過去是打算做什麽?


    啊!我也一樣!鼎也是!


    羽澄在心中吐槽自己,望向睡在隔壁床的鼎。


    她整個人蒙在棉被裏,看起來就像一座棉被小山。


    鼎昨晚回房之後,就像在弘武房間的一切從未發生過似的,匆匆洗完澡便鑽進被窩。


    兩人之間隻討論了洗澡的順序,還有漿洗過硬邦邦的床單令人在意而已。


    或許是第一天的高強度行程讓人疲憊,但修學旅行的日晚上就這麽結束,總覺得有些錯愕。


    如果——


    如果鼎喜歡弘武,大談這個話題也好啊。


    明明羽澄自己絕對不會主動談這個話題,但卻希望別人先開口說。


    ——鼎真的喜歡弘武嗎?法露果然也喜歡他?


    『希望在修學旅行中你跟哥哥的關係有所進展,最少也要親個嘴。我支持你,加油喔☆』


    來自瑛那的鼓勵閃過腦海,羽澄皺起眉頭。


    ——事情沒那麽簡單,瑛那。


    『因為很難,你就要放棄了?』


    雖然沒聽見聲音,但羽澄心中的瑛那如此鼓勵道。


    不放棄。


    這是羽澄的信念之一。


    她看向床頭的時鍾,時間顯示為「5:50」。


    即使其他人還沒醒,但弘武說不定已經起床了。


    羽澄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鼎,偷偷溜出被窩換衣服。確認鼎沒有反應後,便安靜無聲地走出房間。


    「哎呀,羽澄同學,你起得真早。」


    「啊!?法、法露……」


    一踏上走廊便有人從背後呼喚她,嚇得羽澄跳了五公分高。


    「早安。」


    「早、早安……怎麽了?這麽早出來?」


    羽澄將自己的情況擱在一邊詢問法露。


    「其實我想趁大家還沒起床,跟弘武同學談談……」


    「你要去、去弘武房間?」


    「是的。啊,女生好像不能去男生房間,這件事請當作你我之間的秘密。」


    雖然說要保密,法露卻揚起毫不心虛的笑容,令羽澄有些頭暈目眩。


    「法露……你對弘武有什麽看法?」


    因為太過暈眩,羽澄忍不住單刀直入地發問後才赫然回神,但說出口的話再也無法收回。


    「弘武同學?是的,我對他非常感興趣,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他。」


    「非、非常……」


    ——贏不了。


    麵對法露毫無迷惘的答案,難以言喻的落敗感襲向羽澄。


    明明如此喜歡弘武,但自己到目前為止究竟做了什麽?


    身為轉學生的法露就不用說了,我明明遠比鼎、奈瑠亞、還有班上任何人都認識弘武更久,明明一直跟他感情很好。


    雖然羽澄現在性情開朗、積極與人交往,但小時候的她卻很內向,總是一個人待在公園角落。


    她並不是喜歡孤單一人,隻是看到其他小孩開心地一起玩耍時,無論如何都難以加入其中。


    她擔心自己一加入,說不定會破壞那份「開心」。


    對那樣的羽澄伸出手的人正是弘武。


    雖然她己想不起當時詳細的經過,但她至今仍清楚記得,弘武就如字麵所述的那樣對她伸出手,而自己握住了那隻手。


    ——弘武是帶我進入這個世界的英雄。


    那個念頭在兩人認識超過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沒變。


    當時充滿夢想與希望的弘武,雖然變得非常現實又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義,但那位拯救她的英雄仍存在於他的根本之中。


    這是羽澄對弘武的信賴,也成為一種安心感。


    然而,到了這一步她才發現。


    這份信賴與安心感雖然保障弘武的魅力,卻不保障他與她之間的關係。


    過去,她相信兩人的心意相通。


    也曾在聖誕節交換禮物。


    她送過情人節巧克力,白色情人節也收到了回禮。


    可是,羽澄至今從未明確地向弘武表明好感。這點弘武也是一樣。


    心意相通?


    什麽都沒傳達過,我在想些什麽啊?


    為什麽瑛那會送來那種鼓勵?


    如果他們真的心意相通,清楚到連當妹妹的瑛那也看得出來,就完全沒必要送來那種鼓勵。


    羽澄重新望向法露。


    這個超可愛的女生是怎麽回事!


    明明長了張眉目鮮明的美人臉蛋,甜美的嘴角卻帶著溫柔的笑意,整體散發出溫和可愛的氣息。


    白皙得晶瑩剔透的肌膚,仿佛透明般的金發,還有一對連女生都想一頭埋進去的超柔軟胸部!


    長成這樣,弘武當然也會想被那兩團夾夾看!


    而且法露不隻外表,性格也是完美無缺!


    開朗、充滿溫柔,還有著相當熱血的一麵,脫線的小地方又激發別人的保護欲……還有什麽?


    她甚至還具備不分晝夜都跑去見弘武的積極性!?這就叫深夜淩晨不分時段跑上門嗎!?


    羽澄甚至感覺到,她和弘武至今建立起的曆史是座脆弱的沙堡。


    那段曆史純粹是青梅竹馬間的回憶。


    沒趕在這名異國少女出現前,將它轉換成屬於情侶的曆史已是失算。然而——


    「羽澄同學要去哪裏?」


    不放棄。


    這個信念勉強讓羽澄抬起頭來。


    「我、我也要去弘武房間。因為我是他的青梅竹馬,早上會叫他起床!」


    自己說出口後,羽澄總覺得想哭。


    她跟弘武的確是青梅竹馬,要說住得近也算住得近,但她連一次也沒有叫他起床過。頂多隻有上學時約好一起走而已。


    ——多微薄的對抗意識啊……


    就連「不放棄」的這項信念,也開始讓羽澄覺得很悲慘。


    「哎呀,那真巧,我們一起過去吧?」


    「咦!等等,咦!?」


    法露開心地握住羽澄的手,往弘武房間所在的方向拉。


    ◇◇◇


    「呼啊啊啊……」


    弘武大大打個哈欠,舉起雙手伸展背部。


    他走出旅館玄關,盡情吸入清晨的空氣。


    可惜旅館前方是一條大車道,空氣不怎麽清新,但感覺依然比東京的空氣好些。


    他左右扭轉上半身,放鬆在睡眠中僵硬的身軀。


    不必打掃寺院環境的早晨,總覺得好像閑著沒事做。此時一股不可思議的氣息讓弘武轉過身。


    是外國觀光客嗎?一名有著褐色肌膚的女性經過旅館前方。


    從那副身材與窈窕的步伐,以及暴露的高品味服裝來判斷,她也許是時裝模特兒。但這想法隻維持了一下,看到她的臉龐,弘武的心髒猛然一跳。


    並不是因為她是個百裏挑一的妖豔美女。


    而是因為她的臉龐兩側,長著形狀和法露一樣的耳朵,肩膀還同樣漂浮著網球大小的光芒。


    或許是察覺到弘武一臉驚訝,正要穿越旅館的女子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直盯著他


    瞧。


    「那位少年。」


    「你叫我?」


    弘武思索一會兒後詢問,女子站在原地簡短地回答「沒錯」。


    「你可是本地人?」


    雖然口氣很古板,但她的日語流暢得不像外國人。


    「不,我隻是來奈良修學旅行,住在東京。」


    「修學旅行?那是什麽?」


    「呃……是學校的活動之一,團體旅行……可以這麽說吧。」


    「喔……原來如此,我懂了。我在奈良公園看見幾個穿著相同服裝的少年少女團體,那些人也是來修學旅行的?」


    「我想應該是。那些相同的服裝,大概是學校製服。」


    「嗯,原來如此。謝謝你,少年。這個國家的文化真令人感興趣。」


    「哈哈……很榮幸你喜歡日本。」


    弘武麵露討好的笑容,目送褐膚美女離去。


    ——流暢的日語和缺乏基本知識,還有那對耳朵……


    法露不也對修學旅行感到不可思議嗎?


    假設她是來自異世界的精靈一事屬實,那剛剛的美女說不定也…


    不,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沒有精靈,更不可能有異世界。褐色肌膚,代表是黑暗精靈?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看來怪事果然沒在昨天結束,即使到了第二天也不能安心。那第三天呢?第四天呢?啊~唯獨不好的預感不斷膨脹。


    這想法令弘武搖搖頭,接著一個穿運動服頭罩連衣帽的身影與褐膚女子擦肩而過,朝這邊跑來。


    「哈啊……咦?穀井,真早啊,怎麽了?」


    連衣帽下的是因為跑步而臉頰有些發紅的鹽見鼎。


    「鹽見你才是,跑到哪裏去了?都還沒打招呼呢,早安。」


    「早安。我出去慢跑一下,這是我每天早上的例行活動,不跑感覺不舒服。」


    「原來如此,我也是每天早上都會打掃寺院環境,自然而來就醒過來了。因為沒什麽事要做,正在不知所措呢。」


    「這樣啊,你家是寺院啊。」


    鼎理解地點點頭,突然望向她跑來的方向。


    「剛剛那個人……你認識?」


    「剛剛那個人?」


    「剛才不是有個豔麗的美女嗎?」


    「啊,她隻是問我是不是本地人。怎麽了?」


    難道鹽見也看得見尖耳?弘武不禁期待地想。


    「該怎麽說呢……她散發出非比尋常的氣息……」


    「非比尋常的氣息?那是什麽?」


    「該說……不太像做普通工作的人?抱歉,你別介意。」


    鼎用笑容帶過,拉下運動服拉鏈,啪啪地搧了起來。


    運動服底下穿著背心嗎?弘武的目光險些忍不住飄向她胸口。


    「啊,抱歉,有汗味?」


    「完全沒有,別擔心。」


    「是嗎?那就好。不過今天似乎會很熱,濕度也滿高的。盆地果然很熱。」


    「對啊。好了,我差不多也該回房了。」


    「啊,對了,穀井。關於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難道,她打算在一大清早告白::不,我不是在心中下過結論,判斷那不是戀愛告白嗎?


    「其實,我看見有可疑的男人四處徘徊。」


    「啊?」


    弘武不禁愣住。


    「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但我看見好幾次了。後來我就試著躲藏起來,因為我不想讓人以為我自我意識過剩所以沒說出口,但心想應該要告訴你一聲。」


    ——自我意識過剩的人是我!?


    雖然弘武現在很想挖出心髒,但還是靠著拿手的裝模作樣精神堅持過去。


    「謝謝你告訴我,鹽見。不過有可疑的男人出沒真令人在意,他長什麽樣子?」


    「我想想……大約兩公尺高,體格也很好……感覺是個強壯的壯漢。可以說像職業摔角手?」


    「……等等,有這麽高大的人出現,我應該也會注意到。」


    「嗯……他很巧妙地隱藏氣息,感覺真的不是尋常人物。我是碰巧發現的……不過,他很可能是認錯人了。就像他要找的是其他人,並不是我……」


    ——就算巧妙地隱藏氣息,有可能看不見身高兩公尺的職業摔角手嗎?又不是隻有我才看得見的綠光。


    「抱歉,我說這些話果然很奇怪對吧?」


    不過,如果鹽見也有她才看得見的東西,正試圖向我說明的話……


    「不,凡事小心為上,如果你又碰到什麽狀況就告訴我。」


    「穀井……嗯。」


    鼎點點頭,嫣然一笑。


    她說很高興我把她當成女孩子對待,不過看見那麽可愛的笑容,她確實是女孩沒錯。弘武心想。


    「啊,弘武同學,你在這裏呀。」


    「弘武……咦!?鼎!?你不是還蓋著棉被睡覺嗎!?」


    法露和羽澄走出旅館,朝兩人走來。


    「早安,羽澄、法露。」


    「早安~我大約一小時前就出來跑步囉,隻是床上棉被堆成一團吧?」


    聽到鼎的回答,羽澄一臉「怎麽可能?」的表情,但從她並未明確反駁這點來看,她似乎沒對鼎的睡臉做確認。


    「那不重要,為什麽弘武你人在這裏?難得我和法露去叫你起床呢。」


    「就算你問為什麽……因為我醒了?」


    「因為敲門好幾次也沒人回應,我還打過電話喔。」


    「……對了,我的手機放在床上沒帶出來,身上隻帶了房間鑰匙。總之,我起床了,沒問題。」


    「嗚……」


    要進房間叫人起床,在這間房門自動上鎖的旅館裏,除了敲門或打電話等人聽見之外別無他法。


    「話說回來,法露。要叫人起床就叫枕野吧,反正她一定還沒醒。」


    「我出房間的時候,她已經起床在看書了。」


    「……」


    覺得難以釋懷的人,似乎不隻弘武而已。


    「算了,我該回房間了,早餐時間快到了吧?」


    「我也得趕快衝個澡。」


    當弘武和鼎這麽說,羽澄和法露也點點頭往旅館內走去。


    「對了,穀井。忘了說一件事。」


    鼎的話讓弘武回過頭。


    「剛才的美女也和壯漢散發出一樣的氣息,所以才引起我的注意。雖然應該無關,但也算是我注意到的事情,就告訴你一聲。」


    「……這樣嗎,謝謝。」


    ——昨天的鹿,褐色的精靈尖耳,強壯的巨漢。


    或許每一點都沒有關連,但弘武無論如何都有著某種事物即將貫穿其間的預感。而且,如果這些事有所關聯,那知情的人唯有法露法莉亞露露倫西亞。


    果然隻能跟她問清楚了嗎……


    弘武深深歎口氣。


    ◇◇◇


    「唉……」


    穿過旅館玄關,羽澄發出歎息。


    不隻法露,她總覺得連鼎跟弘武之間的氣氛也不錯。


    這麽說來,打從介紹弘武和鼎認識開始,他們就很合得來。


    鼎本來就屬於能跟男生輕鬆交談的類型,但她跟弘武聊天時的樣子,和跟羽澄聊天時很接近。


    兩個好友締結跟自己一樣的好交情,本該令人高興……


    「唉……」


    走在身旁的法露也像羽澄一樣發出歎息。


    「什麽嘛,連法露都……」


    「最後又沒跟弘武同學說到話……這件事很重要的……唉……」


    ——很重


    要的事情……


    對,告白對女生來說十分重大。


    「別擔心,法露。既然都在同一組,兩人談話的機會多得是。」


    「羽澄同學……是!你說得對,謝謝。」


    啊,我幹嘛鼓勵她!


    就算是情敵,羽澄也沒辦法討厭法露或鼎。


    ◇◇◇


    修學旅行第二天上午的預定行程,是全班一起參觀法隆寺、藥師寺、唐招提寺。


    以班級為單位分開搭乘的觀光巴士開進旅館停車場,吃完早餐的學生陸續將行李搬上巴士。


    下午又是分組活動時間,但不會再回到這間旅館的客房。


    他們在旅館前拍下全班的紀念照,拍完的班級就搭乘觀光巴士出發。


    弘武他們的二年b班,也剛拍完合照。


    聽著班上男生談論,有某班男生帶女生回房被老師發現引發大騷動這種對心髒很不好的話題,弘武走向停車埸的巴士。


    幸好b班班導是不像會做巡邏這種事的矢場老師。


    帶著三個女生進房間的消息萬一曝光,可是會變成駒斑傳說流傳下去的程度。不,既然是同組的三人,找她們來商量小組活動的借口反倒可以成立?


    他一邊走向巴士,一邊對早已過去的狀況找借口。這時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弘武回頭的瞬間還以為沒有人,但那隻是因為凶手的身高遠比他矮得多。


    「什麽事?枕野。」


    「可以坐你旁邊嗎?」


    「旁邊?你說巴士上的位置嗎?這倒是無所謂。」


    「我可以坐窗邊嗎?」


    當弘武點點頭,枕野連笑也沒笑就轉向巴士。


    「那你要揪著我的袖子到什麽時候?」


    「到坐上巴士座位為止。」


    說起話來高高在上,舉動卻很孩子氣。奈瑠亞的行動令弘武不禁麵露微笑。


    一直被班上女生揪著袖口很可能淪為被取笑的對象,但枕野奈瑠亞雖是同學,卻是十歲兒童。包括弘武自己在內,一般都會覺得這個畫麵很溫馨。


    可是,沒把這一幕看得多溫馨的對話從他背後傳來。


    「奈瑠亞她隻跟弘武特別親近吧?」


    「嗯?是啊。基本上,我很少看見她跟班上其他男生講話。她是男生很難主動攀談的女孩,但穀井在這方麵不太在意,應該說從好的意義來講很遲鈍吧。奈瑠亞跟他親近,我總覺得可以理解。」


    「我覺得人類女孩長到十歲,就是懂得戀愛的年紀。光是身邊有個能夠輕鬆交談的年長男子,不就足以當成戀愛對象了?」


    「戀、戀戀戀愛!」


    「啊,或許有可能。」


    背後的吵嚷聲令弘武不禁歎息。


    ——剛才說到「人類女孩」,這點誰也不介意嗎?不介意吧,畢竟沒人想過還會有人類以外的女孩。


    弘武心中想著,跟在奈瑠亞後麵登上巴土。


    「今天非常感謝各位搭乘關西花菱觀光巴士。」


    等全班上車,巴士離開旅館停車場後,身穿深藍色製服的巴士導遊,透過車內麥克風開口說道。


    導遊年紀才二十五、六歲,長相也相當可愛,有一部分男生發出歡喜的叫聲,成了班長花山院紅色糾正的對象。


    「穀井,關於昨天的事情,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在紅色的斥責聲與巴士導遊的說明中,奈瑠亞向弘武搭話。


    「昨天的事情……」


    ——是指昨晚的事?昨晚枕野以外的第五組女生一個個的來到他房間,就連枕野也很在意嗎?


    「我是說奈良公園的鹿喔。」


    「您說得對。」


    弘武不禁用畢恭畢敬的口氣回答。


    「到底想問什麽?你也目睹了羽澄遇襲的經過吧?」


    「你想說我看到的東西,和你看到的東西一樣?」


    感到十歲兒童的目光貫穿胸膛,弘武吞了口口水。


    「有句台詞是『真相永遠隻有一個』。這句話在真相不變的意義上確實正確,但隻有現象本身不變,而非觀測現象的結果不變。這代表著,當真相受到觀測之際,可能隻看到千變萬化的『真相的其中一麵』。從這個觀點來看,『我看到的東西』隻不過是情報的一部份,你應該能理解吧?」


    「我理解了。」


    奈瑠亞一如往常用上對下的口氣說道,弘武坦率地點頭同意。所見事物與他人不同的他,十分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為什麽問我?實際遇襲的羽澄不是可以回答得更詳盡嗎?」


    「因為反應不同。當時,隻有你的反應異常,那不光是看見青梅竹馬被襲擊的反應。在你眼中,那頭大鹿應該不隻是大鹿才對。」


    雖然枕野奈瑠亞一有空檔便睡覺,但這就是天才兒童嗎?她的觀察力和以觀察為基礎的推理能力讓弘武咋舌。


    「……即使如此我也不明白,為什麽你這麽在意這種事?我和羽澄都毫發無傷,那頭鹿已經逃到別處去了,事情不是解決了嗎?」


    「已經解決了?你真的那樣想?」


    「這……」


    一股惡寒竄過背脊,看樣子奈瑠亞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遠不隻足以讓他咋舌而已。


    「嗯,對話的順序錯了。我應該先問這個問題才對,穀井。」


    「什、什麽……」


    「以後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什麽!?」


    奈瑠亞突然的提議令弘武錯愕地大喊。


    「安靜點,穀井弘武!再吵的話,我也把你扔下車!」


    「非、非常抱歉!」


    設法讓被紅色的壓迫感嚇得惶恐不已的導遊繼續介紹法隆寺後,弘武鬆了口氣坐回座位。


    「不要突然開傻兮兮的玩笑,害我很緊張耶。」


    「……我不能叫你哥哥嗎?」


    奈瑠亞直盯著弘武看,那前所未見的態度讓他啞口無言。


    ——難道她是認真的?不,即使是認真的,我就要同意她叫我哥哥?我已經有瑛那這個可愛的妹妹——啊,問題不在這裏。


    如果其他人發現枕野叫我哥哥,我豈不是在各種意義上都完蛋了?


    因為枕野的形象根本不是會叫人哥哥的那種!


    「……果然不行嗎……」


    「啊,不——」


    弘武說到一半捂住嘴巴。


    ——可惡!我這家夥真是的!


    「如、如果在別人都聽不到的地方……」


    這是弘武的妥協點,是他讓步到極限的結果。


    可是……


    「這樣嗎?我知道了,這是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秘密。嗬嗬,這樣也好,哥哥你總是這樣給人出乎意料的刺激,所以才不能小看。嗬嗬嗬,我和哥哥的秘密……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


    「那、那個,枕野?」


    「啊,當然哥哥愛怎麽稱呼我都無所謂。我叫你哥哥,你卻直呼我的姓氏也太沒情趣了吧?無論是奈瑠亞還是奈瑠,哥哥你想要的話,叫我『活體自慰洞』也……」


    「誰會這樣叫啊!!」


    「冰冴、愛歌,把穀井弘武扔出車窗。」


    「是!」


    「遵命。」


    花山院紅色的兩名跟班起身轉向弘武。


    「非常抱歉!接下來我會閉嘴!徹底地閉嘴!」


    紅色狠狠瞪著當場低頭道歉的弘武。


    「以後注意點。」


    「是……」


    他重新坐好拍拍胸口,奈瑠亞捂著嘴角擔心地看過來。


    「……活體自慰洞那段是


    開玩笑的喔。」


    「我——」


    弘武咽下差點變大的音量,小聲地重說。


    「我知道!如果是說真的,我可是很反感啊。」


    ——這家夥坐過來不是隻為了捉弄我吧?


    弘武已然眼眶含淚。


    「這麽一來哥哥應該明白,我擔心你是理所當然的。」


    「你在說什麽啊。」


    「……哥哥也真好強。」


    天才兒童的思考方式果然怪怪的。弘武事到如今才做出這個結論。


    「然後呢,差不多想說了沒?」


    「真沒辦法……」


    即使思考方式怪異,奈瑠亞似乎是真的擔心他。弘武無法輕忽她的關懷。


    不是因為她叫我哥哥喔,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那頭鹿,長著翅膀。」


    聽到這句話,奈瑠亞既不驚訝也沒嘲笑他,僅是嚴肅地輕輕頷首。


    「正確地說,不是鹿身上長出翅膀,而是剛好相反。那好像是種在鳥的身體上,長著鹿頭與鹿腿的生物。」


    「好像?」


    「這是法露告訴我的。我聽她說完後重新一看,它果然是長那種模樣。好像是叫做『沛琉頓』。」


    「沛琉頓嗎……在法露法莉亞露露倫西亞眼中那頭鹿隻是鹿,可是在聽完哥哥的描迤後,她說出那個名稱。嗯……」


    她手抵著嘴唇舔了舔拇指。


    弘武第一次看到奈瑠亞認真思考的樣子。


    「你相信我?」


    「暫且相信。光憑這些情報還太少,哥哥也沒說出一切吧?」


    那得從他看得見的光芒說起。當然,還得公開法露耳朵的事,還有她是來自異世界精靈的消息。


    「別介意。我無意責備哥哥,哥哥照著自己的判斷行動就好了。」


    「枕野……」


    「喊我的名字也沒關係。」


    「唉,這一點就當成是我的判斷吧。」


    「嘖!」


    「就叫你別咋舌嘛。反正你想說你也會依照你的判斷擅自行動對吧?」


    「不,我要依照我的判斷擅自睡覺。」


    「別睡,導遊說快到法隆寺了。」


    奈瑠亞不滿地噘起嘴輕聲說道。


    「我睡覺,哥哥背著我走是最理想的。」


    「別瞧不起人,用自己的腳走路。」


    「嘖!」


    「就叫你別這樣了!」


    弘武以指尖推奈瑠亞時,一個啪擦聲傳來,是羽澄按下了快門。


    「奈瑠亞和弘武感情真的很好耶。」


    「別隨便亂拍。」


    「這是我的任務,沒關係!啊,你看,法隆寺到了。」


    「就是這樣,穀井背我。」


    「我堅決拒絕!」


    ◇◇◇


    正當二年b班眾人吵吵鬧鬧地下巴士,羽澄一個人深深歎息。


    就連奈瑠亞都積極進攻,這是怎麽回事?


    長到十歲就是懂得戀愛的年紀——法露這麽說過。


    聽她一說,羽澄自己也是在那個年紀就對弘武的心意產生自覺,即使奈瑠亞喜歡他,也沒有什麽好不可思議的。


    年齡差距隻有區區六歲,考慮到搞不好有女孩喜歡上老師,這段感情反倒算是健全的。畢竟他們是同班同學。


    ——等等、等一下,即使奈瑠亞沒問題,但弘武這樣很糟糕吧?如果弘武對奈瑠亞……那可是蘿莉控喔?是性犯罪者喔?構成對同班少女搭訕的個案喔?咦,這點無所謂吧?果然還是不太好啊。


    「羽澄,你沒事吧?該不會是暈車了?」


    「咦?沒、沒事。啊哈哈,我還有點困,呼啊~」


    聽到鼎擔心的詢問,羽澄不加思索地故意打個哈欠。


    「話說回來,法隆寺!好像是聖德太子的寺院?曆史有一千三百年?還是四百年?真厲害,木造建築居然能保存那麽久呢。」


    「……羽澄,你真的沒事?」


    「幹、幹嘛啦,鼎。我說錯了什麽嗎?」


    「問題不在有沒有說錯,而是我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和平常不同喔?」


    「嗚……」


    好友關心自己,老實說很令人開心。


    可是,鼎這位好友,也是擾亂羽澄心緒的人之一。


    她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應該怎麽回答才對。


    「謝謝你,鼎。不過,沒什麽需要你擔心的。我隻是想到一點無聊事,連自己也覺得『不可能~真倒胃口~』所以時機剛好不巧,覺得有點尷尬——就是這樣。」


    抱歉,鼎!羽澄嘴上說著敷衍的話,一邊在心中向好友道歉。


    「原來如此……你又拿奈瑠亞動歪腦筋妄想嗎?啊哈哈,okok,不過,色情幻想記得要適可而止喔。」


    「不……也不是……不對。」


    羽澄想否認也否認不了,而且總覺得鼎猜得格外地準。


    ◇◇◇


    在法隆寺參觀完日本最古老的五重塔,以及日本最古老的四天王像,又到隔壁的中宮寺欣賞半跏思惟像後,一行人再度回到巴士。


    雖然稱不上狂熱愛好者,但弘武身為寺院住持之子,對於從小熟悉的佛教美術頗為關心。


    「翔子和導遊新渡戶小姐好像是大學時代的朋友。」


    上巴士時,羽澄這麽告訴弘武。


    「你什麽時候弄到這個情報的?」


    「她可是陪我們一起旅行的導遊,當然得好好采訪。」


    「采訪……意思上來說雖然沒弄錯,但比起畢業紀念冊編輯股長,你變得更像是新聞社的人了。」


    「哎呀,要是能寫出熱鬧的報導就好了。」


    「……隻有造假這檔事可別幹喔。」


    弘武說完後,再度坐到奈瑠亞身旁。


    「造假……嗎?」


    奈瑠亞的低語讓他看過去。


    「不,我在想如果昨天的事情依照哥哥目睹的真相寫成報導,讀者們會怎麽想。」


    「……所謂的造假,問題不在於讀者怎麽想,而是報導中是否包含任意編造的謊言。」


    「哼,說得有理。」


    奈瑠亞認同他的論調。然而,弘武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這答複隻暴露了自己的青澀,於是以食指戳戳她的頭。


    「哥哥好過分,我又沒有咋舌……」


    弘武不覺得自己做了過分的事,被戳頭的奈瑠亞看來也挺受用的,因此他又戳了幾下,然後深深坐進座位裏。


    接下來,他們依序參觀藥師寺、唐招提寺,在奈良車站附近的餐館吃完午飯,小組活動的時間再度到來。


    今天小組活動的預定地點是整個奈良公園。在公園內逛上一大圈,參觀東大寺、興福寺、春日大社等地。


    (奈良公園……)


    昨天的鹿妖,在弘武心中留下無法清除的疙瘩。


    先不提翅膀什麽的,他迫切盼望聽見抓住那頭大鹿的新聞。


    鼎提過的巨漢,與今天早上找他攀談的褐膚美女也令人掛心。


    這一切都是跟法露係出同源的存在吧?弘武揮不去心頭的懷疑。


    (不,果然太可笑了。)


    弘武對自己的想法搖搖頭。


    法露什麽話不好說,居然說「我是來自異世界的精靈」。這是不可能的。


    但另一方麵,他卻想依賴這個答案。


    法露說的話荒誕無稽,可是對弘武而言,卻是第一次左證他所見事物的話語。


    無論家人或羽澄再怎麽表明願意相信他,都無法成為他所見之物的證據。他們甚至無法理解弘武


    看見了什麽。


    然而,法露法莉亞露露倫西亞不同。


    她的眼睛好像也看不到弘武看見的東西,但她時而操縱它們、時而幹涉它們、時而具體說明它們。


    雖然她說的每一件事都荒誕無稽,但假設那些都是真的,弘武終於能夠對唯有他看得見的現象給予意義。


    一直以來他隻能忽略、隻能裝作視而不見,但他終於可以為這棘手現象找出某些意義也說不定。


    「……總覺得這純粹是願望罷了,現實可沒那麽簡單啊。」


    不經意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讓望著窗外的枕野奈瑠亞回過頭。


    「那件事『純粹是願望』,跟『是不是現實』無關吧。不僅如此,『近似現實』的可能性說不定還更高。」


    「什麽意思?」


    「描述為『願望』的事情,大體上都是『雖然預想到了卻缺乏確證』。謙虛地加上『純粹是』來形容時,代表缺乏的確證中還包含了『未免湊巧過頭了』等毫無根據的負麵因素。如果希望自己的『預想』提高至『預測』的程度,應該試著逐一排除湊不湊巧這種感情論。」


    奈瑠亞的話語不可思議地順利傳進弘武心中。


    「意思是說,正如哥哥所願,我隨時都準備好給你背。這麽一來,我不會單獨走丟,哥哥你也可以放心。」


    「那種願望我連一微米也沒有。」


    「嘖!」


    「就叫你別咋舌。話說,坐巴士的時候才應該睡覺吧。」


    兩人的感情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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