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是陰天的早晨。


    我裝出稀鬆平常的語氣,拜托了路伊一件事情。


    「雖然會浪費時間,我也感到很抱歉,但可以再繞去烏魯斯村一趟嗎?」


    剛消滅了露宿痕跡的路伊一臉詫異地回過頭。


    「從這裏出發的話,我猜下午應該就可以到烏魯斯了。」


    「……有什麽非得回去的理由嗎?」


    「其實我把打火機——也就是我的世界的東西,一個點火道具,不小心丟在烏魯斯了。就是……昨天朝雷姆丟出去的那個銀色小東西。那其實是我叔叔的,所以我很想撿回來。」


    我把事先想好的借口說了出來。


    「我也知道應該要舍棄才對,可是失去了那個讓我好像還跟那邊的世界聯係著的東西,會讓我感到莫名害怕……」


    真是裝模作樣的辯解,而且這種說法好狡猾,但如果說了實話,路伊很可能就不會同意繞道去烏魯斯了。


    ——我想確認昨晚的夢境是不是真的。


    我感受到路伊的視線,忍不住低下了頭,愧疚的心情使我無法正視他的臉。


    路伊的遲疑傳達了過來。畢竟遭遇了那麽糟糕的事情,可以的話他應該也不想再回到烏魯斯了吧。他會覺得硬是要回去的我太不對勁,那也是理所當然。


    「——那是不能遺失的東西,對吧?」


    路伊再三確認地問道,而想要盡快結束這段對話的我,點了好幾次頭。


    「我知道了。」


    不曉得他是對提出了多餘要求的我感到無奈,還是會覺得生氣?那句帶著歎息的回答,令我不禁垂下了頭。


    ● ● ●


    我們在中午之前抵達烏魯斯。


    能夠縮短預想中的時間,是因為愛爾不隻背著我,也背著路伊的關係。而愛爾在一路上都顯得悶悶不樂,沒什麽精神。


    穿過田園一帶之後,我們通過了石門,而我的心跳也很不舒服地加快了速度。空氣異常沉重,還有一股昨天明明沒有感覺到的,令人作嘔的腐臭味擴散四周。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影響,景色看起來也格外昏暗。


    「響,你真的要去昨晚的那個地方?」


    「嗯。」


    當開始看得見建築物時,路伊突然遲疑地這麽詢問。


    「……就算有我陪在你身邊,也還是要去嗎?」


    我無法回答這個沉穩地提出的詢問。這麽說來,先說出「想要在一起」的人,是我嗎?


    昨日的種種仿佛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感覺非常遙遠。


    「響。」


    我想回應哀感地喚著我的路伊,卻被眼前的景象給奪去了目光。


    「啊……」


    我使勁地從愛爾身上跳下來,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副景象——昨晚襲擊的痕跡。


    暴露在暗灰色天空下的慘劇的殘餘。


    我離開了不打算有所動作的愛爾他們,腳步不穩地走著。


    「怎麽會……」


    惡夢與現實完全重疊了。


    塞滿道路的成山屍體——


    就如我所害怕的殘酷光景,確實存在。


    「那不是惡夢,而是夢到了真正的『現實』啊。」


    我靠近了掉在距離我最近的焦黑塊狀物。


    那毫無疑問就是令人不禁想遮住雙眼不去麵對的淒慘焦屍。


    也許是因為沾到了混著血的水之後被燒死的,無論哪一塊都是被燒得焦黑。更令人難受的是,由於過度失去了原型,因此無法判斷那依舊是雷姆的形態,還是已經恢複成人形。


    不過,勉強還是看得出有手腳。


    「我真的……真的把這些人給……」


    我拚命忍住不讓意識遠去,一股惡寒從腳底直竄上來。


    「這種事實,我沒辦法承受……!」


    就算我揉眼揉到眼皮都快破了,因為自己的行為而造就的大量死亡痕跡,仍沒有消失。


    已經變不回來了。即使用神劍砍擊焦黑的屍塊,靈魂也回不來。


    我將顫抖的手伸向了被煤炭弄髒的其中一具屍體。


    因為熱度早已散去,所以摸起來覺得冰冰冷冷的,但或許是皮膚跟肉都被燒爛的關係,也帶有黏滑的觸感。黑色的汙漬像墨汁一樣在屍體下擴散開來。


    還有看起來好像是骨頭的屍塊,而就連那塊骨頭裏麵也泛黑了。


    「該怎麽做才對?如果把性命交給路伊……如果被雷姆殺了,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可是,我不想死啊。


    我也希望路伊活著。


    「我覺得為了這些,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我呆滯無種地環顧四周。眼前有仿佛用全身表現了痛楚的屍體,也有抓著地麵,求救般盡全力伸長了單邊手臂的屍體,而碳化的屍體下半身大多都粉碎了。


    我陷入腦海裏似乎有人在大聲喊叫的錯覺之中。最終,我還是當場跌坐在地。


    這時,好像看向哪裏都不對的迷惘視線,捕捉到了別的黑塊。


    「——啊。」


    映入眼簾的黑塊跟其他的比起來顯得更加扭曲且嬌小。我曾聽說,當人被燒死的時候身體會因為熱僵硬,自然呈現出像是拳擊手一樣彎身的姿勢,所以我一時以為是這個原因。


    然而我馬上就察覺到不對勁。


    那張臉有一半沒被燒掉,上頭有著從碳化的地方開始擴散開來的紅斑。那不但泛紅還散發出一股黯淡的光澤,格外叫人感到赤裸裸的衝擊。


    「是那個人,是我第一個喚醒的……」


    被煤炭弄髒的額頭,緊閉上的雙眼,她維持著像是嚐到了難以想象的恐懼與痛苦的扭曲表情,僵直在那裏。


    「那是一頭美麗的金發。你蘇醒的時候我非常開心,有種自己反而被拯救了的感覺。」


    分明是如此……


    氣力頓失的身體不禁跌落在地,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感想。完全沒有半點生命的氣息,像是隻有恨意搖曳著高高升起。


    我不穩地再次站起身,但無論走到哪裏,都不見屍體的盡頭,地麵上也都是一片漆黑。


    途中我不小心絆郅東西而摔倒了。我挪動了視線之後,發現是屍體的手勾到了我的腳踝。宛如是想抓住我的腳,不讓我逃離這座被繪上了死亡色彩的村莊。


    就在我正要撥開那隻手時,才忽然察覺到自己正跌坐在某個人的屍體上。那被燒熔的黑色皮膚就沾黏在我的衣服上,還有雙手跟鞋子也都是。


    我該閉上眼嗎?該睜開眼嗎?該繼續走嗎?還是該停下腳步——?


    「響。」


    突然間,我的身體在這道聲音響起的同時被抬了起來。我發不出聲音,也無法好好思考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到底在做些什麽。


    我聽見了一聲拚命的嗚叫。


    不停地眨眼之後,意識總算逐漸恢複正常。


    我被路伊抱到距離黑色的道路有些遠的地方,身體似乎被他輕柔地放在倒下的樹幹上。


    愛爾發出嗚叫,舔了舔我的臉頰,它就像是要把濃密的鬃毛跟鼻子擠壓上來一般,不斷磨蹭著我。


    這時我的手怱地被抓起,並朝向正麵一看之後,隻見路伊生硬地單膝跪地,接著就從掛在腰際的小袋子裏拿出了手巾,仔細地擦著發呆的我的手指。


    那條手巾隨之沾染上了黑色。


    「路伊……」


    我小聲地呼喚之後,路伊停下了手,似乎是在緊盯著我看。但是,我隻是凝視著在路伊背後延伸而去的黑色道路而已。


    「對不起。」


    是我該死才對——「如果


    你死了就好了」,我希望被這麽指責。


    目睹了這慘不忍睹的現實,我總算這麽覺得,卻已經太遲了。


    「對不起,我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我反而害路伊更加痛苦,還做出了殘忍的事情。」


    「響。」


    縱使被強力的嗓音呼喚著,我的視線仍無法固定,我感到一陣暈頭轉向,停不下來。


    「在來到這裏之前……歐裏恩他們很苦惱。我曾經認為,如果有我辦得到的事情,請務必交給我。我認為隻要努力,一切都會很順利。可實際上並非如此。這全是因為我完全沒考慮到之後的事情就輕易接手,導致情況更加惡化。但我從不想去理解這點,什麽都不懂。」


    字句像是毀壞了一般,擅自從嘴裏流瀉出來。


    「我也想救那個女人,好想聽她說『謝謝,多虧了你』、『幸好有你在』,好想……」


    路伊專注地看著我。


    「我不想死,我好害怕——我現在也還是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著『我想活下去』!明明都做出了這麽殘忍的事情,卻還敢說怕死!」


    當我以雙手捂住臉龐的時候,感覺到手臂被搖了搖。


    「響,請看著我。」


    就算路伊這麽催促著,我也沒辦法馬上抬起頭來。我閉著雙眼好長一段時間之後,才默默地看向了路伊。


    路伊依舊有著一對美麗的雙眼——看起來甚至像是寄宿著瘋狂的情感。


    突然間,有個冰冷堅硬的東西放到我的手上。


    是打火機。


    「你說要找這個,是騙人的吧。其實你是想確認這個慘狀,所以才回來的吧。」


    如果我回答「對」,會被責備嗎?他會恨我恨到幾乎湧現殺意嗎?


    「請看著我。」


    再次被這麽請求之後,我也看進了路伊那雙認真且真摯的眼眸。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路伊的手摸上了我的喉嚨。一瞬間我還誤以為他是想掐住我的脖子,但並不是那樣。


    「你認為我昨晚在想些什麽呢?當你感到痛苦,正獨自一人遭受罪惡感的苛責時……我確實感受到了喜悅——」


    ——喜悅?


    「當毀滅開始在我國擴散時,各地也爆發了暴動及爭執,於是損害較少的敵國便看準了這點,企圖侵略,並派兵前來。而我是騎士,為了擊退敵軍,也做過像這樣燒毀村莊、森林的事情。那時我隻感受到一陣空虛,但是現在……」


    路伊的眼中映照出了過去,卻又馬上就回到了現實。


    「我卻感受到接近欣喜若狂的喜悅。」


    「……咦?為什麽……」


    「因為你選擇了與我一起存活的道路。」


    不對,我隻是不想讓自己踏上跟那位女子一樣悲慘的命運——


    「你指出了就算犧牲他們,也要與我一同走下去的道路。」


    「路伊,我……」


    好痛苦。


    分明就沒有那麽純淨的想法,我隻是一味地想活下去而已。


    「就結果而言,就是這麽一回事。你遭受了多少良心譴責而哀鳴,並認為這等同於自己犯了罪,我就有多強烈地感到一股卑劣的喜悅。」


    「昨晚……你跟在我後麵嗎?」


    「對。」


    在如此自白的路伊的雙眼之中,我看不出半點卑劣的色彩。我隻感覺得到他對我不折不捆的溫柔體貼,甚至帶著哀傷的光輝。


    「你是打算安慰我嗎……?」


    「不,我並不是想要安慰你,因為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


    路伊毫無遲疑地這麽回答。


    「因此,當你說想來拿回追思自己國家的必要品時,我立刻就想阻止你了。」


    路伊的手輕撫上了我的臉頰,卻又很快就放下了。


    「但是,你的本意並非與自己的國家有聯係的物品,而是罪惡感。這果然還是令我感到喜悅。麵對拭不去的罪狀,我帶著強烈的優越感。」


    路伊垂下了眼,動作輕柔地把頭靠在我的腿上,有種跪拜般的恭敬感。


    「你越是受到罪惡感的譴責,我就越感到滿足。我一方麵不希望讓你況溺於痛苦中,卻又祈求著能像這樣與你同在。對我而言,這副景象所顯現的罪狀,就不過是深沉負麵的歡喜姿態罷了。」


    「那隻是因為路伊你一直都是孤單一人,所以現在才會害怕失去我而已。」


    等一段時間過去,並恢複冷靜之後,你肯定會改變想法的吧。


    仿佛聽出了我沒有說出口的否定,路伊抬起頭,輕輕地搖了搖之後,又馬上把頭靠回了我的腿上。


    「不,未來無論誰在身邊,我都不會改變心意。」


    「路伊。」


    【插圖】


    「這也是我犯下的罪,因為我接受了犧牲他們的這件事。」


    「不對!是我殺了他們,而且都沒有顧慮到路伊的心情!」


    我無法忘卻路伊的雙眼在那時所露出的,畏懼與恐懼的神色。和在當時的處境相比,還直一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既然如此,就請讓我也背負起你的罪惡吧。」


    「你、你在說什麽啊?」


    「先說出希望能有苦同擔的人是你……而且你也說了,想在身邊聽見我的聲音。」


    路伊維持著臉頰貼在我腿上的姿勢,隻將視線向上抬了。我猛然對腹部使力,拚命壓下了從體內深處湧現的一股衝動。


    體貼的話語令人感到非常煎熬,我真的差點就想要緊緊抱住他。甚至希望在我哭著道歉之後,可以聽見「你很難過吧,已經沒事了,全都忘掉吧」這種溫柔的話。隻要我希望,路伊一定願意編織出我想聽的話語。我央求多少,他就會付出多少。


    「路伊,不可以,這樣不行。」


    「為什麽?這明明是我所想望的啊。」


    要是這麽做了……


    我會變成一個比現在還要醜陋的孩子。會不知限度地一直渴求對自己有好處的話語,說不定會變得就算傷害他人,也毫無感覺。


    那擺明在眼前的,無法完全承擔的罪惡,縱使覺得無法全部承擔,我也不能背對那一切。


    不被允許遺忘,因為製裁罪惡的是人,而製裁內心的是自己。


    「請把你的罪惡分擔給我吧。」


    「——路伊。」


    我不禁變得軟弱了。雖然覺得不可以聽從溫柔的話語,卻又像這樣露出了卑劣的姿態。低垂著頭說是自己的責任,然後做出一副「我有在反省」這種值得讚賞的行為。我明明知道路伊很溫柔,所以他絕對會注意到。


    ——沒錯,路伊應該對我感到恐懼跟厭惡才對。但他是一個仍肯像這樣,體貼包容我的內心的人。


    我伸出手撫摸著路伊的頭發。他瞇起了眼,默默地看著我的行動。


    「謝謝,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直一的已經獲得了太多溫柔。就算態度與之前不同,路伊的關懷與身為騎士的忠誠也絕無虛假。


    路伊抬起了頭,微微皺起了眉。


    「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響,我……」


    路伊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一心一意地緊盯著我。我將視線投向了遠方,望著被黑色的死亡覆蓋的大地,讓我的胸口感到無比疼痛。


    正因為招致了如此可怕的慘劇,我還以為自己根本無法保持清醒的理智,還以為心靈會就此壞死。


    但卻沒有變成那樣。


    這一定是因為有路伊陪在我身邊的關係。如果我是孤單一人的話,早就失去自我了。


    我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我想變強,變


    得更強更強。為了可以不再讓任何人死亡,也為了不再產生這樣悲慘的景象。


    我想要變得比自己所期望的還要更強。


    然後,總有一天要接受這個國家的人們的製裁。


    因為我很軟弱,所以若是不好好銘記在心,一定會很快就想忘掉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對不起,現在請讓我先向前邁進。


    我一定會再次回到這裏。


    到那時,請務必裁定我的罪行。


    ——我必須變得很強、很強才行。


    「聽我說。」


    我壓下了內心的顫抖,微微一笑。


    接著站起身,試著用盡全力緊緊抱住了路伊。


    他驚訝地抖了一下肩膀,並用自己的身體承受住我的體重。


    胸口又感受到一陣刺痛了。你不敢觸碰我,對吧?


    但是,也隻有現在了,以後我不會再讓路伊感到不安。


    「我的意思是——」


    我發誓不會敗給任何命運。


    「……響?」


    我鬆開手,湊近看著路伊困惑的臉。


    「路伊,你的用詞又變回像剛開始那樣了呢。我想,應該要給你一些處罰才行。」


    我看著一邊對這個陌生的詞感到不可思議,並眨著眼看向我的路伊,加深了笑意。


    在他的身後,人們的生命殘渣宛如一陣蜃景般搖曳著。


    ● ● ●


    還以為前往有著神殿的拉萬的路程會很辛苦嚴苛,沒想到卻和預想相反,一路平和。


    朝著烏魯斯村邁進時,一路上又是遭受了魔物的襲擊,又是碰到了蟲子的災禍等等,有好多災難等著我們。畢竟腦海裏還留有這樣的印象,便認為要抵達更遙遠的拉萬,想必是會更艱難吧。正因為有著這樣的隱憂,反而讓人覺得這股平靜好像不太對勁。


    當我們在枝啞以傘狀垂下的樹下休息時,我突然靈機一動,決定把旅途的過程跟地形給記錄下來。


    雖然聽說嘉蕾國的人們基本上都不需留下什麽詳細的地圖或手記,但我的記憶力並沒有那麽好,考慮到有什麽萬一的時候可能會派上用場,還是先記下來比較保險。


    「而且我之後也想回過頭看看呢。」


    要是弄丟了這本手記,並被誰看到的話——我倒是沒什麽這方麵的不安。這並不是因為目前除了我們以外,也沒有「人」存在而不用擔心被看到的這個理由,才安下心來的。


    「嘉蕾國裏應該也沒有看得懂日文的人吧……」


    這個國家的文字跟日文完全不同。


    舉例來說,就像英文跟漢字那樣的差異。圖形的話是還比較有可能會被解讀,但光憑我的畫工……不用想也知道吧。


    而且解釋圖片的文字也是日文,可以不用擔心會被拿去惡用。


    「還好我有把記事本帶來。」


    我的包包裏放有一本四處貼滿我喜歡的貼紙的大尺寸藍色記事本。另外也有各種工具,至於這些,或許總有一天會用上吧。


    為了方便隨時能寫記事本,我在上頭插了隻有著不同顏色的彩色原子筆。


    「我的記事本好厚啊……」


    我把扣環鬆開,一頁頁地翻著。


    還生活在和平的日本時,我用色彩繽紛的筆寫下的字句在紙張上飛舞著,而夾在附上的透明文件夾裏,有著電影票票根、幾張跟朋友合照的相片、叔叔的名片、貼紙、寫著某人電話的紙片,還有學校的課表。


    當我看見老家當地的公共設施地圖跟電車路線圖時,感覺一陣五味雜陳。


    「這個世界應該沒有電車……路線圖也沒有用吧。」


    在空白的地方有著幾句隨筆的感想,也有朋友鬧著玩的塗鴉,許許多多平凡幸福的日常生活,被片段地記錄了下來。看著這些,淚水幾乎就要落下,讓我不禁慌了手腳。


    這些文字確實是我自己寫下的東西,可是我卻感到好遙遠。血腥味以及伴隨著恐懼的寂靜……還不知道這種殺戮之氣時的我,就在這每一頁之中。


    「——我之前都沒有察覺到呢。」


    沒想到一直都覺得枯燥乏味的每一天,竟是如此多采多姿且珍貴的東西。


    日曆上正好從我迷失到這裏的那天開始,都是一片空白。


    「……響?」似乎正看著我的路伊,客氣地出聲向我搭話。


    就算沉浸在感傷裏,狀況一定也不會好轉。我馬上擠出了一抹笑容,並抬起頭來。


    「感覺好像沒什麽危險,不然就再多休息一下吧。要不要就在這裏稍微睡一下?」


    路伊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守夜到讓人懷疑他究竟是什麽時候才睡覺的程度。


    逃出烏魯斯之後,已經過了四天。在這段期間內隻遭受到兩次魔物攻擊,而且都是能輕易擺脫的,動作遲緩的小型魔獸。


    「有時間的時候還是多休息比較好,我會代替你醒著……今天我來守夜也沒關係吧。」


    「……好吧。不過,你這是在做什麽呢?」


    「你是指這本記事本嗎?」


    路伊是很守規矩的人,在經過我的許可之前,絕不會擅自偷看我手邊的東西,並耐心地等著答複。


    「嗯……我是想把各種想到的事情都記下來。」


    一邊趴著,一邊喀哩喀哩地刮著地麵讓土塊亂滾,又或搖擺著長尾巴的,自己在旁邊玩起來的愛爾突然湊近,一副也要看記事本的模樣。


    「愛爾看得懂字嗎?你很聰明,感覺連日文也看得懂呢。」


    路伊露出了猶豫著是否要問可不可以看的神情。日文在他的眼中,會是什麽模樣呢?


    「我的國家的文字就是這種感覺喔。」


    我試著把記事本拿高,而路伊稍微移動了位置,在我身旁坐下。


    「……真是有意思的文字呢。你手上拿的這個是筆嗎?」


    「嗯,是彩色原子筆。」


    「彩色……?」


    果然在這個國家的人看來,就像是神秘記號的樣子。雖然這麽說似乎對路伊不太好意思,但他對著整本記事本跟原子筆露出興味盎然的視線,就像有玩具擺在眼前的小孩一般。


    「看起來很像發簪呢。」


    「彩色原子筆嗎?」


    路伊獨特的想法令我笑了出來。因為筆管加了亮粉閃閃發亮的,看起來才會像飾品吧。


    「這個就是我的名字,三島響。」


    我試著用筆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路伊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被寫下的文字。


    「響……響。」


    「嗯。」


    就像是確認般,反複地呼喚著名字,這漸漸讓我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總覺得是不可思議……又很美麗的筆畫。」


    「是嗎?」


    對我來說是已經看慣的文字,所以路伊覺得不可思議的想法,反而令我感到不可思議。


    「能教我你的國家的語言嗎?」


    「嗯?是可以啊……但就算記住了大概也沒多少用途喔,畢竟也隻有我懂。」


    「沒關係。」


    「真的嗎?」


    「請務必教我。」


    路伊開心地輕輕點頭,一臉靦腆的模樣。說不定他是個很好學的人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想在自己忘掉之前,把到截至目前為止見識過的事情記下來。」


    「嗯,你慢慢來。」


    路伊的微笑讓我覺得有些眩目。接著,我就把還記得的各種事情都寫在空白的地方。到烏魯斯的這一段路途、村莊的模樣,還有魔物跟蟲子,以及外形奇怪的樹木等簡單的插圖。


    當中,又以關於魔物的事情寫得特別仔細——還有關於雷姆的事情也是。


    不同地區出現的魔物有沒有固定這點,隻要繼續旅行下去自然丙然就會發現,而關於魔物的特性之類,我也詳細記下了。


    如此一來,以後就能判斷「這個地方會出現這種魔物,必須避開」了吧。


    路伊並沒有睡覺,他一直用平靜的目光看著我在記事本上做筆記。那是一段令人感到安穩,卻又越發感到寂寞的休息時間。


    「……對了,路伊,這個人是我的朋友,一個叫做『笹良』的女生。」


    我給他看了跟朋友一起拍的照片之後,路伊瞪大了眼呆愣住,並深深地讚歎著。雖然被他興致勃勃地問了這到底是什麽技術,但我也不是很懂相機的具體構造,隻能簡單說明,這是利用光線把拍照對象的模樣燒印在一種特殊紙張上頭的道具。


    「這個則是熒光貼紙,有星星跟愛心的形狀。路伊,你的劍借我一下。」


    「劍嗎?」


    我拉過了呆愣著的路伊的大劍,然後在劍鞘貼上了星形貼紙。


    「這樣在黑暗中就會發光了喔。」


    路伊一臉提心吊膽地凝視著貼紙。


    那反應老實得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之後,他似乎有點為此動搖,視線便四處飄移去。一定是感到害羞了吧。


    「我也在我的劍上麵貼上貼紙吧。」


    也許是久違地渡過了一段美好時光,當我貼上貼紙的瞬間,內心感到一陣莫名躁動。仿佛有誰住在自己體內,正在訴說著什麽。


    「嗯——厚重的劍配上少女風格的可愛貼紙……如果劍有心的話,好像會很生氣呢。」


    「劍擁有……心的話?」


    「是啊。路伊的劍肯定是沉默寡言又英勇的感覺呢。至於我的劍……從很鋒利卻又有著鐵鏽的這點來看,總覺得是個性莫名別扭的劍啊。」


    我知道這樣平和的時光不會永遠持續下去。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好好保護著這個瞬間。


    而路伊是怎麽想的呢?


    「那麽,路伊,要開始日文課程了喔。」


    「課程……?」


    現在的路伊帶著柔和的眼神。


    而我卻將如此美麗的雙眼,與那時寄宿著畏懼和恐懼的眼神重疊了。


    無論何時,在烏魯斯的夜晚所發生的事情,都將無法從我的腦海裏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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