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茶涼了。”小廝低垂著頭站在一旁,猶豫著開了口。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坐在身側的男子,一聲月白色長袍襯得君子溫潤如玉,高挺的鼻梁配了一雙桃花眼,卻失了神色,案幾上的蓋碗被啟開,悠悠茶香早已彌漫在室內。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觸,青花瓷的蓋碗入手已是一片冰涼。


    這樣的寒意,卻讓他的眸子裏有了些情緒,他順勢眨了下眼睛。


    小廝見自家少爺還是沒個反應,心下有些著急,再次說了話:“少爺?茶涼了,奴才給您換一杯新的來?”


    許是小廝的急切感染到了他,他轉過頭,勾唇一笑:“不必。”


    說著抬手將那蓋碗握緊,一飲而盡。


    人都說茶需要慢慢品,才能嚐出裏頭的滋味來,這樣的動作更像是在喝酒,若是讓文人墨客瞧見了,隻怕是不斷地搖頭,指責他牛嚼牡丹了。


    冰涼的茶水順著喉膛流入,讓唐北渾身一凜。


    小廝更是在旁邊急地跳腳:“少爺,這涼茶傷身啊,一會兒子若是得了病,夫人又該罰奴才了。”


    唐北因著童年舊事,小小年紀就被拐走,十歲才被唐家尋了回去。


    唐家夫人那時還是少夫人,抱著唐北哭了整整一夜,從此以後便是捧在手心裏的寶,磕不得,碰不得,像是要把缺失七年的母愛統統補了回去。


    那麽這七年的唐北,究竟經曆過什麽呢?


    他垂下眼瞼,蓋碗邊擺放的赫然是君言送出的書信。


    上頭寫的不是唐北,也並非唐狀元,而是小貝親啟。


    小貝,這個稱呼多久沒有被人提起了?


    唐北的思緒跟著君言秀美的字跡,緩緩追溯到從前。那年唐北三歲,跟著唐家出來遊園燈會,不想卻被家中膽大包天,理應外和的奴才帶去了偏遠的小巷子裏。


    唐北那時知道什麽?


    舉著手隻想讓人抱,少夫人又正巧碰上心情不佳,府上的小妾被查出有孕,想起丈夫拍著胸膛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少夫人隻覺得打臉。


    畢竟也是心高氣傲地世家小姐,被一個沒錢沒權沒出身的妾室日日堵著,好不容易得了個遊園出府的機會,年紀輕輕的少夫人任由下人抱著年僅三歲的唐北,待回過神時,唐北已經被那吃了雄心豹子膽的下人,聯係好的人販子帶走了。


    這事兒鬧地唐府上下雞飛狗跳,那小妾的落井下石更讓少夫人消沉了好一陣子,這些事兒,咱們暫且不提。


    隻說被人販子抱在手裏,又不敢聲張,隻能隨意賣給了一戶普通人家。


    這家人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家中香火無人繼承,婆婆早就對兒媳婦橫眉冷對。


    好在丈夫是個疼媳婦的,商量著若是這一胎還是個女孩兒,就去外頭買一個男孩兒進來,繼承香火。


    隻要丈夫堅持,婆婆也拗不過,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是一貫不變的道理。


    待到臨產那日,兒媳還是生下了個女嬰。


    丈夫搖搖頭,立馬跑出家門,給出了多年積蓄,才把唐北買了回來。


    三歲的孩子正是可愛的時候,粉嘟嘟肉滾滾的,剛到新家的唐北很受歡迎,原本心情不佳的婆婆,見著了這麽一個活潑的小男孩,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兒媳更是百倍千倍地對唐北好,這可是她在這個家,鞏固地位的唯一保障。


    別以為尋常人家就沒有這些個煩惱,婆媳問題自古以來都是難題,又遇上個生不出兒子的主,若是婆婆硬塞個小妾,自己隻有受著的份。


    丈夫的喜歡能維持多久?


    小妾年輕貌美,自己生了四個女孩兒人老珠黃,日日比對著,難保不變心。


    由著這個,這家的兒媳對唐北簡直是捧上了天。


    隻可惜好景不長,唐北長到五歲的時候,兒媳再次有孕,這回生下的,是個足足有八斤的男孩兒。


    唐北的地位一落千場,想來也是,孩子到底是親生的好,又是普通人家,哪裏來這麽多錢,前頭還連著三個姐姐一個妹妹。


    到底人口太多,溫飽都成了問題。


    丈夫扛著家裏的重擔,日日出去找活計,兒媳同婆婆一道賣些絹花手工活,勉強能糊口。


    可因著這個弟弟的來臨,唐北從前的吃食,衣物全都被剝奪了。


    隻能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衫,也沒人管,野出去一天,著了家就行。


    五歲的孩子懂的已經不算少了,唐北被養父母這般冷落著,心裏也有了底,漸漸地不愛回家,每天也弄地髒兮兮的。


    三歲來這裏的時候,養父母問自己叫什麽名字,三歲的孩子講話還帶著些口齒不清,喃喃地喊著:“小北,小北。”卻被養父母聽成了小貝,小貝。


    也就這麽叫著,習慣了唐北就沒有再拒絕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在哪裏呢?


    他們是不要自己了嗎?


    唐北總是喜歡一個人,坐在湖邊,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馬尾巴草,腰間挎的小包,還是養母做壞的,才留著給了自己。


    就這樣,唐北長到了八歲,或許是親生父母太出色,就算是被這樣怠慢著,吃不了一頓飽餐,唐北的個子還是比同齡人高些。


    這日他照舊從家裏跑了出去,坐在湖邊想著自己的少年心事。


    “啊!不好意思!”


    一方絹帕忽然飄至了身側,唐北下意識地轉眸看去,順著聲音的來源網上看,是一個小姐打扮的小姑娘,估摸著也有六七歲的樣子。


    隻是衣服並不很新,想來也是個不受寵的庶出吧,見她的發簪已經發了黑,唐北心中升起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念頭,他拍拍屁股起身,將帕子撿起,學著偷看街上戲文裏的少年郎君的模樣,雙手遞上絹帕:“小姐請。”


    小姑娘羞紅著臉,飛快地接過絹帕:“謝……謝謝你。”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像是能看出朵花兒來似的。小姑娘咬著唇邊,猶豫了很久才開口,聲音輕微,若是不仔細聽,就好像要和湖邊的微風一起被吹走一樣:“你……你叫什麽名字?我從前好像日日見你坐在這裏,你……你的家在哪兒呀?”


    君言沒問出口的,是懷疑這男孩兒是不是乞丐。


    府上的嬤嬤都是這麽說的,可君言聽他談吐,又對上那雙明亮的眼睛,下意識地覺得一向有理的嬤嬤們說錯了。


    幸而八歲的唐北並不耳背,他鑽了攥挎包的布帶:“我叫小貝,家就住在兩條街後頭的巷子裏,你叫什麽?”


    剛一問出口,唐北就摸摸鼻子:“呀,不對,戲文裏的小姐,都不能告訴別人名字的,是我多嘴了。”


    小姑娘撲哧一笑,小臉明媚起來,看在唐北眼裏,就好像脆生生的蘋果一樣好看。


    蘋果是八歲的唐北最喜歡的水果,可惜家裏窮,什麽東西都緊著弟弟,唐北隻在一年前被分到過一小塊。


    在他眼裏,蘋果就是這個世間最好的東西了。


    小姑娘的緊張消去了些,壯著膽說道:“我姓顧,家就住在前頭的顧府裏,嬤嬤說姑娘家的閨名是不可以隨便告訴外人的,若是說給了別人聽,就……就……”


    唐北下意識地開口詢問:“就什麽?”


    小姑娘捂著臉,別過身子,紅彤彤的小臉蛋看起來更像是一隻可口的蘋果了:“就要嫁給他……”


    這話一說出口,連唐北都紅了臉,兩個小小年紀的小孩子,竟在這事兒上開始發羞了。


    “那……那你先別告訴我,我們先做好朋友。顧府好氣派,一定也不會同意把你嫁給我。”


    唐北的臉色好不容易沉靜了下來,學著大人的口氣說話,小姑娘點點頭,像是在讚同:“恩……我也不知道。我看你坐在這兒好久了,也不知在做什麽。鄰家有一個漢箏師父,彈的箏可好聽了,隻可惜母親不讓我去學,隻好偷跑出來趴在牆外偷聽,偶爾也能聽見些女師父的聲音。”


    “為什麽不進去呢?”


    唐北問地理所當然,野慣了的孩子,哪裏有人管,從來都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


    君言嘟著嘴,瞬間眼眶紅了一圈:“這是女子私塾,進去……進去是要給銀子的。母親……母親不讓我去學,說學來也沒用。我隻要幫家裏幹活就可以了。”


    唐北皺起了眉頭,替小姑娘打抱不平:“為什麽?你母親是顧府的妾室嘛?”


    “不是,我母親是顧府的大夫人。”唐北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你是嫡出的小姐?”


    小姑娘認真地點點頭:“恩,我是顧府的嫡出二小姐。”


    唐北有些想不通了,可他一向樂觀,想不通的事情,就拋開不想:“你很想學漢箏啊?”


    小姑娘再次重重地點點頭,小臉上充滿了希冀的神情。


    唐北拉起小姑娘的手,一路奔跑至那女子私塾:“看我的。”


    他連門都沒敲,徑直走了進去,將小姑娘推在女師父麵前,女師父先是一愣,安撫了屋子裏其他女孩子,隨即笑了起來:“是你啊,有好幾次散了學,見你在外頭站著,隻是若是真教了你,對其他交了銀子的孩子不公平。不如這樣,你就在這間屋子的窗外學,若是學會了,那是你的本事,若是學不會,我也無能為力了。”


    小姑娘的臉上揚起大大的笑意,看地唐北,恨不得上去咬一口,恩這麽紅潤的蘋果,一定很好吃。


    作者有話要說:唐北一號番外。


    如果反響好的話,我也可以繼續寫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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