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的路程,東方漠日夜兼程將之縮短成了一日,他馬不停蹄,夜深時分終究趕到了芙淩所住的小院。


    彼時夜深人靜,何洛早已在院外等候,見他過來忙迎了上去。


    “主子一路辛苦。”


    東方漠將馬繩交給他,腳步不停,徑直問道:“她眼下如何?”


    何洛自是知道東方漠口中的“她”是誰,應聲道:“芙淩姑娘所中的蛇毒還有一部分未清除,因而如今行動不便隻能躺在榻上,半個時辰之前姑娘屋內的燭燈滅了,想來此刻該是睡著了。”說著,抬頭看他一眼,“夜色已晚,何洛早已備好房間,主子要去休息麽?”


    東方漠搖搖頭,“不了,帶我去她門前看看。”


    何洛道聲是,他側頭看了自家主子一眼,主子臉上仍如平常一般清冷,看不出什麽,可何洛卻知道主子的性子,若不是在乎,怎會連夜趕來見她,想來芙淩姑娘如今在主子心中分量不輕。


    猶豫一番,何洛終究提醒道:“主子,芙淩姑娘因此前一直勞心傷神,加之眼下行動不便,脾性難免不比從前。”


    何洛話說得委婉,可東方漠怎會聽不出他話中之意,芙淩必定恨極了他,他腳步頓了頓,眼眸一沉,卻什麽也沒說。


    何洛沒有再說話,說怨似乎還輕了些,他想到近日見到芙淩種種行徑,她那不該說是怨,而是比怨更深,她應該是恨吧,恨主子,也恨她自己,所以不願提到主子,也不去在乎她自己性命。


    何洛將東方漠帶到芙淩門前便退下了。


    夜風冷冽,長發拂過東方漠俊逸的臉頰,他久久站著,身上大氅帶著夜的寒意在風中飄然揚起,他一動不動看著芙淩的房間。


    她就在那裏麵,可這一刻,他卻忽然失去了打開那屋門的勇氣。


    他離開之前是親眼看見芙淩得知和風離去的悲痛,那時決然的離開,如今在一切掀於人前時他來見她都是一種對她的傷害,可他控製不住自己,離去之後滿腦子都是她的影子,他知道她定是怨恨極了他,也許並不想再見到他,可他終究還是來了。


    高掛天際的明月將他的影子拉的斜長,一人一影久久不動,樹枝的陰影擋住了他的臉,隻看得見他一雙眸子深晦似海。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向前走了過去。


    他的腳步極輕,走在屋內一絲聲音也沒有,屋子裏甚是安靜,凝神細聽,他隱約聽到她淺淺的呼吸聲。


    他走到她的床榻前,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眸色裏,即使已經熟睡,她的眉頭依然緊緊皺起,不知是夢到了什麽,眼角似乎有絲濕潤。


    他在她床榻之前坐下,伸出手將她眼角水滴輕輕抹去,而後靜靜的瞧著她。


    他盯著她熟睡的麵龐,即使粉黛不施,她的臉依舊清麗脫俗,月光之下,他能清楚的看到她根根睫毛在眼角投下密長的陰影,如此膚白素雅,她確有一副好相貌,然而他見過的漂亮女人不在少數,為何偏偏對她上了心。


    他目光移到她細嫩的脖頸之上,那裏如此脆弱,隻要他輕輕一握便可輕易了結她的性命,可若仍在從前他或許會毫不猶豫,可如今他卻再也下不了手。


    她睡得極不安穩,被子不知何時已滾落到了一旁,他皺了皺眉,輕輕提起被子將之重新蓋在她身上,動作溫柔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


    許是這一番動作讓芙淩有所驚覺,他看到她眼眸動了動,就有睜開眼來的趨勢。


    屋子裏昏暗一片。


    芙淩慢慢睜開眸子,借著月色屋子裏並不完全漆黑一片,在暗衛部十幾年的訓練使得她的警覺極高,她凝眉細看,手不覺握上腰間短劍,然而屋子裏一如當初,並不見異常,沒有任何人的蹤影。


    她向一旁看去,窗欞半開,隻聽得見外間風聲偶鳴,她看著那窗子片刻,忽然眯了眯眼,輕甩衣袖,眨眼之間半開的窗子忽然“砰”得一聲關上。


    她重新閉上眼,在漆黑的屋子裏再無動作。


    窗外,東方漠靜靜站著,她與他僅僅一牆之隔,可再見麵卻似乎難上了許多,他慢慢低頭垂眸,屏息凝聽她清淺的呼吸聲,一如她就在身邊。


    初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內的時候芙淩慢慢睜開眼來,她撐著手臂欲坐起身子,然而卻始終坐不起來,受傷的那條腿依舊不能移動分毫,隻要稍微動作,帶著麻意的刺痛感便猛地襲來。


    疼痛很快便讓她的麵頰上生出點點汗滴,她咬了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從床頭挪動,然而終究腿腳不便,她猛地從床榻之上跌倒下來。


    房門很快被人打開,她背對著門口,摔下去的力道讓她緊緊蜷縮著身子仍抵抗不了疼痛,在被人抱起的一瞬間,她猛地身子一震!


    除了和風,她不曾再與別的男子有過接觸,然而如今這個懷抱卻是那麽熟悉。


    來人的懷抱很緊,將她穩穩的固定在懷中,她指甲緊緊掐著手心,直到感到掌心一片濕濡才慢慢睜開眼來。


    入目的是一張熟悉的麵孔,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他依然那麽清新俊逸,眼角旁妖嬈的紅痣熟悉的讓她幾乎想流淚,她曾與這麵孔的主人共同生活了一年之久,他們曾是那麽的親密,然而這張麵孔她卻幾乎有半年未曾見到,她曾是那麽的想他!


    她死死盯著麵前之人,緊緊咬住蒼白的唇,很快唇齒間便溢出一絲淡淡的殷紅,抱著她的人眉頭一皺,伸出一隻手臂將她下頜捏起,她被迫張開了口,隨即便見那人俯身向她唇畔吻來。


    他閉上了眸子,神情專注,他的吻似有千般溫柔,冰涼的唇與她唇齒相接,他輕輕舔舐著她剛才唇上咬破的傷口。


    她眼眸發紅,被他按在懷中,她動彈不得,她眸子裏無盡的寒意越來越濃,驀地,她揚起一隻手狠狠向著他臉上扇去!


    不過刹那間他動/情之色不再,忽然睜開眼膜,他目光平靜的看著他,在她手掌落在麵龐的前一刻伸手將她擋住。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臂,道:“你累了,我送你上榻休息。”


    隨即,他將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芙淩看著他一聲冷笑,“怎麽,如今敢以真麵目示人了?你就不怕我看了你這張臉後再糾纏於你,你不是想擺脫我麽,這會兒難道又轉了性?”


    東方漠坐在她榻前,無視她眼底的厭惡,隻伸手將被子蓋在她身上,輕聲道:“我沒有想擺脫你。”


    “可是眼下我卻不願意見到你,還請公子出去,不要讓芙淩汙了您的貴眼。”


    東方漠輕歎了口氣,“芙淩,是我對不住你,你喊我名字即可,喚我公子卻是疏離了。”


    “喊你名字?”芙淩眼底露出一絲譏諷,“芙淩是該喊您和風還是雲漠,抑或是東方漠呢,公子身份太多,竟讓我不知如何開口了。”


    他輕垂眸子,隨後迎上了她的目光,“你我早已成親,便喚我相公即可。”


    她卻像是忽然被擊到了心裏最疼痛的一塊,他此刻麵目平靜,似是已經忘記之前如何拒絕與她相認,怒意與深入百骸的痛楚滾滾而來,他這般平靜的麵目在她看來卻是如此殘忍。


    “我早就沒有相公了!”她驀地身手指向門口,恨意讓她手指控製不住的顫抖,“滾!”


    他定定看著她,頎長的身子卻未動分毫。


    她眼眸通紅似血,卻睜大眼睛倔強的不讓眼淚落下,尤其是在他麵前,“東方漠,你如此戲弄於我,真當我芙淩好欺麽,從你記起了從前的一切開始,和風就已經不存在了,你以假麵出現在我麵前是不想與我再有絲毫瓜葛,我苦尋和風,而你從始至終袖手旁觀,甚至假說助我尋夫,通通是你別有用心的借口!”


    東方漠低垂了眼眸,似是在想什麽,沒有再看她。


    她看不見他的神色,卻見他放於榻上的手掌慢慢緊握成拳。


    想起過往一切,她一瞬間隻覺肝膽俱裂,心如刀絞,和風給了她不曾感受的溫情,可這溫情終究是虛幻一場。


    她緊緊閉上眼睛,不願再見他一眼,再見一眼,隻有無盡的心累與憤恨!


    “我隨了你的願,此後再與你無一絲瓜葛,你仍舊是高高在上的玄靈教教主,而我隻不過是叛教逃離的小小暗衛,芙淩不敢高攀於你,你若要芙淩這條命,便盡管拿去。”


    屋子裏靜謐無聲,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他輕輕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芙淩,我想我是愛上你了。”她的手忽然被他握在手心,“以東方漠之名。”


    在她冷冷的注視下,他輕聲道:“你自是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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