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兩廂情


    “近來……‘女兒國’的生意如何?”


    楊浩遲疑半晌,才憋出這麽一句話,妙妙忍不住想笑,抿了抿嘴唇才道:“很好啊,咱‘女兒國’的名聲已經打開了,現在往來於‘女兒國’的,盡是權貴人家,東西雖然昂貴,質地卻最佳,別看客人不及坊市間人頭攢動,但是隨便做成一樁生意,就及得上尋常十樁、百樁生意。”


    “唔……,那就好,那就好,你……你……”


    “嗯?”妙妙兩道淡淡蛾眉一挑,向楊浩投以問詢的一眼,她看楊浩表情,就曉得必有事情,可他吞吞吐吐、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這可是她從未見過的,心中不免好奇起來。


    “哦!你……手頭的錢款還夠用吧?”


    “呃……老爺可是還要從中撥取款項麽?如今手中餘款僅夠貨物流轉而已,若是老爺不急著要的話,奴家可以逐步從中抽撥,每十天結算一次,留下貨物流轉的必需錢款,餘者盡撥於老爺,不然的話,恐要與商家賒購貨物了,咱‘女兒國’剛剛開張沒多久,這樣做的話恐怕……”


    楊浩連忙擺手:“沒有沒有,老爺沒有再向你要錢物的意思,老爺是說……是說……,啊!你近來身體還好吧?我瞧著,不似剛回京時那般削瘦了,臉上也有了血氣。”


    妙妙摸摸自己臉頰,臉蛋上的紅暈更盛了些,妙眸流轉,帶出幾分好笑的意味:“有老爺坐鎮京師,奴家有了主心骨,做事倒不覺辛苦,我也覺得……自己好象長了點肉……”


    她忽然擔心地問道:“奴家現在會不會太胖了些?”


    “不會不會,現在很好,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恰恰好,恰恰好……”


    妙妙不自在地挪了下身子,用有趣的眼神瞄著楊浩,楊浩咳嗽一聲,不與她對視,眼神飄忽地望向他處,吃吃說道:“哦,對了,小羽是我的貼身侍衛,我打算……把他調回身邊,至於‘女兒國’嘛,調張牛兒和老黑過去幫忙,還有姆依可,老爺另有安排,也得……咳咳……”


    “這些事,老爺隻要知會一聲就是了,不需要與妙妙商量的。”妙妙疑惑地說著,眸光微微一閃,神色突然有些變化:“老爺……可是要換人打理‘女兒國’?”她垂下頭,幽幽地道:“這事,老爺同樣不需要與妙妙商量的,更不須……覺得難以啟齒,隻要老爺吩咐下來……”


    嘴裏這麽說,她的心中還是很難過,在楊浩身邊做一個丫環還是做這‘女兒國’主,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麽分別,可是想到可能是她做的不夠好,老爺對她生了嫌棄,妙妙的心裏還是覺得很難過。


    “妙妙,你誤會了,老爺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浩的汗都快下來了,假結婚而已嘛,在現代也不是新聞,為了移民、為了分配住房……,隻不過那雙方都是知道真相的,而現在……他假死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總不成大嘴巴,逮著誰跟誰講,尤其是以後不會再有往來的人,哪能說出真相?這一來,他可真有點難以啟齒了。


    屏風後麵突然輕咳一聲,娃娃踱了出來:“官人,姐姐那兒還有事與你商量呢,這裏……就交給奴家來說吧。”


    “喔……,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楊浩如蒙大赦,忙不迭爬起來,向妙妙尷尬地一笑,拔腿就溜。妙妙詫異地看著楊浩消失的背影,再看向吳娃兒,就見她已在自己麵前坐了下來,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登時警覺起來……


    小轎回了‘女兒國’,一個管事迎上來道:“柳小姐,有些事情要向您稟……”


    “你先忙你的去吧,今日已晚,明早再說。”


    “呃……是……”那管事有些奇怪地看了妙妙一眼,這位大管事平素可是吩咐生意上的大事小情不管何時何地,都得及時稟報與她的,今兒怎麽……看她眼餳耳熱,好象醉了酒,可是沒聞著酒味兒呀。


    那位管事詫異地看著妙妙邁著太空步消失在大廳盡頭,“砰”地一下房門關上,妙妙倚地門上,手按在胸口,就聽一顆心“卟嗵卟嗵”象一頭被困的小鹿般使勁亂撞起來,撞得她胸口發脹。


    她大力地喘了幾口氣,搶到書案前灌下兩杯冷茶,那種騰雲駕霧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妙妙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一陣痛楚傳來,妙妙呆了呆,嘴角緩緩向上勾起,喃喃自語道:“不是做夢,我不是做夢,老爺……老爺真的要納我為妾……”


    這樣想著,妙妙的眼淚忽然撲簌簌地掉了下來,胸臆中那股難言的歡喜,讓她幾乎要跳起來歡喜的大叫。盡管受到楊浩的百般嗬護,又做了這‘女兒國’主,可是她對自己的未來一直有種茫然彷徨的感覺,盡管她還小,但是以她的身份和閱曆,她的心理已經成熟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裏,這種不踏實的感覺,始終存在她的心裏。


    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她終身有靠,而她今後一生倚靠服侍的郎君,就是她芳心中傾慕愛戀的楊浩,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妙妙回到自己臥室,關緊了房門,突然歡呼一聲,縱身躍上榻去,抱住枕頭,把發燙的臉頰貼上去,使勁地摩擦著,嘴角洋溢著甜蜜幸福的笑容……


    老爺要出使唐國了,納妾婚書明日就會找坊正來立下,待老爺回來,才能正式操辦與她圓房。沒關係,隻要確立了這層關係,就算多久她都等得,老爺要納她為妾,到底有幾分是因為喜歡了她,又或者是因為不想將‘女兒國’交給外人打理,除了她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所以才想一舉兩得,她不願去想。


    重要的是,她,將是他的女人;他,是她所愛的男人;這裏,將是她永遠的家。對她這樣一個小丫頭來說,這個歸宿已是天堂,她知足了……


    妙妙抱緊了枕頭,在榻上翻滾了一圈,輕輕地喚道:“老爺……”


    恍惚間,她似乎能感覺到楊浩就躺在她的身畔,正摟著她的纖腰,那雙灼灼的眸子正盯著她,讓她羞得無處藏身……


    “嚓!”門開了,姆依可掌著燈出現在門口,提起燈看她:“妙妙姐,你回來了,咦?你怎麽了?不舒服麽?”


    榻上,妙妙坐了起來,釵橫鬢亂,星眸如絲,她糗糗地掠了掠自己的發絲,訕訕答道:“是月兒啊,還……還沒睡?我沒事,呃……有點倦了,今日想早些歇息,你把燈擱下,也早些去休息吧。”


    “哦……”姆依可將燈放在桌上,回身又奇怪地望了她一眼,這才帶著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走了出去。


    妙妙待在榻邊,待房門一關,趕緊搶步到了桌邊,拿起鏡子一照,燈下,春情上臉,如海棠花開,看得妙妙又羞又臊,“月兒還小,一定看不出什麽,一定看不出來的……”


    她自我安慰著,看著鏡中那張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粉潤潤的臉蛋上兩朵大紅的石榴花,忍不住用手指刮著自己的臉蛋:“羞羞羞,沒臉皮的小丫頭……”


    一邊臊著自己,她的嘴角和眼睛卻像月牙兒似的彎了起來,鏡中的小嘴紅嫩嫩、粉糯糯的,唇形如菱角般可愛,官人會喜歡嗎?如果他親我的小嘴兒……


    妙妙心神一陣蕩漾,就在這時,“嚓”地一聲,房門又開了,妙妙探頭進來,就見妙妙正在梳妝鏡前,隻有半個屁股挨在錦墩上,好象坐得極倉促,手指在臉上抹呀抹的,似乎在塗抹胭脂。


    “還有什麽事麽?”妙妙回了一下頭,問了一聲,又急急扭過頭去。


    “喔,沒事,妙妙姐,你……真的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沒有,你快去睡吧。”


    “喔……,好。”姆依可掩上門,莫名其妙地搔搔頭:“都要睡下了還施什麽妝粉,妙妙姐今兒好生奇怪……”


    趙普離京之後,朝中又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交州刺史丁璉遣使進京向宋稱臣納貢了。交州遠在天南,也就是後世的越南。當初,自立為王的丁部領自立為萬勝王,當時是向漢國稱臣的,他以兒子丁鏈的名義向漢國請封,漢國皇帝封其子為靜海節度使。


    這幾年宋國勢力越來越大,丁部領就越過漢國,向宋國稱臣,並仿中國隋唐建築風格,起宮殿、製朝儀、置百官、立社稷、設六軍、肇新都、築城鑿池,徙京邑於華閭洞,又立五位皇後,由一個割據勢力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王國,但是當時與漢國仍暗通款曲。


    如今宋國滅了漢國,丁部領馬上遣子入京,向宋納貢稱臣,懇求冊封,願作大宋藩屬。趙匡胤大悅,封丁部領為檢校太尉、交趾郡王,封丁璉為靜海節度使、安南都護。雙方互遞國書。自此以後,交趾王朝更迭不管再如何頻繁,不管誰做國王,都要先來晉見中國皇帝,請求冊封為王,以獲得中國的認可,這是必須履行的頭等國事,無一例外。


    交趾來朝,這是大揚國威的事,趙匡胤自然大為喜悅,隆重的接待儀式剛剛操辦完,蜀地又傳來消息,渠州邪教首領李仙聚眾萬餘人,到處搶劫掠奪,扯旗造反。蜀國是繼荊湖之後最先被宋國消滅的國家,如今已在宋國治下七八年了,但是時局動蕩,仍是時常有人造反。趙匡胤深知打天下易,坐天下難,對這隻目前來說還不顯強壯的反抗力量不敢大意,立即命權知蓬州朱昂權知廣安軍,負責剿滅亂匪。


    同時又令薛居正、呂餘慶、盧多遜等人擬定撫民之策,以防蜀民依附叛匪。這幾位宰相剛剛大權大握,做事不遺餘力,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條陳,趙匡胤立即頒旨施行,取消蜀國的婚嫁稅,這是自蜀國時期設立的一項稅賦,連結婚都要納稅,也難怪蜀王能搜刮到那麽多民脂民膏,宋國得了蜀地後許多製度沿襲舊製,一直沒有更改,至此方做取締。


    蜀地百姓交納夏、秋兩季稅賦時多用絲織品為賦,但是如今國家昌盛,對各種高檔布料需求猛增,絲綢價格已一漲再漲,而蜀地官府仍舊按照許多年前製定的絲織品價格收稅,此時也做了修訂,規定西川各府今後征收賦稅,絲織品一律按市價估價。


    凡此種種,一麵不遺餘力地打擊李仙亂黨,一麵用各種恩惠手段撫慰百姓,軟硬兼施,平息禍患。


    這個時候,北國契丹也是諸事紛擾,契丹內部諸部族並沒有明著抗拒朝廷的表現,朝廷也不能用武力手段來壓製,隻能分化、拉攏、恩撫,皇帝耶律賢身體病弱,沒有精力操持這些事情,隻得由皇後蕭綽主持朝政,為了擺布這些王公大臣,真是讓她絞盡了腦汁。


    內部的事情還未擺平,女真部落又來侵擾該國邊境,殺死都監達裏迭等人,劫掠大批人品和牲畜離開。小小女真也敢侵犯契丹,蕭綽聞訊立即命耶律休哥統兵討伐,這邊剛剛集結大軍還未出發,女真部落便來遣使進貢,又弄來幾個人頭,說是冒犯契丹邊境、殺死契丹邊軍將領的幾個首犯。


    當時女真人居無定所,要尋其一戰十分困難,加上內部不穩,而女真人又主動服軟,此時正當耶律賢誕辰將至,又不宜動刀兵,蕭綽隻得作罷。契丹皇帝生辰之喜,各部族酋長俱來祝賀,女真來使一使兩用,請罪之後正好充作賀使,北漢國也遣使前來,竭力搜刮些財物向他們的靠山進貢。


    耶律賢生辰之日,舉城相賀,白天接見來使和各部族首領,夜晚,則與皇後同登五鳳樓,欣賞燈展,這時鄂巴多姍姍而至,剛剛趕回上京。


    耶律賢身體不好,剛剛有了寒意,便穿著一襲裘衣,站在城樓上接受臣子們的朝賀,觀賞燈景,這時一名侍衛匆匆而至,附耳向一名宮人低語幾句,那宮人馬上趕到蕭後身邊低聲稟告。蕭後陪著皇帝正站在城樓上,扭頭看看耶律賢蒼白的麵孔,恐怕他站不了多久就得下去歇息,如今內久使節、各部酋領都在,到時少不得要自己出麵應答款待,便歎一口氣,招手喚過羅冬兒,令她去處理此事。


    羅冬兒到了樓下,在一座偏殿見了那使者鄂巴多,鄂巴多一見四下無人,隻有門口站著兩個女侍,忙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獻寶似的呈上去,諂笑道:“羅尚官,這是您托小人自宋國所買的鳳頭銀釵,您看可不可意。”


    羅冬兒打開一看,與楊浩當初送與自己的那隻竟有九分相似,不惜連聲道謝,拈著那支隻值幾文錢的漆銀木釵,她的雙眼淚光盈盈,幾乎便要掉下淚來。


    鄂巴多懷裏、左右大袖中還藏了十七八支釵子,唯恐這支不合羅尚官的意,那時再一一取出讓她挑選便是,一見羅冬兒神色,鄂巴多不由鬆了口氣。


    羅冬兒癡癡看了半晌,這才醒過神來,忙拭拭眼角,說道:“娘娘正在樓上觀燈,著我問你,此番南行,宋人如何對答?”


    鄂巴多倒未看過原信,但是已聽大宋鴻臚寺功曹柳林西說過大概,忙將宋廷的意思說了一遍,冬兒聽見宋廷竟也模仿契丹的蠻橫語氣,寫了這樣一封回信,雖正是滿懷愁緒的當口兒,也不禁有些想笑。


    她雖是一個民女,但是父親藏書甚多,冬兒博覽群書,素知中原的官吏做事向來中規中矩,這樣的文書他們不是寫不出來,而是以那些官吏的呆板性格,向來以有教化的上國姿態講話,很難用這樣的無賴對無賴手段交涉國事,她有些好笑地道:“我知道了,回頭我會稟告娘娘,講娘娘定奪,再做答複。”


    “是是是,眼看著天就要冷了,可是為朝廷出使,小人是不辭辛苦的,如果還需向宋廷出使,小人責無旁貸,到時還請羅尚官多為小人美言幾句。”


    鄂巴多說著,又將一口大匣子、一個大包裹畢恭畢敬地放到桌上,他見羅冬兒索要的釵子不值幾文錢,便曉得這位女官不好金錢珠寶,所以煞費苦心地從‘女兒國’購買了些漢人的漂亮衣裳,和一套品流最高的胭脂水粉,料想這東西必能打動羅尚官的芳心。


    果然,羅冬兒見了這樣的東西,臉上便露出歡喜神色,本來馬上就要打發他下去,如今人家送了可心的禮物,倒不好不多聊幾句,便隨口答應著,問道:“你在宋廷,宋官對你可還禮遇,是鴻臚寺哪位大臣接待的,聽說宋廷鴻臚寺卿章台柳體弱多病,不常上衙,這封國書可是少卿高翔所擬麽?”


    鄂巴多陪笑道:“羅尚官有所不知,小人前往宋廷時,宋廷剛剛任命了一位新的鴻臚寺少卿,叫楊浩的,聽說原來是開封南衙火情院使,此人不學無術,性情莽撞,所以才寫得出這樣的無賴國書冒犯我皇,可也奇了,宋帝居然允了,就真不怕皇上大怒,出兵伐宋麽?尚官?羅尚官?你怎麽了?”


    羅冬兒嘴唇發白,她定了定神,顫聲問道:“你說……你說那新任鴻臚少卿姓甚名誰?”


    “姓楊名浩啊。”


    “四哥說過,浩哥哥已改叫楊浩,莫非……,不會的,不會是他,他怎麽可能做了鴻臚少卿這樣的高官,再說他是出身開圭府,莫非是同名同姓。”


    羅冬兒趕緊問道:“這人多大年紀,是何出身來曆?”


    鄂巴多道:“小人倒沒見過他,不過聽那宋廷的柳功曹說,此人沒什麽學識的,卻不知走了什麽狗屎運,當初帶著五萬漢國百姓避過皇後娘娘親自帶領的大軍追擊,逃往宋境的就是他,因功做了蘆州知府,沒多久就調任開封南衙火情院長,結果又巴結上了晉王趙光義,嗖地一下就躥上了鴻臚少卿的高位,可宋國的數著,升官升的這麽快的,除了他再無第二個了。咦?羅尚官,您好象身子不大好?”


    “沒事,我……我沒事,你再說說,還有他的什麽消息?”


    羅冬兒又驚又喜,她萬沒料到竟在這裏聽到楊浩的消息,那魂牽夢縈的人兒,雖仍遠在天邊,可是刹那間仿佛就站到了她的眼前,羅冬兒的兩頰如同火燒,雙眸放出光芒,殷切地又道。


    鄂巴多攤手道:“沒了,小人就聽那位柳功曹提了這麽幾句,瞧他那不屑的樣子,恐怕這個楊浩貿然躥升,朝中眼紅的官兒大有人在,這人如此說話太也著惱,羅尚官該稟明娘娘,嚴辭駁斥,說不定宋廷的官兒對他趁機攻訐,這個無視我契丹國主的混帳小子,就得滾下台了。”


    羅冬兒抿了抿嘴唇,板著臉道:“你是我契丹使節,言談之間不可弱了北國的威風,談吐如此粗俗,口口聲聲小子混帳,如何能為我契丹使節,若是這樣,本官可不敢保你南行。”


    鄂巴多一聽財路要斷了,趕緊陪笑道:“小人這不是在您麵前才……,好好好,小人一定謹慎,哪怕人後,也不對宋人的官兒有所不敬就是了。”


    羅冬兒道:“這才對了,你先下去吧,這事待我稟明娘娘再說。”


    “是。”鄂巴多也不知哪裏得罪她了,趕緊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羅冬兒在椅上坐了,手撐在案上托著下巴癡癡想了半晌,拈著那根簪子看了又看,時而蹙眉,時而微笑,過了半晌聽見樓上一片喧嘩之聲,這才驚醒過來,她把簪子收進懷中,吩咐女侍把漢衣和脂粉收起,便趕上樓去,腳步輕快,如同一隻年輕活潑的小牝鹿。


    “實圖哩觸犯神纛,依律當死,皇上,處死他吧。”樓上有些人正在咆哮著。


    耶律賢麵前跪著一個侍衛,臉色慘白,伏地不動。羅冬兒提著裙裾跑上樓去,見此光景莫名其妙,便向旁邊一個侍衛問道:“方才還好端端地,這是怎麽了?”


    那侍衛忙答道:“尚官,實圖哩方才觸摸了神纛,各部大人十分憤怒,請皇上處死他呢。”


    羅冬兒聽了暗吃一驚,這神纛是一麵大旗,立在五鳳樓上,纛上一頭白狼,乃是契丹之族的圖騰,十分神聖,普通人未經允可不得靠近,如果誰若碰觸神纛,論罪當斬。這個實圖哩是個年輕憨厚的侍衛,怎麽竟然鑄此大錯。


    那些部族頭領們吵吵嚷嚷,耶律賢隻是負手不語。他才二十多歲,身材瘦削頎長,臉頰蒼白,看起來文文弱弱的,就像一個南人士子,在旁邊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的近臣侍衛和部族頭領們中間,就像一群狼中間站了一隻鶴,就算是柔軟厚暖的裘衣穿在他身上,也顯得空蕩蕩的。


    “實圖哩,你為何觸犯神纛?”耶律賢突然慢條斯理地問道。


    “小人……小人站在一旁,本來正在觀燈,因為人群擁擠,被人撞了一下,便伸手一扶,這才醒起旁邊矗立的乃是神纛,小人知罪,當死,當死。”


    實圖哩連連叩首,耶律賢歎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不知者不罪,實圖哩平素克盡職守,倒也盡職,唔……拖下去,責三十大板吧。”


    實圖哩一呆,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羅冬兒目光一閃,趕緊喝道:“實圖哩,還不謝恩麽?”


    實圖哩趕緊叩道:“謝皇上開恩,謝皇上開恩。”


    “且慢!”一旁緩緩走出一人,沉沉笑道:“皇上仁慈,可是冒犯神纛者當死,此用律條所定,皇上一言便要放人,恐怕……不妥吧?”


    耶律賢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耶律文,何必如此苛刻,實圖哩無心之舉,算不得冒犯神纛,因此砍頭,太過殘忍。”


    這位貴族叫耶律文,字燕雲,是耶律賢未繼皇位前的一個有力競爭者,如今耶律賢雖做了皇帝,他還是時常與他唱反調,一見耶律賢有心放過實圖哩,當即便出麵阻止。一聽耶律賢的理由,他不屑地冷笑道:“皇上太過仁慈了吧?我契丹之主,當有虎豹之威,賞罰分明,律例森嚴,豈可身懷婦人之仁,對一小小侍衛尚抱如此仁心,如何統禦我契丹百萬虎狼?”


    蕭綽冷冷一笑,站到了耶律賢身旁,冬兒連忙走過去,耶律文身後一人本來正看著熱鬧,忽地被蕭後美色所迷,眸子頓時一直,癡癡看了半晌,目光再往旁一轉,不由大吃一驚,立即縮身退到了人群中去。


    如果冬兒能注意到他,就會發現,這人竟是丁家二少爺丁承業,丁承業隱在暗處,望著羅冬兒發呆:“她……她是羅冬兒麽?雖說神情氣質有些差異,可是模樣一模一樣,若不是她,世上哪有如此相像之人?她怎麽在這裏,她……是皇帝的嬪妃還是什麽人?”


    丁承業當日被契丹邊軍所捉,四處打聽一番,根本沒有人聽說過什麽南院大將軍盧一生,隻道這丁承業是虛言誑人,是以對他百般折磨,丁承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苦不堪言,這時恰好遇上了耶律文。


    耶律文身高八尺,虎背熊腰,乃契丹有名的勇士,與南院大王素有交情。此人性好漁色,而且男女不忌,瞧見丁承業這個奴隸雖是蓬頭垢麵,卻眉清目秀,十分俊俏,頓時起了憐惜之心,便把他討了來留在身邊侍候。


    丁承業走投無路,隻得含羞忍垢做了耶律文的近侍,而且成了耶律文最寵愛的人,形影不離,此番為皇帝賀壽,耶律文也把這個愛寵帶了來,攜上了五鳳樓。如今一見羅冬兒,丁承業思及自己如今身份,先是羞慚不已,下意識地便退往後去,細細打量羅冬兒模樣,竟然站在娘娘身側,似在北國混的風生水起,心中不禁又嫉又恨。


    羅冬兒可未注意這位故人,她站在蕭後身側,隻聽耶律文唇槍舌箭,明裏是說皇帝仁慈,暗中卻譏諷他軟弱,又鼓動許多對這個皇帝不服的首領貴族出聲應喝,弄和耶律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有些應接不暇。


    旁邊蕭後突然冷笑一聲道:“耶律文,你口口聲聲講什麽賞罰分明,律例森嚴。皇上統禦北國,受命於天,皇上宅心仁厚,要饒過實圖哩,這就是旨意,你身為臣子,無端質疑,百般挑釁,這是為臣之道麽?這是律例森嚴麽?”


    耶律文看向蕭綽,燈下美人,明眸皓齒,膚色如美玉,隱泛紅潤,目中不禁泛起貪婪之意,涎臉笑道:“娘娘,臣隻是盡臣的本份,見皇上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出言勸諫罷了,怎敢挑釁皇上呢。”


    “既然如此,皇上開恩,已然下了旨意,耶律兄何必再多言呢,神纛代表皇權,皇權是皇上的,皇上要怎麽做,做臣子的就隻能服從,這才是規矩,你說是麽?”


    說話的人袖著手,站在一旁森然道,這人叫蕭拓智,卻是蕭家的人,也是統領大軍的一方將領,另一側耶律隆運,也就是韓德讓,也沉聲說道:“皇上的話就是聖旨,就代表著天意,做為臣子的,誰敢不從,就是不忠,誰有不忠之心,第一個先問過我掌中的刀,再去問皇上不遲。”


    耶律文見蕭綽一派的人紛紛出來護駕,心下稍做權衡,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了。


    燈下,蕭綽寬了衣裳,解開了頭發,原本威嚴冷峻的模樣,頓時生起了幾分嫵媚。她臥到榻上,冬兒也穿著小衣坐在一旁,輕輕地為她揉捏著肩膀,蕭綽輕輕歎息一聲道:“今天你也看到了,這些人敢當麵讓皇上難堪,心中哪有這個皇帝?”


    她擺擺手,說道:“今日你也乏了,睡下吧,不必按了。”


    冬兒依言躺在一旁,兩個美人,猶如一朵並蒂蓮花。蕭綽理順了頭發,躺在枕上,眨著眼睛想了半晌,說道:“朕得對掌握皇城大軍的人再做一番調度,盡數換上咱們的人,否則覺都睡不安穩。還有你,你要盡快入手,以後,這宮衛軍就得交給你,這可是咱們最重要的本錢。”


    冬兒柔聲道:“娘娘吩咐,冬兒自當遵從,宋國的回書……”


    蕭綽道:“明兒再思量思量該如何做答。朕也沒想到,宋人回書竟然如此強硬,莫非他們已看出了咱們內憂外患,出不得兵?唔……,唐國遣使向我求援,朕意,派耶律文去唐國走一遭,表表我北國態度,讓宋廷有些忌憚,你看怎麽樣?”


    “唐國?怎不派人去宋國,若是娘娘讓我出使宋國,去見浩哥哥……”冬兒胡思亂想著,蕭綽奇怪地扭過頭:“怎不答話?”


    “喔……,娘娘,耶律文對皇上一向不太恭訓,怎麽能派他出使呢?”


    蕭綽笑笑,道:“他離了上京,朕……才好動手腳安排咱們的人,省得他來礙事呀。”


    她伸出手去,小衣褪至肘部,露出一管晶瑩的玉臂,伸手一拂,滅了燈燭,說道:“睡吧,不管有什麽事,咱們明兒再商量。”


    燭火一滅,室中頓時一暗,燭上青煙嫋嫋升起,兩個女孩兒各懷心事,不約而同地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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