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蓉出了寧國府的大門,就往西邊的榮國府來了,準備找賈璉商議一下入軍中曆練的事情。如今賈珍不在了,襲爵的聖旨估計也快到了,他如今雖能襲爵,卻也深深覺得自己沒有能力承襲這麽大的門楣,所以他想接受賈璉之前建議的,去軍中曆練,學祖輩們一樣以武起家。


    入了榮國府來,才知道賈璉已經出門了。


    “璉叔這麽早就出門了?”賈蓉有些詫異。


    六兒笑道:“老早就出去了,連早膳都未曾用。”


    這麽急?賈蓉有些驚訝,隨即想到如今賈璉身處高位,必定事務繁忙。


    “若是璉叔回來,你讓人去寧國府上報個信。”


    “是,蓉大爺。”六兒連忙恭敬的應道。點頭哈腰的送走了賈蓉,六兒這才站直了身子,摸了摸腦袋,爺昨兒個夜裏就出去了,到底去哪裏?


    賈璉確實是晚上就出門的,走的很急,連衣裳穿的都是一般的常服。


    此時,他正坐在忠順的床榻旁,看著滿臉蒼白,額頭上冒著冷汗的忠順,眼中神色暗潮洶湧。有愧疚,也有無奈。


    將銀針從穴位上取下來,慢慢的收好,他是神色很安定,完全無視了脖子上的那把長劍。


    留夏實在忍不住了,冷眼瞪著賈璉,“你不怕我殺了你?”


    “我不認為你有那個本事。”


    伸手拿著帕子給忠順擦了擦汗水,動作很輕柔細致。留夏看著他的動作,臉上微微的愣住了,隨後才咬了咬牙,將劍拿了下來。“隻要主人開口,我必定拚死亦要取你性命。”


    “誰給你的膽子。”聲音很虛弱,卻帶著堅定。正是剛剛睜開眼睛的忠順,此時他雖對著留夏說話,眼睛卻盯著賈璉。


    見賈璉眼中神色溫柔,他心裏微微苦悶,側了側頭,“留夏,你先退下。”


    留夏擔憂道:“主人,他要害你!”


    “退下!”聲音不容反駁。


    “諾。”縱身一躍便跳出了窗戶。


    房中隻剩下兩個人,安安靜靜的,誰也沒說話。


    賈璉黑黝黝的眼睛看著他,片刻,方才無奈的歎了口氣。“你不信我。”


    忠順偏了頭,嘴角冷笑道:“你不是為了得到本王的信任,差點九死一生嗎?沒想到本王在你眼中這麽重要,嗬嗬嗬嗬。”


    “那些人跟在我身邊不是一兩日了吧。”賈璉安靜的看著忠順,見到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的不自在,方才開口,“從我受封的那一日開始,便跟在我身邊了。王爺,這就是你的信任?”


    忠順聞言,麵帶驚訝,皺了皺眉道:“你,你都知道?”


    “暗者,隱於無形。我承認王爺的暗者都是佼佼者,隻是想瞞住微臣,卻是不易。”他當年作為攝政王世子的時候,所帶出的暗者堪稱精衛。


    忠順臉上帶了些慌亂,“你,那你為何還要與王子騰說那般話?”


    賈璉眼中也帶了絲絲嘲笑,“王子騰身邊的暗衛隻怕不比微臣身邊的少,若是微臣那是說話小心翼翼,王爺這麽多年布下的暗線豈不是功虧於潰?”


    “賈璉。”忠順眼中的慌亂越來越重了,他伸手去握住賈璉的手,“你,你當時是故意的?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你沒有騙我,對不對?”


    “王爺在乎嗎?”


    “我當然在乎,賈璉你莫要稱呼我為王爺,我,我不習慣。”兩人先前還那般親密,如今一下子就這般生疏起來,讓他感覺空落落的,總覺得要失去什麽。他手緊緊的握住賈璉的手掌,卻覺得地方一點回應也沒有。“賈璉……”


    “哎……”賈璉終於深深歎了口氣,眼中的無奈越來越盛,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又是雲淡風輕。


    “你為何要那般做,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然交心。”他問的很平靜,卻讓忠順越發的害怕起來。


    忠順不敢看他的眼睛,隻得偏著頭看向裏麵的牆壁,“我……是皇兄。他尚且不能信任你。”


    賈璉挑了挑嘴角,似乎想笑,卻笑不出來,隻是眼中卻是一片冰霜。


    從忠順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不理會上麵的一片汗漬,直接拿起旁邊的銀針盒就站了起來。


    “你去哪裏?”忠順這次是真的急了,伸手扯住賈璉的袍腳。“我,我……”想要解釋,卻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此時此刻他真是後悔了自己的不堅定,當日皇兄提及此事時,他便應該堅決的替賈璉辯護,而不是隨了皇兄的意願派人監視他。


    賈璉未曾回頭,隻是淡淡的回道:“王爺的暗衛可以一直放在微臣身邊,微臣不會多言。至於王爺,還請王爺保重身體,微臣能助王爺一次,不能助王爺第二次。”說著大步往外走去,帶出了忠順手中的袍腳。


    “賈璉,不許走,咳咳咳。”忠順的喊聲從身後傳來。賈璉步子停滯片刻,隨即又大步走去,走出了門外。


    王府中都認識賈璉,他一路走出去,也沒有人理會。出了大門,林拖早已弄了馬車在門外等著,見賈璉出來了,忙下了車子站著,“公子,你可出來了。”


    “嗯。”賈璉輕輕應了一聲,便鑽進了車裏。


    林拖見他臉色深沉,也不敢說話,上了車就趕動馬車了。


    車子行駛在青石路上,噠噠噠的響動。賈璉靠在馬車中,眼睛緊緊的閉著,他的手掌握的很緊,骨節發白。


    良久,他才鬆開了手,深深的歎了口氣。這一次便真的斷了吧。本來他們二人便不應該開始,他動機不純,忠順對自己也不是全然信任。一個追一個躲,一時的情動才有了這段孽緣。如今趁著這次斷了也好,也免得日後諸多顧慮。他雖這麽想著,心口卻是一陣一陣的疼痛。他伸手捂著心口,卻覺得還是撕扯的厲害,一股股酸澀也湧動出來。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為情所困?沒想到自己也有今日,真是可笑之極!


    “公子,去哪裏?”林拖行了一半,方才忘了賈璉未曾吩咐去哪裏,忙放慢了速度,朝裏麵問了一句。


    賈璉睜開眼睛,眼中的疲憊乍現,他微微眯著眼睛,思索了一下,方才道:“去隴南。”


    隴南離京都並不遠,過了金陵城便是隴南大城相城的所在。賈璉的外祖母徐李氏便是出自隴南相城的李家。


    李老太太年紀大了,思鄉情切,加上女兒早去,孫兒不在身邊,心思難免苦悶了。身子有些不舒服後,便越發的想念起了家鄉。徐儒體貼老妻,也幹脆請了假帶著妻子回家鄉來休養。


    說是回了老家,二人卻也未曾住在李家。徐儒在李家附近置辦了一個院子,並不十分奢華,卻很清幽。隻有一對老夫妻平日裏負責灑掃。徐儒夫妻這次回來也就帶了老太太的貼身嬤嬤寶珠,還有幾個年輕機靈的小丫頭。


    平日裏老太太出門訪親走友,日子過的也輕鬆。她當年的老姐妹們已經去了一些了,剩下的都也過的不錯,兒孫滿堂的。算來算去就隻有她和徐儒最是無福,膝下隻有一個女兒也早早的去了,膝下的冷落讓她對老姐妹的孫子孫女們也格外的愛護。


    平日裏走動的多了,她身子也好了許多。徐儒每日裏倒是沒有陪著,他不喜歡和老太太一起聊天,又和那些世家出身的人聊不到一塊去,每日裏在他這一畝三分地的小院子裏看看書,寫寫字也很悠閑。


    外孫賈璉大勝受封的消息傳到隴南的時候,徐家的小院子裏也著實熱鬧了許多。有些是衝著徐儒來的,有些則是衝著賈璉來的。


    鬧騰了一陣子,徐儒幹脆關著門不讓人進來了。


    老太太被憋了一段時間,心裏也煩了,嚷嚷著要出門了,一大早的梳洗好了就跑到院子裏衝著正在練拳的徐儒嚷嚷,“哼,一把年紀了,打個拳頭像打棉花似的,還好意思整日裏關門練,就你那點東西,這輩子也甭想是我孫子的對手。”


    想到她孫子賈璉,她心裏有怨起徐儒了,“你個老不休的,要不是你整日裏揣度我回來,我哪裏能錯過我孫兒回京。現在孩子回得這麽久了,我都沒見上一麵,也不知還能不能見上一麵了。


    她說的淒慘,臉上也帶著哀色,讓徐儒的心也軟了。他忙收住了拳頭,跑過去給老太太順著氣,“哎呀夫人,他就在那裏還能跑了不成?等過些日子你身子好了,為夫就帶你回去如何?”


    “我哪裏不好了,你這死老頭子,整日裏詛咒我身子不好,你是不是讓我早點沒了,好另取嬌妻美妾去?”


    徐儒有些頭疼了,自從這次老太太病好了之後,就有些矯情了,特別是回了老家後,跟那些老太太門嘮嗑,見人家兒孫滿堂,又說人家家裏的夫君娶了多少嬌妻美妾的,便懷疑起他的心思來了。他揉了揉腦袋,“夫人,為夫的心思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


    老太太老臉一紅,也覺得這些年來這老頭子確實老老實實的,雖這麽想著,嘴上卻還要冷上兩句,“哼,誰知道你這會不會晚節不保。那王惠家的老頭子如今都知天命的年紀了,還討了房姨娘呢。”


    “……”


    徐儒覺得老太太年輕時候的溫柔嫻淑全都隨著年齡不見了,這年紀越發大了,才越發的顯示出她的真實本色來。


    他抹了抹額頭上急出來的冷汗,指天發誓道:“行行,我像你保證,要是我有了其他心思,就讓我徐儒不得好……”


    “呸。”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了徐儒的手臂上,“你想得美,還想比我早死,讓我一個人晚年孤獨了,你自己去下麵找那些年輕鬼是吧。”說著說著,眼睛也紅了。


    徐儒說不出話來了,他伸手擁住老太太的肩膀,安撫道:“夫人,別擔心,為夫不會拋下你的。”他又何嚐不知道老太太這是越發的缺乏安全感了。當年為了生下女兒,再無所出之後,她便開始自責,隨著年華老去,便開始沒有信心了。雖然平日裏沒有表現出來,但是也是心中藏著事兒的。如今這一病,倒是讓她都發泄出來了。徐儒覺得妻子跟著自己真是一輩子沒過什麽好日子。年輕時候跟著自己吃苦受罪,中年的時候死去了唯一的孩子,晚年了,才發現膝下孤獨。他知道,妻子這時擔心連自己都不要她了,她就是真的一個人了。


    “夫人,別擔心,誰都走了,還有為夫呢。咱們這輩子過完了,下輩子還要在一起,你可不許嫌棄我。”


    “老頭子,我想孫子了,嗚嗚……”她是真的害怕孤獨啊,這輩子真是怕了。


    “行,明天我就收拾東西帶你回京都去,讓臭小子搬過來陪著咱們過。”


    “嗯。”老太太點點頭。


    寶珠匆匆忙忙的跑進院子的時候,正巧碰到兩人膩歪著,臉上有些尷尬,“嗬嗬,奴才什麽也沒看到。”


    “……”徐儒心裏不得勁,這胖婆娘真是跟自己一輩子不對付了。老太太害羞的擦擦眼淚,“寶珠,何事如此慌張。”


    “哦——”寶珠大叫一聲,“哎呀,差點忘了說了,太太,孫少爺來了。”


    “你說誰?”老太太不敢置信的問道。


    寶珠臉上樂開了花,“就是含章小姐的孫少爺啊。”


    老太太聞言,臉上大喜,回頭拉著徐儒高興道:“老頭子,孫子來了,來看咱們了。”


    徐儒嘴角扯了扯,“哼,臭小子還算有點良心。”臉上一副不自在的神色,眼裏卻滿是慈愛和喜悅。


    作者有話要說:世子爺現在正處於很苦逼的階段,心裏有愛有怨恨,有對前世的執拗,又有對今生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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