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俞鶯巧每天都會去看望肖讓。有時候符雲昌也一起來,這幾日他穿著隨便,也懶得修飾,肖讓一見,少不得一番挑剔。符雲昌哪裏會讓著傷者,照例沒好氣地頂回去。診室之內滿是說話玩笑之聲,倒也熱鬧。


    一晃眼,又是半月過去。肖讓的傷好了許多,已能下床行動。俞鶯巧依舊每日探望,但心裏卻漸生悵然。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大約,是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


    她已在雲蔚渚上多留了一月有餘,俞濟遠每隔幾日便傳信來,問她安好之外,也暗暗催她回返。比武招親後延了一個月,已傳信告知武林同道。若再不動身,隻怕又遲了。


    俞鶯巧猶豫拖延,心上依舊不舍。可再轉念想時,自己這番心境,又何其可笑。又過了幾個輾轉之夜,她終是定了心,去找肖讓告別。


    時近晌午,她略吃了些東西,便去了診室。剛到門口,就聽琴聲泠泠。她的笑容才展,卻聽有女子說話。心上微微一沉,讓她斂了笑意。她敲門進去,就見那彈琴之人,原是清音。班主一行也在,正坐在肖讓床邊,陪他聽琴。


    清音見俞鶯巧進來,手上一停,起身迎了上去,喚了一聲“姐姐”。


    俞鶯巧笑了笑,同眾人一一招呼。如今人多,也不好提告別之事,她便先坐下,隨意地說說話。


    清音見了她來,如見了靠山,忙抱怨說肖讓挑剔她彈琴。


    班主聽了,責怪道:“你這丫頭,能得肖公子指點,是你的福氣。”


    清音蹙眉,回嘴道:“我又不是琴師樂伎,彈琴不過是做做幌子,要學那麽好做什麽?”


    “哎,你……”班主滿麵尷尬,陪這笑對肖讓道:“肖公子莫怪,這孩子說話沒分寸。”


    “無妨。”肖讓含笑道,“雖說彈琴是幌子,但我看清音姑娘頗有天賦,他日若有機會,不妨來梅穀來走走,我有幾本琴譜,最適合清音姑娘彈奏。”


    一聽肖讓邀他們去梅穀,班主笑開了花,連連稱謝。清音卻是一臉不悅,低著頭不言語。


    俞鶯巧看她如此,稍稍勸了她幾句,而後也沉默下來。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不遠處的古琴上。這琴普通至極,想來並非肖讓所有,大概是班主一行帶來的。一路種種,因琴而起。正因琴集,她和他才會相遇,而這偏又是她永遠不能明白的領域……


    她想得出神,也未察覺肖讓叫她。還是身旁的清音拍了拍她,她才回過了神。


    肖讓有些擔心,問她道:“怎麽了?”


    俞鶯巧忙搖了搖頭,“沒什麽。公子喊我有事?”


    肖讓無奈笑道:“你來找我,不該是你有事麽?怎麽又不說話?”


    俞鶯巧尷尬一笑,抬眸看了班主一眼。班主會意,起身道:“我們也叨擾許久,就不打擾公子休息了。清音,我們先回去吧。”


    清音不舍地看了俞鶯巧一眼,方才慢慢騰騰地跟著班主離開。她剛走幾步,卻又被肖讓喚住:“清音姑娘,別忘了琴。”


    清音皺著眉走回來,抱起琴來,草草行了萬福,這才離開。


    俞鶯巧自嘲一笑,隻覺自己愈發瘋魔,竟會覺得每一句話裏都別有深意。肖讓見她笑,也隨之笑道:“雖說彈琴是幌子,到底憑它欺人,可不是把吃飯家夥都忘了。”


    俞鶯巧笑著點點頭,心裏又想起往事。以肖讓這般愛琴之人,竟對以琴欺人之事如此寬容,想來也是因為清音了。他終究愛美……


    見俞鶯巧依舊不說話,肖讓笑道:“你呀,難道是特地來找我打啞謎的?”


    俞鶯巧聞言,搖頭笑道:“抱歉,一時又想起旁事了。”她揮去諸多思緒,說出了來意,“我今日來,是特地向公子辭行的。”


    肖讓沉默了一會兒,道:“也是。你也留了多日,俞鏢頭想必擔心。”


    “嗯。”俞鶯巧點點頭。


    “什麽時候走?”肖讓問道。


    “還未定,就在眼前罷。”俞鶯巧回答。


    肖讓想了想,道:“我替你畫幅像吧。”


    俞鶯巧微微羞怯,擺手道:“不敢勞煩公子。”


    “相識一場,多少留個紀念。你若執意推辭,就是看不起我了。”肖讓道,“我這兒沒有筆墨,還要做些準備才行,你先回去歇著,晚上再來。”


    他這麽說了,俞鶯巧自然不好再拒絕。她點點頭,又問:“不知我該穿什麽衣裳,可要梳妝?”


    肖讓略作思忖,應她道:“不必。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


    俞鶯巧笑了笑,謝了一聲,告辭出門。她回到自己房中,在窗邊坐下,忍不住又歎起氣來。明明早已下了決心,還偏偏這般拖泥帶水,她越來越不懂自己,更不知道究竟要怎樣做才能擺脫心中的妄念……


    她呆呆坐了許久,卻聽外頭人聲嘈雜。細聽時,正是符雲昌的聲音。她擔心有事,起身出去,果見符雲昌同幾個弄玨山莊的家丁在一起,他滿麵不悅,正抱怨著什麽。


    俞鶯巧走上去,打了聲招呼,問他緣由。符雲昌見了她,展了笑容,略微斂了抱怨的口吻,道:“還不是那姓肖的,盡出些幺蛾子!他方才說要畫畫,托我給他找筆墨紙張,還要這個顏色那個顏色的,真是聽都沒聽過。我這會兒正叫人四處找呢,若是沒有,還得去趟對岸。也不知哪裏有買。”


    俞鶯巧想了想,問他:“可有單子?”


    “妹子你真是了解他!他還真寫了張單子給我!”符雲昌從懷裏拿出一張紙來,遞給俞鶯巧,“你看看,可囉嗦呢。”


    俞鶯巧接過單據,細細記下,複又交還給符雲昌,道:“對岸的店鋪我比較熟悉,就由我去買吧。”


    符雲昌皺眉搖頭,道:“他托的是我,怎麽好讓你辛苦。”


    “不辛苦。”俞鶯巧說罷,看了看天色,“我現在就去,不用一個時辰就能回來。”


    符雲昌見她要走,立刻跟了上去,“我同你一起去。”


    俞鶯巧也不拒絕,由他跟著。兩人坐過渡船,又換了馬匹。從渡頭到鄰近的小鎮,倒也不遠。俞鶯巧熟門熟路地在鎮上找到一家畫材店,進門挑選起來。符雲昌本想把單子交給夥計,讓店家置辦。俞鶯巧卻執意要親自挑選。胭脂赭石、雌黃石青,那單子上寫下的顏色,她已牢記在心。她不懂顏色優劣,隻怕肖讓用著不稱心,便都揀最貴的買。


    “妹子你也真是的,隨便給他買點就是了,何必浪費銀子。”符雲昌忍不住調侃一句。


    俞鶯巧也不回應,隻是淺淺一笑,繼續挑選,再不理會其他。


    符雲昌見她這般,不免有種被冷落之感。待買齊物什,打好了包裹,兩人出了門,符雲昌又笑道:“妹子,時候還早呢。難得出來了,咱們去逛一逛,吃點東西吧。”


    俞鶯巧搖了搖頭,“我不去了。讓公子久等,怕不太好。符大哥若是悶了,就去逛逛吧,不必在意我。”她說完,就到一旁去牽馬。


    符雲昌眉頭一皺,幾步上去,拉住了馬轡。


    俞鶯巧嚇了一跳,問道:“符大哥還有事?”


    符雲昌望著她,略帶不滿地問道:“你為何總把他放在第一位?他現在可不是你的雇主!”


    俞鶯巧道:“無關這些。朋友有事相托,自然全力以赴……”


    “那我呢?我的事,為什麽你就不能全力以赴?難道我算不上朋友?”符雲昌不依不饒。


    俞鶯巧答不上來,隻好沉默。


    符雲昌歎了一聲,道:“妹子,有些事情,我看在眼裏,隻是不好說。我現在問你一句,你老實答我。”


    俞鶯巧有些膽怯,不敢答應。


    符雲昌沒有等她的回複,直接問道:“你是不是喜歡他?”


    這句話,一下子撞進了俞鶯巧的心裏。腦海裏嗡嗡作響,擾亂思緒。她有些害怕,隻想逃避掩飾。可逃避掩飾,又有何用?……她低了低頭,終是放棄了所有掙紮。她開口,輕輕答應了一聲:“嗯。”


    符雲昌雖已有所察覺,但親耳聽到她的回答,也不免驚愣。他不知還能說什麽,握著馬轡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幾分。


    不知為何,說出這個回答後,俞鶯巧忽然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她鬆了口氣,抬眸望著符雲昌,更清楚地回答道:“沒錯。我喜歡他。”


    符雲昌鬆開了握著馬轡的手,重重歎了一聲,“竟真是這樣……”


    俞鶯巧笑了笑,又道:“也隻是這樣罷了。”


    “這話又是什麽意思?”符雲昌不解。


    俞鶯巧沉默片刻,笑問他道:“在符大哥看來,我跟公子相配麽?”


    這個問題,符雲昌答不上來。


    俞鶯巧倒也不苛求答案,仿佛一切早已了然在心。她牽起馬匹,如自語般說道:“所以啊……也隻是這樣罷了……”


    “這算什麽?!”符雲昌突然開口,喊出了這些話來。


    這一喊,引得路人側目。俞鶯巧半是尷尬半是驚訝,擺著手示意他小聲。


    符雲昌哪裏管這些,他上前一步,摁上她的肩膀,道:“去告訴他!”


    俞鶯巧被這句話嚇著了。


    “死也要死個明白!哪有自己覺得不行就真當成不行的道理?”符雲昌一臉嚴肅,出口的話認真非常,“你要是不去說,我替你去!總之不能這樣!”


    俞鶯巧有些哭笑不得,“符大哥,你別衝動!”


    “我這哪算衝動?倒是你,怎麽這般膽小起來?妹子,你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號的。如此扭捏,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拿出你平日的氣勢來,痛痛快快的!咱們這就回去!”言罷,他一把抱起俞鶯巧,將她放上馬背,隨即翻身上了自己的馬。他拉過俞鶯巧那匹馬的韁繩,二話不說,策馬就走。


    俞鶯巧慌了神,卻偏偏逃脫不得。而後,她幾乎又是被押著上了船。到了弄玨山莊,符雲昌拉著她直接就去找肖讓。俞鶯巧嚇得不輕,忙各種保證,說自己一定會去跟肖讓說清楚,隻差沒有對天發誓了。符雲昌也不想逼她太緊,便自己拿了包裹先給肖讓送去,臨走之際,又嚇唬她一遍,讓她一定不能逃避。


    俞鶯巧好不容易脫了身。她回到自己房中,軟軟地躺倒在床上,閉上了雙眼。腦海中思緒還亂,不容她安寧。她半是無力半是無奈,又歎起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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