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七月,天氣漸熱起來,江湖中也熱鬧非凡。頭一件熱鬧事,自然是安遠鏢局總鏢頭俞濟遠的獨生女兒要辦比武招親。本來時間定在六月,相熟的大小門派也都收到了請帖。但中間不知發生了什麽,又後延了一月。有人說這跟幾個月前雲蔚渚剿匪之事有關,但其中細節無人知曉,隻隱約有消息說是涉及廟堂。恰好前段時間當朝宰相莫名其妙地就告老還鄉,坊間猜測紛紜,但終無定論。當然,江湖人士哪裏管得上這些,倒是那宰相家當財產甚多,回鄉路遠,頗得綠林關注。


    且說安遠鏢局將比武招親順延了一月,重又發了請帖。安遠鏢局在江湖上頗有名望,眾人都樂得捧場。雖說招親需要入贅,但躍躍欲試者倒也不少。特別是其他鏢局的同道,誰不想繼承安遠,一步登天。


    比武招親定在初十,女兒的終身大事,俞濟遠自然著緊。他提前打點了關係,在城內選定一處空地,搭起了擂台。城中百姓見了這陣勢,知道有熱鬧可看,更有生意可做。周邊的酒樓茶館都抖擻了精神,備好了房間,等著江湖人士的到來。


    然後,怪事就發生了。


    不知為何,收到請帖的江湖門派,近日裏多多少少都出了事。有的鎮派之寶被盜,有的遭人上門尋仇,有的已經上路,偏偏又被劫道。各大鏢局就更奇了,幾日之內,皆都接了要緊的鏢,上下人手押鏢都忙不過來,哪裏還有空閑去比武招親。


    於是乎,到了七月初十日,比武招親的擂台前,隻有圍觀的百姓。而上台的人,一個都沒有……


    俞濟遠臉色鐵青,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的高人。他正煩惱之時,一名鏢師飛奔而來,氣喘籲籲地對俞濟遠道:“總……總鏢頭……我在城門口看了半日了……沒……沒人來……邪門了啊!”


    俞濟遠伸手扶額,重重地歎了口氣。


    鏢師緩了緩氣息,又道:“哦,對了,還有那羊角山的強盜……”


    “什麽?那強盜來了?”俞濟遠驚訝不已。羊角山的強盜,自然是指符雲昌了。本來,他是俞濟遠最不想見的人,但雲蔚渚上照過麵後,他也改觀不少。何況如今這情勢,來總比不來好啊!


    但鏢師卻搖了搖頭,“不是。是我得了消息,說是羊角山被官兵圍了,隻怕不妙啊!”


    俞濟遠聽罷,頹然往椅背上一靠,再也說不出話來。


    卻說俞鶯巧已在擂台上站了半日,心上不免忐忑。時辰已越來越晚,日上三竿之後,天氣愈發炎熱,圍觀的人群裏終是有了抱怨。


    “還比不比啊?”


    “就是啊,都等餓了。”


    “看來這是要嫁不出去了啊……”


    ……


    俞鶯巧也未曾料到這般情況,況且畢竟是女兒家,不免羞窘。她回頭望向俞濟遠,微微搖了搖頭。俞濟遠會意,站起了身來,心中雖不情願,但如今也隻得暫停比武招親了。他抬了起手,正要開口宣布,這時,有人緩緩走上了擂台。台下頓起一片掌聲歡呼。俞濟遠看到那上台之人,心上一喜,大大地鬆了口氣。他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帶著笑容坐了回去。


    尷尬氣氛一掃而空,所有人都高興起來。唯有俞鶯巧,滿心無奈。


    那上台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肖讓。


    卻說肖讓同她一起回來後,隻是專心養傷,旁事一概不提。他不明說,俞鶯巧也不好跟俞濟遠提。比武招親的請帖早已發出,更是騎虎難下。俞鶯巧也不知他打什麽主意,心裏糾結了好幾日。如今,他竟上了台……


    俞鶯巧想了想,小聲問他:“那些武林門派莫非是公子你……”


    肖讓搖了搖頭,笑道:“謬讚了。是我師姐。想是你先前招惹了她,她借機報複,故意讓你難堪。且別放在心上。”肖讓回答時,臉上的笑容分明別有深意。


    俞鶯巧無語。她又想了想,道:“公子上台來,是認真的麽?”


    “這麽多鄉親看著,豈有不認真的?”肖讓道。


    俞鶯巧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他堂堂梅穀門下,文武雙全,更有卓絕醫術,放眼江湖,幾人能及?這般身份,竟真的要入贅鏢局?她並非不想嫁他為妻,隻是到了此刻,她依然不敢確證他的心意。她怕他不明白其中厲害,一時衝動,委屈了自己……


    她想得入神,台下的百姓早已不耐煩:


    “倒是快打啊!”


    “就是!動手啊!”


    “是男人就拿出點男人的樣子來!”


    ……


    俞鶯巧愈發無奈,肖讓卻低頭失笑。


    “看來不能不打了。”肖讓笑著,抱了抱拳,“得罪了。”


    眼看他要動手,俞鶯巧心裏的無奈又深重一層。他的傷勢到現在也未好透,若認真動手,傷了他可如何是好?可若有意讓他,又總覺得自己吃了虧……


    肖讓見她這般猶豫,搖了搖頭。他腳下踏步,旋身翩然,轉眼間,已到了她的身後。俞鶯巧回過神來,忙拉開距離,取了長鞭在手,準備應對。然而,她舉動之時,肖讓早已隨之而動。她握鞭的手還未揚起,就被肖讓一把握住。她心神一斂,棄了猶豫。她手腕一翻,脫出鉗製,而後肘擊,迫他遠離。此招成功之後,她轉守為攻。長鞭疾出,如毒蛇之信,纏向他去。但這威猛攻勢,卻連他一片衣袂都無法觸及。重重鞭影中,他穿行自若,那優雅輕靈之姿,如弱柳當風,似輕羽飛揚。


    穿花戲蝶——這門輕功,她再熟悉不過。


    她不由笑了起來,也許許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妥協的那一刻,招式一頓,動作亦緩。他看準了這空隙,旋身繞到她身後,而後,輕輕在她腳下一勾。


    她並不防備,身子一歪,就往下倒去。毫無懸念的,他接她在懷。四目相接時,兩人同時笑了出來……


    一瞬間,掌聲雷動。


    肖讓低頭,含笑道:“怎樣,還要再比麽?”


    俞鶯巧臉一紅,開口道:“公子技高一籌,在下甘拜下風。”


    “唉……”肖讓歎了一聲,聲音愈發低沉柔緩,對她道,“還總是‘公子’‘在下’的,也該換個稱呼了吧?”


    俞鶯巧愈發羞赧,眾目睽睽之下,她隻恨不能找個地方埋起頭來。她避開肖讓的眼神,試著脫出他的懷抱。肖讓察覺她的抗拒,隻是略鬆了手,卻不放開她。他抿著笑意,低低對她道:“巧兒,我……”


    正在這時,人群之中忽有人促狹地喊了一句:“趕緊送入洞房啊!”


    霎時,眾人相應,歡笑呼喝之聲如浪翻騰,湮滅了肖讓的聲音。


    俞鶯巧怔怔地望著肖讓,心頭又是好奇又是茫然。而他卻不再開口,隻是微笑。


    耳畔,眾人的揶揄嘲戲,還在繼續。但她心上的羞赧卻漸漸消散,唯餘下一片寬厚溫柔。


    聽不見,又如何?許多事情,早已不必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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