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李鵑四世啊!


    沈珠曦一路流著眼淚回到定下的客棧, 李鵲和小猢在她的眼淚麵前自動和解,再沒有起過爭執。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當天晚上, 沈珠曦打起精神, 端著煎好的藥來到小猢房裏,要為她吃藥塗藥。


    小猢在床上昏睡, 聽到腳步聲立即警醒過來。見到是沈珠曦,她縮回伸向枕頭下的手,強撐著坐了起來。


    “……你怎麽來了?”她聲音沙啞,沒什麽力氣。


    沈珠曦看她麵色潮紅,在她床邊坐下後, 用空著的左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你先把藥吃了。”沈珠曦把藥遞了過去。


    小猢看著黑乎乎的藥湯,遲疑了片刻接到手裏。


    “……這是你煎的藥?”


    “是雀兒煎的。”沈珠曦道, “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冒犯之處你就宰相肚裏能撐船,別和他一般計較——”


    一聽是李鵲煎的藥, 小猢毫不猶豫把碗推了回來。


    “我怕被他毒死。”


    一聲冷笑從門外響起。


    “你不是采藥女麽, 聞一聞難道不知道這藥有沒有毒?”


    李鵲站在門外, 譏諷的神情在說完後隨之一轉,溫和地看向沈珠曦:“嫂子, 該吃晚飯了。二哥在樓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你們先吃吧,我馬上就來。”沈珠曦忙道。


    “好,你盡快來。”李鵲眼神落到小猢身上, 又恢複了冷淡,“別浪費時間。”


    李鵲正要轉身離開,小猢突然開口:“你站住!”


    李鵲停下腳步後, 小猢看向沈珠曦,說:“你喝一口。”


    “你不要得寸進尺——”李鵲沉下臉。


    沈珠曦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他們怎麽才一日功夫就勢同水火了。


    “我喝!”她不等兩人再度升級爭執,一氣喝了一大口。


    不光李鵲愣住,就連開口要求的小猢也目瞪口呆。


    “你還真喝……”她一臉震驚。


    “喝一口藥也不妨事,你現在放心了吧?”沈珠曦笑道。


    她沒覺得小猢的要求有什麽過分的地方,雖說是失禮了些,但一個弱女子出門在外,防人之心不可無——即便為此失了些禮,又算得了什麽?


    她把藥碗再次推了過去,耐心勸道:“快喝罷。大夫說了要一日三次,你不喝藥怎麽好得快呢?”


    “嫂子,她不喝算了,你管她做什麽?”李鵲冷下聲。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鐵石心腸?”小猢立即回道。


    她接過沈珠曦手裏的藥碗,一口氣喝光了。


    再把藥碗送回來的時候,她沒有多說什麽,可是看著沈珠曦的眼光,已不似之前防備。


    “……嫂子,快些過來。”李鵲說完,轉身離開了門口。


    沈珠曦起身關上門,重新走了回來。


    “你怎麽還不走?”小猢問。


    “我還沒給你上藥,你讓我去哪兒?”沈珠曦奇怪道。


    “我自己能上。”


    “你連起身都難,要怎麽給後背上藥?大夫說了,你背後的傷容易感染,一定要多搽藥才行。”沈珠曦拿著大夫開出的藥膏,罕見地強硬道,“你是自己脫衣服,還是我幫你脫?”


    “……不用,你去用飯吧。”


    小猢說著,要重新躺下,沈珠曦一把攔住她,不由分說就開始脫她的上衣。


    “你、你幹什麽!”小猢大驚失色,一張臉紅得飛快。


    “當然是給你上……”


    沈珠曦話音忽然熄滅,她看著少女瘦削的肩膀下層出不窮的陳年舊傷,啞然許久。


    大大小小的傷痕遍布小猢清瘦的上身,少女的女性特征發育並不明顯,幾乎可算一馬平川,也難怪她穿著沈珠曦的衣裳時,像男扮女裝的少年。


    那些傷痕,有的是箭簇穿刺的,有的是刀劍砍傷的,偶爾也有幾處沈珠曦看不出來路的傷痕,都已因為年歲過久,成了發白的瘢痕。


    “你……”


    她一個愣神,小猢就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一把拉起了鬆鬆垮垮的上衣。


    “我知道惡心!”她氣呼呼地轉身就要背對沈珠曦倒下。


    沈珠曦連忙拉住她,急聲道:“我沒覺得惡心!”


    “你不用安慰我!”小猢說,“女人都是白白嫩嫩又光又滑的,我這樣的算什麽女人!”


    “誰說女人都是白白嫩嫩的,我、我……”沈珠曦死活想不起來自己有什麽疤痕,情急之下隻能說道,“我就見過不少不白白嫩嫩的女人!”


    “你在哪兒見的?”小猢狐疑地看著她。


    “書上!”沈珠曦道,“花木蘭保家衛國,巾幗不讓須眉——有點傷疤又怎麽了?”


    小猢轉開眼,小聲道:“……我又沒有保家衛國。”


    “可你比許多女子都要英勇。”沈珠曦說,“這就是你戰勝磨難的證據。”


    小猢默默看了她半晌,說:“……你挺會安慰人的。”


    “我沒有安慰你,我是在說實話——”沈珠曦急了。


    “你真的不覺得惡心?”小猢問。


    “又不是你喜歡才留下的,這有什麽惡心的。”沈珠曦說,“你把衣服拉下來,我給你上藥。”


    小猢打量她神色片刻,確認她不是在說場麵話後,轉過身,拉下了自己的上衣。


    血跡斑駁的後背露在沈珠曦麵前,她感同身受,後背也為之一疼。


    她定了定神,一圈圈解開染血的紗布,再用洗淨的雙手輕柔地將藥膏以點塗方式抹了上去。


    “疼嗎?”她柔聲道。


    “……不疼。”小猢聲音悶悶的,“為什麽你上藥一點都不疼?”


    “取藥的時候多取一點,用點塗的方式,讓藥膏自己和傷口接觸,手指的力量就不會落在傷口上了。”沈珠曦說,“這是我相公教我的。”


    “你相公怎麽沒和你們一起?”她問。


    “我要返鄉省親,我相公公務繁忙走不開。”


    小猢小聲嘀咕了兩句,沈珠曦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你這人真傻。”小猢說,“你還不趕快上藥,是想等我著涼生病嗎?”


    你已經發燒了,沈珠曦在心裏道。


    小猢說的也有道理,為了不加重她的病情,沈珠曦不再說話,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畢竟在李鶩身上練手了幾次,沈珠曦如今上起藥來也是輕車熟路了,半柱香後,她用幹淨的紗布重新纏好小猢的上身,又扶著她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


    小猢臉上的傷是樹枝劃傷的,大夫說隻要留心搽藥就不會留疤,沈珠曦沒忘記這事,讓她躺下後,又小心地給她臉上的傷痕上了藥。


    小猢直勾勾地看著她。


    “怎麽啦?”沈珠曦被她看得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什麽。”


    “明天早上還要換藥,你先睡吧,一會我帶碗粥來看你。”沈珠曦道。


    小猢點了點頭,疲憊的眼睛在沈珠曦一走開後便慢慢合攏了。


    沈珠曦輕手輕腳地關上了房門。


    她洗幹淨雙手後,下樓來到用餐的大堂。


    李鶤已經等得開始煩躁敲碗,一見沈珠曦出現,立即抱怨道:“怎麽才來!吃豬豬了我要!”


    沈珠曦連忙哄道:“吃豬豬,今天想吃多少豬豬就吃多少豬豬。”


    李鶤孩子心性,聞言立即喜形於色,扭頭就對一旁的小二喊道:“上菜,上菜!豬蹄豬下水豬五花豬腦花!都來都來!”


    沈珠曦落座後,李鵲將箸桶裏的木箸遞了一雙給她。


    “嫂子覺得她是好人嗎?”李鵲問。


    “不知道。”沈珠曦搖了搖頭,“但我覺得她不壞。”


    “不壞的人不代表就是好人。”李鵲說。


    “世上有完全的好人嗎?”


    李鵲陷入沉默。


    “我知道你的擔心,”沈珠曦說,“但她受了這麽重的傷,又孤身一人,我不能把她留在荒郊野外。現在進了城,我們可以給客棧小二一筆銀子,讓他照顧小猢,我們繼續上路。”


    “嫂子能這麽想就好,我就擔心嫂子要執意帶她上路。”


    沈珠曦笑了笑,說:“小猢又不是真的猢猻,我們幫她一把就夠了,她能照顧好自己。”


    “嫂子對她最好多個心眼,她的身份絕非單純的采藥女。”李鵲說,“她手上有厚繭,下盤有力,絕對是個練家子。要不是對敵時故意示弱,也不會被人捉了空子傷了後背。”


    “她要是對我們心懷不軌,圖的是什麽?”沈珠曦不解道,“定海寨的山匪攻擊我們時,她也出手相幫了,要是想害我們,她有許多次機會。”


    “無事不登三寶殿。”李鵲冷聲道,“她隱瞞身份接近,必然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嫂子不可掉以輕心。”


    “好,我會多加小心的。”沈珠曦點了點頭。


    “我們等夜深了就走。”李鵲說。


    “這麽急?”沈珠曦驚道。


    “小猢來路不明,我們越早脫身越保險。況且,大哥說不定也已出發,我們早些離開,也能早些和大哥匯合。”


    想起李鶩,沈珠曦點頭道:“那我用了飯就去收拾東西。”


    李鵲和李鶤兩個男子本身沒什麽行李,沈珠曦的零碎東西和細軟較多,她快速填飽肚子後,帶著一碗米粥回了二樓。


    小猢的精神還不是很好,她連起身都難,看上去也沒什麽胃口,但還是強撐著喝完了整碗米粥。


    “你們什麽時候走?”小猢問。


    “雀兒還沒決定,應該就在這幾天吧。”沈珠曦避重就輕道。


    她的目光落在小猢粗糙劣質的木簪上,想了想,取下自己頭上的蓮花瓣玉簪給她別了上去。


    “你很好看,打扮一下就更好看了。”沈珠曦笑道。


    小猢別開視線,耳垂微微紅了。


    沈珠曦拿著空碗走出了房間,她拿著銀子找到客棧小二,交代他照顧小猢的飲食三餐後,又讓他找個女工每日幫小猢換藥。銀子足夠,小二極熱情地應了她的所有要求。


    做完這些,沈珠曦回了自己的客房收拾行李,等著李鵲半夜來叫她上路。


    月亮越升越高,最終在最高點定格了。


    清亮的月牙在客棧後院的石頭地麵上灑下輝芒。


    一個單薄的身影悄悄拉開後門,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小猢蹲在客棧背後的泥牆後,從懷中掏出一枚信號彈放在地上,然後拿出一個火折子,吹燃了火星。


    引線就在眼前,小猢拿著火折子卻猶豫了。


    頭上的蓮花瓣玉簪在這一刻重如千鈞。


    時間好像凝固了,她蹲著的身影一動不動,隻有臉上的神色千變萬化。


    許久後,她收回了伸向信號彈的火折子,就在那一刻,一隻□□伴隨尖利的聲音朝她射來。


    小猢麵色一變,條件反射往旁滾去。


    信號彈和火折子都倒在了地上。


    她抬起頭,看見李鵲在月光下冰冷的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匹薩娘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匹薩娘子並收藏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