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離著尤府還是有些個距離,因是拜年,要早早地趕到那府上,故而初三這日,姚珊老早就被從被窩兒裏轟起來了。偏她昨兒晚上又跑去師父張友士房中說了許久的話,回去又略想了想今日來寧國府該如何行事,竟不小心走了困,直到四更才睡著。


    她的身體到底還是五六歲的小孩子,如此一來,精神自然是不能支撐了。先還不覺得什麽,吃畢了早飯,上了馬車之後,一路又顛簸又搖晃的,她便打起瞌睡來。


    不想因著這個,倒是給餘氏和二姐兒偷偷笑了好一會子。


    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餘氏這幾日雖然也是往來忙碌,裏裏外外辛苦操持,但是那精神頭兒還是好的很。二姐兒年歲到底大了些,又素來是早睡早起的乖寶寶,因又要陪著母親說話,倒是也不困倦。故而這兩個人見素來精力充沛的很的姚珊竟然破天荒地打起了瞌睡,自然不會放過。雖然都心疼她,不忍吵醒她,但是母女兩個早咬著耳朵悄悄取笑了她幾句。


    姚珊雖然在打著瞌睡,但是卻沒真的睡過去,她們說的話,她隱隱約約地倒是都聽了進去。這也是在現世裏讀書的時候培養出來的特殊技能——若是在課堂上困了怎麽辦?不要緊,小心掩蓋著打幾個瞌睡便好,隻是千萬小心別真睡過去,老師講的重點可要記得,免得被忽然點名抽問的時候出醜。


    故而,餘氏和二姐兒笑話她的話,她斷斷續續還是聽了幾句,隻不過她一點兒不以為意,平日裏也任性慣了,這會子由得她們高興高興便罷。


    等她們笑話完了,到底還是心疼姚珊年紀小,餘氏便扶了她抱在懷裏,二姐兒忙把她的鬥篷抖了抖,給姚珊蓋在身上。母女兩個人又閑話了幾句,說著說著,話題不免又跑到姚珊那日在寧國府的壯舉上去了。


    姚珊那日的言行實在有夠出格,把寧國府榮國府那些自詡見過很多世麵的老爺太太奶奶們都嚇了夠嗆,更何況是對餘氏和二姐兒這種小戶人家的母女來說,這種舉動簡直是想都無法想象的。餘氏因就在現場,那震撼便更是大,雖然說後來回去也敲打了姚珊幾句,但是她素來疼愛這個小女兒,加上總覺得她還是小孩子,終究不忍心苛責,又知道她素來早慧,怕說多了她多想,故而麵子上也就輕飄飄地過了。


    然而這事兒到底是太過反常,餘氏她還是給存在了心裏。這兩天忙得腳不沾地,也沒功夫尋人說話,今日恰好有姚珊困倦這麽個空隙,旅途又太過無聊,她便忍不住跟二女兒感歎道:“二姐兒,你說你妹妹……三姐兒她那日在那府裏,怎地就有那膽子,自個兒跑去你大姐姐的房裏?竟還給她施了針……哎呦,你是沒見那日的情形,不說你們小孩子家家的,就是我看著都滲得慌。我還道,你大姐姐救不回來了。正傷著心呢,哪兒承想你妹妹就衝進來了呢。”


    姚珊迷糊著,聽著餘氏這麽說,心中也有些忐忑,想著那天自己是太豪放了,一點兒都沒有收斂,這哪裏像是五六歲的小孩子能做出來的事兒啊?也難怪她老娘都覺得她奇怪了。


    二姐兒聽得母親這麽說,臉色也有些尷尬,想是因那日她自己也睡著了,被姚珊偷跑了出去,偏還鬧了那麽大的動靜出來,心中一直就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妹妹,很是擔心愧疚了一陣子。幸而姚珊雖然莽撞了些,但到底也是沒闖禍,小姑娘這才放下了心。到底是年紀小,又素來跟姚珊親厚,兼且聽說姐姐和外甥的命都是姚珊救的,她那點子擔心愧疚便都沒了,隻剩下歡喜。又是欽佩自己這妹妹小小年紀就有如此本事,又是感歎姐姐和妹妹都如此出色,倒是顯得自己不出挑了。雖則有些淡淡的失落,但是她素來性子和軟柔順,隻懂得為姐姐妹妹們高興,竟也沒有因此而生了嫌隙。


    這等心思之下,二姐兒便開口勸道:“媽,三妹妹如此能耐,這也是咱們家的幸事。您想,若是萬一大姐姐和小外甥有個什麽,老爺也好,您也好,便是我和三妹妹,咱們一家子得多傷心?大姐姐素日在家時那麽好的人兒,對我和三妹妹也諸多照應,若是我也有三妹妹那能耐,也是想著能出點子力就出點兒的……雖則三妹妹到底是略微莽撞了些?但這也是難免的,您也知道,三妹妹她自小兒素來不就是這個性子麽?”


    姚珊聽了她這話,不由得十分受用,心道:二姐,你真是我親姐啊!就衝著你今天這話,我也得管你啊,讓你一輩子平平順順的,離賈府那班子色狼越遠越好。


    果然,那餘氏聽了二姐兒這一番話,倒也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接話道:“這也是,原先懷著她的時候沒覺得她有多活泛,出生時偏又遭了那麽個大難,若不是恰好那雲遊的大師給了這護身符,還道養不大的,誰知道這幾年身子好了些,你老爺又偏疼她,竟養成了這麽個莽撞性子呢?”


    餘氏一麵說一麵小心地為姚珊理了理頸上掛著的古鏡,似乎是想起她小時候的孱弱,不免又有些傷感起來。


    二姐兒聽了這話,倒也不好多說什麽,隻是又把些好話來安慰母親。姚珊卻已經沒有心思再聽,隻覺得心中大震,也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脖子上的古鏡,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些年,每當自己有煩心事,或是身體不適的時候,隻要握著這鏡子就會覺得心境平和,通體舒暢,很快便能安然入夢。她起先隻當這鏡子是古代的習俗,類似於小孩子長命鎖一般的東西,小時也裝作無意間問了餘氏,那個時候也聽她說是護身用的,便也沒有多想。此刻聽她們把這個專門當成個事兒來說,心中倒是犯了嘀咕,莫非,這東西竟是個有來曆的?


    想到那破石頭的“通靈寶玉”和寶姐姐的“長命金鎖”,姚珊瞬間覺得華麗麗地黑線了。既然她也帶了配套道具來,莫非她也有著什麽特殊使命?不要啊!金玉良緣和木石前盟已經夠混亂了,她再來個古鏡奇譚啥的,這世界一定會崩潰的。


    她心中煩躁,不由得又習慣性地握住了那鏡子,毫無例外地,又很快平靜了下來,竟然真的緩緩沉入了夢鄉。等到到了寧國府,被餘氏和二姐兒含笑叫起來的時候,她已經重新覺得神清氣爽了。


    因為之前這麽個插曲,姚珊再進到寧國府,心情就略微有些微妙了。因著捉摸不透那高人給她這古鏡的用意,和自己可能的命運走向,所以這一天姚珊竟然一反常態地分外安靜,倒是讓餘氏和二姐兒,甚至尤老爺都覺得稀奇起來。隻有師父張友士走在最後,臉上照舊是那麽一種溫和淡定的笑容,偏偏又似有一種洞悉一切的通透,看的姚珊心中愈發沒底了起來。


    不管姚珊心裏是怎麽想的,這大過年的,在親戚家裏還是不能錯格兒的。所以尤府一家子人包括陪客張友士老師都客套有禮地被寧國府的人接了進去。操持事情的照舊是邢王二夫人,聽說尤氏的婆婆馮氏因為過年那天出來了一趟吹了風,又已經躺倒了。餘氏和尤老爺忙問候了兩句,張友士便客套地說也一起去看看。這等實習的好機會,姚珊自然是不會放棄的,雖然因為之前的事兒讓她安分了兩分鍾,但是一聽說去診斷,她便立刻來了精神,眼巴巴地求了張友士,倒是把一屋子大人都逗笑了。


    張友士到底也是疼愛著姚珊這個他最小的弟子的,故而也沒有多做為難,隻打趣了兩句就帶了她一起去。


    原本按照輩分,應該先去看了馮氏的,不過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請了張友士先去看小哥兒和尤氏。因為誰都知道,他們家那位太太不過是拖日子了,遠不及新生就病弱的小少爺和才給寧國府生了嫡子的珍大奶奶尤氏緊要。再加上那邊病重,萬一張友士先去了那邊,出來再看小的,要是過了病氣兒可就不得了了。


    開始尤氏還打發了人說不妥,想著先請張太醫去看了婆婆馮氏。馮氏那邊早打發了人來,說定是先看了孫子和兒媳婦,張太醫得空的話,最後去她那兒坐坐就完了。姚珊看著那些丫頭婆子們走馬燈似得傳話,聽著這種客套來客套去的話,心中就不免焦躁。幸而張友士一錘定音,排了順序,這才把事情定了下來。


    按照張太醫診病的優先規則,他們還是先去看了最小的病人,也就是姚珊的小外甥了。見那小小的嬰兒躺在華麗的搖籃裏,巴掌大的小臉兒還是紫青紫青的,姚珊忍不住愈發地揪心。她一言不發地捧著針盒子,看著張友士給他施針,聽著他有氣無力的微弱哭聲,想著他還這麽小就要受這麽大罪,心裏實在不是滋味兒。


    張友士在旁邊看著,心裏倒是覺得這小弟子外頭看著大刺刺的,心倒是軟的很。看著姚珊泛紅的眼圈兒,他微覺好笑,卻也不說破,隻幹淨利落地做完了手頭的事兒,便帶著姚珊直奔第二個病人——新晉媽媽尤氏的房中去了。


    尤氏的房中比上次來看多了好多擺設,可見這母憑子貴,確實是硬道理。張友士隔著簾子診斷,姚珊便陪侍在旁,這一次倒是很快就完了。看著張友士開的方子,知道尤氏產後恢複的還算不錯,姚珊便略略放下了點兒心。


    尤氏因不放心兒子,知道張友士先去看過了,便打發丫頭出來多問了幾句。張友士用太醫官方套話回了幾句,無非是“先天不足,小心照管,過了三歲便好了”等語,跟著就要去馮氏的房中。尤氏忙派了丫頭道了謝,又說想留了三姐兒說話。因怕馮氏的病氣兒過到姚珊身上,張友士便也借機令姚珊留下,等他那邊看完了再一道兒回去。


    姚珊心中雖然有些遺憾不能去看馮氏那個病例,想到這倒是個可以和尤氏單獨說話的機會,便也乖巧地應了。她先恭送了師父出去,這才轉回尤氏房中,見那簾子早撤了,尤氏正歪在枕上,笑著喚她過去。


    想是因為生了兒子,又到底還是年輕,尤氏的麵色看著比生產那日略微好些了。但是麵上的憂愁之色卻更甚,想是也知道自己的兒子身子羸弱,怕是養不大了。


    姚珊同她寒暄了幾句,便聽她笑道:“那日你外甥落草,還是多虧了三妹妹救命,聽說,你果然還是打了他的屁股?”


    姚珊也笑道:“這個自然,他折騰了大姐姐那麽久,我定是要為大姐姐出口氣的。”


    尤氏本來也不過是客套說笑,見姚珊答得認真,倒也不免真心笑起來了。隻不過片刻後,想起可憐的兒子,笑容便迅速隱去,眼中緩緩湧上淚來。


    姚珊連忙上來拿手帕替她拭淚,柔聲安慰道:“大姐姐留心,月子裏不興哭的,看落下病根兒,以後眼睛壞了。”


    臘梅也慌忙上來幫著勸,姚珊見外頭幾個丫頭婆子都站著看,便使了個眼色給臘梅。那丫頭心領神會,立刻尋了借口帶了人都出去,隻留下了姚珊同尤氏姐妹兩人。姚珊這才開口,對著尤氏道:“大姐姐,您也不必哭了,我才剛隨著師父去看過,實話同您說,小外甥他,看著不大好。”她微微一頓,看著尤氏的眼淚似乎又要洶湧而下,忙用帕子掩了她的嘴道:“不過,若是您舍得,他也還有的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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