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野瑜借著花園邊上路燈的光芒,觀察眼前這位南枝先生。


    看上去就是一個小老頭的樣子,大概也就比禦子高一些,背有些駝,戴著頂小烏帽,須發皆白,慈眉善目。


    身上穿著繡有梅花花紋的粉色吳服,手裏握著的手杖大概是來自他自己的枝椏。


    手杖隱隱有著法力的波動,頂端有三片氤氳著乙木菁華的葉子,看樣子是一件不錯的寶物。


    與他人形的樣子相反,南枝的本體是一顆超大的梅花樹。


    樹冠比花壇都大,主幹繁茂粗壯,蒼虯多姿,旁生支幹,攀附於主幹,猶似千年古藤。


    據繡吉說,這棵樹有幾百年了吧?


    東野瑜感歎地想著。


    南枝的力量不算強大,當然,那是相對於自己來說。


    放在島國其他妖怪裏應該算得上不錯了,否則也不會佇立在這片土地數百年——當然,部分原因也有他紮根的地方是東京。


    東京在島國古時候被稱為江戶,雖然不如京都,但也不是小城小邑,德川家在此設立幕府後更是直接起飛。


    相較於荒野山林的草木精靈,南枝的生存環境要顯得更好一些。


    不過或許是因為周圍沒什麽神社或者別的什麽原因,他沒能成為禦神木。


    修煉方式看上去和其他妖怪沒什麽兩樣,沒有大道法門,隻是本能地吸取月華,吐納天地靈機,朝著鬼仙的道路狂奔,無緣大道。


    這樣修行下去,無論千年萬年,都是不可能渡過雷劫的。


    說來挺可憐的,多年苦修,到頭來一場空,也是令人唏噓。


    “這是老夫這些年收集的靈露。”


    南枝笑著介紹道,同時搖了搖自己的拐杖,頂端那三枚氤氳著些許乙木菁華的葉子便搖曳起來。


    “每日日出時分凝結在的這葉子上的第一滴露水會帶有一些靈蘊,老夫將它們收集起來,用以款待一些客人。”


    他說著,端起茶盞,隔著桌子遙敬東野瑜,“請品嚐。”


    “能得南枝先生如此禮遇,不勝榮幸。”


    東野瑜低頭嘬一口,茶盞中的靈露便化作氤氳的霧氣沉入陰神中,煉化之後,法力稍稍增長了一絲。


    對自己來說作用不大,但對其他妖怪應該算好東西。


    “不勝榮幸。”


    繡吉微微躬身,然後迫不及待地將嘴放到茶盞裏舔舐,渾身的羽毛都舒服地蓬鬆起來,整隻鳥都胖了一大圈。


    得了人家的好處,自己總得回饋點什麽,報恩歸報恩,但禮數不能少。


    東野瑜沉思片刻,問道:“南枝先生修行有多少年了?”


    “唔,有四百多年了吧,具體年歲我也忘了,隻記得剛開始的時候.”


    南枝笑了笑,在其他修行者看來特別重要的事,他似乎不怎麽上心。


    不知是刻意避開修行話題,還是單純隻是想找人聊天。


    他像是個話多的老人一般,順著這個話頭開始說起幾百年前的一些事。


    隻是一些有關凡人的事,比如曾經和一個孩子約定要讓她看到梅花盛開,但那時候法力不濟隻能等到春天,可那孩子卻在初冬夭折了。


    “真是可惜啊,那孩子沒能看到鮮花開滿枝頭。”


    南枝感歎道,神色中卻沒有悲傷,隻是覺得惋惜。


    比如有情侶曾在樹下私定終身,卻因為身份和門戶之別,先後自縊於樹上。


    南枝說到這裏,還用拐杖指了指比較粗壯的一支樹幹,“他們是在這裏自縊的。”


    諸如此類,事件的主人公早已隨著時間消逝,他卻依然記得清楚。


    史官筆下大多數時候隻用百姓二字概述,出現在王侯將相事跡中的平凡人們,在他這裏有了自己的篇章。


    也說王侯將相,也說平民百姓,像是一本記錄瑣事的沾滿灰塵的老舊書本。


    東野瑜每每想要提起修煉的事,都被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到後來,大抵也明白了他的心意。


    君子之交淡如水麽?


    心中算了算,南枝先生應該會在五百年整的時候遇到一次雷劫,那時候再還他人情吧。


    東野瑜想到這裏,便不再說起修煉,聽他聊著這些舊事,直到深夜才告辭離去。


    鴿子飛離,靈狐化作雲霧散去,身邊的毛團子在桌上爭搶曲奇餅幹。


    南枝先生一個人坐在凳子上,抱著手裏的拐杖,三枚澄碧的樹葉微微搖曳,抬頭看著樹葉縫隙間透下來的月輝,入了迷似的。


    腦海中想起百年前燈會中,一位公子路過時吟誦的詩句。


    眼前的寂靜的校園仿佛變成了熱鬧的春夜祭燈會,紅彤彤的燈籠,叫買著小物件的商販,夜遊燈會的人們,笑容依稀可見,意氣風發的學子看著一位戴著狐狸麵具的少女。


    “狐狸化作公子身,燈夜樂遊春。”


    東野瑜離開禦子的學校後,往公寓方向飛,到家大概是晚上十點左右。


    本來是想著今晚去菱澤的,不過臨時得了一顆草還丹,計劃就變更了,得給禦子先送去。


    否則自己明天跟著神宮寺柊鏡去印西市除妖,估計要耽誤幾天才能回來。


    禦子早一天恢複健康,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回竅以後,東野瑜從被褥中起身,打開窗戶和燈。


    涼爽清新的夜風透進來,昏黃的白熾燈將有些逼仄的小屋照亮,窄是窄了點,倒是頗有安全感。


    領取之前的報恩獎勵,一個造型簡約的小玉瓶頓時出現在手中。


    入手溫潤,不像一般玉石那般冰涼,瓶口有一塊木塞,木塞上貼著一張小黃符,看起來沒什麽神異之處。


    但這正是奇怪的地方,裝著草還丹這種靈丹,卻沒有一絲一毫的丹氣泄露出來,如果就這麽隨意放在家裏,連自己也會認為是凡俗之物。


    東野瑜拿著玉瓶觀察了片刻,又看了眼貼在上麵的小黃符,猜測這玉瓶和木塞估計都不是凡物。


    不過眼下要去送藥,便將研究學習的心思放了下來。


    把玉瓶小心放到衣兜裏,穿好鞋出了門,叮囑繡吉看家後,往稻荷神社走去。


    很快來到伊織家的院門外,敲了敲門。


    “誰啊?”院子裏傳來伊織忠道的聲音。


    “伊織先生,是我,東野瑜,有要事來訪。”


    嘎吱。


    院門打開,披著外套的伊織忠道見門外站著東野瑜,笑著往院子裏請。


    “是東野君啊,快請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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