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飾的極為雅致的房間裏,一位梳著雙環發髻的小侍正在給坐在銅鏡前的男子梳頭,檀木梳梳過如墨的長發,如流水的光澤傾瀉而下,銅鏡中的容顏清俊儒雅。


    小侍似乎猶豫了片刻,說道:“公子,三公主前幾日去濮陽府下聘了。”


    男子聽到他的話,眉頭微蹙,道:“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可是三公主她對主子……”


    男子打斷他的話:“她對我怎樣又能怎樣,不要說了,大公主要陪我去藝文閣,清寧你趕緊將我的頭發梳好,要遲到了。”


    提到大公主,清寧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道:“大公主最近對公子真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送了不少,而且各種宴會集會都會帶著公子去,還諸多推崇,看來側夫的位置公子定能十拿九穩了。”


    南宮少卿聞言臉上微紅,斥道:“就你話多,還不趕緊梳頭。”


    “嘿嘿,公子是害羞了吧。”


    小侍為他梳好頭,他準備出門之時,臉上神色變了變,突然回頭吩咐:“將棲鳳琴搬來。”


    “雪夕,你想去哪裏逛逛,我今天休沐。”瑾瑜難得起了個大早,興衝衝地跑入雪夕的房間。她準備帶雪夕出去逛一逛,他雖然來過京城幾次,卻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都沒有機會閱覽一下京城的風光。


    雪夕係好腰間的的玉佩,抬頭道:“我剛才聽蝶衣說今日藝文閣有比賽。”


    瑾瑜臉上僵了僵,隨即笑道:“雪夕想去?”


    “可以嗎?”雪夕收拾好自己,微笑著望著她。


    “好,我帶你去。”瑾瑜體貼地拿過屏風上搭著地白狐披風,為他係上。


    藝文閣是京城喜歡附庸風雅的學者文客,最喜歡的地方,不僅僅因為藝文閣布置的極為精致典雅,更因為這裏收藏了許多大家的作品,可供瞻仰和學習。而且藝文閣每年都會準備一次琴棋書畫此場比賽,每場比賽的贏家可以在現場之中選一樣自己喜歡的東西帶走。所以,每一年的這一日許多人都會齊聚於此比賽探討,當然每年也會有許多驚才絕豔,從而生出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


    自從進了藝文閣,雪夕就發現瑾瑜的神色中有些異樣,但是待他要細看,她就會很快收起,擺出一副笑臉給他。雪夕沉默了,或許這個地方……


    瑾瑜突然頓住腳步,眼神中帶著淡淡的憂傷,愣愣地望著前方。雪夕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視線的終點是一位身著寶藍色織錦長袍的少年,眉目淡雅如畫滿腹書卷氣質。他的氣質和她的目光瞬間就讓雪夕明白了這人是誰。


    而此時的濮陽府裏也迎來多日壓抑的一點點放鬆,隻因為濮陽傲終於走出了房門。望著瘦了一大圈的兒子,濮陽文心疼地不得了。


    濮陽傲卻笑著安慰:“母親不必擔憂,兒子不會做傻事。”


    濮陽文一把摟住他,充滿歉意地道:“兒子,是母親對不起你。”


    “這哪裏是母親的錯,皇上金口玉言,也不是母親能改變的。”濮陽傲善解人意地說。


    “傲兒,你聽母親說。那日三公主來下聘,母親瞧著她並不是傳言中的那麽不堪,那日她彬彬有禮,對我也極為尊重,說話談吐都進退有度,我想你嫁過去,她肯定會善待你。”濮陽文想到那天瑾瑜的表現,說道。


    “母親放心,嫁過去之後我會做好一個側夫的本分。”他心中其實是極其不以為然的,空穴未必來風,雖然他是未出閣的公子,但是關於她的傳聞他聽了太多太多。


    他現在可以微笑著安慰母親,說沒關係。但是想到心中的那個夢就在他剛及笄沒幾日就徹底破滅,他就恨,可是該恨誰呢?恨誰又會有用呢?


    濮陽傲蒼白的臉色襯著這個並不真實的笑容,愈發惹人疼惜。濮陽文心裏更加酸澀。


    “對了,今日事藝文閣賽事,你去看看吧。雖然母親不反對你跟著你表姐學武,但是男子多了解些琴棋書畫的事也不是壞事,去看看吧。”


    為了不讓母親擔心,濮陽傲幹脆地應道:“好!”


    好一段時間沒見他,以為自己可以放下了,原來見到他才知道自己對他終究是還有許多的念想。這裏,是她對他徹底動情之地。那段邂逅之後,她又在此處遇到了他,自信滿滿地摘取了琴棋書畫全桂冠,轟動一時,被譽為“京城第一才子”,她情竇初開之際遇到了神采飛揚的他,自然會刻骨銘心。


    隻是那個時候,他對她的笑臉在被人稱呼她三公主之時徹底僵住,自此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瑾瑜癡癡地望著台上那個正在彈琴的男子,而他滿腹柔情的目光卻都給了坐在不遠處的軒轅初菡,瑾瑜不由自主地咬了咬唇,他的眼裏什麽時候都不會有自己吧。


    雪夕皺著眉望著她,那個南宮少卿到底給她吃了什麽迷藥,讓她這麽迷戀不已。他回過臉去看台上的男人,卻在觸到他所彈之琴時,瞳孔驟然縮緊。他自然知道那把棲鳳琴是她求了鬼手多久才做出來的,卻原來是送給他的嗎?雪夕心頭苦澀不已,心裏突然湧起一股衝動。


    此時,台上南宮少卿的琴技已經壓過了所有一起比試之人。主持之人站出來詢問:“可還有人不服,想上台挑戰?”下麵鴉雀無聲,畢竟南宮少卿的名頭和實力都擺在那裏,更何況今日事大公主親自陪同前來,誰還敢上台?


    主持之人滿意地點點頭,笑著宣布:“既然沒有人不服,那我宣布此次琴試桂冠的獲得者是……”


    “且慢——”


    一道如玉珠相撞的清靈脫俗之聲響起,打斷了主持之人的宣布。在場之人皆循聲望去,卻頓時被奪去了呼吸。隻見說話的男子白衣勝雪,長及腿彎的長發隻用一根並蒂蓮玉簪紮起一半,餘下的蕩在身後,白衣黑發配上修長的身形和泠然的氣質,遠遠望去似冰雪仙子一般不染世間塵埃。


    主持之人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對著這麽絕色傾城的男子,她說話的語氣都柔和了半分:“這位公子,可是想上台挑戰南宮公子?”


    “是。”清冷的聲音,堅定無比的語氣。


    回神過來的瑾瑜,拉住雪夕的袖子,不安地望著他,“雪夕——”


    雪夕拍拍她的手,展顏一笑,似乎瞬間冰雪消融,百花綻放,頓時更多人的心魂被奪去。“人家想好好玩一玩嘛,你讓我去吧。”撒嬌的語氣與方才對別人說話的清冷簡直判若兩人。


    “可是……”瑾瑜猶豫著望了望台上的少卿,他本來望向這邊的視線在觸到她的之時,馬上回轉了過去,專心地撥著琴弦,琴聲錚錚,帶著接受挑戰的意味。


    雪夕抱住瑾瑜的脖子,在她臉上蹭了蹭,說道:“不用擔心,我贏個冠軍送給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臉上的渴求和堅定那麽明顯,瑾瑜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麽,他都不會改變主意,而且他的武功又比她高,就是攔也攔不住。況且,他這樣膩在她懷裏,跟她撒嬌,她怎麽忍心跟他說不?


    瑾瑜滿臉的無奈化成寵溺,整理了一番他蹭亂的頭發,低聲在他耳邊道:“玩得盡興就好,別太過分。”


    她話音剛落,懷中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紅綢裝飾的擂台上多了一位白衣飄飄的少年。


    “這位公子,能不能借你的琴一用。”


    雪夕的話將瑾瑜的視線拉向了那把琴,卻是一愣,他不是說將它束之高閣了嗎?隨即苦笑,皇姐在他麵前,他肯定更想要好的表現,用把名琴也是情理之中吧。


    南宮少卿怔了半晌,起身將位置讓給了他。


    隻見台上的男子,從懷中掏出絲帕試了試手,這才慢慢覆上琴弦。泛著銀光的眼睛望著瑾瑜,微笑著撥動了琴弦,悅耳的聲音頓時傾瀉而出。他的琴不同於京城公子們的琴聲,不是風花雪月,柔情纏綿;也不是名曲宮曲,經典再現。而是縱橫江湖的灑脫不羈,琴聲似乎在講述故事,有縱馬馳騁,快意恩仇,縱酒高歌的江湖豪氣,卻也有著英雄佳人兒女情長訴相思的柔情百轉。


    台下之人,評判之人都聽得如癡如醉,似乎融入了那個仗劍紅塵的故事裏。


    南宮少卿的臉色漸漸變得蒼白,他慢慢地不著痕跡地走下台。他知道自己輸了,輸的很徹底。想到辜負了大公主的期望和囑托,他心中失落不已。


    在他走過瑾瑜身邊之時,瑾瑜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公主豔福不淺,能夠坐享齊人之美。”話落,少卿臉上迅速染上了尷尬地神色,自己都不敢相信這種酸溜溜的話出自自己的口中。


    瑾瑜明顯愣了半晌,良久之後,她才望著台上笑容燦爛的雪夕,輕聲跟少卿道了一句:“對不起。”對不起,讓雪夕奪去了你的光彩。對不起以前給你添了那麽多麻煩,對不起總是放不下對你的感情,對不起這麽喜歡你。


    “你這是對我的侮辱!”南宮少卿潔白的麵上騰起一層火色,怒目瞪著她。


    瑾瑜一時不解地望著他。此時的琴聲也變得慢慢和緩下來,像是下午茶之後的小憩,讓人心情也慢慢平靜下來。


    “我輸得心服口服,你道歉是侮辱了我的人格。”南宮少卿氣哄哄地準備離開,卻被走過來的軒轅初菡攔住。


    “瑜兒,皇姐剛開始真沒有想到你會來這種地方,但是……”軒轅初菡的視線掃了掃台上的男子,笑道,“看到這位公子之後,皇姐才恍然了。”


    “皇姐——”瑾瑜盡量忍著不去看少卿的神色,蹭在軒轅初菡身上撒嬌,“你這是笑話我嗎?”


    “皇姐這是在為你高興。”軒轅初菡捏捏瑾瑜的鼻子,“聽說你主動向母皇求娶了濮陽家的公子,如今再加上這麽一位絕色佳人,想必瑜兒以後去那些勾欄地的時間就少了。這樣也可以靜下心來好好學習課業,雖然開府了,到底學士還對你不放心,特意叮囑我讓你成親之後馬上回去上課。”


    雖然瑾瑜窩在軒轅初菡的懷裏,沒有去看南宮少卿的表情,但是兩道灼熱的視線太有存在感,想忽略都忽略不了。她的形象、她的風評,這些莫須有的髒水潑到身上,她從來都沒有在乎過,相反的,有時候還會沾沾自喜,不用浪費自己的人力物力財力就達到了迷惑眾人的目的。但是,唯獨不想讓他聽到、知道。


    她的黯然神傷在瞬間轉移的懷抱圈住之時,消散了大半。清冽的男子氣息將她環繞,帶著得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我彈得怎麽樣?”


    瑾瑜想到剛才少卿說侮辱他的事情,她便不再掩飾她的讚美,道:“天下無雙!”


    雪夕聞言,似乎很滿意,眉眼帶笑地望著她,道:“走,去挑獎品。”


    “那皇姐……”


    “去吧,我正好也有別的事情,記得收心養性,課業……”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瑾瑜打斷她準備的長篇大論,拉著雪夕跑開了。


    瑾瑜走後,軒轅初菡收起臉上的慈愛與笑意,視線轉向身後的男子。本指望著他再次奪冠之後成立一家學社,召集那些有才華的年輕男女,以為自己所用。但傳聞中的“第一才子”,此時正臉色複雜地望著離開的瑾瑜和白衣男子。


    算了,今天他的表現也算不錯了。估計剛才那個男子出自百裏穀吧。隻有百裏一門才能培育出這麽驚才絕豔的人。


    軒轅初菡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安慰道:“你也盡力了,我們大不了放棄琴藝這場,其他三場要努力了。”看瑾瑜和白衣男子的樣子,似乎沒有參加餘下幾場比賽的想法,這樣的話,結果雖然會美中不足,到底也算是差強人意了。


    南宮少卿似乎在發呆,被她拍肩膀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望向她,她眼裏一閃而逝的疑惑讓他瞬時清醒,他趕緊擠出一絲笑容,道:“公主放心,接下來我一定會努力。”


    “恩,我相信你。”軒轅初菡微微一笑,讓人發自心底的感覺舒服。


    南宮少卿方才稍顯迷離的目光在她儒雅彬彬的笑容中瞬間清明,不由有些懊惱地在心底警告自己:這才是他該介意的,不準再胡思亂想。


    果然瑾瑜和雪夕挑了一支紫玉笛就來跟軒轅初菡道別,台上的少卿正在畫畫,雪夕恰到好處地站在了擋住瑾瑜視線的地方。


    沒有人注意到大廳的角落裏,一席碧色衣衫的少年目睹了許多他人注意不到的細節。也沒人注意到他原本平靜的臉上,多了些笑容。自然也沒有人注意到,瑾瑜離開之後,他也離開時腳步有多輕鬆。


    瑾瑜和雪夕回到府裏沒多久,南宮少卿的貼身小侍清寧就來拜訪。原來是將那把“棲鳳琴”送還給她,道:“我家公子說此琴當屬於更配得上它之人,這位公子無論從何角度而說,都更適合做它的主人。”


    “回去替我謝過你家主子,就說皇甫雪夕極為喜歡。”雪夕不客氣地接過琴,抱在懷裏,自報家門,說著感激的話,卻怎麽聽都像在下戰書。


    “你何苦呢?”瑾瑜歎口氣,幽幽道。從開始他上台挑戰少卿,她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她。


    “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到底比得上還是比不上他。”雪夕說完不再理她,開心地抱著琴回了自己的院子。


    徒留瑾瑜愣愣地站在原地,品味心中的苦澀。今日看到他和大皇姐的現狀,應該好事將近了吧。


    或許,該放手了吧。


    不對,瑾瑜苦澀一笑,從來沒擁有過,談何放手。


    應該是,或許,該死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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