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的感覺具舒服。不久之前,隻要蓋毛巾被就夠了,但現在如果不蓋厚厚的棉被就太冷了。


    所以,秋天到了。我在被子裏翻了一個身。


    「杏子。」


    好像有人在叫我。反正鬧鍾還沒響,還可以繼續睡。啊,涼涼的天氣真好睡,太幸福了。


    「杏子,快起來。」


    有人搖著我的身體,我昏沉沉地張開眼睛。


    「……嗯?」


    是我媽。平時我都是自己調鬧鍾起床,她已經很久沒叫我起床了,難道有什麽急事嗎?


    「媽媽,有什麽事啊?」


    「還問我有什麽事,你不是該出門上班了嗎?」


    「啊?」


    我緩緩伸手想看枕邊的鬧鍾,手碰到了文庫本的書。對了對了,因為這本小說太好看了,我昨晚熬夜了。因為凶手超可怕,在抓到之前,我無法安心睡覺。幸好最後大家都得救了,我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我腦袋裏想著這些事,把鬧鍾拿到麵前。


    「……嗯嗯?」


    八、點、了。我看錯了嗎?時針似乎比平時快了一個小時。我呆若木雞地偏著頭納悶,我媽落井下石地說:


    「我不是說了嗎?已經八點了!你遲到了,遲到了!」


    「不會吧!!」


    我跳了起來,看了兩次鬧鍾。什麽時候把它按掉的?我完全沒印象。


    「我聽到鬧鍾響了,還以為你已經起床了。」


    「那你幹嘛不早叫我!」


    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無理,但還是說出了睡懶覺的人必不可少的經典台詞。我已經不是學生了,不可以遲到。


    在工作人員維持在最低限度的店內,一旦有人遲到,其他人的午休時間就會往後挪。而且,如果我沒去上班,一大早就隻有椿店長一個人顧店。


    「杏子,要麵包嗎?」


    「對不起!我不要了。」


    反正等一下要換製服。我這麽告訴自己,抓起手邊的衣服穿在身上。牛仔褲配長袖t恤,外麵又套了一件厚帽t,完全是去附近閑逛時的打扮。


    我決定到店裏之後再化妝,所以不顧一切衝出家門。跑去車站的路上,突然想到應該吃一塊麵包。


    因為漫畫中不是經常發生這種事嗎?女主角都會叫著「我要遲到了!」然後咬著麵包拔腿狂奔,結果就在轉角遇到了愛。


    唉,這種事隻會發生在身材苗條的女生身上。如果被我用力一撞,對方一定會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我的人生和戀愛漫畫無緣。無論如何,現在必須趕快跑。


    *


    肚子好餓。


    我在置物櫃前慌忙搽了口紅,一看時鍾。八點五十分。離中午還很久。沒吃早餐是我自作自受。


    「消防訓練?」


    我好不容易準時趕到店裏,還在用力喘息,椿店長笑著對我點點頭。


    「對,今天各店都要派一人去參加訓練,這是秋天的火災預防活動之一,所以我想派你去。」


    反正隻有二十分鍾,在開店之前就可以回來了。既然椿店長這麽說了,我隻好搭員工電梯前往員工食堂所在的樓層。


    「參加消防訓練的同仁請在這裏簽名後再出去。」


    看起來像是東京百貨公司職員的男子手上拿著資料夾,站在通往露台的玻璃門前。我排在隊伍後麵,然後報上了店名。


    「哪一樓層的哪家店?」


    「地下一樓食品館的『蜜屋』。」


    「呃,蜜屋嗎?喔喔,找到了。請在這裏簽名。」


    我在他指定的位置簽了名。


    「好,那就請你去外麵,聽從消防局人員的指示。」


    我從敞開的玻璃門走到露台上,涼涼的空氣立刻籠罩著我的全身。員工食堂位在這棟大樓的八樓和九樓之間,位在高處的空中庭園是員工平時的休憩廣場。這附近沒有公園,我們午休時也來不及外出,這裏是很寶貴的放鬆空間。


    第一次聽到八樓和九樓之間還有空間,還以為是「忍者的藏身處?」其實就是有一個客人不知道的樓層,必須搭員工專用電梯才能到達這個樓層。不管是這件事,還是地下的員工入口,難道隻有我覺得這棟房子很像迷宮嗎?


    「各位都到齊了嗎?我們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後麵的人再往前站。」


    身穿深藍色連身服的消防局大叔在廣場中心招著手,但聚集在那裏的人隻是淡淡地笑著,把圈子縮小而已,簡直就像是在學校上課的情形。


    「好,接下來先介紹店鋪的防災知識,之後再實際示範。」


    消防局大叔似乎對這種情況司空見慣了,口齒清晰地介紹起來。通道上不能堆放物品,要記住逃生路徑,並確認滅火器的位置。


    他介紹的都是一些不必聽也知道的事,所以我有點膩了。因為我很想睡,肚子也很餓。


    「尤其在地下樓層工作的人員,不要忘記確認緊急逃生燈。」


    地下樓層。我猛然抬起頭。對喔,地下樓層沒有窗戶,一旦斷了電就一片漆黑,地震的時候要特別注意。


    「接下來示範滅火器的使用方法,請各位注意看清楚!」


    隨著大叔一聲令下,兩名穿著消防員製服的年輕人走上前,其中一人在金屬盤上點起了小火,另一個人對著我們出示了滅火器。


    「如果在附近發現起火,首先拔起這個拉環。」


    說完,他拔下了黃色的塑膠條。


    「然後對準目標噴射,可不可以派一位代表到前麵示範?有沒有人想主動示範?」


    所有人都偷偷互看著。大家都是被各店派來的,彼此幾乎都不認識,所以無法推薦任何人。


    「嗯?如果沒有人主動示範,那就由我來指名羅。」


    大叔巡視著所有參加者,大家都移開視線,不想和大叔視線交會。我也不想被點到名,但我覺得所有人都不看他似乎不太禮貌,所以就看向大叔。


    「好,那位穿著黑圍裙的小姐。」


    早知道就不看他了。我帶著一絲後悔,向前跨出一步。


    「來,拿住這裏,看著火的方向,做好準備,噴射!」


    我用一連串的動作噴出滅火劑,火一下子就熄滅了。


    「很好。所以,一旦發生火災,請各位要像她一樣冷靜行動。」


    啪啪啪。稀稀落落的掌聲後,大叔繼續說了起來。我錯過了離開的時機,隻能傻笑著站在他旁邊。


    「呃,所以……」


    大叔低頭看著資料,一陣短暫的沉默。終於要結束了嗎?我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下一刹那,我的肚子發出了很大的聲音。


    「呃……」


    廣場上鴉雀無聲。消防員停下手回頭看著我。容我再重申一下,聚集在這裏的人彼此都不認識,所以沒有人笑,也沒有人調侃我。


    遇到這種狀況沒有人調侃一下,不是讓人無地自容嗎!消防局的大叔可能感應到我內心的呐喊,苦笑著說:


    「啊……你沒吃早餐嗎?」


    「……對。」


    我紅著臉,低下了頭,小聲回答。


    「那今天就提早結束,你可以在開始營業前吃幾口點心。」


    大叔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辛苦了。」


    回到店裏,椿店長已經做好了開店的準備。


    「隋況怎麽樣?」


    「我示範了用滅火器滅火。」


    我從收銀機下方拿出抹布和玻璃清潔劑,開始擦展示櫃。


    「是嗎?真難得,好玩嗎?」


    「對,很好玩,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


    我四平八穩地報告著,沒提在眾人麵前肚子咕咕叫的事。


    「也對,整天在地下樓層,都沒什麽變化。」


    我和店長閑聊著,用力擦拭著玻璃。離開店還有二十分鍾。我最喜歡客人即將造訪的這一刻。


    空蕩蕩的通道,但店員已經各就各位。有人正在整理原本蓋住展示櫃的布,有人推著推車經過,有人在排列商品。


    還沒有播放背景音樂的樓層隻聽到人的動靜,雖然偶爾會聽到「收銀機裏沒有零錢!」的叫聲,那隻是鬼叫而已,因為隻要去後方的事務局,就立刻可以換到零錢。


    『十分鍾後就開始營業了,地下一樓食品館的各位同仁,現在舉行朝會,請到中央通道集合。』


    廣播中傳來樓層長的聲音。於是,我們都走出店外,在中央通道集合。


    「剛才已經有人參加了消防訓練,所以簡單說明一下,接下來這一周是秋季火災預防周,請各店特別小心。另外,今天宣傳部的人有事要通知,請各位認真聽好。」


    樓層長點了點頭,一個女人走到中央。既然是宣傳部的人,應該是職員吧?雖然穿著黑色套裝,但很瀟灑有型。她微微鞠了一躬,開始讀手上的資料。


    「地下食品館的各位,早安。以下是宣傳部的通知。說到秋天,當然是美食的秋天。地下食品館的各家店鋪在往年舉辦了『秋季飽食展』和『大份量收獲季』,推出了重口味的商品,但如果隻是這樣,就和重質不重量的風潮背道而馳,所以今年希望各位以『重質勝於量』、『與眾不同才是買到賺到』為關鍵字,搭配各種商品。」


    有道理,有道理。這家百貨公司的地下樓層很平民化,但也正因為這樣,我才喜歡這裏。如果太注重虛表,就很難踏進門,而且如果沒有可以隻用零用錢就能享受的食物,這家百貨公司就沒有任何我買得起的東西了。


    「當今的時代追求故事性,所以東京百貨公司的秋季要追求『知性美食』,將以各位推出有背景故事的食物為主軸。十月中旬到十一月中旬期間,將舉辦這個活動,請各店在決定商品後,交給樓層長。」


    宣傳部的女職員一口氣讀完後,又鞠了一躬向後退。


    「真傷腦筋,要怎麽有背景故事?」


    我身旁那個在鮮魚區負責烹飪的大叔嘀咕道。


    「我們的櫃上隻有竹莢魚或是鯛魚,雖然標示了產地,但這些之前就這麽做了,對不對?」


    被他這麽一問,我忍不住點頭。


    「那要不要查一下魚名的來曆?」


    椿店長建議道,鮮魚區的大叔苦笑著。


    「這個主意是不錯啦,但我已經在夏天時做過了,請客人當成暑假作業玩玩看。」


    「啊喲,太可惜了,那就用你最拿手的烹飪方法?」


    「也對,那我就叫幾個人把烹飪方法寫在卡片上。話說回來,宣傳部老是提出一些麻煩的要求,如果是飽食展的話,隻要多加一尾竹莢魚就搞定了。」


    大叔嘀嘀咕咕抱怨著,走回鮮魚區。雖然這裏是百貨公司,但大叔幾乎都在廚房,感覺我家附近的商店街也有這種大叔,所以感覺特別親切。


    「有背景故事的商品。」


    椿店長回到店裏,打量著展示櫃。這個月的生果子是『光琳菊』、『跳月』和『鬆露』,都很有秋天的味道,如果要有故事的話,呈現賞月感覺的『跳月』應該比較適合吧。我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店長又著手,偏著頭思考。


    「你說的也不錯,但幾乎所有的和果子都有故事,所以很難挑選。」


    「全都有故事?」


    「對,曆史越悠久,不是就會增加很多故事嗎?而且用於茶席時,也會留下很多逸事。」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聽到開店的音樂響起,慌忙回到展示櫃中央,向通道上的客人鞠躬。


    「歡迎光臨。」


    歡迎客人的聲音好像回音般四處響起。剛開店營業時,隻要客人走在通道上,就會受到所有店員的歡迎,會讓客人有一種自己是大人物,正在視察的感覺,之前就會經聽一位爺爺說,他就是喜歡這種感覺。


    我抬頭看著通道,看到杉山奶奶走了過來。


    「歡迎光臨。」


    「梅本小姐,早安。」


    杉山奶奶穿著芥末黃色的針織衫,露出燦爛的笑容。她是『蜜屋』的老主顧,雖然上了年紀,但非常可愛,所以店裏的人都很喜歡她,立花甚至說:「她根本是典範,希望老了以後也可以像她一樣。」但你們的性別根本不同啊。


    「這個月的和果子也出來了吧,所以我馬上就來報到了。」


    「對,每一款都很值得推薦。『鬆露』是根據葷菇設計的練切,『跳月』是模擬賞月,在羊羹上鏤刻月亮和兔子,『光琳菊』是……」


    因為有點難解釋,所以我吞吐起來。


    「呃,是模擬茶席時常用的菊花做成的和果子。」


    杉山奶奶立刻為我解圍說:


    「運用了江戶時代的藝術家尾形光琳的設計吧。」


    「啊,對,就是這樣。」


    椿店長又補充說明:


    「這次本店的師傅還發揮了巧思,在裏麵藏了梅子凍。」


    「對啊,在細細品嚐入口即化的練切味道時,可以吃到比果醬稍微硬一點的梅子凍,富有微妙的咬勁,真的非常好吃!」


    在試吃時,覺得『光琳菊』超好吃、超厲害,所以忍不住大力推薦。至於哪裏厲害,就是雖然隻是白豆沙和梅子的組合,味道卻富有層次。


    梅子味道在和果子中很常見,所以春天和夏天也都有梅子味道的和果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有秋天的香氣,可能是因為使用的不是新鮮的青梅,而是巧妙運用了梅子凍深沉的風味。


    「聽梅本小姐這麽說,感覺真的很好吃,那就給我兩個『光琳菊』。」


    「謝謝!」


    我鞠了一躬,拿著托盤蹲了下來。『光琳菊』采取了變形的造型設計,乍看之下像一顆蠶豆,圓滾滾的樣子會讓人產生「這是菊花」的疑問?正中央割了一條彎線好像笑臉標誌的嘴巴,雖然可愛,卻也不像是菊花。


    目送杉山奶奶離去後,我仍然注視著『光琳菊』。雖然總覺得這款和果子的造型似乎有點名不符實,但還是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有點搞不懂這款設計到底是可愛,還是時筒,或者是前衛,無論如何,因為這種印象,才能夠一直流傳至今。


    江戶時代的人設計的和果子一直沿用至今,實在太厲害了。我不認為自己死後能夠留下任何東西,難道因為是秋天,所以心情也不免惆悵嗎?


    *


    「喂,小姐。」


    當我背對著展示櫃時,突然有人叫我,我猛然回頭。


    「啊,歡迎光臨。」


    我不加思索地鞠了一躬,然後看著客人,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客人年約五、六十歲,理著一頭極短的頭發,再短就像和尚了。這裏是地下樓層,他卻戴著墨鏡,圓領毛衣前有一隻張開血盆大口的老虎,和一條吐出火舌的龍。毛衣內當然沒有衣領,裏麵應該隻穿了一件長袖t恤。


    這個人絕對是黑道兄弟。


    我暗自做出這樣的判斷後,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椿店長的方向,但椿店長正在接電話,而且在紙上記錄著什麽。


    振作一點。黑道兄弟也會買和果子,而且,現在還不知道他的目的,先聽他的要求再說。我這麽告訴自己,努力擠出燦爛的笑容。


    「請問今天想買什麽?」


    「這家店有試吃嗎?」


    男人靠在展示櫃上,狠狠地打量著


    我。


    「有,新推出的最中餅可以試吃。」


    蜜屋幾乎所有的商品都不提供試吃,隻有新推出的商品會有試吃品。


    我從展示櫃內拿出一個小型容器,和牙簽一起放在客人麵前。這是店長吩咐後,我剛才切好的。


    「是喔。」


    男人用牙簽插起將小型最中餅切成四等份的試吃品,放進了嘴裏。他微微皺著眉頭,不一會兒,咕嚕一聲吞了下去。


    「小姐,」


    我立刻站直了身體。


    「是!」


    「和果子在哭泣。」


    「啊?」


    我聽不懂他說的意思,忍不住反問道。他露出明顯不悅的表情,指著最中餅說:


    「你不知道嗎?像這樣就叫和果子在哭泣。」


    什麽意思啊?難道他是說,我們店裏的和果子不好吃嗎?


    「先生……」


    我抬起頭,那個男人看著展示櫃說:


    「算了,味道還算及格。我要鹿之子,小倉紅豆和栗子各一個。」


    「……好的。」


    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但他似乎並不是上門來找麻煩。我把兩款不同的鹿之子放在托盤上,遞到他麵前。


    「請問是這兩樣嗎?」


    鹿之子是全年供應的生果子,在內餡周圍裹以煮成甜味的豆類,因為正值秋季,所以除了長銷商品的小倉紅豆以外,還新增加了栗子。


    「嗯。」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放在托盤上的鹿之子,他的態度好像在找哪裏可以挑剔。我已經經過中元節旺季的洗禮,應付過好幾個這種客人,所以知道一旦遇到這種情況,不必過度緊張,隻要按照正確步驟做事就好。


    在客人回應之前,絕對不裝進紙盒。我滿麵笑容地等待著,他似乎終於才發現這件事,對我搖了搖手說:


    「好,可以了,幫我裝起來。」


    「好的,請稍候。」


    我輕輕拿起鹿之子的小盒子。啊,鹿之子的光澤,無論看幾次都覺得賞心悅目。為了凝固栗子和紅豆,最後淋上的寒天晶瑩透亮,令人垂涎。


    我肚子也餓了。雖然我努力避免自己想起這件事,但鹿之子又讓我想到了。我垂頭喪氣地回到收銀台,男人仍然看著展示櫃。


    「讓您久等了。」


    「喔。」


    他付了錢,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是您購買的商品。」


    正當我想要把商品遞給他時,沒想到肚子叫了一聲。難以置信。男人用手指把墨鏡往上一推,看著我的臉。


    「恕、恕我失禮了。」


    我漲紅了臉,對他鞠了一躬,男人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怎麽了?看到鹿之子,就覺得餓了嗎?」


    「嗯,啊,是的。」


    照理說應該否認,但我竟然對他點頭。男人笑了笑,指著展示櫃說:


    「肚子餓了,就吃這些吧。」


    「不,這怎麽行?」


    我擠出笑臉,應付著他的玩笑,沒想到他竟然一臉嚴肅地對我說:


    「沒關係,反正這些已經不能賣了。」


    「啊?」


    不能賣了?他從剛才到現在,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一下子說什麽和果子在哭泣,一下子又說不能賣了,如果他不喜歡,不買就好了啊。而且,蜜屋的和果子很好吃,無論在任何場合拿出來,都會讓人感到自豪。


    我氣得發抖,男人笑著接過紙盒。


    「切腹了啦。」


    說完,他對我揮了揮手說:「再見。」就轉身離開了。我茫然地目送著他的背影。這個人是怎麽回事?


    *


    十一點時,立花來上班了。


    「什麽?杉山奶奶今天來了?我竟然錯過了!」


    我和他在倉庫擦身而過時,和他提到這件事,他很不高興地扭著身體。他的舉止真的很娘。


    「反正她下個星期還會再來。」


    「但是我覺得隻要見到杉山奶奶,整個星期就很幸運。」


    我並不是無法理解這種心情,所以點了點頭,轉告他今天的聯絡事項。


    「秋季展嗎?如果是我,一定推薦芒草果子。」


    中秋賞月都要插飾芒草,以少女的感覺來說,是不是認為「和兔子成雙成對」?我這麽問立花,他對我搖了搖頭。


    「名叫『嵯峨野』的和果子就是根據芒草設計的,那是因為京都的嵯峨野是賞秋草的名勝。」


    「喔,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我點了點頭,立花伸出一隻手製止說:


    「光是這樣,根本不具備充分的故事性啊。秋草名勝的嵯峨野因為風景優美,所以曾經是貴族的別墅勝地。《源氏物語》中的六條禦息所因為嫉妒源氏,所以害死了他的妻子葵之上,之後,她後悔不已,在嵯峨野的宮中淨身。」


    ……呃,他突然開始說一些好像古文課的內容,而且我隻聽過《源氏物語》的書名和大致內容,隻知道是一個稀世的花花公子到處招惹女人的故事。


    「因有愛,才會產生嫉妒。這或許就是身為女人的業障,活在人世的哀愁,和芒草隨風搖曳的感覺很像,似乎連沙沙的聲音也可以聽到。」


    我聽不到。而且聽到一個男生說什麽女人的業障,實在是很大的困擾。我從來不會談過為嫉妒而發狂的戀愛,以後也不可能發生,應該無法和《源氏物語》產生共鳴。


    「光源氏最後怎麽了?」


    「嗯,在故事中,失去了意中的女人,帶著失意出家躲進了山裏,但有標題好像暗示了他的死亡,可能在出家後死了。」


    出家就是去當和尚的意思吧。所以,他最終遠離了男歡女愛的紅塵嗎?但總覺得下場好像有點淒涼。


    「淒涼的感覺不是很有秋天的味道嗎?」


    「對吧?」


    看著立花,我的腦海忍不住浮現「多愁善感」這個字眼,但還是把這幾個字吞了下去。


    「沒想到光是芒草,就可以聯想到這麽多故事。」


    「嗯,我也這麽覺得。」


    立花把圍裙的腰帶綁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後點了點頭。


    「我以前當學徒那家店的師父說,和果子很像俳句。」


    「俳句?」


    「對,俳句可以在精簡文字形成的詩中感受到無限的意境,但即使不了解俳句,也可以感受到文字的美麗,如果對俳句有研究,就更加樂趣無窮。是不是很像?」


    比方說,我看到芒草、和果子也會覺得漂亮,但深入了解由來後,就可以從和果子中看到嵯峨野的秋天。


    「而且也都有用詩句表達特定季節感覺的季節語和文字遊戲,用現代話來說,就是成為喚起故事的鑰匙。」


    小小和果子隻有掌心那麽大,但了解隱藏在匠心背後的背景,就可以打開一道又一道的門。


    我想要知道,想要自己品嚐呈現在我麵前的故事。我內心突然湧起這樣的渴望,雖然超討厭古典文學或是曆史,但覺得現在開始學似乎也不錯。


    因為一旦有了這些知識,我相信和果子應該會更加美味。


    「對,還有一件事忘了說,今天遇到了一個有點傷腦筋的客人。」


    「怎樣的人?來客訴嗎?」


    「不,有點像是黑道兄弟,但他買了和果子,所以算是『客人』,但他說我們的和果子不能賣了。」


    「這句話什麽意思?真沒禮貌。」


    「他可能還會再來,所以你要小心點。」


    立花聽了,用力點了點頭。


    *


    下午,我午休結束


    後回到店裏,椿店長把我叫去。


    「梅本,不好意思,今天一直派你跑腿,可不可以請你去送貨?」


    「送貨嗎?」


    我不知道除了寄貨以外,還有外送服務。店長從收銀機後方拿出地圖,攤在我麵前。


    「要送貨的那家公司就在從這家百貨公司的地下道走過去的大樓,這家公司的秘書室經常來買蜜屋的商品作為贈禮。」


    地圖上顯示那家公司離這裏隻有數百公尺,那是一家知名企業,連我也聽過那家公司的名字,我記得電視廣告上說,那是一家經營鋼鐵和其他金屬的公司。


    「這次他們訂了兩種不同價格的條狀果子各三盒,所以有點重。」


    「沒關係,我對自己的力氣很有自信。」


    我和立花根據店長讀出來的內容裝了禮盒,條狀果子就是羊羹等條狀的和果子,兩條裝的羊羹三千圓,還有五條裝的七千圓。


    立花俐落地折好盒子,我把和果子裝了進去,由店長負責包裝,轉眼之間就完成了。


    「那我就去送貨了。」


    「路上小心,大樓門口有警衛,他們已經吩咐過了,你隻要向警衛說一聲就好。」


    我雙手拿著紙袋走了出去。羊羹的含水量很高,所以很沉重,但並不至於拿不動。


    我沿著中央通道走去通往地下道的出口,一走出地下道,立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知道了,這是我第一次身穿製服走在外麵。


    既不是便服,也不是以前學生時代的製服,而是工作的製服。感覺有點害羞,又有點自豪。我第一次體會這樣的心情,立刻抬頭挺胸,大步走了起來。


    但是,一來到大樓門口,這份心情立刻煙消雲散。好可怕。這裏戒備森嚴。公司的入口拉著繩子,有三名警衛左顧右盼。


    「我是東京百貨公司的『蜜屋』,要來途和果子。」


    我戰戰兢兢地對警衛說,其中一個人打量了我一下說:


    「喔,是秘書室吧。你在這裏留下店名和你的名字,然後寫下拜訪理由。」


    我在訪客登記簿上寫完這些事項後,警衛交給我一張寫著「訪客」的通行證徽章。


    「我會聯絡秘書室,你搭那座電梯去二十樓。」


    我按照警衛的指示走向電梯,有幾名看起來像是職員的人也走進電梯。他們都是身穿西裝的男人,脖子上掛著像是通行證的磁卡。我覺得他們好像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我低頭站在角落,不一會兒,他們分別在不同的樓層走出電梯。我抬頭看著電梯的樓層數字,發現二十樓在頂樓。一定是職位越高的人,辦公室的樓層也越高。


    叮。電梯門打開了,一個漂亮姐姐站在電梯門口。


    「你是『蜜屋』的嗎?辛苦了。」


    「對,謝謝平日的惠顧。」


    我深深鞠了一躬,看起來像是秘書的姐姐對我嫣然一笑。


    「我帶你去秘書室的倉庫,請你把補充品放在那裏。」


    她就像今天早上宣傳部的小姐一樣,一身套裝很有型,發型和妝容也無懈可擊,整體造型簡直就像時筒雜誌中走出來的。她不光和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簡直就是不同的生物。


    她踩著高跟鞋,穩穩地走在鋪著地毯的走廊上,我雙手提著沉甸甸的羊羹,走在她身後。為什麽前一刻還令我感到自豪的製服好像突然褪了色?而且我也討厭有這種想法的自己。


    「你要離開時,記得到隔壁房間來打一聲招呼。」


    她指著倉庫內寫著『禮品』的架子對我說,然後走出了房間。我把和果子的盒子拿了出來,看著架子,發現上麵貼著『蜜屋/三千圓·七千圓』的紙,後方還有知名的西點店和酒品專區。所有的禮品都按照價格順序排列,感覺好像在衡量送禮對象到底值多少錢。


    隻用價格挑選食物有點悲哀。我看著自己帶來的和果子盒子,忍不住嘀咕道。因為這些羊羹真的超好吃。


    看著這些排放得井然有序的伴手禮,再度感受到這是一家大公司。從後方的窗戶往外看,發現街道就像玩具般小巧,這裏離剛才我把栗子鹿之子裝盒的地下樓層的世界不知道有多遠。


    「那家公司很知名,聽說有很多競爭對手,所以入門的檢查才會這麽嚴格。」


    回到店裏之後,立花這麽告訴我。他在店內時,會隱藏起內心的少女,言談舉止都很正常。


    「因為聽說除了企業間諜以外,還會有人做出一些恐怖活動。」


    「恐怖活動!?」


    我大驚失色,忍不住大聲叫了起來。我們巡視周圍,觀察有沒有客人後,又繼續聊了起來。


    「對啊,因為那些公司也製造武器,而且知名企業往往背負著國家形象,所以很容易成為攻擊目標。」


    除此以外,還會成為拒買運動的對象,大企業的經營員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聽了立花的話,我的心情很微妙。


    我搭乘的公共交通工具就是那家公司的產品,但他們也靠買賣傷害他人的工具賺錢。看起來像是從雜誌中走出來的女人在漂亮的辦公室工作,她買漂亮衣服所花的錢,到底是靠買賣什麽產品賺來的呢?


    *


    我知道人會有討厭的對象,但我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人想要大肆殺戮。每次在電視上看到恐怖活動和戰爭這些令人難過的新聞,心情就特別沮喪。


    「即使不必動手殺人,人早晚都會死。」


    這是我媽的口頭禪。我也這麽認為。


    人終有一死,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死而已,所以我哥哥之前會經說,如果有絕對準確的算命,那就是「你總有一天會死!」


    明知道總有一天會失去。殺人的人,有朝一日也會死。即使如此,仍然為了某些東西,不惜奪走他人的生命嗎?


    杉山奶奶的丈夫、椿店長心中重要的人。看到活著的人承受著深沉而寧靜的悲傷,我終於了解到,即使隻是失去一個人,也會對周圍人造成影響。就連出現在故事中,站在芒草原野上的人物,都帶著懺悔和贖罪之心。


    但是,現實生活中的人卻……


    翌日,當我看到那個像黑道兄弟的人再度來到店裏時,我立刻感到沮喪不已。


    「嗨,小姐。」


    我不知道黑道兄弟平時都做什麽工作,但至少應該會和暴力扯上關係。我內心已經嚇壞了,而且他故意趁椿店長在接待其他客人時找我說話。


    「歡迎光臨。」


    要盡可能保持平常心。我這麽告訴自己,然後向他打招呼。他今天也穿了一件圖案很驚悚的毛衣。難道他沒有夾克嗎?


    「我很中意你,所以又來了。」


    「謝謝。」


    我不想被你中意。而且被你這種人喜歡,一點都不高興。


    「上次的鹿之子很不錯,尤其栗子的更好。」


    咦?這個人搞不好很內行喔。我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丁點。


    「不過,我喜歡吃天麩羅。」


    他的形象再度跌到穀底。把和果子與根本不同種類的食物相比,根本無從比較。既然這樣,就別來和果子店,去買一些油炸食物配啤酒不是更好嗎?


    「請問今天要買什麽?」


    我學立花的樣子,戴上了彬彬有禮的假麵具。


    「那就……給我搗練(注:原文為平假名的ko-na-shi,並無漢字,但因和練切製作方式相似,故譯成此名。)吧。」


    「呃……請稍候。」


    小梨(注:發音亦為konashi。)?有這種名字的和果子嗎?我慌忙打開小抄和商品型錄,尋找這種和果子。因為是秋天,所以應該會有和梨子相關的和果子,但並沒有


    找到。


    「對不起,本店並沒有梨子相關的和果子……」


    男人嗬嗬嗬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把什麽東西放在櫃台上。


    「小姐,那算了,給我這個吧。」


    那是什麽?他該不會在調侃我?我渾身的血都衝上腦袋,但沒有吭氣,默默地看著他放在櫃台上的東西。櫃台上是一片小卡片,硬質的卡片上畫了什麽。原來是花牌。


    「那個?」


    我看不懂是什麽意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不懂嗎?我想也是,那幫我包兩個餡衣餅。」


    真是鬧夠了沒有。我咬著嘴唇指著展示櫃。蜜屋並沒有名為『餡衣餅』的商品,我猜想他說的應該是禦萩。


    「這個可以嗎?」


    他看到我指著禦萩,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他再敢胡鬧,我就要大聲叫人了。


    「讓您久等了。」


    我把和果子的紙盒遞給仍然含笑的男人,立刻向他鞠了一躬。


    「謝謝惠顧,歡迎再度光臨。」


    這是讓客人趕快離開的技巧,也就是櫻井說的「用笑容趕客人作戰」。


    「哼。」


    他似乎有點不太高興,收起笑容瞪了我一眼。臨走時,竟然丟下一句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小姐,希望半殺夠道地。」


    半殺(注:半殺在日文中同時有打到半死的意思。)?因為這兩個字聽起來太可怕了,我整個人僵在那裏。


    「半殺……要把我打到半死嗎?」


    脫口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的手忍不住發抖。怎麽辦?我可能惹毛黑道兄弟了。我想起他昨天也對我說了「切腹」,他八成一開始就想來找我的麻煩。


    「怎、怎麽辦?」


    我四處張望,剛好看到櫻井走進來,準備接我的班。


    「啊,梅本,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


    我回頭看她時突然想到,櫻井說她以前是太妹,搞不好很了解江湖的事,所以我決定向她討教。


    「半殺?」


    我在倉庫內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櫻井,她大聲地叫了起來。


    「他真的是兄弟嗎?」


    「嗯……因為他的打扮很江湖味,還拿花牌給我看。」


    我向櫻井說明了那個男人的特征,她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如果真的是兄弟,恐怕不太妙。普通人能夠防衛的程度有限。」


    「是、是這樣嗎?」


    「對啊,萬一遭到埋伏,不就一槍斃命了。」


    一槍斃命?怎麽一槍斃命?我害怕聽到真相,所以不敢問。


    「誰都可以走進百貨公司,所以你隻能向周圍人說明情況,請大家協助了。」


    最壞的情況,可能需要報警。聽到這句話,我眼前發黑。我隻是認真工作而已,為什麽會遇到這種事?


    「總之,先告訴店長吧。」


    櫻井走出倉庫,把椿店長叫了進來,不知道為什麽,立花也跟在店長身後。


    「我今天要去總公司,所以找了代打。」


    「小杏,你沒事吧?」


    立花絞著雙手,兩腳站成內八字,看起來一點都不可靠。


    「櫻井說,有黑道兄弟來找麻煩,真的嗎?」


    椿店長擔心地探頭看著我問道。


    「對,而且我好像惹毛他了……」


    我低著頭,立花拉了一張椅子給我,三個人圍坐在狹小的倉庫內,談話的準備就緒後,店長開了口。


    「梅本,你可不可以把至今為止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再細小的事都沒問題。」


    「好……」


    我從男人第一次來時的情況說起,店長和立花神情嚴肅地細聽著,但立花從中途開始,神情有點奇怪。


    「他的服裝就是很像黑道穿的那種,上麵還有龍或是老虎的圖案。」


    「呃,是不是頭發也很短?」


    「對,我不知道那叫幾分頭,總之很短,而且還戴著墨鏡。」


    我點了點頭,他皺起眉頭。該不會他以前也曾經被那個男人找過麻煩?


    「他要名叫小梨的和果子。」


    「對,啊,是不是去年秋天曾經推出過這個名字的和果子?」


    也許他去年吃了覺得很好吃,所以今年又來找,結果發現沒有了,所以沒事找我麻煩。我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店長搖了搖頭。


    「據我所知,這幾年都不會推出過名叫『小梨』的和果子,會不會和其他店搞錯了?」


    「店長,我認為不是你想的那樣。」


    立花注視著店長。


    「和梨子無關,隻要慢慢發音,你應該也知道。」


    「啊?小梨、小、梨……」


    「另外,切腹可能不太容易懂,但你應該也知道半殺。」


    小梨。半殺。店長小聲嘀咕著,然後猛然抬起了頭。


    「喔,原來是這個意思!」


    「什麽意思?」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看到他們心領神會的樣子,我更搞不懂了。但是,椿店長不顧一臉茫然的我,突然笑了起來。


    「梅本,別擔心!那個人絕對不可能對你動粗!」


    「啊?」


    「嗯,嗯,沒問題的。」店長說著,用力拍著我的背。


    「因為他是和果子師傅啊!」


    *


    和果子師傅,就是做和果子的人。在我的想像中,應該是對製作生果子很執著,感覺很細膩的人,沒想到竟然長得像黑道兄弟。


    「呃,對不起,我完全搞不懂是怎麽一回事,你怎麽知道那個男人是和果子師傅?」


    我一片茫然地舉起了手,好像學生在課堂上發問一樣。


    「因為專有名詞,他和你的對話中,故意用了一些和果子相關的專有名詞。」


    店長說著,在便條紙上寫了「半殺」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除了和果子以外,還用在料理上,你知道嗎?」


    「不知道……」


    料理的專有名詞中有這麽可怕的字眼嗎?即使真的有,應該也和殺雞之類的動物有關,和植物性的和果子完全扯不上邊。


    「半殺就是把米或豆子等顆粒狀的穀物搗成半碎的狀態,比方說,像是秋田的切蒲英(注:秋田的鄉土料理,將米飯搗成碎飯漿後,卷在竹棒上燒烤後食用。)就是半殺。」


    「喔,就是半米粒、半年糕的飯漿。」


    「沒錯沒錯,完全正確。那個人在買什麽的時候說了半殺?」


    禦萩。禦萩裏麵的確是半米粒、半年糕的飯漿,而且那個人說的是「希望半殺夠道地」,直譯的話,就是「希望禦萩成功搗成了半碎的狀態」。


    「他可能想說,希望做得很好吃。」


    聽了店長的話,我忍不住垂頭喪氣。就這樣而已?半殺就是這個意思?我竟然為了這句話嚇得半死,簡直太蠢了。


    「所以,小梨也是相同的意思嗎?」


    我想起那個討厭的和果子師傅不懷好意的笑容問道。


    「關於小梨,曾經當過和果子師傅的立花應該比我解釋得更清楚。」


    椿店長說完,立花點了點頭。


    「小杏,你知道練切嗎?」


    在向客人介紹商品時,經常會提到練切,所以我知道。


    「就是在上生果子外側使用的豆沙餡。」


    「對,練切可以說是上生果子的主要食材,但這是關東的叫法,關西稱為搗練,也就是你以為的小梨。」


    「相同的食材,卻有不同的名稱嗎?」


    我以為是不同地區的不同叫法,但似乎並不是這樣。


    「基本上,兩者都使用白豆沙餡,但搗練中加的是小麥粉和太白粉,比練切的口感更帶有糯性。如果對你說,是由蒸羊羹發展而來的,是不是比較容易理解?」


    我想起栗子蒸羊羹彈牙的口感,終於理解了。


    「練切的口感不是更清爽?」


    「對,練切是在白豆沙中加入砂糖、水、麥芽糖和求肥麻糬調勻而成的,所以口感更滋潤,但因為糖分較多,味道也更濃鬱。」


    立花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了下去。


    「把搗練用於上生果子時,由於無法吸收內餡的水分,容易幹裂,比較不耐放,所以在專門訂製生產茶席點心的京都比較發達,除了京都以外,大阪、名古屋和金澤也因為京都這項技術的流傳,較常使用這種配方。」


    「所以,對全國來說,還是以練切為主流嗎?」


    「因為在耐放和保濕的問題上比較方便,但有些店鋪平時使用練切,在一些特殊的場合會用搗練,巧妙地加以應用。」


    搗練以關西為主,但這裏是關東,所以那個男人是故意問我:「有沒有搗練?」他可能想知道我們店裏會不會有搗練,或是測試像我這種店員是否知道什麽是搗練。


    「他該不會來調查蜜屋?」


    昨天去途貨的那家大企業會有商業間諜,食品業界也可能發生剽竊別人的設計或是創意的情況。


    「嗯,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商業間諜,但既然他來得這麽頻繁,應該是想調查我們店的情況。」


    椿店長抱著手,露出凝重的表情。


    「而且故意不找店長也很可疑。」


    如果想光明正大地了解本店的情況,應該向負責人打招呼,但我覺得那個男人是故意找我這個小店員。


    「我看還是知會一下總公司,反正我剛好要去。」


    椿店長嘀咕道,立花猛然站了起來。


    「請、請你不要這麽做。」


    「啊?」


    我和店長一起抬頭看著他。


    「立花,你怎麽了?」


    椿店長語氣溫柔地問,立花紅著臉,鞠了一躬說:


    「那個、真的很抱歉,但我猜想那個男人來我們店應該不是做壞事,所以,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向總公司報告。」


    「你知道他來我們店的理由嗎?」


    聽到椿店長這麽問,立花輕輕點了點頭。


    「……我猜想,他應該是我的師父。」


    *


    師父。所以是立花來蜜屋之前,當學徒那家店的和果子師傅?


    「等一下,你沒見過他,怎麽知道他就是你的師父?」


    雖然特征相似,但也可能是其他人。聽到我這麽說,立花拚命搖著頭。


    「因為他穿衣服的品味很差……」


    「啊?」


    「因為他平時都穿工作服,所以穿便服的品味很嚇人,而且他不喜歡有領子的衣服,幾乎很少穿襯衫,春夏都穿t恤,秋冬基本上都在t恤外加一件毛衣,而且毛衣的圖案……」


    「除了老虎和龍以外,還有其他的嗎?」


    椿店長顯然對眼前的狀況樂在其中。


    「還有豹、蜥蜴之類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都是很花佾的圖案,就像小杏看到的那樣,而且理著三分頭,外形特征完全一致。」


    「也許是想要避開你,所以才會選在梅本在店裏的時候上門。」


    有道理。我通常都上早班,立花上中班,所以他的師父總是挑在我當班的時候上門。


    「至於為什麽戴墨鏡,我猜想是想要喬裝的關係,他那個人其實很單純。」


    立花有點害羞地說。


    「不知道你師父來這裏到底有什麽事。」


    他每次都來買和果子,難道是順便嚐嚐味道嗎?


    「可能想了解一下自己徒弟工作的店鋪所做的和果子是什麽味道吧。」


    「不知道,但是他既然沒有通知我,可能也想要偵察吧。」


    立花深深地鞠了一躬。


    「無論如何,都是我認識的人給這家店造成了困擾,真的很抱歉。」


    「別放在心上,反正在事情鬧大之前已經搞清楚了。」


    店長露出微笑,立花皺著臉,好像快哭出來了,然後帶著這個表情蹲了下來,用力握住我的手。


    「小杏,真的、真的很抱歉!讓你感到害怕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道歉……」


    他的眼中含著淚水。看到他這麽拚命道歉,我反而覺得好像是我做錯了事。


    「啊……沒關係啦,啊喲。」


    「你不要逞強!你是女生,不需要逞強!」


    立花不停地向我道歉,恐怕差一點就要說:「我會負責到底,我一定會娶你」了。


    「我沒有逞強,但我還有一個疑問,希望你教我。」


    得知那個男人是和果子師傅後,我內心的恐懼立刻煙消雲散了,但不可否認的是,我對和果子一竅不通,所以有點懊惱。


    「什麽疑問?」


    「花牌。我已經知道搗練的意思了,但仍然搞不懂花牌是怎麽回事。」


    「他留下花牌了嗎?」


    店長問,我搖了搖頭。


    「不,他帶走了,但我記得花牌上的圖案,是山豬。」


    「豬鹿蝶的山豬嗎?」


    「對。」


    那個男人把山豬的花牌放在櫃台上對我說:「我要這個。」所以我猜想應該和搗練一樣,有某種和果子符合花牌的圖案。


    「山豬喔。」


    立花和椿店長兩個人陷入了沉思,不一會兒,椿店長「啊!」了一聲,翻著全年用的商品型錄。


    「該不會是亥子餅?」


    我看著店長手指的位置,上麵是胖嘟嘟的茶色麻糬,知道名字後,感覺的確有點像山豬。


    「亥子餅的確是秋天的和果子,但是不是提早了一個月?」


    立花露出更加不解的表情,但椿店長豎起食指搖了搖。


    「這是陷阱。亥子餅是在舊曆十月吃的和果子,在現代是十一月,他出這個謎題,就是想知道梅本能不能夠回答。」


    想到搗練的問題,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強。


    「原來如此,的確有可能。」


    「對了,我有一個請求。」


    看到他們兩個人相互點著頭,我開了口。


    「一直被他試探太不甘心了,我可以反擊他嗎?」


    「啊?小杏,你想幹什麽?」


    「報仇嗎?不錯喔。」


    立花瞪大了眼睛,椿店長顯得興致勃勃。


    「立花,他是你的師父,我不會亂來,隻是我希望他下次再來的時候,我也可以用和果子的 暗號回答他。」


    「小杏……」


    「但是他可能明天就來了,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在今天有空的時候,教我關於和果子的知識?如果你們在忙,我可以等到下班。」


    說完,我向他們鞠躬拜托,一隻手突然伸了過來。


    「啊呀!我說梅本啊!」


    店長用力摸著我的頭,快被她搖到腦震蕩了。


    「原來你想要發憤向上。我現在要去總公司,你可以盡情使喚他,好好向他討教。」


    「盡情使喚我?」


    「因為這場風波的源頭不是你的師父嗎?」


    立花說不出話,店長又繼續說:


    「但是,櫻井一個人顧店太可憐了,所以你們也要不時去店裏照顧一下,知道嗎?」


    「……好。」


    立花似乎認為自己在這件事上有責任,順從地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你們兩個人也要加油。」


    椿店長說完後站了起來,拿了私人物品後,走出倉庫。


    *


    向正在店內的櫻井說明了大致的情況後,她欣然同意獨自顧店。


    「沒關係,反正現在不是旺季,如果忙不過來,我會敲牆壁叫你們。」


    「謝謝。」


    「沒關係,沒關係,那個師父,最好讓他驚訝得屁滾尿流。」


    櫻井俠氣萬丈,一臉可愛的表情,竟然語不驚人死不休。


    「即使你見到我師父,請你也不要動手打他喔。」


    「誰知道呢?如果不穿製服的時候,我就沒辦法保證了。」


    櫻井笑咪咪地說,立花忍了一口氣。


    我和立花再度回到倉庫,開始了和果子講座,首先是他師父說的那幾個謎題的答案。


    「什麽?『和果子在哭泣』和『切腹』也是和果子用語嗎?」


    「是啊,首先『哭泣』是指帶著濕氣,原本就有濕度的和果子受潮時,不是會結露嗎?」


    「所以稱為『哭泣』嗎?」


    我回想起那個男人說這句話時的狀況。我記得當時給了他試吃的最中餅,切成四等份的最中餅放在沒有放幹燥劑的小型容器內,可能是因為時間久了,所以外皮有點受潮。


    「因為是試吃品,所以就掉以輕心,這是我們的疏失。」


    立花苦笑著說。以後試吃的和果子也要放在密閉容器中,同時要放幹燥劑。


    「接下來是『切腹』,說明起來有點困難,你等我一下。」


    立花說完,走出倉庫,拿了一個裝在小盒子裏的和果子進來。正是那個男人也買的『小倉鹿之子』。


    「你可不可以看一下鹿之子的表麵?」


    我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但鹿之子就是鹿之子,除了有滿滿的紅豆以外,完全看不出任何名堂。


    「是紅豆啊。」


    「對,上麵的紅豆,尤其是這個地方,是不是有點綻開了?」


    立花隔著透明的小盒子,指著幾顆綻開的紅豆。


    「其實黏在表麵的紅豆不可以綻開,因為這些紅豆是用來裝飾的。」


    「這個我能夠理解。」


    但是,要把每一顆紅豆保持完整並不容易,我認為這點綻開完全在允許範圍內。


    「如何讓煮好的豆子不綻開,是和果子師傅的工作,綻開的豆子皮裂開了,露出裏麵的豆仁,所以稱為『切腹』。」


    我想起那個男人說,反正這些已經不能賣了。原來在和果子的世界,對於這些細節也如此斤斤計較,不,應該隻是那個人在意吧。


    「你師父做的和果子應該很好吃吧?」


    「嗯,真的是無與倫比的好吃。雖然『河田屋』隻是一家小店,但每一款和果子都很細膩,連茶道的掌門人都讚不絕口。」


    立花露出凝望遠方的表情說:


    「但是,河田屋的厲害之處並非僅此而已。」


    「還有哪裏厲害?」


    「我的師父很注重日常的便宜和果子,像是禦萩、鹿之子、最中餅和大福,他說,正因為是大家都買得起,平常吃的和果子,所以更不能偷懶。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選擇在河田屋當學徒。」


    嗯,我覺得這種想法很棒。如果有這種店,我也會成為老主顧。每天買上生果子,恐怕很快就會破產,但每天買大福應該沒問題。


    「雖然他看起來很可怕,原來是好人。」


    「嗯,但就像你遇到的那樣,師父很喜歡調侃別人。他對和果子比別人更認真,在和果子以外的世界,就變成一個調皮搗蛋的小鬼,真的很傷腦筋。」


    立花在說話時,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柔和。


    「你為什麽會離開你師父?」


    「起初我並不想離開,但被師父罵了一頓,他說在當今的時代,想要日後自立門戶,不可以隻在一家店當學徒。雖然你可能無法想像,但當時我離開那家店時,還忍不住哭了呢。」


    立花害羞地笑了起來,其實我完全可以想像。


    「但是,當我去了別家店之後,才終於體會到師父說的話。像是店鋪的地理位置和銷售方法等等,除了技術以外,還有很多東西可以學習。」


    「尤其是像在百貨公司之類的地方要如何經營之類的問題嗎?」


    「沒錯沒錯!『


    原來他在為自己有朝一日開店做準備。聽到立花的話,我深有同感。想要認真做某件事時,很多事都可以成為學習的機會。


    「對了,同樣是紅豆,如果是大納言紅豆,就不叫『切腹』,你知道為什麽嗎?」


    立花好像突然想到似地問我。


    「因為煮爛了皮也不會破嗎?」


    「答錯了。大納言不是指貴族的意思嗎?因為隻有武士才會切腹,所以大納言紅豆就不叫切腹。」


    搞什麽嘛。這麽深入的問題,就不光是推理能夠解決的問題,還需要想像、文字遊戲和意譯這些高度技巧。


    「另外,《源氏物語》中也會經出現亥子餅,在『葵』的帖中——」


    不知道是否越說越起勁,立花還介紹了許多有關和果子的雜學知識,但我目前最需要的是反擊他師父的材料。當我想要轉換話題方向時,突然聽到牆壁發出咚的一聲。我和立花互看了一眼,立刻又聽到咚咚的聲音。


    「是櫻井!」


    我們慌忙站了起來,走去店裏。櫻井像千手觀音一樣站在櫃台內包著和果子。


    「對不起!剛好有三個客人同時出現!」


    立花發現眼前的狀況後,立刻拿起計算機和貨單走向客人。我仍然穿著製服,所以協助櫻井把客人點的和果子包起來。


    「梅本,你已經打完卡了吧?真不好意思。」


    「沒關係,我才不好意思,讓你一個人顧店。」


    但是,我忍不住看著眼前三個客人,他們都看著櫻井,等待各自的商品,櫻井竟然能夠在這種狀況下敲牆壁。我問了櫻井這件事,她笑了笑,看著牆壁說:


    「用腳、用腳啊。我上半身在工作,偷偷用腳踹牆壁啊,因為剛好被櫃台擋住,客人看不到,是不是超讚?」


    哇,櫻井可能因為太忙了,說話也變得很隨便了。我小聲向她咬耳朵,她故意咳了一下,然後大聲地說:


    「讓您久等了!已經為您包好了!」


    *


    翌日,立花的師父果然上門了。他仍然戴著墨鏡,今天穿了一件鯉魚躍龍門圖案的毛衣,趁店長正在接待其他客人時走了過來。雖然立花說,他會提早來店裏監視,但似乎沒趕上。


    「嗨,小姐。」


    「歡迎光臨,謝謝您經常惠顧本店。」


    我鞠躬向他打招呼,他露出意外的表情。


    「對不起,昨天嚇到你了。」


    難道是因為我昨天一臉驚恐,所以他今天打算來向我說明情況嗎?雖然我腦海中掠過這個想法,但還是做好了作戰的準備。


    「不,最中餅的流汗是本店的疏失,鹿之子的久助也一樣,謝謝您的指教。」


    我流利地說著專有名詞,師父驚訝地拿下了墨鏡。流汗和『哭泣』一樣,都是指受潮的意思、久助則是指所有瑕疵的和果子。


    「關於搗練,我的說明也不夠充分,真的很抱歉。本店平時都使用加了求肥的關東係練切,隻有在初釜(注:新年的第一次茶會。)等特殊場合才會使用搗練。」


    這是立花告訴我的雜學知識,除了「搗練vs.練切」以外,練切也分成「關西vs.


    關東」。關西以山藥餡為主體攪拌均勻,關東則以白豆沙餡加入求肥等帶有糯性的麵粉係增加黏性。


    雖然其中的知識很複雜,讓人忍不住想要說,哪一種都沒關係啦,但立花說,這是「重要的問題」。為了表達敬意,我用這些專有名詞來反擊他的師父。


    「小姐——」


    師父突然把臉湊了過來。我是不是得意忘形了?我正感到擔心,沒想到他嚴肅的表情突然放鬆。


    「你在一天之內,真的學了不少啊。」


    「鬆本先生,謝謝您的稱讚。」


    河田屋的師父名叫鬆本三太。和果子師傅的三太先生,您還滿意嗎?


    「太驚訝了,竟然連我的底細都被摸清楚了。」


    「是,因為我昨天請教了立花先生。」


    「是喔,原本還想逗逗你,那家夥真是不解風情。」


    師父在和我說話時,接待完客人的椿店長走了過來。


    「鬆本先生嗎?幸會,我是蜜屋東京百貨店的店長椿晴香。」


    店長遞上了名片。


    「喔,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工作不習慣帶名片在身上。」


    師父把店長的名片收進口袋,深深地鞠了一躬。


    「謝謝你照顧早太郎。」


    「不,立花教了我很多事,他很能幹。」


    「是嗎?那就太好了,不過,」師父抓了抓頭,「我想要說聲抱歉,我昨天嚇到這位小姐了,做了不夠成熟的行為,真的很抱歉。」


    師父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最後破解了暗號,所以我並沒有一直感到害怕。」


    「是嗎?但是,最後的花牌會不會有點難?」


    「喔,亥子餅嗎?這是——」


    我正打算開口說明,宣傳部的女職員沿著通道走了過來。


    「蜜屋的店長,有事想要和你討論一下。」


    她以為師父是普通的客人,向椿店長招了招手,把她叫到櫃台角落。


    「關於你提出的資料,那個也未免太敷衍了。」


    「什麽意思?」


    「禦萩怎麽能算是知性的食物?你也太敷衍了。禦萩很不起眼,而且根本缺乏故事性。」


    雖然女職員壓低了嗓門,但我們還是可以聽到她們的談話。原來椿店長打算用禦萩參加秋季食品展。


    「我認為禦萩有豐富的文化背景,價格也很適中,大家也都很熟悉,所以才推薦啊。」


    「你是認真的嗎?禦萩讓人聯想到掃墓的彼岸節,感覺很陰沉,也很土氣,可不可以換其他比較華麗的生果子?」


    禦萩的確很土氣,很有家庭的味道,但正因為是不起眼的和果子,隨時能夠給人帶來安心的感覺,所以我很喜歡。我心有不甘地聽著她們說話,師父突然大步走到櫃台角落。


    「我說這位小姐,你是這家百貨公司的人嗎?」


    「啊?喔,對,是啊。」


    「那就應該好好了解一下和果子的知識,很少有和果子像禦萩這麽有趣味。」


    女職員聽到客人突然這麽說,有點不知所措。


    「你似乎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禦萩的名字有七種變化。」


    「七種變化嗎?」


    「對,首先是大家都知道的,在春天叫牡丹餅,秋天就叫禦萩,這兩個名字分別是來自牡丹和萩,但完全是相同的食物。」


    原來是這樣。聽他這麽一說,覺得的確是這麽一回事。我在腦袋裏把牡丹餅和禦萩畫上了等號。


    「牡丹餅隻用豆沙,但禦萩還會沾黃豆粉、芝麻和青海苔。我猜想店長應該打算用這種方式推出吧?」


    「是啊,我打算做比平時小一號的禦萩,再裝進各種不同顏色的盒子,就可以有繽紛的感覺。」


    椿店長得意地點頭說道。


    「之所以會聯想到彼岸節,是因為在家裏也很容易做,你知道其中的理由嗎?」


    「不知道……」


    「因為做禦萩時,把糯米蒸熟後,不必像做麻糬一樣搗到全爛,隻要搗到半米粒的狀態,一般家庭也能夠做,所以才會成為我們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和果子。因為這種製作方法的關係,才會有好幾個不同的名字。」


    師父在說話時,客人也不斷上門。我豎起耳朵,向客人確認購買的商品。


    「四個『跳月』嗎?好,我馬上為您準備。」


    不知道師父是否聽到了,他指著我的方向說:


    「月亮。這正是禦萩的另一個名字,因為不必搗碎,所以稱為『不知搗』,『搗』和『月亮』同音,所以又稱為『不知月』,不知月就是看不到月亮,所以又根據看不到月亮的方位,稱為『北窗』。『搗』這個字又和『到達』同音,所以也稱為『不知到』,進而引申為不知道什麽時候到達的『夜舟』。還有還有,因為沒有發出搗碎的聲音,鄰居也不知道,所以又稱為『鄰不知』,怎麽樣,是不是有七個不同的名字?」


    太厲害了。我完全不知道禦萩的名字有這麽多變化,宣傳部的女職員似乎也不知道,啞口無言地聽著師父的話出了神。


    「在了解這些的基礎上,再看看這個。」


    師父把一張畫著山豬的花牌放在櫃台上。嗯?所以正確答案並不是山豬嗎?


    「在花牌中,萩和山豬必定畫在一起,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


    「……不知道。」


    女職員用手托著臉頰,似乎表示難以理解。


    「你想一想,山豬的肉叫什麽?」


    老實說,我從來沒吃過山豬肉,但我記得好像有什麽牡丹鍋是用山豬肉做的……等一下,牡丹?


    這時,我之前曾經聽過的雜學知識全都在腦海中連成了一條線。


    「啊!我知道了!牡丹肉看起來像牡丹花,所以聯想到牡丹餅,牡丹餅又叫禦萩,所以就引申到植物的萩。」


    「小姐,你學習很有成果,完全答對了。」


    師父笑著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和果子的名字常常來自諧音或是文字遊戲,我認為這是一種文化。」


    椿店長適時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女職員可能覺得三對一,情勢對自己不利,所以不甘不願地收起手上的資料。


    「——如果要推出禦萩,那包裝一定要色彩鮮豔一點。」


    「是,那當然。」


    椿店長笑著目送她離去。


    *


    「啊呀,真是太漂亮了。」


    師父笑著,把手撐在櫃台上。


    「多虧您伸出援手。」


    「但托你們的福,讓我學到了不少。」


    師父看著女職員離去的方向小聲說道。


    「不瞞兩位,有百貨公司邀請我的店去設櫃,但我很擔心,自己的和果子在看不到的地方會受到怎樣的對待,所以想到來早太郎工作的店參觀一下。」


    所以他對和果子的味道也很嚴格。我回想起師父好像在測試每一件事的態度。


    「您參觀了之後,有什麽感想?」


    聽到椿店長的問話,師父苦笑了起來。


    如果自己在百貨公司開分店,會是怎樣的情況?能夠維持和果子的品質嗎?自己不在現場,店員有足夠的知識接待客人嗎?他在思考這些問題的同時,卻接觸到我這個一無所知的打工店員,對和果子的專有名詞一竅不通,缺乏從事這個行業的人應有的態度。師父一定對我深感絕望。


    遇到這種情況,他當然想要挑剔、調侃一下。我忍不住垂頭喪氣,師父瞥了我一眼。


    「我不光參觀了你們的店,還順便看了這個地下樓層的食品館,覺得百貨


    公司往往追求整齊劃一,似乎不太適合我,所以我會拒絕在百貨公司開分店,但這位小姐很特別。」


    「……啊?」


    「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你不是正在向其他客人說明『光琳菊』嗎?」


    那時候我正在向杉山奶奶介紹。


    「雖然你的知識很破碎,但你的形容讓人垂涎三尺,我也忍不住聽得出了神。在我的店裏,沒有人能夠像你一樣接待客人。」


    我想,他應該在稱讚我。


    「和果子的知識很重要,但能夠表達『這種和果子如何好吃』,才能員正打動來店裏的客人。」


    「因為梅本對和果子充滿了愛。」


    「沒錯,她的確給我這樣的感覺。」


    師父笑了笑,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呃?啊?」


    「知識隨時都可以學習,但討人喜歡和說服力無法靠學習得到。如果你不想在這裏做,隨時來我的店,我可以讓你吃很多久助。」


    這未免太有吸引力了。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啦。這該不會是我人生第一次被挖角?我很有人緣嗎?


    「非、非常感謝。」


    原來他對我的評價這麽高。我忍不住感到高興,但當初是椿店長先賞識我,所以我必須在這裏做好自己的工作。


    「您的心意我收下了。」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師父一臉遺憾,笑著說:「是嗎?」


    「對了,關於鹿之子,我喜歡豔天勝於天麩羅。」


    「天麩羅」是師父最後一個謎題的關鍵字。『天麩羅』是在和果子表麵用液狀羊羹凝固的一種方法,『豔天』則是用寒天等有光澤的食材凝固的方法,也就是說,大部分鹿之子最後都是用『豔天』凝固。


    「嗯,學習能力很強也令人欣賞。」


    「我可不放人,梅本是本店重要的吉祥物。」


    當我們三個人一起笑起來時,姍姍來遲的立花終於出現了。


    「師父,果然是你!你在這裏幹什麽?」


    立花問,他的師父一臉賊笑回答說:


    「不告訴你,你猜猜看。」


    哇噢,他果然是調皮搗蛋的小鬼,而且,和哭喪著臉說:「好過分喔」的立花站在一起,簡直就像在說相聲。


    *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被男人握著手,想要我跟他走的日子。我再度在內心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和果子的相關知識,因為我們和《源氏物語》中的人物吃相同的和果子,不是感覺很威嗎?


    時間從很久很久以前一直持續至今,時間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曆史,所以,我也自動成為曆史的一部分。雖然我這輩子將會默默無聞,無法在任何書上留下名字,但隻要繼續吃和果子,把和果子傳承給下一代就好。


    因為默默無聞的禦萩一定是在像我這種默默無聞的人支持下,穿越曆史的浪潮,流傳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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