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睡了老長老長的覺,醒來時揉著眉頭又幫涼釉蓋好被子才起身離開。不到半會兒,便從外麵折身回到臥室,彎腰把涼釉的室內拖鞋放在地上,悄悄在涼釉額頭印上一吻,才真正離開。


    他開車駛離錦鳳坊,朝郊區駛去。今晚,黎天特別想見一個人。


    黎天覺得現在的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麵對彼岸的那個人。


    小釉子,等著我回來。黎天麵無表情打著方向盤,對著空氣輕聲呢喃。可是,他掌握方向盤的手依舊微微顫抖。


    墓地暈黃的燈火照亮黎天前行的路,深秋的寒風吹進黎天luo露的耳後。那燈火像鬼火一閃一耀,那寒風像冤魂的氣息陰冷涼嗖。本應該瑟縮的,可是黎天卻沒有任何反應。


    他依然眸光閃亮,手掌半握,肩膀微聳,信步走來。


    最後停在一處不顯眼的墳墓旁,稍彎腰查比墓碑上的照片是否與記憶中的重疊。


    借著暈黃的光芒,黎天瞧清了照片上的女人蒼白的臉和嫵媚的笑。對,就是她,貌似她總是故意勾人的笑。也許職業需求吧!黎天想。


    叫秀秀是吧?我是黎天。


    黎天直起腰,雙手交疊放置腹下。他未曾出口,隻在心裏與那邊的人兒對話。


    我........


    記憶的閘門便在這刻打開,那一夜混亂的場麵充斥大腦。


    同樣是星期天的晚上,他隻記得那個時候的自己拚命的喝酒,想要壓下心中騰起的被遺棄的悲涼。他不想憶起阮婉清那張帶著典雅微笑的清麗臉龐,可他就是不爭氣,就是想念她!哪怕是阮婉清先說離開自己!


    那晚,同樣纏繞在黎天心中的還有他離隊的傷感。前幾日,他從bu隊歸家,正式脫掉身上穿著的jun裝。誰也不知道,對於黎天來說,那才是最深層的痛!


    黎天壓不住內心聒噪的兩股情感,端坐著的他漸漸控製不住內心狂囂的憤怒,眼裏凝聚的大片猩紅讓他開始分不清會所裏頭那些女人的容貌。


    這時,秀秀卻好死不死撞上黎天的視線,秀秀臉上掛著就是現在墓地照片上的嫵媚笑容:她眉梢往上一勾、眼角妖媚上揚、紅豔欲滴的唇瓣扯開掛在臉頰兩側。


    “黎少,怎麽不開心啊?”故意嗲聲嗲氣膩死人的音調,像極了阮婉清朝自己撒嬌的腔音。


    黎天望著勾住自己胳膊的秀秀,猩紅的眼睛裏卻映襯出阮婉清那張麵無表情、冷酷無情的臉。


    黎天忘了發狂的自己是怎麽把秀秀帶出會所,卻記得自己把秀秀壓在會所的拐角處開始撕扯她的衣物。


    秀秀剛開始並沒有發抗,做她這一行,總會遇到幾個變、態的客人,可直到黎天掐住她的脖子,啃咬她的頸部,她才反應過來這個黎少怕是發瘋了。


    “黎少,放......放過......我,求......求......你。”破碎的顫音從秀秀的牙縫中擠出來,卻沒有傳達到黎天失去理智的大腦裏。


    黎天哪裏肯放過她?他胸腔的兩股情感正在互相撕扯他跳動的心髒。誰來放過他呢?不,絕不要放過每一個背叛自己的人。


    當時的黎天手下的勁頭越發狠戾,秀秀被箍住的脖子阻礙了她的呼吸,她掙紮減緩,瞳仁向外凸起,手臂無力的從黎天的肩頭滑下。秀秀這一連串的異象並沒有引起黎天的警戒,他還是隻顧發泄自己的胸腔叫囂的不甘和悲憤。


    後麵的記憶戛然而止,等黎天清醒過來時,已經被白慕楓和席連成送到醫院。原來他和秀秀一同暈倒在會所拐角。


    然而他還沒有弄清什麽事時,跟著席連成進來的醫生莫名對著他們說:“對不起,我們盡力了。”


    黎天撐著虛軟的身體靠坐在病chuang上,啞嗓問他們是怎麽回事。卻不想這一問從此讓他寢食難安。


    **


    黎天不想繼續回憶下去,他半握的手掌不受控製得顫栗,嘴角的神經已經脫離大腦,擅自抽搐。


    怎麽辦?他還可以怎麽辦?


    時光不能倒流,而他不可以回到過去重新來一遍。秀秀,我........我對不住你。黎天終於能夠說出口這句話。


    三年前的秀秀事件打垮了不可一世的黎天,讓曾經無比驕傲地他再也抬不起頭麵對頭頂上紅耀的五星/紅旗。原本他隻是休整在家,卻不想以後自己再也不能穿上他最愛的軍綠色衣裝。


    秀秀,對不起。


    黎天又一次在心裏懺悔。


    我........黎天說不下去了。他全身的神經逐漸發軟,腿腳已經撐不起他整個身子。黎天隻好手撐在秀秀的墓碑上,咬牙承受悶痛感,喘著粗氣。


    此刻,黎天對這樣的自己嗤笑一聲:黎天,你果然還是這般軟弱。


    **


    涼釉是被凍醒的。黎天走時忘了關窗戶,而涼釉睡覺又不老實,把被子踢開使得蓋在身上的被子隻有一角。


    “阿嘁!”涼釉捂著嘴打了聲大大的噴嚏。


    “黎天!黎——天——”涼釉嘟著嘴恨恨在chuang上大聲咋呼,她都快凍死了,你個混蛋跑哪去了?


    半晌沒有人答應,涼釉不高興下chuang,腳丫子在地上瞎摸嘍摸到一雙軟綿綿的拖鞋,才踢拉著鞋子到客廳。她本以為黎天這時在廚房做飯,莫想到她剛出臥室就隻迎來黑燈瞎火,連伸手都不見五指。


    涼釉等自己適應客廳的黑暗,才摸索牆壁上的燈開關。


    整間屋子靜悄悄、冷冷清清。涼釉聽見自己一呼一吸的呼吸聲,她感到害怕。都怪之前黎天進來不吭聲壓在她身上,害的涼釉以為家裏進了賊!所以此時,屋內越是靜她越是害怕。


    黎天,你個王八犢子!涼釉抱著頭咚咚跑回臥室內,整個身子埋在被子裏當鴕鳥。屋內太靜了,涼釉真的聽見客廳的時鍾針表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


    聽說,大半夜最容易鬧鬼!


    涼釉不淡定了,悶著頭從枕頭底下掏出自己的手機,找到黎天的號撥出去,她裹緊身上的被子,等著那頭嘟嘟嘟聲變為“喂。”


    **


    一樣靜謐的墓地突然響起“哢擦哢擦”的電話鈴聲,要是不明所以的人早就以為是鬼叫,準得嚇破膽。


    虛軟的黎天感受到貼緊自己大腿的褲兜傳來手機震動。他扶著墓碑深吸一口氣,這才掏出手機,才剛“喂”了一聲,那頭傳來涼釉嘰嘰喳喳的叫喊。


    “黎天,你在哪?你這個混蛋怎麽可以拋棄我?”


    “我........”


    “你知不知道我肚子餓了啊?你知道我不會做飯,你是不是打算餓死我來報複我的啊?”涼釉故意搶白。


    “冰箱裏.......”


    “冰箱個你的大頭!大半夜把嬌弱弱的女孩子扔在漆黑的家裏頭,你是有多冷血啊你!不要臉!”涼釉越說越大聲,指責的力度直接上升為對黎天人格的抨擊。


    黎天被她一陣陣咋呼弄得耳朵疼,但他從涼釉虛張聲勢中聽出涼釉的害怕來,黎天骨子裏的痞氣又竄上來:“呦,我說小釉子,該不會是有人害怕一個人獨處吧?聽說大晚上鬼怪容易出沒。”


    “.....”果然涼釉不吭聲了。她繼續拽緊身上的被子,不讓自己的身子露出外麵一點。


    “不過我得更正幾點哈。第一,現在才晚上八點,不到半夜;第二,我就離開一小時,不算拋棄你;第三,冰箱裏有吃的,你餓不死。”


    “......”


    “人膽小就吭聲,別整個不怕鬼子大刀的劉胡蘭樣!我也見不著哈!”黎天說著說著竟然嗬嗬直笑起來。他身上消失的力氣仿佛通過與涼釉的鬥嘴漸漸恢複過來。


    涼釉躲在被子裏,臉燥的通紅通紅。她膽小的外衣就這麽被黎天三言兩語給戳破了,涼釉小小的自尊心瞬間滿朋。


    “黎天,你混蛋!”


    黎天被涼釉掛斷電話也不惱,反而心情舒暢。這小玩具總能讓他灰暗的心情轉好,你說他能不稀罕涼釉這小婦女嗎?


    黎天經過與涼釉磨嘴皮,紊亂的大腦漸漸甩開對秀秀的回憶。他慢慢直起身,彎下腰摩挲墓碑上那張秀秀的臉。


    秀秀,你我隔著忘川河。始終是我對不住你,所以,秀秀,我.......我把你當成我的女人看。


    黎天又彎下身子,頭靠在秀秀的墓碑上,閉上雙眼依偎在墓碑旁。


    秀秀,你弟弟很爭氣,他考上了最好的大學。我以你朋友的名義給你弟弟交了學費。秀秀,雖然你嗑藥才是導致你死亡的最重要原因,但是如果那天我沒有發瘋,是不是結局就不一樣?


    你放心,我能替你照顧的就替你照顧。總歸我欠你一條命。我黎天不逃避責任!


    黎天在心底對秀秀說完最後一句話,睜開緊閉的雙眼,站直身跺跺腳。伸手先是整理頭發、再然後整理自己的衣領,接著摸摸襯衫的扣子和腰上的皮帶是否扣好。最後黎天並攏雙腿、挺直脊梁,對著秀秀的墳墓行了一個標準的jun禮。


    “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胸前紅花映彩霞,愉快的歌聲滿天飛。 suo mi dao ruai........”黎天哼唱著他曾經最常哼唱的歌曲離開秀秀的墓地。


    他知道,秀秀會永遠折磨他的靈魂,讓他永遠懷著愧疚。但是黎天現在不在乎,因為他明白這些痛苦都應該是他償還給秀秀的。他不應該不男人的逃脫掉所有的責任,況且,現在的黎天有了可以支撐他放開一切的玩具——涼釉。


    小釉子,這遊戲真的停不了。因為我恐怕離不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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