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岐推開虛掩的房門,端著一杯熱牛奶走到她床前。


    被子裏的人蜷成小小的一團,連根頭發絲都沒露在外麵。這大概,又是心情不好了。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把頭埋在被子裏睡覺。


    今天一整天她都跟在他身邊,好像沒有什麽人得罪她啊,難道是坐了一天門診太累了?


    “小雪,睡著了嗎?”蘇雲岐輕輕地喚了她一聲。


    被子裏的人一動也不動。


    蘇雲岐把杯子輕輕地擱在床頭櫃上,側身在她床沿坐下,又輕手輕腳地將被沿拉下來一點。


    女孩的臉頰大概是在被子裏悶久了,透著一抹嫣紅,幾縷淩亂的發絲覆在白淨的臉上。抬手將她麵上的發絲撥到耳後,指尖的觸感太滑膩,讓他一時間竟然舍不得收回手。


    林雪其實並沒有睡著,先前蘇雲岐叫她隻是不想答應,以為他過會兒就走了。實在是沒料到他居然會坐下來替她拉被子,更沒想到他還會把手放在她臉上,指腹若有似無地摩擦著她的臉頰,連帶著耳後都起了一陣戰栗。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緒被他這個動作一攪,心頭忽然又開始擂鼓般的亂跳。裝睡其實也是個技術活,林雪覺得自己的技術並不到家。


    她的臉都快要燒起來了,他的手卻絲毫沒有要收回去的跡象。如果現在睜開眼睛,尷尬的人應該不會是她吧?


    但是,還是不敢睜開眼睛,這樣的夜晚,對著那張臉,她怕自己的臉會紅得更厲害,更怕心底的失落會更強烈。


    又醞釀了兩分鍾,她終於喑啞著嗓子開口了:“師兄,我醒了。”


    閉著眼睛等了兩秒,他的手仍然沒有要收回去的跡象。


    “師兄,我說我醒了。”她又加重語氣說了一遍。


    “嗯。”呼,臉上那磨人的手指終於緩緩地撤走,林雪睜開眼睛,蘇雲岐卻像沒事人似的,指著床頭櫃上的杯子,“醒了就把牛奶喝了。”


    林雪揉了揉仍在發燙的臉頰,磨蹭著坐起身,他怎麽能跟沒事人一樣看著她呢。剛才放在她臉上的難道不是他的手?就算當她是妹妹,可妹妹大了也不能隨便想摸就能摸吧,而且,還若無其事地跟她擠一個被窩。當然,那次被占便宜的人貌似是他。


    想起那天早晨的那個吻,不僅臉上的溫度沒有褪下去,反而連脖子上的皮膚都開始泛紅了。師兄那天起得那麽快,會不會之前也是跟她現在一樣,是在裝睡啊?


    見她不動,蘇雲岐端起杯子遞到她跟前,聲音竟然前所未有的溫柔,“現在溫度剛剛好,快點趁熱喝了。”


    林雪“哦”了一聲,僵硬著手指接過杯子,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喝得太急,一不留神就嗆住了,一口牛奶有大半噴了出來。


    蘇雲岐趕緊接過她手裏的杯子,在她耳後按揉了幾下。喉嚨裏那口氣倒是很快順下去了,抬起頭來,卻欲哭無淚地發現那口牛奶全數奉獻給了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毛衣。


    “對不起。”她手忙腳亂地就要替他擦衣服,可是一時間又找不到紙巾,隻能抬手去抹那幾顆還沒浸入到衣物纖維裏的白色水珠。師兄一直都是個很愛幹淨的人,弄髒她的手也比弄髒他的衣服強。


    可是,衣服已經髒了,林雪頹然地在他胸前的衣服上抹了一陣,抬起頭來看著他,“我不是故意的,你把衣服換了吧,我馬上給你洗。”說著,就要掀開被子下床。


    “小雪,別動。”他按住她的手,聲音居然難得地有點低啞,似乎正在竭力地壓抑著某種情緒。


    下一秒,林雪還沒反應過來,他竟伸手將她擁進了懷裏。


    林雪覺得自己的腦細胞有點不夠用,這又是摸又是抱的,難道他不需要給自己一個解釋嗎?


    可是,圈住他的那雙手臂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安心了,她真想就這樣一直靠在他肩頭,什麽也不去想,什麽也不要做,就這樣一直靠到天荒地老。


    要不是手心裏仍然有些濕滑粘膩的不適感,她真會懷疑自己剛才真的是睡著了,現下不過是在做夢而已。


    林雪就這樣一直呆呆地任他抱著,腦子裏一時清明,一時又似一團漿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臂終於鬆開了一些,卻仍然將她圈住,附在她耳邊小聲問:“小雪,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還願意就這樣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忍不住地,就想要告訴她當初拒絕她的真實原因。如果就這樣瞞著她,在他麵前,她大概會一直保持謹小慎微的態度,全然不複當年那般肆無忌憚的做派。他看著心疼,忍得也難受。


    大不了,讓她知道真相。如果她願意留下來,他當然會很開心。茫茫人海,又隔了這麽多年,能找到她生辰的幾率幾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如果真的找不到,他們無非也就兩個結局。一是她一輩子無名無實地跟在他身邊,就像現在這樣。另外一個結局就是,他們結婚,然後兩地分居,一年最多能在一起聚上十天半個月的。而且,兩人今後能不能要孩子還是另說。


    如果她不願意,那也很好。最起碼,她將會有一個完整的人生,世界這樣大,愛她的人,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他能給她的,其他人一樣也可以。趁她現在還年輕,還能迷途知返,早早地離開他,另外開啟一段新的人生。當初,他不就是這麽想的嗎,可惜最後還是沒能管住自己。從最初的隻想遠遠看她一眼,發展到現在將她納入到自己的懷抱中來,甚至,再也不想放手。


    蘇雲岐閉著眼睛,又將她圈緊一點。如果接下來,她說不願意的話,這也許就是最後一次擁抱她了。


    “什麽真相?”林雪被他抱得有些迷糊,他今天晚上實在是太奇怪了。她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連內衣都沒穿,被他這樣一抱,胸部不可避免地緊貼著他的胸膛,他的手還圈在她腰間,隔著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覺到他手掌的力道越來越重,耳邊的氣息,胸前的滾燙,腰側的灼熱,導致她整個人從頭發絲到腳尖都有種酥麻的感覺。是以連他的話都沒有聽得太真切,隻隱隱聽到真相什麽的。


    “兩年前,我拒絕你的真相。”蘇雲岐抬起右手,輕撫過她的發絲,依然附在她耳邊低語:“小雪,不是師兄不喜歡你。隻是師兄是命獨之人,命中注定刑克六親。母親生下我就撒手人寰,父親在我兩歲的時候也病逝了。”


    “父親去世的時候才三十歲,師父說,按照他原本的命格,是可以活到終老的。就是因為不聽師父的勸告,認為師父是在胡說八道妖言惑眾,堅持把我帶在身邊教養,不到兩年的時間,原本生龍活虎的軍人,硬是被我這個兒子給生生的克死了。”


    他的聲音還是一貫的清冷,可言語中的落寞與哀慟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住了,“爺爺最初也不相信師父的話,直到父親去世後,他才不得不信,並把我交給師父教養。每年我都隻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回去見他一麵。”


    “他隻有我這麽一個孫兒,我卻沒有辦法待在他身邊照顧他老人家。不是不想,隻是不能。”


    “小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他終於緩緩地將她鬆開,雙手握住她的肩頭,盯著她早已發紅的眼眶,“如果你成為我的親人,也會被我孤獨的命格所克。”


    “所以呢,蘇雲岐,你的意思是說,你其實是喜歡我的。”林雪沉默了半晌,忽然掙開他的雙手,抬起頭來,一字一頓地說:“隻是因為怕我被你的命格所牽連,所以才故意裝作不喜歡我,故意把我從你身邊逼走。”


    “是的。”蘇雲岐抬手撫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小雪,別哭好嗎,每次看到你哭我心裏就難受。”


    “好,我不哭。”林雪抬起袖子擦幹臉上的淚痕,“可是,你告訴我,為什麽現在你又要告訴我真相?”


    “因為,我想要一個結果。明明你就在身邊,我卻連擁抱一下你都找不到借口。”他忽然站起身,緩緩地走到窗前,一把撩開紗質的窗簾,窗外的萬家燈火頓時齊齊湧進來,在他身上灑下斑駁錯落的光影。


    “小雪,我知道,我很貪心,明知道就這樣把你帶在身邊是不對的。可是,卻沒有辦法控製住想要和你在一起的*。”


    “如果,你想要離開的話,我明天就送你回宿舍……”


    “然後呢,你又要再離開我一次嗎?”女孩溫軟的軀體忽然從背後貼過來,柔嫩的手臂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蘇雲岐,為什麽你到現在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我想你想得有多苦?”


    “小雪……”


    “你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她忽然狠勁地扳過他的身子,踮起腳尖,抬手勾住他的脖子,直直望進他晦澀的黑眸,“離開了你,你教我到哪裏再去找一個蘇雲岐?”


    “小雪,我……”


    “別說話,師兄,你抱抱我,好讓我知道,我不是在做夢。”


    “好!你不是在做夢,我也不是在做夢。”蘇雲岐忽然打橫將她抱起,“我到床上再好好抱你。”室內沒有開空調,她的衣服單薄,在外麵站久了難免會著涼的。


    可是,這句話太有歧義了,盡管林雪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臉還是很沒出息的瞬間紅透,剛才的傷感也隨之煙消雲散。


    “可是,你的衣服髒了,不用先去衛生間洗一下嗎?”她扯著他的衣襟垂死掙紮般地詢問。


    “不用。脫下來就行了,明天再洗。”他把她放在床上,扯開被子將她罩住,又隨手脫下毛衣搭到旁邊的沙發上。


    “可是,我的手髒了,要去洗手。”眼見著他要鑽進被窩,林雪又開始緊張起來。


    蘇雲岐含笑地瞅著她一溜煙衝到衛生間的背影,不動如山地坐在床頭等她。


    “那個,你不回房睡覺嗎?”林雪在衛生間磨蹭了幾分鍾,回來的時候見到他仍在床頭坐著,心頭又是一陣咚咚亂跳。


    “雪兒,不要裝傻。”蘇雲岐站起身,微笑著朝她伸出雙手,“讓師兄好好抱抱。”


    下一秒,男人溫熱的氣息將她完全攏住,微涼的薄唇準確地覆在她的唇上。


    不是隻說抱抱的嗎,為什麽還親上了啊。林雪暈頭暈腦地想著,這應該是她的初吻,可是,為什麽唇齒間的感覺會那麽熟悉,莫非以前師兄趁她睡著的時候偷親過她。呸呸呸,不可能,師兄怎麽會做這麽齷齪的事。


    可是,林雪不知道,她想的其實一點都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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