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十萬大山深處,一身黑色中山裝的老者立在一片竹林前。清風徐來,竹海翻出一片碧浪。老者的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足尖點地,一道黑影倏地融入竹林中。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老者的身影出現在萬畝竹海的另一端。望著前方高高的石階和門樓,老者嘴角的冷笑終於漸漸散去,眼底有一閃而逝的驚喜。


    老者捋一把腦後稍長的頭發,背起雙手,閑庭信步般地踏上石階。片刻功夫,便到了數百級石階高處的門樓邊。門口一個係著藍色頭巾的中年漢子被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嚇得在原地足足地呆愣了兩分鍾,才結結巴巴地開口問到:“你、你是誰?是、是怎麽上、上來的?”


    老者無意同他廢話,眼風一掃,周身氣勢全開,中年漢子立時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蹭蹭蹭地倒退了幾步。


    回過神來,麵上驚懼尤甚,也不敢再問,撒開腿就往山上的寨子裏跑去。


    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又匆匆地止住腳步,麵上的慌張消失了大半,聲音也鎮定了不少,“葛長老,有人闖山。”


    上方下來的老者白發白須,幹瘦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走到那中年漢子跟前,也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葛某昨日卜得一卦,知有故人來訪,沒想到故人來得如此之快,更沒想到故人竟是林大師兄。”白發老者緩緩地走到黑衣老者跟前,在離他兩級的台階上站定,忽然哈哈大笑兩聲,“想來,竟是師弟我愚鈍了,天下間,能破得了我萬畝竹陣之人,也隻有林師兄你了。”


    “葛忠,你早已不是我師門之人,不必再以師兄弟相稱。”黑衣老者掃他一眼,淡淡地開口:“我今天來,不是找你算舊賬的,隻是有一事要同你確認。”


    “哦?”白發老者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語調裏也滿含譏誚:“你是來確認青兒是不是被我帶到這裏來了嗎?”


    “果然。”黑衣老者眼底寒光一閃,“青兒現在在哪裏?”


    “林慕天,你怎麽還好意思來找青兒呢?”白發老者眼底的譏誚更甚,麵上的神色卻忽然間顯得無比的落寞,“你難道不知道,當年你不告而別,她在寨子裏苦等兩年,最後等來的卻是一紙剿滅邪教的文書。倉皇之下,是我連夜帶著她和滿寨子的人,遠赴千裏,在這深山老林裏,一躲就是四十多年。”


    “你不是想知道青兒在哪裏嗎?”白發老者手指一抬,指向旁邊密密的樹叢,那裏有一方青石砌成的尖頂墳墓,“青兒就在那裏呢,她在那裏麵睡了十八年了。”


    “林慕天,你知道她是怎麽死的嗎?”


    黑衣老者負手而立,目光落在那方低矮的墳墓上,似乎並未聽到他的問話。


    “林慕天,你肯定想不到吧。你曾經,有過一個女兒,還有過一個外孫女。可惜啊,她們都死了。哈哈!”


    話音剛落,他突然眼神一滯,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抬起幹瘦的手指抹一把嘴角的血,又笑道:“到底是師父的大徒弟,這幾十年,靈魂力竟已如此強大。”


    “說,到底怎麽回事?”黑衣老者收斂眼神,斷然喝到,白發老者嘴角又湧出一絲鮮血,後麵站著的幾個人也齊齊地往前一個踉蹌,差點就從石階上栽下來。


    “哈哈,林慕天,真沒想到你也有如此動怒的時候。”白發老者又抬起袖子,抹掉嘴角湧出來的鮮血,“你肯定想不到吧,你當年離開的時候,青兒肚子裏已經有了你的骨肉,後來生下一個丫頭。那丫頭不聽話啊,寨子裏這麽多好小夥子看不上,非要和山下禦靈柳家的少爺糾纏不清,柳家少爺原本是有婚約的人,丫頭被劉家家母一頓好打,後來被我和青兒救回來。肚子卻又帶了個崽兒,生下來還是個丫頭,這小丫頭可不是個一般的丫頭,陰年陰月陰時出生,尤其是時辰,那是卡著點兒出生的,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正子時,生下來就是克六親的命啊。她娘剛生下她就斷了氣,青兒不聽勸,也不信我的話,非把她帶在身邊,我費盡心機,用我十年的壽數,也隻換了她一年的命,第三年上頭,她就丟下我一個人走了。”


    白發老者不知何時已把目光轉移到那方青石墳墓上,眼底的譏誚不再,隻餘下一縷淡淡的哀傷。


    黑衣老者負著的雙手亦不知何時垂下來,雙手貼著褲縫,漸漸攥緊,半晌,方才開口:“那我的小外孫女呢,現在在哪裏?”


    “嗬,不知道,多半是死了吧。她害死了青兒,我就將她扔在湘西的山裏了,雖然那丫頭的命格不是個短命的,但青兒也不是短命的,卻被她克死了。三歲的孩子,一個人在大山裏,怕是也難活命吧。”白發老者的聲音竟然愈來愈飄渺,對著那墳墓淒愴地喃喃道:“青兒,我知道我做得不對,第三天我就去找她了,可是把整座山翻遍了都找不到她啊。我這輩子,欺師滅祖、叛家賣國,都沒有如此後悔過。我就是一時鬼迷心竅,小雪是林慕天的外孫女沒錯,她也是你的外孫女啊。”


    “你說她叫什麽?”黑衣老者忽然上前一步,雙手攥得更緊,周身的氣勢讓石階上方站著的幾個人忍不住悄悄地往上方挪了幾步。


    “嗬,林慕天,林大師兄,你現在知道著急了。”白發老者回頭瞟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著急有什麽用呢?三個女人都已不在了。告訴你也無妨,青兒叫她小雪,丫頭臨死前給她取的名字叫柳如雪。”


    “可笑,柳家的人根本不知道有這麽一個孩子存在,就像你不知道有丫頭的存在。對了,丫頭的名字,你也不知道吧。別那麽緊張,放輕鬆,青兒沒那麽傻,丫頭不姓林,她跟青兒姓淩,叫淩思慕。”


    “嗬,思慕,其實青兒才是最傻的吧。”白發老者繼續盯著墳墓喃喃自語。


    黑衣老者攥著的手終於漸漸地鬆開,緩步走到墳前,屈膝跪下。


    青兒,對不起,這一世欠你的,我來生再還。


    當年諸事纏身,尋得昆侖玉後回苗寨找你,你已音訊全無,我苦尋數載,終是再也難覓芳蹤。後來看淡情事,客居京城,清心修習,收徒度日。在塵世間兜兜轉轉,轉眼浮生已去大半。


    葛忠尋的這一處山水甚好,你就在此安息吧。他為你付出十年壽數,對你用情至此,我自愧不如。


    來生,便是教我和他調個角色,我也甘願。


    所幸,那個小丫頭,我們的小雪,她竟被我的徒弟撿到了。想來,十八年前,是你的陰靈指引著我算出那一卦的吧。陰年陰月陰時出生的小雪,和陽年陽月陽時出生的雲岐,竟是用不到我精心準備的昆侖玉了。雲岐的命格同我的命格相似,小雪至陰的命同我們至陽的命,兩相抵消,就能同常人一般生活了。


    你放心,我一定守著她,絕不會讓雲岐欺負她。臨走的時候,因擔心雲岐做出出格之事,已拿話將他唬住,輾轉在各個大山深處尋找小雪的生辰。一別兩載有餘,不知他們過得怎麽樣了。


    也是時候,該回去了。回去看看我的好徒弟和乖孫女了。


    哦,不,是我的乖孫女和孫女婿。


    林慕天手指在青石的墓碑上緩緩撫過,起身走到門樓前,又回首對白發老者說道:“葛忠,當年你投靠日軍,做盡傷天害理之事,師父將你逐出師門,也隻是希望你能誠心改過。這些年,隱居在此也不大容易吧,有空出去走走,外麵的世界,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了。你挽救了淩氏盍族的命運,也算是一樁功德。你當年丟棄的小雪,被我的徒弟撿到了,這些年來,一直跟我生活在一起。所以,你也不必過於自責。天道昭彰,因果循環,這一世的恩恩怨怨,到此就了了吧。來生,希望你不要再教師父失望了。”


    說罷,已是翩然而去,身影轉瞬沒入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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