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到,陸奕晨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老謀深算,有人要謀害鍾鑒,自然是他編出來的。


    他滿以為陸奕晨會信以為真,這樣就有了合作的機會,沒想到她居然毫無懼色,現在想來,自己必定早就被她識破了。


    若這件事情是瞎編的,何為念必定是不懷好意;若是屬實,何為念平白無故來報告,肯定是來邀功的,兩樣都不是好事,陸奕晨自然不會接受。


    而且,鍾鑒的司機做事有多草率,不用他說,陸奕晨自然比他清楚得多!


    陸奕晨一動不動,盈盈一笑:“好走不送。”


    何為念一路都在想,要怎麽繼續計劃,走到門口,突然聽到嘈雜聲。


    隻見一個穿著幹淨長白衣,個子矮胖的中年婦女雙手緊握鐵門,表情怨憤,用盡全力搖晃著鐵門,大聲喊道:“唐奕晨!我本來不想做小人,但你未免太過忘恩負義!這些錢對你來說不過是一件新衣,對我們來說卻救人於水火,飲水要思源,你有今天,可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


    外麵的管家要拉她走,她卻死抓著不放,何為念也出不去,一時間僵持著。


    此時,身後穿來噔噔噔的高跟鞋聲,何為念預到來勢洶洶,連忙往旁邊一閃,轉身一看,果然是盛氣淩人的陸奕晨。


    陸奕晨定定站在門口,也不碰那中年婦女,隻是斬釘截鐵地說:“你走不走?”


    中年婦女瞪大眼睛,字字如同泣血控訴:“我真想不明白了,我也不想胡攪蠻纏,不過是找你要一點小錢,救助的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如此冷酷無情,你捫心自問,良心過意得去嗎?”


    陸奕晨麵色不佳,很明顯不想讓何為念知道,她就是聖慈仁心孤兒院長大的,嫁進豪門,又忘恩負義一毛不拔,將昔日恩人拒之門外的人!


    陸奕晨麵無表情地看了她兩秒,突然抬起手,啪啪就是兩下,她身邊年過五旬的傭人,立馬挨了兩個響亮的耳光。


    門外的中年婦女大吃一驚,不知道陸奕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隻見陸奕晨朝那婦女冷笑一聲,並不歇手,拉開傭人捂住自己臉的手腕,不顧她年事已高,哀嚎求饒,對著她又是一頓猛打,招招不留情,又用高跟鞋狠踹。


    老太不敢反抗,終於體力不支,癱坐在地,雙手無助地護著頭,高聲哀求道:“少奶奶別打了,是我不好,是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此慘狀人人見皆心寒,不由得心裏怨恨陸奕晨心狠手辣。


    陸奕晨這才歇手,緊抓著老傭人的手腕,眼露凶光,喝道:“那你說,你錯在哪,我是不是沒事就愛打人的人?”


    老傭人連忙搖頭,驚恐惶然,老淚縱橫:“不是不是,少奶奶打得應該,是我辦事不力,讓閑雜人等在大門吵鬧,影響少奶奶的心情,破壞鍾家的名聲,是我該死,少奶奶教訓得是,請少奶奶歇歇吧,老身骨頭壞了不打緊,怕是耗損少奶奶的精力!”


    陸奕晨冷冷瞥了老傭人一眼,這才撒了手,轉過身來,得意洋洋地瞟了門口的婦女一眼,咯咯笑道:“你看到了,都是因為你,我們家阿姐都一把年紀了還要受這種罪,就是因為你不肯善罷甘休。”


    “我不會打你,因為你不懂家規,可我們阿姐是懂的,所以要罰!你不是說上天有好生之德嗎,而現在,卻連累別人因你受罰,你於心何忍?你要是還有一點善心,就趕緊走,你不走我還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卻如此冷酷無情,你捫心自問,良心過意得去嗎?”


    陸奕晨唇槍舌劍,字字詭辯,而且最後一句話還和她方才講得一模一樣,竟講得中年婦女毫無還嘴之力,她縱使有多氣憤難平,卻像是變了啞巴,一個字也講不出來!


    那中年婦女聽後身子一震,後退了兩步,喃喃道:“你太狠了,對一個老人,你怎麽下得去手!我真不該來找你的,像你這樣的人,本生就一副絕情心腸,自然是什麽恩情也不認的!”


    說完,憐憫地看著老傭人一眼,似乎是要道歉,但沒說出口,也許是怕再生事端,她望也不望陸奕晨一眼,就急急地走了。


    陸奕晨快刀斬亂麻,很快就解決了一場棘手的鬧劇,隻是所用手段,連何為念也意想不到。


    她行事潑辣高調,鋪張奢侈,本該招人恨,但她卻什麽也不怕,她不怕黑道暗殺,也不怕何為念的威逼利誘,更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何為念有理由相信,就算這個老傭人原本是個老刁奴,陸奕晨也能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陸奕晨看了何為念一眼,像是沒事發生一般,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嚴管家,給這位客人開門。”說完,她揚長而去,也不顧老傭人腰酸骨痛,坐在地上起不來。


    何為念見老傭人年老力衰,於心不忍,本想上前攙扶,卻被嚴管家擋住了。


    他親手扶老傭人起身,並小聲對何為念說:“我奉勸你,不要再來找少奶奶了,無論好事壞事,你都惹不起。”說完,半送半趕地把何為念推出了大門。


    隻是何為念也不是簡單人物,他認準了陸奕晨既然是個狠角色,就必定野心十足,定能好好利用。


    他穿堂過巷,不出一會兒,就截住了那個匆匆離去的中年婦女。


    見她一臉錯愕,何為念露出一副人畜無害的爽朗微笑,彬彬有禮地說:“這位女士,我想和你談談。”


    那中年婦女心有戚戚焉地小聲說:“可我並不認識你,有什麽事,明天到聖慈仁心孤兒院來找我,我今天不舒服,不想談任何事。”


    她要走,卻被何為念攔住了,他誠摯地看著那位婦女,露出溫暖的笑容:“你知道你的捐款倡議書,陸奕晨連看也不看就撕掉了麽?”


    婦女看著何為念,皺眉說:“你是她的朋友?”


    何為念仍舊微笑:“你覺得她會和誰成為朋友?我不是什麽可疑的人,我是鍾鑒的朋友,想在孤兒院領養一個孩子,想和你談談。你看樣子臉色很不好,不如我們找間地方坐下,我請你喝咖啡。”


    中年婦女苦笑:“我一無財二無色,可疑的人怕是也不會看上我,既然你一番好意,那我就卻之不恭了,而且,我們是隨時歡迎有愛心的人士光臨我們孤兒院的。”


    何為念帶她到了一家咖啡館,找了二樓露天的位置,旁邊就是欄杆,四周都沒有人,何為念替她點了一杯意式咖啡,她慢慢品嚐。


    過了幾分鍾,才用緩慢而平穩的聲調開口:“謝謝你,我姓杜,是孤兒院的院長,如果你需要領養小孩的話,有什麽需要了解的,都可以問我。我們院缺錢不缺人,什麽樣的孩子都有,現在戰亂臨近,被拋棄的孩子很多,政|府的資助又有限。”


    何為念說:“我主要想要了解一下陸奕晨的情況。”


    杜院長歎了口氣,說:“我本來也不想麻煩她的,但實在是沒辦法了,院裏好多小孩都說在院裏吃不好也沒地方玩,連睡覺都漏風飄雨,有些孩子甚至說,去做乞丐都比這要好。唐奕晨,哦對不起,她的姓我一時還改不過來,你多擔待,她的出路是最好的,但看樣子,現在領養她的人後悔也來不及了。”


    何為念一揚眉:“此話怎講?”


    杜院長說:“我和陸太太是舊友,她那天本來是找我發牢騷的,她怎麽也想不到,平日乖得不得了的女兒居然和一個沒名沒分的臭小子私奔了,她氣得不行,又加上他們陸家財政有困難,必須靠聯姻解決這門親事,結果你猜怎麽著?”


    何為念搖搖頭,示意她接著說。


    “那個唐奕晨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居然巴在門外偷聽,她準是看陸太穿著富貴,想要被領養,結果一聽這話,她自己倒跑進來毛遂自薦,說如果自己能成為陸家的養女,二話不說就嫁給鍾鑒,還說自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完更表演了好些。你知道的,她長得細皮嫩肉,又自學過芭蕾和昆曲,隻是缺兩件好衣服,其實她並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


    “我見她那麽堅持,就幫她說了兩句好話,結果陸太答應了,說是先帶給鍾鑒看看再決定。結果這姑娘,也不曉得是人家鍾鑒品味獨特,還是見慣了嬌氣的小姐,對唐奕晨居然是一見鍾情,三天後就帶著大批聘禮來提親,陸太更是樂得不行,還不馬上選吉日結婚了?”


    何為念靜靜聽著,又問:“那你為什麽說陸太現在後悔了?”


    杜院長歎了口氣,說:“哪能不後悔呢,陸太原本以為她機靈乖巧,根本沒有深入了解,更沒有把她放在眼裏,誰知道她嫁進來沒多久就翻了天了。唐奕晨自從把鍾鑒治得服服帖帖以後,就原形畢露了,回娘家的兩個月,幾乎天天在吵架,陸太本來性格就強勢,哪肯屈服,但她再如何惹人討厭,到底還是受過良好教育的,哪鬥得過唐奕晨呢?”


    “你不知道,這孩子雖然看上去聰明乖巧,卻是所有孩子裏最讓人頭痛的一個,我巴不得把她送走,沒想到這點私心反倒害了陸太。不過幸好唐奕晨也不喜歡陸太,很少回家,倒是鍾鑒的母親,已經被她氣得搬回娘家了,鍾鑒的父親又一貫不理家務事,所以現在她成了鍾家名義上的女主人了。”


    何為念問:“我見她不過二十出頭,居然能令你如此頭痛,實在是不簡單。”


    杜院長輕笑一聲,說:“她沒有一刻不在打扮自己,幻想能嫁入豪門,這個機會,她又怎麽會放過?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其實凶悍得很,一張嘴可以把石頭說得掉眼淚,每個孩子都被她打過,沒有人不敢聽她的。她覺得孤兒院的生活太苦,又不肯屈居別人之下去打工,就一直賴在院裏,什麽活都不幹,什麽好的都要搶。”


    “不過有些東西,掩飾也掩飾不了一輩子,外表再精致,也掩蓋不了她自私狠毒,貪慕虛榮,卑劣粗鄙的氣質,隻是第一次見她的人,都會被她的演技欺騙。我也不指望她能給我錢,所以在門口鬧一鬧,以為她顧及鍾家臉麵會給點錢打發我,沒想到……唉,真是苦了無辜的老人。”


    何為念將手邊的咖啡一飲而盡,說:“謝謝你院長,肯告訴我這麽多,我回去和我妻子商量一下,如果決定領養了,我會正式到院裏登門拜訪的。”


    杜院長連忙說:“那可真是多謝你了。不過,我有件事不太明白,你真是要領養小孩嗎?為什麽問的全是陸奕晨的事?難道就因為你是鍾鑒的朋友,所以對她特別有興趣?”


    何為念微微一笑,說:“就是因為有陸奕晨這樣的人,所以我才要慎重,我要回去好好研究一下,怎樣發現一個人真正的品性。就算是孩子,也有些東西是先天就已經形成的,做父母的再怎麽想改變,也無能為力。”


    杜院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真是想得周到。”


    她離開後,何為念沒有離座,他端著空杯子坐了許久,直到夕陽西照,正準備起身回去,卻看到樓下行人穿梭的街道上,街角昏暗的小檔旁,有陸熙海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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