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大將軍澹台壓境第二次見到葉無坷。


    他這半生,提拔過很多年輕人。


    因為大將軍自己就是少年時期獨自出來闖蕩江湖,並沒有依靠家庭背景靠的是他一身本事成為陛下身邊悍將。


    所以澹台壓境很清楚年輕人能靠本事拚爭出頭有多難,更知道這樣的年輕人如果不保護那將讓更多的年輕人失去希望。


    更何況,大將軍對葉無坷還有些私人感情。


    現在澹台壓境已知道葉無坷身份,拋開唐安臣這個人不談,大將軍唐匹敵那是澹台壓境一生的好兄弟。


    所以澹台壓境見到葉無坷的第一句話是:“自在些,別那麽拘束,這裏都不是外人,他們是我老部下,而你按理應該叫我一聲大伯。”


    葉無坷因為這句話,更加的不自在了。


    難免有些惶恐。


    這開國大將軍們一個一個的都說是他大伯,以後豈不是靠山真的穩如山?


    以後別說比讀書,比武藝,比相貌,就算是比搖人,應該也沒幾個人比得過他了。


    “都坐下說話。”


    澹台壓境掃了一眼那三位大將軍,那三人在澹台壓境麵前乖巧的好像幼稚園的小朋友。


    整整齊齊的坐在椅子上,手還都在膝蓋上放著。


    一個個的,筆直筆直的。


    澹台壓境對葉無坷的第一句話是按理我是你大伯,這句話可謂一語三關。


    他知道葉無坷聽懂了,所以才會有些惶恐。


    第一層意思就是話麵上的意思,你我不是外人。


    第二層意思則是在給葉無坷撐腰,告訴那三位大將軍別不把葉無坷當回事。


    第三層意思則不是在大伯這兩個字上,而是按理這兩個字。


    按理我是你大伯,那是按理的事。


    如果你不按理,你做錯了什麽,你仗著這身份胡作非為,那這個按理就可以另當別論。


    第一層意思是和葉無坷表明他的態度,第二層意思是給葉無坷撐腰,第三層意思是給葉無坷一個小小的警告。


    所以在這官場上,腦子但凡笨一點的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沒的。


    別惶恐,挺直腰板,好好做人。


    一句話,把想告訴葉無坷的話意思都包含其中了。


    “剛才你們在爭什麽?”


    澹台壓境落座之後隨口問了一句。


    他的位置是與葉無坷並排,剛才葉無坷請他坐在主位但被他拒絕。


    所以加的這把椅子,就並排著和葉無坷的座位放在一起。


    也許陛下早早就料到了以葉無坷的年紀,身份,閱曆,以及地位等等等等,都不可能輕而易舉的讓西北邊軍的人服氣。


    所以這執金吾三個字,早早就給了這本不該得這三字的少年。


    “大將軍。”


    葉無坷解釋道:“右侯衛,右武衛,右領軍衛三衛大將軍都想領軍為前軍,所以稍稍有了些爭執。”


    “稍稍?”


    澹台壓境看了看那三個家夥,那三人馬上就把頭低了下去。


    他們戰功赫赫又本事大誰也不服誰當然正常,可是在澹台大將軍麵前他們還真沒有不服氣的資格。


    放眼整個大寧,能說在武力和軍功方麵穩居澹台壓境上邊的隻有大寧立國唯一的封王唐匹敵。


    就連大將軍夏侯琢都不能說在戰功上比澹台壓境要強一些。


    所以澹台壓境隻是眼神掃了一下,那三位大將軍全都低頭不敢言語。


    澹台壓境掃了一眼後就看向葉無坷:“葉千辦是陛下欽賜執金吾,關於這次答答部主動挑起戰事是如何安排?”


    這句話他又是在給葉無坷撐腰。


    意思是,葉無坷說話的分量最重。


    葉無坷則坐直了身子肅然回答道:“軍務上的事我遠不如三衛大將軍,更不敢在您麵前班門弄斧,我請大將軍您來,就是想請您主持北征諸事。”


    澹台壓境點了點頭,也沒推辭。


    他語氣平和的說道:“大寧立國二十年了,草原那些巴結黑武人的部族雖然始終都在叫喚,可沒人真敢過來招惹,答答人勇氣可嘉。”


    “所以我們也該感謝一下答答人,如果沒有他們的勇氣可嘉,我們想找個由頭打出去也難。”


    “既然答答人把機會送上來了,那我們不接著就顯得我們很不禮貌。”


    他看向那三位大將軍。


    “你們三個就不必爭什麽前軍主力了,三軍齊出。”


    那三位大將軍全都看向澹台壓境,眼神裏都露出驚喜。


    這意思就是,誰拿多少全憑本事?


    澹台壓境道:“三軍齊出,嗯......但都不是主攻。”


    那三人的眼睛裏出現的璀璨光彩,被這一句話就給按了回去。


    澹台壓境道:“答答部對大寧給其他諸部送糧草的隊伍動武,這種行為不僅僅是對大寧的挑釁和侵犯,也是對草原諸部的挑釁和侵犯。”


    他看向葉無坷:“葉千辦派人去找我的時候已經向我告知,他已經以鴻臚寺少卿的身份向諸部表明了態度。”


    “葉千辦這件事辦的很好,有理有據。”


    澹台壓境道:“這糧草是大寧給諸部的,答答人想打劫糧草,所以這口氣大寧要出,草原諸部也要出。”


    “但大寧是禮儀之邦,有什麽好事當然是緊著盟友來,大寧可以把利益和好處都讓一讓......討伐答答部這種事當然是好事,所以也要緊著盟友來。”


    “三軍出關之後,就在草原諸部的聯軍身後,給他們打打氣助助威,如果他們打的不好咱們再動。”


    澹台壓境看向那三位大將軍:“明白了嗎?”


    右侯衛大將軍陳明侯咳嗽了一聲,小心翼翼的問:“大將軍,那要是他們沒打好呢?”


    澹台壓境道:“他們打不打的好,你們自己不會看?”


    他看了陳明侯一眼:“如果咱們的草原朋友真的沒打好,那你們就不能教教怎麽打才是好?”


    這三位,其實等的就是大將軍這句話。


    什麽叫打好了什麽叫沒打好?


    反正澹台大將軍是要求下去了,至於那三位大將軍對戰局如何判斷,那當然是打起來之後的事且是他們個人的事。


    戰局判斷,就算是統兵的大將軍也不會對分派出去的隊伍有太多的指手畫腳。


    反正可以這麽理解。


    “這種仗我就不出關了。”


    澹台壓境道:“我會在白鹿關住一陣子,戰事結束之後我再回去。”


    他這話裏的意思是,這種仗如果我還出關的話那就顯得太給答答人麵子了。


    不值當的。


    就算把答答部打成灰,對於大將軍澹台壓境來說也沒什麽可吹噓的。


    在他那光輝燦爛的戰績上,這種仗連再加一丁點光芒的分量都沒有。


    可是對於葉無坷,對於這三衛大將軍來說,這種仗打贏了之後象征著的戰績和榮譽,那就不一樣了。


    大將軍話裏的意思是不值得他親自出去一趟,可在座諸位誰聽不出來大將軍這是不願意與他們爭功?


    “行了,討論的話就不多說了。”


    澹台壓境看向那三衛大將軍:“現在我說一下軍令。”


    刷地一聲,三衛大將軍整齊的站了起來,身子拔的筆直。


    澹台壓境語氣平靜的說道:“第一,給你們二十天的時間準備,二十天後,各自開拔。”


    “第二,出征之後,三軍配合調度之事你們都要聽葉千辦的,誰不聽,軍法處置。”


    “第三,出關之後,軍紀要嚴明,不準襲擾百姓,不準濫殺無辜,不準奸淫婦女。”


    “第三,限定一個月內攻滅答答部。”


    “第四,滅答答部之後草原秩序大寧有責任維持,秩序是什麽,葉千辦與你們三個和草原諸部的人要說清楚,他們聽清楚的聽,聽不清楚的那就不必聽了。”


    “第五,若萬一丟人了,記得不要對外說出去你們曾經跟過我。”


    那三位大將軍聽完最後這句都笑了起來。


    三人出門之後,右侯衛大將軍陳明侯問:“剛才大將軍說了三不準,不準襲擾百姓,不準奸淫婦女,不準濫殺無辜,你們可都記住了?”


    “記住了唄。”


    高準背著手往前走:“好像沒說不準搶馬是吧。”


    諸葛引雷也背著手往前走:“搶啥也沒說不準啊。”


    三人對視一眼,抱拳:“各憑本事!”


    出了門三人上馬,急匆匆趕回駐地去了。


    屋子裏,澹台壓境看了看葉無坷笑道:“你不該是個性格拘束的人,你的事我沒少聽說。”


    葉無坷擦了擦額頭上的細密汗珠兒:“在不擅長的事情麵前還是拘束些好。”


    澹台壓境又笑了笑。


    在不擅長的領域拘束些好,這話說起來簡單,多少比葉無坷年長的人都做不到。


    看起來侃侃而談沒什麽他不懂的,口若懸河天花亂墜,實際上草包一個。


    “你給我的信上把所有事都想到了,利弊也分析的很清楚,我剛才所說的那些話,在你的信裏都有提及。”


    澹台壓境道:“如果說這些還是你不擅長的,那你擅長的到底有多厲害?”


    葉無坷道:“確實比這些厲害些。”


    澹台壓境:“比如?”


    葉無坷:“打獵,釣魚,讀書,寫字,做針線,哄老頭兒。”


    澹台壓境:“哄老頭兒?”


    葉無坷:“哄老太太也行。”


    澹台壓境嘴角微微抽了抽,點頭:“那確實還......挺厲害。”


    他起身問道:“這次出征草原,你雖然不必總是衝鋒陷陣,可沒有一匹好坐騎終究不行。”


    他朝著門外示意了一下:“跟我出去看看,我給你帶了件禮物。”


    葉無坷起身跟了上去。


    澹台壓境問他:“你可有自己心愛的坐騎?”


    葉無坷點頭:“有,不過還沒訓練好,還需一些時日。”


    澹台壓境:“我帶來了兩匹大宛名駒,一匹給你,一匹給你哥哥,他這次去草原打的那一仗我已知曉,你們兄弟二人都很優秀。”


    一聽說大宛名駒,葉無坷的眼睛就亮了。


    到了門口,澹台壓境示意親兵將那兩匹馬牽過來。


    這兩匹馬,一黑一白,說雄俊如龍不為過。


    比尋常戰馬要大一圈,那線條美的讓人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這兩匹馬要是拿出去賣,說價值萬金都是對它們的褻瀆。


    能想象的出來這兩匹馬要是跑起來,黑色的那匹馬鬃宛若黑焰,白色的那匹宛若飛瀑。


    澹台壓境看向葉無坷問道:‘剛才你說,你也有坐騎但還沒訓練好,訓了多久了?“


    葉無坷算了算,回答:“從小養起來的,不過體力能馱人也就這半年時間。”


    澹台壓境皺眉:“何處產的馬?以你的本事半年都訓不好?”


    葉無坷讓大奎把狼崽子帶過來,那家夥一出現,在場的所有戰馬全都驚了,唯獨那黑白兩匹烈馬還算穩定。


    此時的小狼不及這黑白駿馬高大,其身軀比起尋常戰馬來說其實隻是稍小一些罷了。


    這種體型的狼,澹台壓境都沒有見過。


    身經百戰的澹台壓境都忍不住吃了一驚:“這是什麽東西?!狼?什麽品種的狼這麽大!”


    葉無坷道:“它娘我見過,東北大山裏尋常的狼,它爹是什麽樣的我也不知道。”


    澹台壓境微微搖頭:“它娘要是尋常的狼,它不該如此。”


    葉無坷心裏微微一怔,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


    難道他哥在大慈悲山上捏死的那頭母狼,不是小狼崽子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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