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小狼的來曆葉無坷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什麽,因為小狼就是他親手從那個狼窩裏掏出來的啊。


    當時的情況也很簡單,在場的人都知道那頭母狼為什麽會冒險靠近有火光的地方。


    那麽嚴寒的天氣,一頭獨自養活孤狼的母狼,如果不冒險的話,那頭小狼可能活不到第二天。


    可是大將軍澹台壓境隨口這一問,讓葉無坷對小狼的來曆不得不產生懷疑。


    主要是因為小狼現在長的太大了,大的有些離譜。


    葉無坷之前的判斷是,小狼夥食太好。


    好的過分。


    自從離開無事村之後他和阿爺就聚少離多,他們出門也不是每次都帶著小狼。


    所以阿爺就把狼崽子當成薑頭崽子和蒜頭崽子來養......


    這並不是沒道理的推測,野外的狼哪有小狼崽子吃的好。


    “有名字了嗎?”


    澹台壓境問。


    葉無坷搖頭。


    “一直就喊它小狼崽子,還沒取個名字。”


    葉無坷道:“現在再給它取名字好像已經晚了些,也許叫不動。”


    澹台壓境指了指那兩匹雄俊異常的戰馬:“這兩匹馬在送給我之前也沒有中原人給取名字,後來我取了名字後它們不是依然聽話?”


    葉無坷問:“大將軍,這兩匹馬叫什麽?”


    澹台壓境一臉自豪:“都是我親自取的,它們兩個都是奔走如飛,又威風凜凜,所以這名字當然不能草率了。”


    他指著黑馬:“這個叫黑仔。”


    指了指白馬:“這個叫白仔。”


    葉無坷心口微微一抽,心說果然不是隨便取的啊,果然是不草率啊。


    澹台壓境道:“如果你不擅長取名,這狼崽子的名字不如我幫你想一個?”


    葉無坷心口又微微一抽,他剛要拒絕,就聽澹台壓境已經頗為驕傲的說道:“不如叫灰仔。”


    見葉無坷那嘴角都咧開的樣子,澹台壓境哈哈大笑起來。


    “看你好像耳朵很難受。”


    澹台壓境笑道。


    葉無坷看著小狼,隨口叫了一聲灰仔,那個家夥竟然一抬頭看過來,葉無坷心說這大概就是天意。


    澹台壓境擺了擺手讓親兵和其他人退後,然後示意葉無坷跟他走走。


    身材修長挺拔的大將軍邁步在前,葉無坷落後小半步跟著。


    “與我並肩。”


    澹台壓境看了葉無坷一眼。


    葉無坷隨即跟上,與大將軍並肩而行。


    “你對自己身世,已然了解?”


    澹台壓境貌似隨意的問了一句。


    不等葉無坷回答,大將軍又跟了一句:“如果有什麽好奇的可以問我,我與你......你父親也算舊識,雖然共事的時間不長,同追隨陛下卻過見少離多,不過,我還說得上有些了解。”


    葉無坷想了想,搖頭:“沒什麽好奇的。”


    澹台壓境點了點頭:“也對,沒什麽可好奇的。”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換我是你也一樣想法。”


    他說:“不過這次去草原你應該能見到葉琴部的人,你的阿爺......我指的是另一位阿爺就葬在那邊。”


    葉無坷臉色一變。


    澹台壓境道:“許是我多事,到了我這個年紀總是會替你們這些小的想的多些。”


    “不管怎麽說你該去祭拜,不然將來朝中就可能有人拿這事對你說三道四。”


    “大寧首重孝道,你這不是第一次進草原了,一次不去還能說是太忙太趕,這次不去說不過去。”


    葉無坷點頭:“多謝大將軍提點,我一定會去。”


    澹台壓境嗯了一聲:“知道大將軍他為什麽在隱退之後會跑去草原上嗎?那不僅僅是為了大寧的邊疆安穩。”


    葉無坷點頭:“現在明白了。”


    澹台壓境道:“當年陛下曾經說過,不要去要求受了委屈的人原諒別人,如果不原諒,還說人家不大度。”


    “所以你說對你父親不好奇,我便不多說什麽了,這是你的選擇,我就該尊重。”


    “陛下還說過,不要因為一個人的錯而且遷怒更多人,尤其是無辜者。”


    葉無坷腳步停住,陛下的這兩句話讓少年心裏格外震動。


    “該記恨就記恨,該尊重的要尊重。”


    澹台壓境說:“如果連受了委屈的人連恨一個人的權利都沒有,那就是這世道病了。”


    “我年輕的時候不會這麽多話,自從我也有了孩子後話就明顯多了起來。”


    “也是因為有了孩子之後我才明白教育孩子確實沒想的那麽容易,但你和你大哥都被教育的很好。”


    “你回去之後見了你阿爺問問他,若他方便,得空了,我想去拜訪一下。”


    葉無坷心中更是難以平靜。


    澹台壓境道:“你也許覺得我這樣有些突然,有些冒失,甚至有些不符合我的身份。”


    “將來你也有了在戰場上常常生死與共的兄弟,再到我這個年紀,看到你那兄弟後人的時候,大概就理解了。”


    “我與唐匹敵認識的時候他還不足二十歲,如今都已是四十幾歲的人,我們這一代,經過了無數次廝殺後還活下來的......都比親兄弟還親。”


    他腳步停下,看向葉無坷:“陛下給我寫了一封信。”


    他說:“陛下在信裏告訴我說,葉無坷這個孩子處處都好,唯有一樣不好,就是太懂事。”


    “陛下說,他想和你好好聊聊,可你對他過於尊敬,甚至是害怕,他比便擔心隨口說了些什麽你當遵旨一樣去聽。”


    “所以陛下希望我和多聊聊,讓我告訴你一聲,論公務事,該怎麽論就怎麽論,可私情,不該完全被公務事壓著。”


    “我是唐匹敵的兄弟,陛下何嚐不是?”


    “他想和你們親近,可你們對他敬畏太重,有些話陛下來說,就會讓你們壓力太大。”


    “你之前跟我說,你最擅長的事是哄老頭兒老太太,在我看來,你還真是不擅長。”


    “你怕人家說你巴結,說你拍馬屁?這事如果你自己分不清楚,那我說的再多也無用。”


    “隻要公私分明,不違紀,不犯法,不出錯,不亂行,那你為什麽要害怕在私底下叫我們一聲大伯?”


    葉無坷低著頭,眼睛發紅鼻子發酸。


    “有人巴不得自己有了不起的靠山,而你是深怕別人知道你什麽身份。”


    澹台壓境說:“不管你這怕別人知道,是出於怕別人說你靠關係,還是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是罪臣唐安臣的兒子。”


    “都沒必要,人這一生極難做到的事其實不多,坦蕩是其中之一,可人隻要坦蕩起來,便可甩脫諸般桎梏。”


    澹台壓境知道話不能再多說了,意思到了就好。


    他笑著說道:“我會在白鹿關一直到你們凱旋,你阿爺在白鹿關你就不必擔心了。”


    說完後他示意葉無坷可以回去了。


    葉無坷鼓起勇氣,轉身,俯身行禮:“大伯。”


    澹台壓境腳步一頓,沒回頭,哈哈大笑起來。


    抬起手揮了揮:“修心與修武一樣有許多境界,修武練到超品是人間無敵,修心練到坦蕩,亦是人間無敵。”


    葉無坷深深一拜,將大將軍這些話深深記在心裏。


    回去之後,葉無坷就想今天見了澹台大將軍的事和阿爺說了一遍。


    阿爺聽完後感慨道:“你去草原之前我其實就想說這些話,可我怕你心裏別扭就沒說,唐家老太爺你是最該去祭拜的。”


    葉無坷道:“這次出門,一定去。”


    阿爺道:“你看,你還差多少曆練才能成為澹台大將軍那樣的人?”


    他說:“我見識少,沒讀過多少書,可我對開國大將軍的故事都感興趣,愛聽也愛講。”


    “他們經曆過的比你多的多,你那點經曆在他們的過往算不上什麽,可他們呢,都到了坦蕩境界。”


    阿爺拍了拍少年肩膀:“放下枷鎖,出身不該是枷鎖,陛下用行動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了,偏偏是你自己把枷鎖按在肩膀也按在心上不願意摘下來。”


    老人起身:“我這兩天把住處好好收拾收拾,你回頭告訴大將軍,他什麽時候想來就什麽時候來。”


    “若是公務繁忙不得空,請他遣一輛馬車把我接過去也行,咱不能自己過去,那樣大將軍心裏會有愧疚。”


    “還有啊......你也不用總覺得你不在我身邊我有多可憐。”


    老人家回頭:“有些時候你也得想想,我一個人是不是樂得自在,不用總想著帶著我,那一樣是你心頭枷鎖。”


    他說:“你要真孝順,就給你找個阿奶。”


    葉無坷輕歎一聲:“又嘴炮。”


    老人家哈哈大笑:“我要不是怕下去之後你阿奶揪著我耳朵拿鞋底子掄我臉,我能不找?”


    葉無坷笑道:“到時候你就跟阿奶說,你給她找了個妹妹。”


    老人家:“你很勇啊。”


    葉無坷聳了聳肩膀:“我怕啥,我才多大,我下去被阿奶抽的時候,您老人家被阿奶抽的鞋底子都飛毛邊了。”


    老人家脫鞋砸過去:“小兔崽子。”


    葉無坷一躲:“光說不練假把式,真有那心你倒是找一個去啊。”


    老人家道:“找,肯定找,今兒晚上我睡著了看看能不能做夢問問你阿奶,讓她給挑一個。”


    葉無坷:“你才是真勇。”


    老人家笑:“我膽兒一直肥,可是啊......你阿奶看不上的,我當然也看不上。”


    他轉身的那一刻,葉無坷看到阿爺頭上的白發好像更多了些。


    葉無坷看著阿爺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這時候隔壁屋子的門簾撩開,一直都在修養的苗新秀探出頭:“這次去草原我就不跟了,我在家陪著你阿爺。”


    自從上次中毒,苗新秀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康複。


    葉無坷道:“你正長身體呢,就別亂跑了。”


    苗新秀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紀嘴巴就這麽臭,到老了還不臭氣熏天?”


    葉無坷:“你看我阿爺啊,我阿爺什麽樣估計我將來什麽樣。”


    苗新秀看了阿爺,小聲嘀咕:“那確實是臭。”


    已經快到配房的老人家把另一隻鞋往下一扒,嗖的一聲砸過來。


    砸的還是葉無坷。


    老人家罵道:“應該把你心裏那點枷鎖給你挪嘴上來。”


    葉無坷笑:“修心不修嘴。”


    苗新秀看著這臭小子笑了笑,眼神裏有些別人看不懂的複雜。


    枷鎖?


    他在心裏自言自語。


    活在世上的人,誰心裏沒有枷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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