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凡半躺在床上，雙手搭在腹部，左手的食指輕輕敲打著右手的手背。
“拿出來吧。”他微微笑著說：“我聞到味兒了。”
林安然嗬嗬一笑，從隨身的大挎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輕輕放在桌上。
錢凡整個人精神一震，挪了挪身子，把頭伸過去，在塑料袋上方嗅了嗅，讚道：“正宗的長沙臭豆腐，小林你果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居然連我喜歡吃什麽都打聽到了。”
黃喬美這才醒悟過來，剛才在門口攔住林安然的時候，老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怪味，原先以為是他從濱海趕過來別了一身汗臭，沒想到竟然是臭豆腐。
林安然笑道：“幸好這省城裏還有長沙的臭豆腐賣，我可是讓省城的朋友打聽了一番，開車兜了一個大圈才買到的。”
黃喬美慌忙阻止道：“書記，你的身體……醫生有過交待，不宜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錢凡眼皮一翻，道：“反正都是將行就木的人，還講究這麽多幹什麽，最近你們這樣不讓我吃，那樣不讓我碰，我嘴巴都寡死了。不管了，吃了再說。”
他將手伸向拿盒臭豆腐，忽然在半空停下，說：“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小林，咱們之間可沒什麽交情，你大晚上的跑來省城，不是僅僅請我吃一次臭豆腐吧？”
又瞄了瞄林安然的大挎包，說：“還有什麽，拿出來吧。”
林安然心道，錢凡能做那麽多年的濱海市市委書記，把整個濱海官場控製在一人之手，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自己忽然造訪，估計他早就猜到此行的目的了。
於是不再繞彎子，從挎包裏拿出一份從紀委複印來的初步調查結論，遞給錢凡道：“錢書記，我時間緊迫，也就不繞彎子了，我是為了後天早上的常委會議來的。”
“我知道你是來幹嘛的。”錢凡接過那份材料，並沒有看，直接放在桌子上，忽然說道：“72年我在湖南工作過，喜歡上吃臭豆腐。那時候這可是稀罕玩意，輕易見不著。也是在那時候，我去上了工農兵大學的短期培訓班，學的就是農業。其實我一輩子都在搞農業，也隻會搞農業。別人都說我是農民書記，這點我承認。小林，你覺得我在濱海市當了那麽多年的市委書記，搞農業是對還是錯了？”
他無緣無故冒出這麽一個問題，讓林安然十分為難，也十分吃驚。這話問自己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幹部，是何用意？
況且，自己參加工作才幾年時間，憑什麽對錢凡在濱海市開展了十幾年的農業大計妄加評論？
但是有求於人，又豈能不答？
但是，怎麽答？如實相告，還是不疼不癢打打擦邊球？
林安然的腦筋急速飛轉，錢凡一雙眼盯著他，目不轉睛。
“既是對，又是錯。”良久之後，林安然說了六個字。
錢凡眼神黯淡下去，顯然他覺得林安然在敷衍自己，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
林安然卻似乎沒在意他的神情，繼續道：“錢書記，咱們濱海市的地理條件在國內算得上屈指可數，又是南海省改革開放的前沿，可是當省城和其他兄弟城市等地紛紛設立‘外商投資服務中心’，大力招商引資，積極發展工業的時候，你卻把過去製造繁榮的要素——港口、鐵路、機場等基礎設施丟在一旁，對我們沿海開放城市的優惠政策置之不理，把目光都瞄向了荒山野嶺、海灘林地之間，要把濱海建成一個純農業城市，想搞‘農村包圍城市’的那一套，夢想用周邊縣市的農業拉動市區經濟。錯誤的發展思路一下子耽誤了濱海近十年的黃金發展時間，錯過了十分難得的曆史性發展機遇。這一點，我沒說錯吧？”
錢凡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林安然說得一愣一愣的，不過眼光中反倒流露出驚喜的光彩。
黃喬美更是驚訝得嘴巴都張得老大，怎麽都合不起來。他當錢凡的秘書時間不算短，第一次看到濱海市的幹部敢直言錢凡書記的錯處，狠狠批駁他最為得意的農業發展戰略。
良久，錢凡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苦笑一下道：“苦口良藥呐，換做以前，我是聽不進去的。當領導時間越長，聽到的真話就越少。今天算是聽了一次真話了！”
林安然又道：“不過，這裏麵有許多的曆史因素，也不能全都怪你。至少在當時的濱海市，你發展農業是沒有什麽錯誤的。”
錢凡噢了一聲，眼中的身材又亮了起來，問道：“你說說看！”
林安然道：“先說說曆史吧，這我也是聽前輩們講的，自己分析了一下，不對之處還請錢書記批評！”
錢凡道：“說。”
林安然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錢書記你是84年任市委書記的，也就是剛好地市合並之後。地市合並後，原來舊濱海市委、市政府及各部門的領導全部退居副職，這批原來管理城市經濟比較有經驗的幹部的才華得不到發揮，而原來在地區工作、以管理農村工作為主、積累大量農村工作經驗的領導幹部占據各部門的第一把交椅，錢書記，你也是那時候地委的領導之一吧？”
錢凡點點頭，說：“我是當時的地委書記，合並後就當了市委書記。”
林安然說：“這就對了，所以權力核心的班子成員多數都是用老地委的思維方式、工作思路、管理模式去經營濱海市，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形成了以農村工作為重心，而忽視城市發展，影響了市區改革開放的城市經濟建設。這一決策在當時是有積極意義的，切合了濱海市當時階段的的實際情況，符合廣大農民的利益。所以，我又說你的施政策略也是對的，隻是錯在不應該延續那麽長的時間而已。”
錢凡忍不住鼓起掌來，說：“人才！難怪趙奎當時這麽著急要把你弄到開發區去，原來真是個人才！”
林安然心想，趙市長才不是因為我什麽人才不人才將我調開發區的，不過是看中了我的上層關係，打算讓我跑步錢進呢。
錢凡鼓了掌，伸手從飯盒裏拿出一串臭豆腐，在嘴裏嚼了起來。
津津有味地吃完，對林安然道：“你走吧！我心裏有數。”
林安然沒想到錢凡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快，心想該不是剛才說話太直接把他給得罪了吧？
黃喬美站起來，走到林安然身邊站著。
林安然知道自己不走也不行了，人家這是攆人呢。
隻好站起身來，他想問問錢凡到底會不會回去參加常委會，會不會幫忙扭轉局麵，不過一轉身，卻看到錢凡微閉著眼睛在床上，像是睡過去了，也就不好再開口了。
走到門口，床上的錢凡忽然問：“小林，後天你會在濱海市嗎？”
林安然趕緊回答：“我盡量趕回來，不過我還要往京城跑一趟。”
錢凡緩緩輸出一口氣，說：“如果趕不回來，這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嘍。”
說完，擺擺手，讓他出去。
林安然走到門外，黃喬美和他握握手，說了再見，剛轉身，又回過頭來說：“我很久沒見到書記這麽精神了。”
說完，人便回到房裏，門慢慢關上了。
最後一次見麵？
林安然恍然大悟，錢凡問他後天在不在濱海市，如果不再，就是最後一次見麵，如此說來，就是他答應了！錢凡答應回濱海市參加常委會議了。
房內。
錢凡對回到房裏的黃喬美說：“喬美，去給我打幾個電話，說我要和他們談談。”
“拿出來吧。”他微微笑著說：“我聞到味兒了。”
林安然嗬嗬一笑，從隨身的大挎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輕輕放在桌上。
錢凡整個人精神一震，挪了挪身子，把頭伸過去，在塑料袋上方嗅了嗅，讚道：“正宗的長沙臭豆腐，小林你果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居然連我喜歡吃什麽都打聽到了。”
黃喬美這才醒悟過來，剛才在門口攔住林安然的時候，老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怪味，原先以為是他從濱海趕過來別了一身汗臭，沒想到竟然是臭豆腐。
林安然笑道：“幸好這省城裏還有長沙的臭豆腐賣，我可是讓省城的朋友打聽了一番，開車兜了一個大圈才買到的。”
黃喬美慌忙阻止道：“書記，你的身體……醫生有過交待，不宜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錢凡眼皮一翻，道：“反正都是將行就木的人，還講究這麽多幹什麽，最近你們這樣不讓我吃，那樣不讓我碰，我嘴巴都寡死了。不管了，吃了再說。”
他將手伸向拿盒臭豆腐，忽然在半空停下，說：“無事獻殷勤，必有所求。小林，咱們之間可沒什麽交情，你大晚上的跑來省城，不是僅僅請我吃一次臭豆腐吧？”
又瞄了瞄林安然的大挎包，說：“還有什麽，拿出來吧。”
林安然心道，錢凡能做那麽多年的濱海市市委書記，把整個濱海官場控製在一人之手，也不是浪得虛名之輩。自己忽然造訪，估計他早就猜到此行的目的了。
於是不再繞彎子，從挎包裏拿出一份從紀委複印來的初步調查結論，遞給錢凡道：“錢書記，我時間緊迫，也就不繞彎子了，我是為了後天早上的常委會議來的。”
“我知道你是來幹嘛的。”錢凡接過那份材料，並沒有看，直接放在桌子上，忽然說道：“72年我在湖南工作過，喜歡上吃臭豆腐。那時候這可是稀罕玩意，輕易見不著。也是在那時候，我去上了工農兵大學的短期培訓班，學的就是農業。其實我一輩子都在搞農業，也隻會搞農業。別人都說我是農民書記，這點我承認。小林，你覺得我在濱海市當了那麽多年的市委書記，搞農業是對還是錯了？”
他無緣無故冒出這麽一個問題，讓林安然十分為難，也十分吃驚。這話問自己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幹部，是何用意？
況且，自己參加工作才幾年時間，憑什麽對錢凡在濱海市開展了十幾年的農業大計妄加評論？
但是有求於人，又豈能不答？
但是，怎麽答？如實相告，還是不疼不癢打打擦邊球？
林安然的腦筋急速飛轉，錢凡一雙眼盯著他，目不轉睛。
“既是對，又是錯。”良久之後，林安然說了六個字。
錢凡眼神黯淡下去，顯然他覺得林安然在敷衍自己，說一些模棱兩可的話。
林安然卻似乎沒在意他的神情，繼續道：“錢書記，咱們濱海市的地理條件在國內算得上屈指可數，又是南海省改革開放的前沿，可是當省城和其他兄弟城市等地紛紛設立‘外商投資服務中心’，大力招商引資，積極發展工業的時候，你卻把過去製造繁榮的要素——港口、鐵路、機場等基礎設施丟在一旁，對我們沿海開放城市的優惠政策置之不理，把目光都瞄向了荒山野嶺、海灘林地之間，要把濱海建成一個純農業城市，想搞‘農村包圍城市’的那一套，夢想用周邊縣市的農業拉動市區經濟。錯誤的發展思路一下子耽誤了濱海近十年的黃金發展時間，錯過了十分難得的曆史性發展機遇。這一點，我沒說錯吧？”
錢凡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林安然說得一愣一愣的，不過眼光中反倒流露出驚喜的光彩。
黃喬美更是驚訝得嘴巴都張得老大，怎麽都合不起來。他當錢凡的秘書時間不算短，第一次看到濱海市的幹部敢直言錢凡書記的錯處，狠狠批駁他最為得意的農業發展戰略。
良久，錢凡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苦笑一下道：“苦口良藥呐，換做以前，我是聽不進去的。當領導時間越長，聽到的真話就越少。今天算是聽了一次真話了！”
林安然又道：“不過，這裏麵有許多的曆史因素，也不能全都怪你。至少在當時的濱海市，你發展農業是沒有什麽錯誤的。”
錢凡噢了一聲，眼中的身材又亮了起來，問道：“你說說看！”
林安然道：“先說說曆史吧，這我也是聽前輩們講的，自己分析了一下，不對之處還請錢書記批評！”
錢凡道：“說。”
林安然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道：“錢書記你是84年任市委書記的，也就是剛好地市合並之後。地市合並後，原來舊濱海市委、市政府及各部門的領導全部退居副職，這批原來管理城市經濟比較有經驗的幹部的才華得不到發揮，而原來在地區工作、以管理農村工作為主、積累大量農村工作經驗的領導幹部占據各部門的第一把交椅，錢書記，你也是那時候地委的領導之一吧？”
錢凡點點頭，說：“我是當時的地委書記，合並後就當了市委書記。”
林安然說：“這就對了，所以權力核心的班子成員多數都是用老地委的思維方式、工作思路、管理模式去經營濱海市，走“農村包圍城市”的路，形成了以農村工作為重心，而忽視城市發展，影響了市區改革開放的城市經濟建設。這一決策在當時是有積極意義的，切合了濱海市當時階段的的實際情況，符合廣大農民的利益。所以，我又說你的施政策略也是對的，隻是錯在不應該延續那麽長的時間而已。”
錢凡忍不住鼓起掌來，說：“人才！難怪趙奎當時這麽著急要把你弄到開發區去，原來真是個人才！”
林安然心想，趙市長才不是因為我什麽人才不人才將我調開發區的，不過是看中了我的上層關係，打算讓我跑步錢進呢。
錢凡鼓了掌，伸手從飯盒裏拿出一串臭豆腐，在嘴裏嚼了起來。
津津有味地吃完，對林安然道：“你走吧！我心裏有數。”
林安然沒想到錢凡態度變化得如此之快，心想該不是剛才說話太直接把他給得罪了吧？
黃喬美站起來，走到林安然身邊站著。
林安然知道自己不走也不行了，人家這是攆人呢。
隻好站起身來，他想問問錢凡到底會不會回去參加常委會，會不會幫忙扭轉局麵，不過一轉身，卻看到錢凡微閉著眼睛在床上，像是睡過去了，也就不好再開口了。
走到門口，床上的錢凡忽然問：“小林，後天你會在濱海市嗎？”
林安然趕緊回答：“我盡量趕回來，不過我還要往京城跑一趟。”
錢凡緩緩輸出一口氣，說：“如果趕不回來，這就是咱們最後一次見麵嘍。”
說完，擺擺手，讓他出去。
林安然走到門外，黃喬美和他握握手，說了再見，剛轉身，又回過頭來說：“我很久沒見到書記這麽精神了。”
說完，人便回到房裏，門慢慢關上了。
最後一次見麵？
林安然恍然大悟，錢凡問他後天在不在濱海市，如果不再，就是最後一次見麵，如此說來，就是他答應了！錢凡答應回濱海市參加常委會議了。
房內。
錢凡對回到房裏的黃喬美說：“喬美，去給我打幾個電話，說我要和他們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