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首都機場,林安然走出機場大樓外,一輛掛著總參軍牌的桑塔納停在特殊通道上,一名穿著陸軍軍裝,掛著二級專業軍士肩章的誌願兵朝林安然揮手。


    “安然!這裏!”


    林安然順著聲音看去,見了軍士也十分高興,揮手打招呼道:“峰華!好久不見!”


    他上前和二級軍士來了個熊抱,看看周圍說:“怎麽?現在你當部長的司機了?”


    二級軍士叫劉峰華,是總部的一名司機。當年的部長司機小葛接受了林安然的建議,在93年底到了一支陸軍機械化部隊當兵鍛煉,94年考上了陸院,已經當了學員讀書去了。劉峰華被選派為秦安邦的司機,頂替了小葛的位置。


    劉峰華拿過林安然的提包,放進車裏,說:“部長在見外賓,沒時間,讓我來接你,怎樣?去部長家裏還是去老爺子那裏?”


    林安然道:“我這次很趕時間,先去老爺子那裏。”


    劉峰華一揮手,幹脆利落道:“走!”


    桑塔納出了首都機場。劉峰華把著方向盤,邊開車邊笑道:“地方工作怎樣?還習慣?”


    林安然苦笑道:“怎麽說呢?算是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說完頗有感觸望向窗外,馬路上車流如水,路邊行人如織,一派繁華景象。


    濱海市今天風和日麗,和所有的南方沿海城市一樣,炎熱異常,一大早就已經把整座城市烤得熱氣騰騰。


    趙奎滿麵春風走進市委一號會議室裏,常委們全數到齊了。他環視了一眼,目光在劉大同和王增明身上稍作停留,然後習慣性走到橢圓桌的首席上坐下,翻開放在麵前的會議資料。


    市委秘書長呂北方悄悄抬起眼皮,注視著一切,趙奎微笑的動作都落在他的眼裏。


    市委常委會議一般兩周召開一次,不過這次是由趙奎臨時動議的,算是臨時召開。事前按照議事程序和規定,暫代書記工作的趙奎找了幾位常委醞釀了一下。


    和幾個常委醞釀的時候,趙奎還是重申了他在厲新軍麵前提過的“蟛蜞醬”理論,認為不宜把調查擴大化、嚴重化,要以大局為重,在濱海市目前麵臨幹部調整和經濟跨越式發展的關鍵時刻,要以穩定為目的,提議紀委案件以查清蔡慶娥是否有傷人情節為主,不要走錯了方向,跑去調查衛國慶。


    會前醞釀,常委們基本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趙奎覺得自己勝券在握,也沒再多看會議資料,合上文件清清嗓子道:“今天開個短會,議一議開發區白泥村蔡慶娥一案。”


    呂北方忽然道:“趙市長,請等一等,還有人沒到。”


    趙奎又環視了會議室一圈,說:“不是都到齊了嗎?還有誰?”


    呂北方看看左右,又看看趙奎,欲言又止。


    趙奎又催促道:“北方同誌,請問還有誰參加會議?”


    “還有我——”


    門口傳來一聲略有些虛弱,卻一點不乏洪亮的聲音。


    這個聲音,真的太熟悉了,不過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


    趙奎覺得自己的腦子嗡一聲巨響,就像斷了片的電影膠卷,頓時一片空白。


    會議室門口輕輕打開,黃喬美推著輪椅,上麵坐著一個臉色憔悴的老頭兒。


    趙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那不正是病入膏盲的錢凡嗎?


    沒錯,是錢凡!三個月前,自己到省城醫院裏探望過他,當時醫生已經隱晦地宣布了錢凡的死期——癌細胞徹底擴散,無藥可治。


    他來做什麽!?


    劉大同和王增明和趙奎幾乎是一樣的表現,人如泥塑一樣,動也不會動,眼珠子像被凍住了,盯在錢凡身上怎麽都挪不開。


    錢凡笑道:“怎麽?我又不是從地府裏回來,你們這麽驚訝看著我做什麽?”


    隻有呂北方和副書記何潤澤、市政府黨組成員常青、宣傳部長樂玲、政法委書記朱先進幾個昨晚接到了錢凡電話的人不覺得意外。


    軍分區的政委羅平一向不參與地方事務,看到錢凡便笑道:“錢書記,沒想到你也來參加會議啊,看來今天這個議題可真不一般嘍!”


    黃喬美將錢凡推到圓桌的首席旁,錢凡說:“我雖然是等死的人,不過我目前還是濱海市的市委書記嘛。”


    說罷抬眼看了看坐在首席位置上的趙奎,意味深長說道:“趙奎同誌,你說是不是啊?”


    趙奎忽然如夢初醒,從座位上站起來,表情相當僵硬,很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容,說:“歡迎錢書記參加會議。”


    呂北方抱歉道:“昨晚錢書記很晚才給我電話,說要回濱海市參加這次會議,由於時間太晚,不便通知趙市長您了,抱歉。”


    趙奎知道呂北方的理由不過是個幌子。不過,臨時加塞這種事情錢凡也不是第一次幹,不按常理出牌是錢凡的一貫伎倆,當初在臨海區火災事故中就曾經領教過。


    他有些失落地回到左邊的位置上,緩緩坐了下去,心亂如麻,覺得人都要散架了。


    何潤澤說:“既然人都到齊了,那麽可以召開會議了。今天的議題是趙市長提出的,下麵請趙市長先做發言。”


    按照常委會議的程序,議題必須由常委發起。在會議上,先由提出議題的常委簡單介紹情況,把議題擺出來。


    趙奎茫然地站起來,看了看自己手裏準備好的議題,一時竟覺得身在夢中,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發言很短,不到五分鍾。不過,趙奎完全沒了當初撰寫這份議題時的那種自信,自己覺得自己都不知道在念著什麽,像背書一樣照本宣科。


    錢凡從天而降,事情已經一目了然,勝敗態勢已然明了。在官場手段上,錢凡永遠是火候比自己老到一些,和他過招,就像跟一位根本不按規矩出牌的人玩一樣。好比打鋤大地,明明是自己的黑桃二最大,誰知道忽然鑽出一張鬼來!


    等他發言完畢,錢凡看了一眼所有常委,說:“我聽說,趙市長有一個‘蟛蜞醬’理論,覺得衛國慶此人就是蟛蜞醬,雖然上不得台麵,卻是我們濱海市發展必不可少的一味調料。我是農村人出身,蟛蜞醬我也動作,家裏也有,大家如果要吃,下回我給每人都送一瓶。”


    常委們都哈哈笑了起來,氣氛稍稍輕鬆了一點。


    趙奎的臉色越發難看。


    錢凡繼續道:“蟛蜞醬炒菜調味,的確一流,這點不可否認。不過如果這瓶蟛蜞醬已經壞掉了,起黴了,吃了會中毒,會拉肚子,請問各位還能用他來炒菜嗎?為了過一把嘴癮,拿自己的身體來做賭注?是吃蟛蜞醬重要,還是我們自己的身體重要?是衛國慶重要?還是法律的尊嚴更重要?孰輕孰重?作為市委書記,我說說我的個人意見,一查到底!不管案子涉及到誰!不過,我要尊重民主,下麵,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請暢所欲言。”


    眾人默然不語,內心卻十分震撼。


    錢凡發言永遠都是很普通,不像趙奎,旁征博引,文采風流,不過卻往往能命中要害,說到痛處。


    如果將趙奎必做陽春白雪,那麽錢凡就是下裏巴人。


    在錢凡的提議下,何潤澤等錢凡派係的常委都逐一發言,而且說得有理有據,顯然是早已有所準備。


    趙奎越聽越是心驚,自己這次又是棋差一著。


    怎麽之前就沒想過要和錢凡先溝通一下?說到底,還是從心底裏沒有把錢凡放在眼裏。這兩年來,自己總認為錢凡已經病得奄奄一息,不足為慮,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沒想到病倒的老虎終究也還是隻老虎,隻要有機會,逮著獵物就得咬上一口。


    到最後,就連組織部長鍾山南,居然也站在了錢凡的一邊,讚成對案子進行徹查。


    劉大同和王增明麵麵相覷,知道大勢已去,目光投向趙奎,等他做表態。


    趙奎在心裏暗歎一聲,說:“投票表決吧,我服從組織的決議。”


    劉大同和王增明心往下一落,知道這次會議已經敗北,原本想著給衛國慶的案子定個調子,框住紀委的調查範圍,沒想到如今倒起了反作用。


    從會議室裏出來,劉大同和王增明跟著趙奎回到市長辦公室。


    趙奎頹然往沙發上一坐,眼睛直勾勾看著天花板,許久不說話。


    劉大同和王增明不敢打擾他,隻好默默在旁邊喝著茶。


    過了十多分鍾,趙奎忽然道:“我今天晚上去一次省裏,再和佟省長匯報一下,拿個方案出來,不能讓錢凡就這麽攪合進來。”


    劉大同眉頭緊鎖,說:“對,隻有讓省裏施壓,紀委才會有所顧忌。”


    剛說完,趙奎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電話那頭的蔡文明道:“趙市長,是南海分社包社長的電話,是否接過來?”


    包江華?這個時候他打來做什麽?也不至於濱海市這頭常委會剛開完,他那頭就知道消息了吧?


    不過也不可能,就算濱海市沒有拿出決議,厲新軍的稿子發不發還是由包江華自己說了算,雖說厲新軍說要投其他媒體,不過隻要省裏施壓,厲新軍的稿子到哪都還是一份沒人敢要,沒人敢發的稿件。


    他猶豫一下,說:“接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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