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戶部上下,一片歡騰。


    好似久旱逢甘露,又似久曠遇幽婦。


    一口氣收上來議罪銀九百萬二十四萬三千八百兩。


    被議罪官吏初憤懣、驚恐,後麵慢慢琢磨出了味道,竟有些竊喜。


    這天,變了~


    ……


    不過,


    都察院左都禦史很眼紅,親自找上和府,當麵一番爭論,成功爭取了潤筆費20萬兩。


    他拿10萬兩回家,都察院其他人平分10萬兩。


    有了銀子,禦史們咬人的積極性空前高漲。


    風聞言事。


    就是坐在一方三尺木案後,對著花名冊,就能憑空撰寫出所有人的罪狀。


    承蒙上意,


    阿桂就藩雲貴。


    此時不痛擊老阿家的落水狗,更待何時?


    和珅在這種事情從不會手軟,好似秋風掃落葉一口氣拿下了阿桂提拔起來的四品官以上11人。


    這11人即使願意交議罪銀,戶部也不接受。


    扭送三法司。


    當日扭送,當日審判,當日就住進了天牢~


    ……


    除了阿黨,其餘人彈冠相慶~


    皇上就是當世“堯舜”。


    雖然大家出了血,但是心裏並不滴血。


    以後,可以引為成例。


    但凡做了錯事,交納一筆銀子就過關了。


    太好了!


    議罪銀製度的全麵落地給大家卸下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從今往後,海闊天空。


    ……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對一些細節不太放心。


    就好比你去買保險,雖然條款都挺好,但是你還得搞清楚保險公司的補充條款寫了些啥。


    幾名熱心人設宴邀請了和府大管家劉全的小舅子。


    幾番試探,得到了答案。


    首先,


    議罪銀覆蓋了《大清律》上麵的絕大多數罪名,謀反除外。


    隻要你不私通吳廷,不勾結吳軍妄圖推翻我大清,那議罪銀製度百分百適合你。


    其次,


    是議罪銀的有效期。


    隻能保1年!


    1年之內,茲要你不謀反,都察院保證不再咬你。


    1年之後,難說~


    ……


    此外,士紳階層等同在朝官員,若不慎觸犯王法,皆可援引議罪銀製度。


    消息傳出,各地歡騰。


    乾隆前所未有的得到了北方官紳階層的支持,尤其是直隸地區。


    戶部再次迎來了一波銀雨。


    多地士紳豪強主動交納議罪銀四百九十八萬兩。


    時人戲稱,


    千古奇觀,人人皆有罪。


    人人積極主動,搶著認罪,搶著交銀。


    ……


    吃水不忘挖井人。


    所有人都稱讚和珅和大人乃當代名相。


    每天下了朝,


    坐著轎子到和府隔壁的民宅裏吃撈麵的體麵人,絡繹不絕。


    打鹵麵,菜碼不同。


    5品以下,隻能放點五花肉。


    5品到2品,是鴿子肉。


    2品以上,必須是飛龍。


    ……


    大人們自己端碗,自己撈,豐儉由人。


    邊吃邊走,親切交談。


    一天吃掉100斤切麵。


    院子很大,正屋門口掛著一副字畫。


    “以和為貴”。


    大家深刻體會以和為貴的含義,就是各部同僚之間不要生出嫌隙,遇到事應該商量著來。


    ……


    盲目的崇洋媚外不可取。


    夷人有“西式冷餐會”,我大清有“中式熱餐會”。


    春寒料峭~


    熱餐會更適合我大清文官體質。


    大家吃的舒心,吃的放心,吃的滿麵紅光。


    吃麵不喝酒,喝酒不吃麵,為我大清開啟了新風尚。


    和珅是不可能露麵的,畢竟他不知情。


    隻有撈麵店掌櫃,大管家劉全偶爾來看一眼。告訴大家,吃完了碗可以自己帶走。


    大海碗,寓意富足。


    碗壁厚一寸,寓意保險。


    碗底鑲嵌了一圈金絲,寓意發財。


    ……


    相比底下人的狂歡,乾隆顯的格外冷靜。


    一連串的軍事失利擊碎了他的自尊心。


    受傷的虎王默默舔舐傷口,同時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常規手段救不了如今的大清。


    要想救大清就得不走尋常路。


    禦案上,筆走龍蛇。


    因為手部震顫,原本就不堪的書法如今更加不堪。


    總管太監秦駟瞥了一眼,


    看見了:


    議罪銀、粘杆處、團練、科舉~


    後麵的字跡太潦草,似是漢軍,但是又不十分確定。


    總之,


    乾隆這台老邁的機器從經濟、細作、正治、士心等各個方麵著手反擊。


    ……


    相比以前的謹慎提防,乾隆這一輪的措施更激進,激進的讓所有明白人心驚膽寒。


    就好比,


    大夫給一個重症患者開方:


    砒霜2兩,以液態水銀送服。藥引,活物五毒~


    咋說呢,藥效無法預測。


    乾隆在禦案前坐了1個時辰,望著滿紙荒唐字,露出了滲人的微笑。


    虎王一笑,生死難料。


    還別說,短期效果喜人。


    戶部一口氣弄來1400多萬兩白銀,這是直隸以及京畿地區一年的議罪銀收成。


    和珅趁熱打鐵,通過軍機處向北方各省發文。


    先從督撫開始。


    督撫過關了,在本省範圍內主持議罪。


    哪怕是無品級的書吏、哪怕是小小的外委把總,也不能放過。


    大清國,人人有罪。


    ……


    山東臨清知州衙門後堂。


    知州雷富,騰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失態大吼:


    “莫須有,莫須有!本官何時貪墨救災銀2萬兩?”


    坐在一側,代表巡撫衙門下來的張姓幕僚頗為不悅,皺眉道:


    “雷大人,你不要這麽激動嘛。沒人說要摘你的頂戴。伱就是好好認個罪,再交納個五萬兩罰銀,這事就過去了。”


    “可是,可是我沒拿啊。”


    張師爺的臉沉了下來,站起身:


    “在下奉撫台鈞令,在泰安府、青州府、武定府走了一遍。上到知府,下到知縣沒人像你這麽不曉事。”


    雷富詫異,問道:


    “他,他們都交了。”


    “是啊。”


    ……


    張師爺毫不避諱:


    “我們是按照品級,按照任職時間,按照地方富庶程度擬定的銀數。”


    “你在知州任上4年,臨清這個地方油水不錯。所以呢,5萬兩你可以拿的出,你懂我的意思吧?”


    雷富激動的張開雙手:


    “可下官真的是兩袖清風啊。”


    氣氛瞬間降職冰點。


    張師爺,死死盯著雷富,冒出一句:


    “這麽說,你不認為自己有罪?”


    “下官何罪之有,下官的全部家當也隻有2000兩。”


    張師爺拂袖而去,


    次日,一隊綠營兵趕著囚車進入臨清州衙。


    雷富被打掉頂戴、剝去官袍關進了囚車。


    他悲憤的大呼: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


    半個月後,新任知州來了。


    這位新知州出身於保定商賈世家,並無功名,在十年前捐了個國子監生。


    這次,


    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點,一口氣拿出了19萬兩打通了各種關節補了實缺。


    剛到任,


    在例行拜訪巡撫時,就主動交納了5萬兩議罪銀,為接下來1年裏自己即將犯下的罪過兜底。巡撫大人能說什麽呢。


    無非是感慨光怪陸離,100年未遇之怪現象罷了。


    臨清州的事件隻是一個縮影。


    不過,


    清廷官吏從上到下,都接受了一個現實:


    趁著議罪銀的聖光還未消失,大家敞開心扉、丟掉幻想、放開手腳狠狠地搞錢。


    火耗,先提個3倍。


    吳餉,再提2倍。


    苛捐雜稅、關卡厘稅,凡是能想到的名目統統安排上。


    否則,


    到了明年,就得倒黴。


    雷知州就是前例,剛到京城,三法司就判決其全家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


    ……


    這股風一口氣吹遍了北方大地。


    不過,


    地方官們想加征,就必須考慮合夥人。


    皇權不下鄉,幾千年來都是如此。


    就憑縣衙那點人力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直接向庶民們征收糧餉,必須要得到士紳們的支持。


    所以,


    士紳就是大清合夥人。


    既然是合夥,就得談分成。


    留足縣衙的,剩下都是士紳的。


    ……


    京師的門戶是津門。


    津門的門戶是大沽口。


    位於海河入海口的大沽炮台,就是打開四九城門戶的那個銅鎖。


    數年前,


    舊炮台被撒克遜戰艦擊毀。


    之後清廷斥巨資再次重修,火炮數量更多、口徑更大。


    大沽口水師也舊船換新船,每日例行巡邏,每月會哨長山島,每季度會哨威海衛。


    海麵,


    一艘商船的甲板上,


    劉千腰板筆直站在船頭,蔣天木恭敬的站在一邊,腰板微微彎曲,他是按照事先約定,提前趕到登州,在那邊登船的。


    “都布置好了?”


    “署長放心,這條線都是咱們的人。”


    ……


    一艘水師巡船快速靠近~


    清軍高呼:


    “停船,檢查。”


    半刻鍾後,一名遊擊將軍率領水師兵勇踩著跳板登上商船。


    蔣天木從懷裏摸出一份公文,還有一塊腰牌。


    稍稍查看,確定非偽造。


    公文末尾蓋的是順天府的鮮紅大印,純金腰牌是內務府的。


    能集齊這兩樣的不是凡人,一定是在四九城能橫著走的神仙。


    遊擊瞬間換了表情,討好、卑微、恐懼~


    ……


    蔣天木神采飛揚,摟著在場品級最高的大沽口水師遊擊將軍肩膀。


    “老王呢?”


    “老王病了,末將是接任他的。”


    “要檢查嗎?”


    “不用不用。”


    “懂規矩,有前途。”


    蔣天木滿意的拍拍遊擊將軍肩膀,輕聲說道:


    “你信佛嗎?”


    遊擊一愣,不知該信還是不該信。


    蔣天木神情肅穆,輕唱佛號:


    “阿彌陀佛。老兄你聽我的,信點佛比較好。”


    ……


    遊擊將軍攥著手裏的小金佛掛件,眉開眼笑,揮手告別貴人。


    他決定今晚吃素。


    信佛有前途。


    兩艘商船就這麽大搖大擺的駛入海河,在纖夫的牽引下緩慢上溯。


    劉千頗有興趣的看著沿岸風景~


    深入敵境,一點都不緊張。


    因為他掌握了在大清國暢通無阻的密碼———銀子。


    銀彈開道,無往而不勝。


    如果遇上罕見的難纏的百分之一,先賞幾個大耳刮子,然後掏出貴人的信物。


    內務府的腰牌、和府大管家劉全的拜帖、順天府的公函、戶部的押運通關文書。


    一個比一個唬人。


    ……


    蔣天木聽說了來龍去脈,驚的下巴都掉了。


    “楊妃娘娘死了?”


    “是。”


    “我的天,那內政部呢?”


    “陛下暫時親領。”


    劉千語氣平靜,實際內心很不平靜。


    陛下親領內政部,對情報署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突然,


    他扭頭盯著蔣天木:


    “此次行動務必要成功,展示我情報署的實力。”


    “明白。”


    蔣天木神情肅穆。


    望著遠處喧鬧的津門府城,心想以後的日子怕是沒這麽舒坦了。


    ……


    海河碼頭,魚龍混雜。


    江湖無出其右!


    蔣天木直接找來了本地巡檢司,兵丁們舉著明晃晃的刀槍監督腳行苦力運貨。


    茶葉、絲綢都是如今的緊俏貨。


    一不留神,連人帶貨都沒了。


    津門這個地方,情況太複雜了!


    到了傍晚,


    劉千才令自己人搬了幾十口木箱下船,準備運進四九城放焰火。


    蔣天木神情落寞,


    心想,隻怕這次襲擊之後,自己的駐外生涯也要結束了,逍遙快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嘍。


    ……


    晚上,劉千沒有入睡。


    根據印象繼續補齊地圖信息,從長江口到渤海、從大沽口到津門府城~


    這是陛下囑咐的任務之一。


    未來,吳軍進攻燕京城。


    有2條路線:


    一是走陸路,擊穿中原,進攻京城。


    二是從海上運兵,奇襲大沽口,速通京城。


    前一條路線為正,後一條路為奇。


    各有利弊。


    視具體戰局而定。


    劉千提交的報告,將來會成為參謀本部製定作戰計劃的依據。


    ……


    豆油燈下,


    劉千的眼睛閃閃發光。


    他很想借助此次行動展示自己的能力,展示情報署的實力,讓陛下將毫無存在感的內政部打入冷宮,或者一並打包丟給自己。


    想到這裏,


    他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問號。


    一直毫無存在感的內政部到底在做什麽?運行模式?規模幾何?經費幾何?重點對內還是對外?


    情報署為何從未和內政部有過交集?


    劉千頭一次發現自己居然對內政部一如所知,這讓他隱隱產生了不安。


    再回頭看陛下,似乎也隔著一層麵紗。


    ……


    次日,劉千入城。


    津門熱鬧繁華,接踵摩肩。


    不過,他注意到路邊的乞討者明顯增多。


    衙門雇傭的遊手趕著牛車的往外拉屍體。


    “死了這麽多人?”


    蔣天木低聲說道:


    “您是沒瞧見臘月的四九城,順天府每天一車車往外拉路倒兒,個個凍得像冰棍一樣。”


    劉千點頭。


    這個冬天,北方減員的厲害。


    ……


    “籲,到了。”


    劉千下車,抬頭望著牌匾~


    滄義鏢局。


    門口,四名彪形大漢抱拳肅立,看底盤就知道是練家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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