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索倫漢子腦袋左右掙紮,終究還是被多隆糊了一臉的新鮮馬糞。


    “我漕~”


    剛一怒吼,就被馬糞淹沒。


    後麵的索倫婦孺一看,急了,


    立馬舉著馬鞭,刀鞘上來幫忙。


    這還得了,一直在後麵觀戰沒敢出手的京旗漢子,立馬找到了對手。


    舉著刀鞘,棍棒迎麵而上。


    以多敵少,付出了不少傷亡後,成功淹沒了這些凶悍的索倫婦孺。


    一招鮮,吃遍天。


    壓著打,多上幾個人。


    就連那些看熱鬧的京旗姑奶奶,也上了。


    扭著掐肉,偷偷地拿針紮,甚至是扇耳光,揪頭發。


    ……


    滿城外,圍觀的百姓們,騎著未竣工的城牆,幸災樂禍。


    個個都直呼:


    “瞧瞧人家旗人,真講究呐。到了滿城還沒來得及放下行李,先打一架熱熱身。”


    “下手是真狠,嘖嘖。”


    “他們對自己人都那麽狠,以後對咱們~”


    說者有心,聽者也有心。


    百姓們都對以後的日子,充滿了擔憂。


    家有惡鄰,日子難過。


    聞訊趕來的蘇州府差役,


    在一旁袖手旁觀,不敢插手。


    用黃四的話說:“這都是滿爺,咱怎麽敢管?”


    黃文運坐著轎子趕到,亮出名號,不管用。


    京旗壓根不鳥,直呼知府算個鳥,不如永定河的王八稀罕。


    咱旗人的官司,你管不著。


    咱旗人的形象,你說了也不算。


    鬆二爺高呼:


    “咱京旗的爺們,今日終於抖起來了。”


    “這是何等威風!”


    “咱大清最精銳的索倫兵,被咱們按在地上揍。嘿,這事跡,我能吹一輩子。”


    ……


    “鑲黃旗都統,江蘇巡撫,暫領蘇州副都統。福康安大人到。”


    “毆鬥雙方速速放手,否則鎖拿入獄,流放伊犁。”


    京旗最懂眼色,趕緊暴踹幾腳,然後退到了一邊。


    人人的臉上帶著驕傲、矜持,單膝跪地,大呼:


    “恭迎都統大人。”


    福康安騎在馬上,臉色變幻無常。


    又想罵人,又想打人,然而都忍住了。


    以大局為重,不可丟了臉麵。


    傳出去丟人,讓滿城的漢官漢民笑話。


    “所有人等,各自回營休整三日。”


    “再有挑釁者,議罪流放伊犁。”


    此戰,索倫人除了左翼長,全員掛彩,傷情輕重不等。


    輕的是皮外傷,嚴重是肋骨斷了好幾根,


    更普遍的是精神傷害,一半的人被塞了馬糞。


    以至於後來京旗一提馬糞,索倫人就暴怒。


    這個坎兒,是永遠過不去了。


    ……


    巡撫衙門裏,福康安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難道說,一直錯怪了京旗這幫慫貨,其實他們很有血性?


    今天這入城儀式搞的,像模像樣,衙門裏,人人都豎大拇指。


    發自內心的感慨威武,不是虛偽的。


    然後,又打了一架。


    雖然說,人數是十倍以上。


    但是以他對於京旗,和索倫的了解,能取勝也是異數了。


    畢竟那可是伊犁來的索倫營啊,西域的“定海神針”,從未停止過征戰的一群悍卒。


    來送蓮子銀耳羹的老管家見他苦思冥想,詢問緣由後,


    笑道:


    “三公子不必糾結,老奴知道是怎麽回事。”


    “哦?”


    “京旗的人耍詐了,若是戰場之上,他們未必打的過這20索倫兵。”


    “真的?”


    “老奴在京城待了一輩子,太曉得這幫小子的德行了。隻能撿現成的軍功,滿肚子壞水,打順風仗他們無敵,稍一遇挫,立馬腳板抹油。”


    這場鬧劇,就此收場。


    坊間都說,大清立國已過百年,卻依舊保持了如此悍勇,


    實在是朝廷有幸,社稷有幸。


    事關國本,不敢隱瞞。折子送到紫禁城,乾隆認真閱讀了4遍。


    才疑惑的放下折子,詢問身邊的太監:


    “打架真的能增加一個男人的血性嗎?”


    太監低下了腦袋:


    “主子,奴才沒有體會,不敢回答。”


    乾隆寬厚的笑了,問錯人了。


    不過,若是京旗能在毆打索倫人的過程中,激發出血性,朕何嚐不允?


    再苦一苦索倫嘛。


    ……


    後續到來的青州八旗,江寧八旗,荊州八旗,成都八旗,


    都對此事感到不可思議。


    倒是讓京旗自豪了好一陣,而且借著這股氣勢,圈下了平江路最好的幾處宅子。


    福康安一直在耐心的等待,收集李鬱不法證據。


    維格堂私下開礦,蓄養打手護院,結交胥吏,分紅賄賂,還有可能涉及多樁人命案,縱火案。


    他已經掌握了部分線索。


    但是,他需要一個合理的事件,


    以毫無爭議的犯罪事實,將李鬱當場拿下。


    才能讓蘇州府這幫官吏無話可說,沒法包庇。


    否則,保不齊就會有主動認罪,將所有事件全部攬下的臨時工,當堂證明李鬱是清白的,完全不知情的。


    哎,大清。


    根據他的戈什哈稟報,


    李鬱為人謹慎,常年龜縮在李家堡,或者西山島上。


    偶爾出行,也是保鏢前呼後擁,鮮衣怒馬。


    若是要現場抓捕,就需要提前調兵,而且最好是在城內動手。


    福康安甚至有些惱火,


    區區一個豪強,竟然讓他這樣尊貴的宗室貴族,封疆大吏謹慎又謹慎。


    除了滿府的官紳庇護之外,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朝廷的嘉獎。


    “江南義民”的燙金牌匾,就掛在李家堡大門口。


    國子監監生,還有候補7品官的身份,倒是其次了。


    這些虛名,反倒成為了此賊的保護色,實在是可笑可笑。


    ……


    福康安甚至有些懷念,在軍營的那些日子,是多麽的意氣風發。


    沒有什麽狗屁彎彎繞,也沒有這麽多礙手礙腳的束縛。


    一切,都以軍功為重。


    突然間,


    他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重建太湖協!


    然後,用他熟悉的方式去和李鬱博弈。


    把太湖協的戰船,都派到西山島那邊去巡邏,施加壓力。


    慢慢的,自然就會抓到證據了。


    比如,攔截礦石船。


    和西山島的打手們發生衝突,然後官兵順勢剿賊。


    這樣一來,庇護李鬱的官紳們,就沒人好出來求情了。


    抓了人,就可以辦成鐵案了。


    送到京城,也沒人會借機找自己的麻煩。


    “來人。”


    “標下在。”


    “太湖協重建進展到了哪一步,讓管事的來見我。”


    ……


    李鬱此時,也在琢磨如何在規則內博弈,盡量的給自己爭取時間。


    巡撫衙門的眼線,一直在傳回各種關於自己的消息。


    福康安對自己磨刀霍霍,他都知情。


    滿城的鬥毆事件,他倒是沒什麽驚訝的。


    生死搏殺,和毆鬥是兩回事。


    他隻是吩咐手下,時刻密切注意滿城動向,了解虛實。


    其餘的,倒沒什麽打緊的。


    區區2000旗人而已,隻要戰略得當,關門打狗就是了。


    那滿城,既是保護殼,也是個棺材。


    隻要控製了府城,四麵一堵,完全可以慢慢玩死這幫旗人。


    滿城的規劃圖,就在他的案上,營區,倉庫,甚至武庫都標注的一清二楚。


    其中,火藥庫就設在拙政園對麵。


    江南潮濕,修建火藥庫有很多講究。


    光是墊高地基,防潮工作,就需要很多工序。


    若是要完全保密,除非征發旗人自己施工。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京旗的那幫人,天天叫囂著,爺來這江南不是吃苦的,是來享受的。


    除非福康安事必躬親,否則他們就不給具體辦事官員麵子。


    不聽不聽,你們能把爺們怎麽滴?


    數百年前,這群八旗子弟就覺悟了,搶先實踐了“躺平”。


    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


    ……


    理論上,漢人不可入內的滿城,


    每天都有幾百個苦力進去蓋房子,粉刷牆壁。


    所以火藥庫的草圖,李鬱也有一份。


    甚至,比福康安的那份還詳細。就連排水口有幾處,他都了如指掌。


    他已經把趙二虎從長興調了回來,


    授意他化裝為泥瓦匠,混入苦力當中在滿城的火藥庫屋頂,做點手腳。


    確保到了梅雨季節,屋頂會漏。


    而且是內部滲漏,直到牆體發黑,才會發現。


    想解決這個問題,除非推倒重建!


    胥江碼頭生意興旺,每日來往的商船已經超過了150艘。


    空置許久的倉庫,終於迎來了無處可堆放的歡喜憂愁。


    碼頭從業人員,已經超過了2000人。


    以搬運工為主,另外還聚集了各類工種,從編織纜繩的,到修補漏處的,縫補風帆的,甚至是磨剪刀的。


    起重機都不堪重負,隻能緊急趕製了4台,安裝在碼頭上。


    雖然說,生意紅火覬覦的人不少。


    可一府三縣的官吏,在李鬱這拿固定好處的就超過6成。


    按照品級,拿銀子。


    所以,誰也不敢獅子大開口,壞了規矩。


    你要是想多吃一口,那別人就怎麽辦?


    大清朝,最忌諱做這種觸犯眾怒的事。


    所以,胥吏們雖然很貪心,卻也隻能自覺維護這個分贓秩序。


    ……


    製定,並且能夠推行秩序的人,是最大的贏家。


    李鬱很快就嚐到了甜頭,胥江碼頭的收入,以直線上升的速度,震驚所有人。


    就連黃文運,都私下問過好幾次,真有這麽高的過路費?


    李鬱笑而不語,表示自己是個實誠人。


    黃文運自然是不信的,


    不過,朱珪是真信。


    他再次溫言勉勵李鬱,好好替官府斂財,一年半載,他必定幫忙保舉一個實缺。


    甚至,他還貼心的建議,不能在商業上涉足太深,否則以後定有大禍。


    一個撕不掉商賈身份的人,在大清朝官場注定是走不遠的。


    一旦有了實缺官,就趕緊把胥江碼頭賣掉。


    僅僅保留極少數股份即可。


    其餘的換成銀子,土地,建個大莊園,多蓄妻妾,多生孩子,再重金聘請優秀的塾師。


    若是有那個善心,再出錢修兩座橋,留下善名。


    要不了2代,李氏就是姑蘇的正經士紳人家,書香門第。


    老朱過於敦厚,言語中盡是大實話,毫無水分。


    李鬱都有些莫名感動,若自己沒有造反的打算,跟著這朱珪混,以後在大清朝的前途還真是光明燦爛。


    因為,朱珪可是未來嘉慶的帝師,前程遠大。


    ……


    有朱珪的厚愛,李鬱行事倒是更方便了。


    他把碼頭的收費標準,又改了。


    泊位費,搬運費,倉儲費,交易中介費,全部提高了3成到5成不等。


    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商船一點抗議都沒有,老實交錢。


    大清朝的商人,是最懂社會運行邏輯的一群人。


    運河的緝私船,聽李鬱的。


    府城的衙門,也照顧李鬱。


    胥江碼頭,還是附近唯一的碼頭。


    就連苦力,都聽他的。


    優勢如此集中,若是李鬱還不多撈點,才是腦瓜子有病。


    何況,雖然多交了銀子,可碼頭做事講究啊。沒有隱形陷阱,沒有私下勒索,官府也不再插足。


    能安心,省心的掙錢,商人就很滿意了。


    大清朝的商人渴望秩序,哪怕是黑一些,強勢一些,隻要是邏輯明確、透明的。


    用某位商號掌櫃的話說:


    “對商賈而言,再爛的秩序,也比沒有秩序要好。”


    “若是有清晰擺在台麵的秩序,那就好的不能再好了。”


    ……


    厘清了蘇州段運河,李鬱的目光就投向了太湖。


    福康安催促加快重建太湖協的事,他早已得知。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這位巡撫大人想在規則之內,把自己挑翻。


    隻要,太湖協戰船陰魂不散,天天死盯著西山島出入船隻、人員,攔截,或者追蹤,抓到合理的小辮子。


    然後,揪住這個小辮子不放,使勁兒拽。


    最終,就能拉出一個大姑娘。


    到時候,黃文運也好,朱珪也罷,也沒法替自己轉圜。


    匆匆趕來的範京,


    看完了所有情報的簡報後,略一思索,就點破了真相:


    “福康安顯然沒有發現我們要造反!他隻是出於之前的慣性,想順手把我們幹掉。”


    “我們絕不能讓太湖協的戰船重新恢複對太湖的巡航。”


    李鬱點點頭:


    “就算動用武力,我也會將戰船摧毀在船台上。”


    “東山團練那邊,天天盯著他們呢。”


    說到這裏,


    兩人都忍不住笑了,東山團練和太湖協營區做了鄰居,中間就隔著一座小山。


    在山頂,用千裏鏡就可以實時監控造船進度。


    2天前送來的消息,營區房屋新建完畢,足有40間。


    碼頭,也重新修建完畢。


    戰船,5艘的龍骨已經定型,肋架也已經固定,正在貼兩側船板,其中一艘已完工7成。


    用的木材還不錯,清一色的川北山區百年巨木。


    ……


    範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悄悄說道:


    “我嶽丈抓到了一個小賊,我猜爺你可能感興趣。”


    “什麽人?”


    “就是市麵上那個係列書的作者,爺你也看過的。”


    李鬱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臥槽,牛頭仁係列書籍的主編嘛。


    最近劉千忙,沒得空去查。


    結果,被範家陰差陽錯的給揪出來了。


    “怎麽會撞到你嶽丈手裏?”


    “同行,他印刷技術不過關,就去範氏印刷坊偷師,結果就被發現了。”


    “人現在在哪裏?”


    “在吳縣大獄。”


    “提過來,交給我。”


    “屬下遵命。”


    人犯被送到後,李鬱忍不住笑了。


    他看過這個人的係列書籍,評價就是,腦洞大開,十分大膽。


    ……


    “你知道自己是什麽罪嗎?”


    “知道,按大清律,流放寧古塔或者伊犁。”


    李鬱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這個家夥,劉千也在場。


    之所以把他喊來,是因為接下來的計劃需要情報組織的配合。


    “願意替我做事嗎?”


    “願意。”


    很顯然,這是個聰明人,精力沒用在正途。


    不過寫書出彩的嘛,都不太正經,可以理解。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輕鬆,一會的功夫。


    這位名叫賈笑真的書生,就低眉順眼的成為了李鬱的下屬。


    從今往後,以“笑笑生”的筆名,成為李鬱的宣傳顧問。為造反,搖旗呐喊。


    說的簡單粗暴點,就是在西山島,編寫各種抹黑大清的冊子。


    第一個被攻擊的,就是福康安!


    “小賈,你是個聰明人,好好幹,比你搞那些盜版書有前途。”


    “是,主公。”


    這書生,倒是很識趣。直接拱手稱“主公”,李鬱這次沒有拒絕。


    很快,李家軍麾下的骨幹,都開始稱呼“主公”了。


    稱呼的改變,是一個信號。


    ……


    一間屋子,筆墨紙硯,顏料彩粉。


    賈笑真花了幾天的功夫,就編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20頁文字,10頁插圖。


    就劇情來說倒是挺有噱頭,而且文字老辣,想象空間巨大。


    不過,李鬱皺眉問道:


    “為啥還是這種套路(牛頭)?”


    “主公,老百姓就好這口。”


    “哦?”


    “這些年,我一共偷偷印刷過10幾本書,最後發現就這個套路的賣的最火。”


    “行吧,先試試水。”


    範京出麵,找嶽丈家印刷坊,要了10幾個工匠。


    在西山島空出了幾間屋子,秘密印刷。還購置了一批揚州產的紙。


    在金錢的誘惑下,工匠們渾身解數,拿出了套圖印刷的技術。


    把插圖搞的非常精美,而且是彩色的。


    李鬱也貢獻了一張圖。無他,主要是手癢。


    賈笑真一看,就肅然起敬。


    直呼,主公是被埋沒的當世藝術天才。


    這線條,這陰影,絕了。


    於是這張圖,被當作了封麵。


    書名就叫作《京城四大惡人之福爾康秘史》。


    作者署名笑笑生。


    ……


    500冊,劉千琢磨了一下,覺得還是謹慎一些。


    將其中的100冊,送到揚州府風月場銷售。


    售價賊高,5兩一本。


    然而識貨的客人打開一看,就兩眼放光,100本全部售罄。


    然後才在蘇州府悄悄兜售,針對的目標群體是旗人。


    小2000號旗人,居然就購買了300餘本。


    真敢花錢!


    最後剩下的,才悄悄賣給了府城的有錢人。


    買者拿回家細讀,才發現這本書狗膽包天,竟然是暗指巡撫大人。


    沒提朝代,然而這年齡,家世,官職,甚至長相,都高度相似。


    膽小的看完了就燒了,膽大的偷偷藏著,沒事就拿出來閱讀一遍。


    插圖都翻爛了。


    滿城,更是如此。


    “與國同休”的青樓裏,


    這幫爺甚至公開拿出來討論,福爾康是不是傅恒的種。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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