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鬱最近很累,每天有看不完的簡報和賬冊。


    杜仁在長興縣鎮守,那邊太重要,不能調回他。範京在吳縣當典史,做的風生水起,也不適合調回。


    他倆本是最合適的大總管人選,擅長物資、調度、生產。


    劉武天天泡在船上,帶著戰船在太湖訓練。


    林淮生每天督促火槍隊訓練,吃住都在訓練場。


    劉千就像個狐狸一樣,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裏貓著。


    其餘還有一堆手下,都是偏向武官,不懂文事。


    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楊雲嬌。可好多事,她沒法做主。


    所以,李鬱隻能自己咬著牙堅持了。


    “長興水泥廠,正式投產半個月,估計本月產量20萬斤?”


    “不夠,遠遠不夠。”


    李鬱心想,一袋水泥就百斤左右了。


    20萬斤聽著嚇人,實際上就2000袋。


    ……


    “爺,您是想用水泥築城?”


    “不,是修築小型堡壘。”


    李鬱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她。


    “根據我這段時間的研究,傳統城池的青磚夯土超厚城牆,無可替代,非常耐毀傷。所以在築城方麵,垛口可用水泥加固,但城牆不必改變。”


    “奴家明白了。”


    “我說,你寫。水泥廠規模遠遠不夠,此產業並無技術含量,屬於極度消耗人力,和資源的行業。當投入重金,雇傭更多人力,將產量提高至少5倍。”


    “長興縣衙過問,如何解釋?”


    “就說是為河道衙門準備的修築堤壩的材料。”


    “杜先生還提了一件事。”


    楊雲嬌突然愣住了,猶豫不決,


    “怎麽了?”


    “杜先生說,劉阿坤和那位甄氏小姐,怕是有私情。”


    李鬱愣了半天,爆出一句粗口。


    甄氏現在是有夫婿的,乃是長興營遊擊。


    劉阿坤這夯貨給人家戴了帽子,怕不是要節外生枝。


    “告訴杜仁,賞阿坤50軍棍,把這事手尾收拾幹淨了。”


    而此時,劉阿坤躡手躡腳的走進了一戶宅子。


    兩個丫鬟看見他做賊心虛的模樣,捂嘴笑了一下。


    趕緊把門栓上,輕聲說道:


    “坤爺,小姐在後院呢。”


    “哦,哦。”


    劉阿坤解下腰刀,扔給一個丫鬟。


    duang,


    丫鬟被擊中,倒地哭唧唧。額頭上一個大包,流血了。


    “哎呀,我當是在軍營了。”


    劉阿坤不好意思的搓搓手,猶豫著要不要從地上抓把灰,幫止血。


    甄氏聽見動靜走出來了,隨手拔下一根簪子:


    “去找個大夫。賞你了。”


    “奴婢一點都不疼。”


    丫鬟開心的接過簪子,輕快的走了。這一根簪子,少說值50兩銀子。


    甄氏看著劉阿坤,噗嗤一笑:“瞧你,怎麽這麽魯莽?”


    “嘿嘿,嘿嘿嘿。”


    “本想和伱徹底斷了,可惜奴家~”


    哎,甄氏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那小模樣,惹人憐愛。


    然而,劉阿坤嘴笨,不懂怎麽安慰人。


    “死鬼,你還在等什麽呢?”


    傍晚,


    馬車裏,甄氏掀開簾子,看著夜幕。


    摸著良心說,自己也不想維持這段孽緣的~


    可是吧,就好比私家車。


    你若是開慣了2.5,再開1.2,就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總懷疑出了機械故障。


    一腳深一腳淺的,晃得人頭暈。


    ……


    西山槍炮廠,


    在張鐵匠父子,還有一眾匠人的攻關下,產能不斷擴大。


    俗話說“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利用這套機床,製造出了更多的簡易機床。


    雖然說,精度,效率都稍遜一籌。但是卻解決了一個規模生產的問題。


    邁出了一大步!


    張老爹喜滋滋的講解:


    “機床主體用的南方鐵木,此木堪比生鐵,堅固無比。”


    “其他用的是鑄鐵,耐磨,不易變形。”


    “鑽頭最頭疼,老陳親自監製的硬鋼。損耗速度太快了,一天要廢幾十根。”


    李鬱盯著這個簡易機床,很欣慰的賞賜了所有參與的工匠,從100兩到5兩不等。


    “那邊是新建的車間,放置這些機床。”


    “這些是靠什麽驅動?”


    “原本是想用水力,但是西山島這邊不方便。隻能靠人力了。”


    “能帶的動嗎?”


    “有簡易齒輪傳動裝置,速度慢了點,但是能鑽槍管。”


    “那就好。”


    ……


    李鬱拿起一杆新製成的燧發槍,肉眼可見,做工略差了一些,但是不影響使用。


    他掰開擊錘,扣動扳機,哢一聲,閃出火星。


    “這就是杜先生從長興送來的那批燧石。”


    “和我們重金外購的燧石相比如何?”


    一直跟隨在後麵的李小五立馬接話:“我和幾個弟兄試過。外購的能打30次。長興燧石,20次就必須換了。”


    李鬱點點頭,這點缺陷,可以接受。


    20次點火壽命,能夠支撐一次戰鬥了。


    他嚐試了一下換燧石的過程,倒也挺快的,


    中間厚,兩側薄,夾在鶴嘴鋼片之間,


    不過,燧石的大小厚度都需要考慮,否則會出現打不出火星的情況。


    “找一些婦人,孩童,集中培訓一下,加工燧石。”


    “遵命。”


    長興那邊送來的,都是原石,需要加工,才能成為可用的槍燧石。


    燧發槍的使用,也是相當繁瑣的。


    但是比火繩槍的最大優勢是,沒有明火,槍兵們可以挨著,緊密列隊,增加火力密度。


    若是火繩槍站的這麽密,怕是要引燃旁邊隊友的火藥袋。


    ……


    軍裝,靴子,倉庫裏已經堆積了2000套。


    攜行載具,還在設計中。需要考慮火藥,鉛彈,燧石,豬油,簡易維修工具。


    最近還有一項嚴峻的生產任務,刺刀!


    準確說,是50厘米刃長的三棱刺刀。


    眾多火槍兵,都一致希望能夠配備近戰武器。


    大規模作戰,可以有冷兵器軍團的配合。


    可小規模,遭遇戰呢?


    火槍一發打完了,很可能敵人就到了麵前。槍上有刺刀,就有底氣。


    刺刀的固定是個難題,涉及到加工工藝。


    卡榫是暫時指望不上了,所以采用了折中的方式。


    圓環套在槍管上,刺刀尾部是扁平的,恰好楔入木製槍身中。


    尾部有一圓孔,槍身對應也鑽一孔,釘入鐵釘固定。


    好處是刺刀固定的很牢,壞處是麻煩。


    西山槍炮廠,不養閑人,從早到晚,噪音不斷。


    張老爹經常背著手,滿意的視察他的事業。


    山穀裏綿延1裏的車間,還有外麵,多家配套的作坊,非常有成就感。


    他經常和底下匠人說:


    “你們就這麽點三腳貓手藝,幸虧是趕上了好時代,啥都靠機床。”


    “要擱在老夫學徒那會,師傅能把胳膊打折了。”


    ……


    他從木箱裏,拿起一根剛完工的刺刀,


    看著表麵的刀痕,搖搖頭:


    “太粗糙了。”


    “爹,李爺說,不必過於精細。武器都是戰場的消耗品。”


    “話是這麽說,可多年的工匠精神,不允許我讚揚這樣的手藝。”


    張滿庫瞥瞥嘴,心裏頗不以為然,不過還是問道:


    “李爺說從南方采購了5萬斤成品鋼鐵,啥時到?”


    “下個月應該就能到。”


    “那麽多鋼鐵,怎麽運來的?”


    “這是機密,你不該打聽。”


    張老爹傲慢的語氣,激怒了兒子。


    張滿庫忍不住揶揄道:“搞的好像你啥都知道一樣。”


    張老爹得意的昂著頭,嘿嘿笑著:


    “小子,你的級別還不夠。我知道的機密,多著呢。”


    “那你和我講講?好多人說李爺在東海有一支水師,是不是真的?”


    “無可奉告。”


    小張是真氣了,問道:


    “難道我還會泄露機密?”


    “你還年輕,嘴上沒個把門的。萬一和別人吹牛,說出機密怎麽辦?”


    “年輕怎麽了?李爺年齡也不大,人家~”


    張老爹突然起身,


    扇了兒子一個耳光:


    “你說什麽胡話?李爺是你能比的?”


    張滿庫被打的一個踉蹌,傻了。


    看著自己老爹,嚴肅的盯著自己:


    “李爺若得天下,咱老張家一個工部侍郎是少不了的。”


    “管好你這張嘴,咱是匠人,多幹事!少說話!”


    ……


    西山島一側,李二狗,和幾個年齡相仿的少年,正在打靶。


    他們手裏的燧發槍,有些特殊。


    槍管口徑明顯小了許多,長度卻增加了不少。


    缺口瞄準具,也更精致。


    燧發槍機的位置,也調整過,絲毫不影響視線。


    拉過線膛,用的依舊是擴張米尼彈。


    這是西山槍炮廠特製的一批槍,被稱為“李氏四型散兵槍”。


    相比普通火槍,精確度是好了很多。150米,幾乎可以保證落點在軀幹位置。


    砰,又是一槍。


    遠處的酒壇子,立馬碎裂。


    “不錯,若是刺殺福康安,有把握嗎?”


    “義父放心,我可以立軍令狀,什麽時候動手?”


    “再等等。”


    李鬱擺擺手,示意幾人繼續訓練.


    前兩天,劉千在道前街附近,找到了一處製高點,一大戶人家的藏書樓。


    若是在樓頂位置,正好能看到巡撫衙門內的院子。


    福康安出入,必定要經過這個院子。


    距離100米左右,必要的時候可作為刺殺方案之一。


    ……


    福成的一個心腹家人來了,還帶來了一份親筆密信,讀後即焚。


    李鬱看的很驚訝。


    原來廣東那地兒也是暗流湧動,很不太平。


    天地會,還有土客矛盾,打打殺殺的。


    難怪潮州府那幫太公,時不時的就來買幾十支火槍,用銀子,硝,黃銅付款。


    若不是兩廣總督李侍堯手腕狠辣,又擅長分化拉攏,怕是兩廣早就出了巨賊。


    甚至,他都開始允許和官府關係親近的寨子組織團練了。


    實際上清廷有一些方略,李鬱並不清楚。


    清廷對於漢地18省,是有明確定位的。


    淮河以北,是絕對的核心區,絕不允許出現大規模結社,幫派。


    有任何反抗的苗頭,都要立即撲滅。


    這是正治任務,不談成本,不問理由。地方官若是執行不利,就會罷官貶職,甚至殺頭。


    而對於廣義的江南地帶(江蘇、安徽南部,浙江、江西北部),需要維持太平,不能有兵禍。


    因為,這裏是朝廷的錢袋子。對地方官的錢糧考核,極重。


    ……


    而再往南,比如福建,兩廣一帶。


    就屬於清廷眼裏的“叛逆,不服王化”地區,要求相對低。


    隻要求絕對掌控廣州,肇慶,福州,廈門,梧州等等重要城市,


    其餘的地方,隻要你還掛著大清的旗幟,錢糧商量著按時交,就沒有再多的要求了。


    所以兩廣地帶,宗族,會社勢力很大。


    地方官不會過多幹涉,也無力幹涉。


    李侍堯是個老辣的世家子弟,深得做官精髓。


    一方麵,上繳朝廷的錢糧絕不短缺。另一方麵,不時的殺雞儆猴。


    以絕對優勢的旗兵,綠營,配備足量的火炮,轟垮不聽話的寨子。


    打進去就是殘酷的屠殺,水井都給你埋了。


    這才在兩廣地界上,打出了“李砍頭”的威名。


    說起來和李鬱倒是蠻配的,一南一北,兩“李閻王”。


    見李鬱放下信,抬起頭,


    家人才說道:


    “我家公子說,蘇州織造競爭激烈。遇到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京城富察氏的子弟,銀子多,人脈還野。”


    “福康安就是富察氏吧?”


    “李爺說的對。還有一件大事,我家老爺抄了怡和行伍家,所得銀錢全送到京城了。”


    李鬱一驚,心想自己這位結拜弟兄,有點狠的。


    怡和行伍家剛要起飛,就被他折斷了翅膀。


    ……


    “伍家的人,殺了嗎?”


    “伍家三兄弟,以通洋罪殺掉了其中兩個,另外還有5個掌櫃的,十幾個夥計一起陪刀了。不能說連根拔起,起碼是奄奄一息吧。”


    “哦,剩餘的那一個,為何不殺?”


    家人心裏一抖,暗想不愧是結拜兄弟,都是狠人。


    回答就更加小心了:


    “回李爺,剩的那個姓伍的反應快,跑的快,一溜煙跑到了廣州駐防將軍府邸,不出來了。”


    “哦,那沒事了。”


    出了狼窩,又進虎口。


    潮州關監督殺人取財,難道手握兵權的廣州將軍就不會嗎?


    等摸清了底細,關門打狗,小賺一筆,還不需要擔責任。


    反正,是你潮州關監督先下手的。


    李鬱沉思了片刻,問道:


    “獻出了伍家的家產,還沒拿下區區一個蘇州織造?”


    “和大人,於大人,乃至幾位王爺都幫著說話了。但是富察氏的麵子實在大,皇上還在猶豫。”


    “你家公子的意思是?”


    “我家公子現在是站在半山腰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想請您給拿個主意?”


    “沒問題,我們是兄弟。”


    家人這才鬆了一口氣,前些天福成為了幫著采購鋼鐵,甚至動用了私人關係。


    以成本價,逼著廣州的一個鐵商出貨。


    那可都是上好的熟鐵,還有硬鋼啊。


    ……


    “富察.葉爾燦。現任杭州旗營火器佐領,愛好金石,淳樸善良,不喜兵事。”


    李鬱瞅著此人的簡介,有些意外,富察氏可是以忠君能幹出名。


    出了這麽一個不孝子弟,想必很頭疼吧。


    論親戚關係,屬於福康安的大表哥,有點意思。


    若表兄弟同在一城,一個做巡撫,一個做織造,這不合規矩。


    “你回去,讓福成上折子表忠心,同時彈劾這個葉爾燦思想有問題,主張無為而治,同情漢民,再強調一下江蘇是大清的,不是他富察氏的。”


    “啊?”


    “還有,再給諸位收了銀子的大人們去信,即使混不上蘇州織造,起碼也要來滸墅鈔關做個監督。我們兄弟聯手,這蘇州城就沒有難事。”


    “是,是。”


    “我現在就寫信,你叮囑福成立即照辦。”


    “還有其他的嗎?”


    “告訴福成,我想他了。”


    10天後,


    當福成聽到這句簡單的話後,哽咽了。


    這世上最打動人心的話,往往是最簡單的大白話。


    舊日戀人的一句,“嗨,areuok?”,就能換來眼眶微紅,無語凝噎。


    正所謂,再見不能紅著臉,起碼也要紅了眼。


    福成和老爹稍一商議就決定照辦了,拉下臉麵,和富察氏幹!


    你富察氏尊貴,我內務府何嚐不貴。


    奴才,偶爾也能騎一騎主子。


    做人要是沒點狂妄的夢想,和鹹魚有什麽區別呢。


    ……


    蘇州府,開始正式督辦今年的錢糧了。


    府庫空空,換來的是皇帝的勉勵。


    清廷的田賦和雜稅,按照規定是一年分兩次征收。稱為“春撥”、“秋撥”,春撥限農曆三月之前解到,秋撥限農曆九月之前解到。


    黃文運殺氣騰騰,當著1府9縣,八品以上官員拍了桌子:


    “誰完成不了任務,本官就摘了誰的頂子。”


    “都聽清楚了,這一次不講人情。”


    “所得銀錢,全部起運,不存留。”


    眾人嘩然,


    朱珪也在場。一言不發,這就是一種態度,支持!


    每年的賦稅,解送到戶部的大頭,稱作“起運”。地方上截留的一小部分,稱作“存留”。


    大約是朝廷8成,地方2成這樣的比例。


    如今黃文運表態,不要存留。


    就意味著上半年內,蘇州府的官吏們要過苦日子了。


    當然了,也就是嘴上說說的。


    苦誰,也不能苦了老爺們。


    俸祿,衙門經費沒了,就隻能靠自己想辦法了。


    黃文運不會明說,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吧。


    就好比當晚,元和知縣張有道,就提了一個具體的數字。


    然後,不出1個月。


    這個數字的銀錢,就會出現在縣衙府庫內。


    作為一個成熟的地方官,他隻看結果,不問過程、方式。


    若是事事躬親,反而會被下屬恥笑。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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