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西暖閣內,


    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突然,


    和珅抬起頭,眼神堅毅:


    “奴才可能有點極端了,奴才認為這個名單不需要甄別,應當是江北3府2州1廳所有命官!”


    於敏中隻愣了半秒,立馬表態:


    “老臣附議。”


    ……


    乾隆死死的盯著倆人,


    過了好一會,才點頭道:


    “和珅、於敏中,朕不負你們,你們也莫要負朕。”


    倆人磕首,並不多言。


    低頭垂手退出了養心殿。


    乾隆抬眼望了一下秦駟,低聲說道:


    “召福長安進宮。”


    “嗻。”


    秦駟一路小跑,先換了套幹淨衣服,然後坐著馬車出宮。


    沒人知道乾隆和福長安見麵的那1個時辰裏聊了什麽。


    但是稍有嗅覺的人,都意識到朝廷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


    富察氏府邸哭成一團。


    女人們死死攔住福長安,不許他離京到江蘇上任。


    已故首席軍機大臣傅恒之妻,府邸裏輩分最高的老夫人,更是伸著雙臂阻攔:


    “兒啊,你不能去!”


    “額娘,皇命不可違。”


    “娘這就進宮,去求皇上開恩。”


    “額娘,我富察氏世受皇恩,如今南方戰局危急,當精忠報國。兒豈能畏縮?”


    老夫人指著他,悲戚說道:


    “你阿瑪死於征緬瘴氣,你大哥福靈安病死在雲南,你三哥福康安戰死在江蘇,還有你堂哥明瑞~這些難道還不夠嗎?非要學那楊家將,最終隻剩一府邸的女人?”


    “我富察氏滿門忠烈,祠堂一排英靈,還不夠嗎?”


    滿府下人跪了一地。


    想挽留小主子,不要去赴任什麽勞什子江蘇巡撫。


    福長安淚流滿麵,


    一撩袍擺,雙膝撲通跪地:


    “額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恕兒子不孝了。”


    說罷,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留下背後一片哭聲。


    不知道的路人還以為乾隆朝第一顯赫世家,富察府又要出殯了。


    ……


    老夫人情緒有些失控,居然口不擇言:


    “京城的貴胄宗室多如牛毛,他們的男丁為什麽不去打仗?皇上為什麽就盯著我富察氏一門薅?這大清是我們富察氏一家的嗎?”


    老管家嚇的連忙擺手。


    “快,把老夫人扶進去。關好大門!”


    又叮囑在場所有下人:


    “做奴才的要記住自己的本分。誰敢出去嚼舌根子,亂棍打死。”


    下人們低頭。


    將今日聽到看到的忘掉,絕不多語。


    其實,


    就算乾隆知道了也隻能裝傻。


    總不能因為幾句抱怨話,就把富察氏的老夫人賜死吧。那樣,背後真的要被人詬病了。


    ……


    福長安快馬加鞭,輕車簡從。


    隻帶了500馬隊隨行扈衛。


    而在同時,吳軍也調動頻繁。


    江西戰場第2軍團、第1派遣軍陸續登船離開,順江而下。


    在銅陵訓練的第5軍團(礦工軍團)拔營西進,進駐江西。


    洪水幾乎退去,留下一片狼藉。


    吳軍在鄱陽湖周邊征募民夫,重新修繕南昌城和九江城。


    同時,


    有一件大工程也開始籌劃——贛江東岸防洪大堤!


    李鬱的指示是,務必要保證南昌不受洪水侵襲。


    防洪的思路其實很簡單。


    一曰堵,修大壩。


    二曰疏,疏的辦法又有兩個,疏浚河道、規劃泄洪區。


    ……


    李鬱很冷靜,讓前蘇州知府,現水利署署長黃文運親自帶隊進駐鄱陽湖平原,尋找周邊地勢低窪處作為永久泄洪區。


    黃是九江人,想必足夠了解鄱陽湖的水情。


    疏浚河道,暫時不做考慮。


    修大壩,過段時間可以提上日程。這又是一筆龐大的開支,然而不得不為之。


    南昌城必須守!


    在城牆上足足待了26天的李二狗,見到李鬱時眼眶紅了。


    “義父,太慘了~”


    李鬱錯愕,


    第一反應是餓到了,再看混成營眾人模樣,不像啊。


    再看城門樓子裏還堆著好多米袋子。


    頓時鬆了一口氣:


    “傷亡如何?”


    “病死了60幾個~”


    “這麽多?”


    李二狗沉默。


    很快,醫官給出了結論。


    “腹瀉、嘔吐的人太多。他們吃的喝的肯定不幹淨。”


    ……


    李鬱站在城牆上,皺起了眉頭。


    城內死氣沉沉,2成的屋子浸泡垮塌,街道上泥沙淤積很厚,臭氣熏天。


    城牆上也沒好到哪裏去。


    汙穢、惡臭~


    猛然間,


    他明白了問題出在哪兒了。


    洪水一來,人畜屍體、腐爛樹葉、糞坑、各種病菌發酵混合。


    然後,


    就不存在幹淨的水源了,所有人隻能喝汙水,即使燒開了也隻是相對好些。


    聚集在城牆上的混成營士兵在吃飯和如廁這2個環節,不斷產生交叉感染,以至於病死大幾十號,病倒了二百多號。


    “義父,這些火炮太可惜了。”


    上百門被淤泥覆蓋,生鏽明顯的火炮靜悄悄的躺在城下。


    李鬱很平靜:


    “讓運輸署的人接手,泡水火炮全部送回馬鋼回爐。”


    “派兵拿下樟樹鎮,弄回足夠藥材。江西戰場暫不安排攻勢。第4、5軍團可在城外紮營,和老百姓保持距離,待城池整理修繕完畢再進駐。告訴南昌和九江老百姓,盡快清理掉積水和淤泥,瘟疫就在他們頭頂,這不是徭役,而是自救。”


    “讓商業署出麵從皖南購買生石灰,用於兩城消毒。”


    ……


    視察了小半個時辰,


    李鬱就不願意再待下去了,直接出城在贛江登船逃也似的離開。


    穿越到現在,


    敵人的刀槍傷不到自己了,但是看不見的病菌卻可以。


    登船後,


    他反複清洗了手掌,甚至把那雙底部沾滿淤泥的靴子扔進了江水。


    望著已經變成一個黑點的南昌城,李鬱歎了一口氣:


    “記錄,立刻批準成立衛生署。召集各州縣名醫,以及有一技之長的大夫加入。”


    文書立馬記錄在案,待靠岸後發出。


    隨著吳國逐步走向正規化,各種機構也日益完善。


    原先的親衛營顯得太粗糙籠統了。


    被具體拆分為:


    警衛處、機要處、秘書處、聯絡處,總務處。


    ……


    警衛處,下轄5個衛隊,共計500人,配備戰馬300匹。


    機要處,30人,負責機密公文的記錄、存檔、外發。方方正正的斜跨皮革公文袋,是他們最明顯的特征。


    秘書處,5人,負責接收所有送至的公文。


    普通文件,他們可以直接草擬處理意見。李鬱抽空會草草看一眼。


    重要文件,必須呈報李鬱批複。


    聯絡處,30人,皆為武裝騎士,負責傳送文件至相應的衙署或者個人。背後插著一麵明黃旗幟表明身份。


    總務處,100人,職業包括廚子、大夫、裁縫、馬夫、鐵匠、泥瓦匠、木匠、獸醫等。負責一切後勤事務。


    另擁有60輛四輪馬車、2大2小四艘座船,以及相應人員。


    以上5個處室日常隨駕,所有人員皆稱“侍衛”。


    李鬱走到哪裏,他們就跟到那裏。


    ……


    其中最忙碌的當屬機要處。


    每1封公文,於何時何地發出,又於何時何地送抵受命人手中,以及聯絡處騎士回營複命的時間都必須記錄在案,有跡可查。


    秘書處最為核心,非十分信任之人不可擔任,且必須精通文墨、熟稔政務。


    衛隊500人全部是打過仗的,本人或者家中受過李鬱恩惠的,且家中還有其他人在吳國係統當中效力。


    他們的製服和野戰軍團略有差別,用上了金線和刺繡更顯榮傲。


    軍餉更高,即使是普通士兵每月也有10兩。


    如此一來,


    衛隊的忠誠和戰鬥力均有保證。


    總之,


    李鬱對自己的安危很上心。


    匆匆離開南昌、離開江西也是出於健康考慮。萬一,染上什麽疾病呢。


    ……


    船隊在銅陵稍作停留,同時補給食物淡水。


    長期駐銅陵煤礦的煤炭署長——王六,匆匆上船拜見、匯報工作。


    李鬱收下了他的書麵報告,


    轉而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目前的產量,能夠支撐吳國的工業嗎?”


    王六很篤定的點頭:


    “回陛下,一定夠!”


    “加上我們所控製的所有府州縣,就算100個城池吧,至少有80萬戶城內居民。日常生活取暖全部用蜂窩煤,夠嗎?”


    “回陛下,冬季缺口或在3成左右。”


    李鬱走到船舷,望著灰蒙蒙的碼頭。


    地麵、忙碌的勞工、各種機械、車輛,就連綠色的樹木都覆蓋了一層黑色的煤灰。


    再低頭望去,


    靠岸的江水也泛黑,是洗煤廠的黑水。


    ……


    王六低聲說道:


    “陛下,臣有一個想法。”


    “講。”


    “陛下可開放更多的煤礦,讓商人投資開礦。浙南、皖南山中都有煤礦資源,雖沒有銅陵豐富,可製作蜂窩煤一點問題都沒有。”


    李鬱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


    “你擬個章程出來,寡人過過目。”


    “謝陛下,臣早已擬好了。”


    王六從袖子裏摸出了2張紙,恭敬遞上。


    “好,好。”李鬱頗為欣慰,“銅陵煤礦當前運轉有哪些突出的困難?”


    王六歎了一口氣,如實匯報:


    “開礦危險重重,傷亡畸高。而且一旦出事就是一條礦眼報廢。再次開掘新礦洞,費時費力。”


    “爆炸嗎?”


    “回陛下。除了爆炸,還有意外坍塌、漏水。防不勝防。”


    ……


    聽到這裏,


    李鬱冷不丁問道:


    “礦區的治安如何?”


    “今年發生了3次礦工之間的群架,2次礦工聚眾持械對抗護礦隊。臣,都壓下來了,死了一些人。”


    “寡人想聽聽伱的想法。”


    “謝陛下信任。臣是礦工出身,采礦本就是逆天而行,死傷無法避免。但臣想是否可以增加一些經費,用於賠償死傷礦工,參照軍隊的標準。”


    “準了。”


    “臣還想,能否遷一些女子過來?給礦工們一個念想,一個盼頭。”


    “寡人也準了。”


    ……


    煤礦外,


    數千名原綠營俘虜,低頭等待。


    按照約定,


    這些人做苦役挖礦期限已滿,可以獲得自由了。


    望著周圍聚集的士兵,刺刀雪亮。


    有些俘虜低聲說道:


    “狗曰的,他們不會要變卦吧?”


    “不,不至於吧。”


    “調這麽多兵,我懷疑他們要殺人。”


    說話間,


    明黃禦駕到了。


    俘虜們都呆了,私下偷偷交換著眼神。


    王六站到高處,


    大聲宣布:


    “本官是吳國煤炭署長,代表陛下宣布一件事,從今天開始你們自由了~”


    ……


    “萬歲,萬萬歲。”


    歡呼,瘋狂的歡呼。


    俘虜們抹著眼淚,總算熬出頭了。


    說起來也好笑,


    今年銅陵煤礦鬧事的全部是拿工資的自由民,而沒有一起俘虜參與的。


    按照當初的承諾,


    他們可以拿路費各自回家,也可以進入建築隊,2兩月銀、包吃包住。


    江南傳言,陛下要大興土木,各項工程造價總額超過500萬兩。


    國丈趙立夏,也確認了這個傳言為真。


    所以,許多商人決定投身利潤很可觀的建築行業。


    20多個民間建築隊一字排開,豎起幌子現場招工。


    每個建築隊的骨幹是從江南8府招募的老泥瓦匠,負責手把手的教授這幫俘虜怎麽用瓦刀,怎麽砌牆,怎麽打灰。


    泥瓦匠是個技術活兒,但更是個體力活。


    身強力壯的綠營兵,絕對是工程隊的最佳選擇。


    經濟部下屬建築署、水利署也來湊熱鬧,分別現場招募了500人,400人。


    ……


    隻有極少數人知道,


    吳國的財政支出逐月飆升,存銀接近枯竭,存糧暫時無虞。


    商稅,雖然是一條緩慢上漲的曲線,前景看好。可吳國等不及了,現在就需要大量的銀子。


    坐船行駛在長江,


    李鬱望著濤濤江水,心中頗為焦慮。


    雖然斷了清廷的海貿,可這潑天的富貴並不會瞬間嫁接轉移到江南。


    夷商的膽子嚇破了,會觀望、猶豫、踟躕。


    這很正常。


    “來人。”


    “陛下~”


    “問一下機要處,寡人給史密斯的親筆信,何時可以抵達。”


    一盞茶的工夫,


    機要處侍衛來報:


    “五月十二,陛下在蘇州擬信。五月十八,送至杭州出海商船船長手中。六月初一,海船離港。預計,兩個月內必定送至馬尼拉,五個月內應有回應。”


    ……


    遠水解不了近渴~


    這句話縈繞在李鬱的腦海中,讓他焦慮萬分。


    江西戰役,從經濟收益來看是虧本的。投入錢糧物資無數,實控疆域卻沒有擴展,甚至是萎縮的。


    這樣的混賬戰爭要是再打上兩三場,吳國財政就徹底崩潰了。


    還有火藥,


    可以預見,江北這一仗將是雙方有史以來最大的戰爭。


    江北大營、淮西新軍,再加上漢軍旗驍騎營,超過12萬人!


    而且背靠蘇皖,清軍的後勤補給不會斷。


    所以,


    江北會戰和江西戰役根本不是一回事,會戰和戰役的差別。


    這一次,吳軍肯定要全力搏殺,不留後手。可以預料,火藥的消耗量會是個天文數字,士兵的傷亡率也會是有史以來的最高。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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