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浦鎮離開的第3天,一隊清軍騎兵開進了江浦縣城~


    為首4人穿的是正藍旗棉甲,後麵幾十人身穿綠營號服。


    “諸位軍爺,你們是?”


    “滾。”


    為首的正藍旗佐領多隆,抬手就是一馬鞭,把陪著笑臉問話的衙役打了個滿臉花。


    然後,


    狠狠一夾馬腹,衝入城中。


    跟隨他的騎兵們有樣學樣,吆喝著催馬加速。


    江浦縣最繁華的街道頓時一片混亂,


    行人紛紛躲閃,攤販被掀翻,反應稍慢的行人甚至被狂奔的戰馬撞飛。


    ……


    一路打砸,直到縣衙門口。


    多隆這才扶了一下鐵盔,雄赳赳的走進大堂。


    “爺,您稍候。我這就去稟告縣尊。”


    “滾。”


    知縣的官袍都沒穿好,就遇上了已經闖入縣衙二堂的多隆。


    倆人大眼瞪小眼。


    “這位將軍是?”


    多隆此時感覺鼻子底下,人中位置隱隱發癢。


    胡亂抓了兩下,然後從盔甲裏摸出一張被自己汗水浸濕的紙。


    “本官奉巡撫軍令前來接管江浦防務。廢話少說,安頓好我的弟兄們。”


    知縣忍著紙上的汗臭,確認了手令是真的,鮮紅的巡撫大印做不了假。


    “好,下官這就去安排。滿大人請稍坐。”


    知縣擦著額頭的汗珠,快步走出縣衙。


    ……


    多隆摘下避雷針鐵盔,四處張望著這縣衙內堂的布置。


    突然,


    他敏銳的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聞香識女人,頓時來了精神~


    “滿大人,您不能進去。”


    “嗯?”


    下人也顧不得多隆吹胡子瞪眼,凶神惡煞。


    張開雙臂攔在前麵:


    “裏邊住的是縣尊的女眷,如今炎炎夏日,實在不便,滿大人請自重。”


    “重你媽個頭。”


    多隆一巴掌,把青衣小帽的下人打的咕嚕嚕滾出去2尺。


    他此次前來是奉了兩邊的令。


    福長安讓他暫領城防,催促錢糧。


    劉千讓他放開手腳,狠狠的造孽。


    ……


    多隆不太理解這裏麵的門道。


    但是他也知道,不聽話不行!而且是兩邊都要聽。


    不過,貌似這兩者之間也不衝突?


    戰火暫時燒不到江浦鎮,防務壓力不大。


    否則,也不會隻派來區區40個騎兵了。


    多隆的心理壓力很大,這種一麵是人一麵是鬼的生活太累了。


    夜半驚醒,


    他經常分不清自己的成色。


    而人壓抑久了,就容易產生一種傾向——自毀!又被稱為——作死!


    眼前幽靜的小木門被多隆一腳踹開。


    裏麵在蕩秋千的年輕婦人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摔下秋千,小腳不給力,走了幾步就摔倒在地。


    旁邊的小丫鬟臉色煞白,好似中了定身法。


    ……


    “娘子安好?”


    多隆走過去,伸手撈起摔倒的年輕婦人。


    這種完全不符合“封建道德”的作法,嚇的婦人連聲哀求他退出去。


    “好,好。”


    多隆狠狠的搓了一把,然後笑嘻嘻的退出小院。


    走出縣衙時,


    他嗅了一下手指,汗香~


    “想不到江浦小縣亦有一番好春光。”


    “走!咱們吃酒去。”


    馬隊呼嘯離開,留下麵麵相覷的縣衙眾人。


    知縣聽說後,氣的臉發黑,摔了一屋子瓷器,可拿滿大人沒辦法。


    很快,


    各種告狀就來了。


    “縣尊大人,那滿兵在我家酒樓吃了酒不給錢,還把尿撒在酒壇子裏。”


    “縣尊,滿兵馬隊把老朽的轎子撞翻了,還打了轎夫。”


    “縣尊救命,老夫今日納第5房小妾入門,被那滿兵撞見了,非說是有傷風化,把人搶走了。”


    “縣尊,光天化日,滿兵把我家宅子占了,說是暫作軍營,還在花園裏喂馬,水池裏刷馬。”


    ……


    知縣隻覺頭大,氣的拂袖而去。


    他沒奈何多隆這個小小佐領,隻能委婉修書1封讓人送去淮安府。


    但基本上沒用。


    福長安不可能因為這點矛盾,就處置旗人。


    至少目前,


    江浦士紳沒有什麽統.戰價值。


    董府,


    大門口4個跨刀的綠營兵站崗。


    門房裏麵還有4個火繩槍手。


    如果還有人硬往裏闖的話,敲一下鑼,裏麵還有2汛兵。


    胡之晃可不傻,


    他不可能讓人趁著自己離開時,把老窩給禍害了。


    甚至,董府還有1門小佛郎機炮和6條獵犬。


    堪稱戒備森嚴。


    董大官人很忙,不停的接待各路朋友,哭訴他們的悲慘遭遇。


    關起門來,怨念就很深了。


    抨擊八旗兵跋扈,不滿朝廷。


    ……


    隨著知縣閉而不出,擺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態度。


    江浦士紳們也逐漸接受了1個事實——滿兵得罪不起。


    眾人一商量,


    那就湊點銀子,犒勞這幫孫子。


    爭取讓他們安穩點,最好天天吃酒吃肉,不要出門霍霍縣城。


    然而,


    2天後發生的一幕,讓他們憤怒到極點,神經幾近崩潰。


    “老夫拜見多大人。”


    正在吃酒的多隆斜著眼睛問道:


    “你有什麽事?”


    “老夫和本縣幾位士紳商量了一下。多大人駐兵保護地方,確實不易,我們湊點銀子勞軍。還希望以後軍爺們~”


    “好,好,去吧。”


    多隆不耐煩的打發了這個頭戴瓜皮帽的老家夥。


    仰頭又是半碗酒。


    士紳代表忍著鬱悶,還想爭取一下承諾:


    “以後,若是軍爺們有什麽需要可以告訴我們。餉銀也好、女子也好,我們盡力滿足,也省的軍爺們自己動手勞累。”


    ……


    吃完酒,


    多隆猛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吳國情報署要求自己在江浦縣城狠狠造孽,把士紳們往死裏整。如果自己收了士紳們主動獻上的大筆銀子,那就找不到借口發飆了?


    強行發飆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顯得自己人品相當惡劣。


    不太好~


    醉醺醺的多隆令人抓來幾個路人,詢問道:


    “本縣士紳商賈,哪一家最富?”


    “董家。不過董家有個好女婿,官拜江浦鎮總兵,府邸門口還有兵丁站崗。”


    “聽著不是很富裕,換一個!”


    “那就趙家了。趙鄉紳以前做過一任外省知縣,在這城裏有2條街的產業。”


    “這個聽起來就很富裕。”


    ……


    趙鄉紳,今日不在府中。


    而在坐轎子去了縣衙和知縣商量“朝廷催繳拖欠錢糧,本縣應該上繳幾成”。


    這個問題的本質,


    是士紳和朝廷分成的比例。


    清繳曆年虧欠,實際上朝廷就是刮走了一層本屬於士紳階層的油水。


    地方虧欠錢糧,有真有假。


    陝甘雲貴交不上或許是真的,江南這一片交不上多數是假的。


    地方官和鄉紳一起報災,擴大其詞。


    這中間,就具備了很大的操作空間。


    比如向朝廷交7成,但實際上征收8成甚至9成。


    鄉紳們作為中間商大掙差價!


    當然,


    也會給縣衙分潤一部分,讓知縣老爺花錢活泛定。


    ……


    今年,


    廣東大部,江西福建兩省南部暴雨成災。


    而魯西南、豫東南、皖北蘇北,普遍缺水。部分區域旱災嚴重。


    江浦縣並不在旱災的中心,旁邊就是長江。


    但是,


    糧食依舊減產2成。


    因為哪怕長江就在自家耕地的10裏之外,若是沒有四通八達的溝渠,農戶們也隻能幹瞪眼,沒法引水灌溉。


    唯一的辦法是用人力推獨輪車運水,這就叫“杯水車薪”。


    許多年,朝廷不曾撥銀修繕水利措施了。


    現在依舊造福江北的幾條灌溉渠道,其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雍正年間。


    說起來,雍正乾隆這對父子挺有意思。


    爹擅長處理內政、理財,不擅戰爭。


    兒子擅長戰爭、花錢,但不擅內政。


    ……


    趙府。


    雕梁畫柱,朱門大紅,門口打掃的幹淨氣派。


    門口的下人見一隊八旗兵呼嘯而至,情知不妙,趕緊通報管家。


    管家嚇的一激靈,


    連忙囑咐內宅門窗關好,女眷不要拋頭露麵。


    又讓賬房取出100兩現銀想打發瘟神。


    多隆眼神不善,


    他覺得自己頭皮有點發癢,摘下避雷針頭盔,扔給一旁的管家。


    管家居然沒接住。


    沉重的鐵盔摔在地麵,咕嚕嚕的滾出去老遠。


    “軍爺,小的該死,小的賠。”


    管家嚇的自己抽自己耳光。


    多隆則是心中狂喜,找到最佳的發飆理由了。


    ……


    他跳下戰馬,一拳就把管家打暈。


    大喝一聲:


    “區區家奴,竟敢當眾摔本官的鐵盔。羞辱本官,就等同於羞辱正藍旗,羞辱整個八旗。”


    “弟兄們,搶。”


    最後一個字,多隆喊的字正腔圓。


    跟他來的兵丁們個個喜上眉梢,抽出腰帶,執行軍令。


    先把視線以內的趙府男丁全打翻在地,


    如劫匪入室,四處搜尋金銀。


    兵丁們揪著趙府的賬房,把刀架在脖子上。


    “說,銀子在哪兒?”


    賬房連忙交代了幾處藏銀地,無非是書房地磚下、夾牆內、老爺夫人的床榻下。


    陽光下,


    金燦燦白花花,堆在院子裏。


    兵丁們看的心花怒放,直呼跟著多大人就是值。


    銀子,大家分。


    風險,多大人一人承擔。


    ……


    多隆也是沒法子,


    吳國攥著他的好幾個致命把柄呢,敢不聽話,情報署把那些證據送給福長安,自己立馬掉腦袋。


    上了賊船,就隻能隨波逐流了。


    夜半月明身份,


    多隆經常感慨,自己就好似那貞潔女子,原本是有夫家的,可不幸被無良土匪盯上了。


    從此,


    被迫兩邊逢迎,把那屈辱的秘密深藏在心中。


    想到這裏,


    長期的壓抑情緒,再次火山爆發。


    強烈的自毀傾向又上頭了。


    他大呼一聲:


    “趙府有女人否?”


    忙著搬金銀的兵丁們一聽,連忙幫著砸開內宅的木門。


    “多大人,有繡樓。”


    ……


    半個時辰後,


    趙鄉紳聞訊坐轎子趕回,還拉上了知縣。


    剛走到繡樓底下,


    正好撞見從樓梯下來的多隆,甲胄不整,表情滿足,靴子都沒穿。


    樓上傳來了女子的痛哭聲。


    “你,你,你無恥,禽獸~”


    趙鄉紳幾乎發狂,手指著多隆。


    知縣也覺得,這滿人佐領欺人太甚,忍不住質問道:


    “你為何要如此?本縣士紳明明已經答應你了,要銀子給銀子,要女人給女人。送上門不好嗎,非要搶?”


    多隆想了想,很認真的說道:


    “我不習慣。”


    ……


    這樁慘劇傳的沸沸揚揚,


    縣城人人皆知,百姓皆搖頭,對八旗兵失望,對朝廷失望。


    百姓皆感慨:


    “若胡總兵還在,我江浦百姓定能安居樂業。”


    憤怒的江浦士紳聯名上書控訴正藍旗多隆的罪狀,請新巡撫主持公道。


    因為,


    牙都快咬碎的趙鄉紳托人說和。


    讓始作俑者明媒正娶自家女兒,甚至願意貼一份不錯的嫁妝,保住自家名聲,把喪事辦成喜事。


    結果,居然被拒絕了。


    多隆鬼使神差來了一句:


    “能不能換一個幹淨的?”


    趙鄉紳吐血,先去縣衙擂鼓告狀。


    知縣自然沒本事判這案子。


    於是趙鄉紳又糾集家丁以及親眷鄰居上百人,持械和八旗兵對峙。


    知縣腦袋都大了。


    既不敢慫恿火並,又不敢壓製本縣士紳過度。


    因為兔死狐悲的士紳們已經開始私下串連拒交拖欠錢糧了。這是一個可怕的信號。


    知縣火速派人去淮安府,請求將這股八旗兵調開。


    否則,江浦必大亂。


    ……


    對於江浦縣而言,這是天大的事。


    對於福長安來說,這是區區小事。


    甚至,


    他都沒親自過問,幕僚就幫著處理了。


    處理意見很簡單:


    同時訓誡兩邊,要求和解,不許再鬧,誰再鬧就要追究責任。


    多隆、知縣、士紳三方都到此為止,接下來必須嚴格按照朝廷要求協作督糧~


    福長安本人帶著護衛馬隊低調進入了揚州城。


    沒有打巡撫的旗號,也沒有大肆宣揚。


    江北大營主帥海蘭察、驍騎營副都統祖有恩早就等候在知府衙門內。


    “參見撫台。”


    “免禮,坐。”


    這2人有資格坐著,屋子裏還站著十幾個總兵、翼長、參領。


    ……


    福長安很年輕,很冷靜。


    先是逐一認了各將官的自我介紹,名字、軍職、出身。


    然後,


    他才開口了:


    “此次督戰江北,皇上賜予本撫節製蘇皖2省文武的權力。目的就一個,消滅已渡江的吳賊主力。海都統,伱來介紹一下情況?”


    “嗻。”海蘭察恭敬的回答,“斥候探報,渡江吳賊兵力在3到5萬。連營十餘裏,火炮眾多,長江上舟船來往絡繹不絕。所以,賊兵的軍糧火藥炮彈想必是不缺的。但賊兵無馬隊。”


    祖有恩眼睛一亮,隨即問道:


    “賊兵披甲率幾何?”


    “不多,不超過3成。賊兵大部分是火槍兵,肉搏兵的比例很小。”


    福長安搖搖頭:


    “不要看輕了賊兵。李逆不簡單,否則我三哥也不會戰死在黃浦江畔。本官覺得江南賊兵的戰鬥力不差於當年的三藩精銳,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


    屋內滿漢將官皆沉默。


    確實交過一次手,江北大營吃了虧。


    海蘭察再次開口:


    “奴才經過上次交鋒發現了賊兵的一個弱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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